廖熹晨
(中國政法大學 人文學院, 北京 100088)
私塾改良是近代中國教育史研究中學者們比較關注的問題。有關私塾問題的研究,21世紀以前以宏觀性認識和評價為主;進入21世紀后,私塾改良的區(qū)域性特點開始被關注。(1)相關研究專著和論文有: 田正平,楊云蘭.《中國近代的私塾改良》,《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5(1):5-13;左松濤.《近代中國的私塾與學堂之爭》,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7;秦玉清.《近代私塾改良研究》,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6;賈國靜.《清末民初私塾改良述論》,成都:四川大學,2002。通過已往的研究,我們能夠明確:晚清政府試圖推動教育近代化的發(fā)展,在難以普遍建設初等小學的情況下,欲將私塾改良成為傳授一定近代教育內容、具有一定近代教育形式的教育機構,以增強基礎教育的力量,補充近代初等教育資源的不足。
近代私塾改良自20世紀初開始,最初是清末政府在財政困難之際探索教育革新、培養(yǎng)人才的一項措施,隨著取消科舉和清末“興學”,私塾在教育界受到的關注不降反增。筆者擬通過梳理清末京師私塾的改良活動,進一步推進對私塾改良問題的歷史認識,以期增進對清末教育改革活動的多角度理解。
私塾一般是指官塾以外的教學機構。私塾的“塾”在《辭源》中本就指:“家學。舊時私人設立的教學的地方?!盵1]《禮記·學記》載:“古之教者,家有塾,黨有庠,術有序,國有學?!盵2]可見中國古代早期對于各層級的教學機構用不同的名稱加以區(qū)分。據(jù)考證“私塾”一詞可追溯到宋朝,其出現(xiàn)可能與當時官學的迅速發(fā)展有關。(2)參見左松濤所著《近代中國的私塾與學堂之爭》,在該書中左松濤對“私塾”一詞的歷史變遷有比較詳盡的考證。
1840年以后,私塾作為“學塾”“學館”“學房”“學房鋪子”等的別稱,使用程度本不及“學塾”。學塾作為教學機構的統(tǒng)稱,使用更為寬泛,其內涵中包含了官學與私塾。西方“學校”“學堂”這一教學機構名稱開始在中國使用后,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學塾”“學?!薄皶骸钡仍~混用的短暫時期。比如1873年《教會新報》中的《大日本國事二則:設三學塾》,此中“學塾”即指“學校”[3]。再如1899年4月25日《申報》刊登的《學塾大會》一文就是當時“學塾”“學校”“書院”混用的典型。[4]直到中國知識分子開始認識到本國教學機構和西方學校的本質區(qū)別之后,學塾和學校、學堂作為中西不同的教學機構名稱才開始逐漸被有區(qū)別地使用,學塾指中國傳統(tǒng)的教學機構,學校、學堂開始專指西學的教學機構。
學塾與學校、學堂在用詞上的區(qū)分,也意味著中國知識分子對于中國教育機構與西方教育機構在教育水平和實際效用上的優(yōu)劣認識發(fā)生改變。梁啟超在1896年提出世界范圍內國家力量的角逐已由蠻力競爭趨于智力競爭:“世界之運,由亂而進于平。勝敗之原,由力而趨于智。”近代西方國家的崛起正是仰賴于智力運用下的機器制造,“藉制器以滅國,借通商以辟地,于是全球十九,歸其統(tǒng)轄,智之強也?!彼灾袊詮姡谝灰獎帐恰伴_民智”,開民智就必須以教育為本,教育的核心又在辦學。[5]如何辦學?學習西方辦學校的方法,最終目標是能為國家源源不斷地輸送軍事、醫(yī)學、工程、商業(yè)等各方面的人才,這些方面的知識是中國原來的學塾無法教授的。由此,在洋務運動開始興辦各類新式學堂之后,如何普遍性地設立傳授先進西學的學校,成為20世紀初中國一批有識之士所關注的問題。以梁啟超為首的知識分子開始為教育革新呼號,但以晚清政治、經(jīng)濟的衰敗局面勢必不可能為在中國廣泛建設西學提供充足的經(jīng)費。盡管如此,融合識字和西學基礎常識的教育普及觀念開始在教育界生根發(fā)芽。
在官方因缺乏經(jīng)費無力普及教育的情況之下,往日籍籍無名的私塾的地位逐漸凸顯出來。1898年,在亟待教育普及化,而全國范圍內難以將官學缺款補充到位的討論聲中,私塾由于經(jīng)費來自民間籌資、推廣更易而日漸被教育界關注。當然其中揣測光緒皇帝革新教育的意圖,在戊戌維新之前已經(jīng)有所議論。如1898年2月刊登于《申報》的《恭讀正月初六日上諭再謹注》,稱“私塾之設,所以補官學堂之不及,若僅恃官設之塾,亦安能家喻而戶曉。”[6]進而到了是年7月,更為激進的想法出現(xiàn),提議將國內學舍、書院、義塾都改為中西學堂,提議官方對私塾興辦發(fā)展予以扶持,使私塾與官學并行發(fā)展,最終“國學為人才會歸之地,而鄉(xiāng)學為人才培植之基。國學固重,而鄉(xiāng)學亦不可謂輕”[7]。知識界開始關注私塾,并不是因為私塾本身有何作為,而是因為在當時有限的經(jīng)濟條件下,探索教育最優(yōu)化的出路成為備受關注的問題,于是規(guī)模小、耗費低廉的私塾逐漸受到重視。
各地在上述思路的指引下,即使因缺乏經(jīng)費無法在全國大范圍開設傳授西學知識的學堂,官方和民間仍然在各自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勉力開展教育革新。如1904年武昌官方嘗試對官立蒙學堂開設進行嚴格管理,要求優(yōu)選教習的中堅力量辦學,淘汰、另行安置高齡或不符合要求的教習,命令禁止蒙師私設學館或居民私自籌集家學。[8]根據(jù)當時報刊的記錄,民間有組織的私塾改良活動始于1904年6月的上海浦東龔鎮(zhèn),[9]江蘇蘇垣高等學堂英文副教習沈戟儀為改良私設蒙小學堂教育在當?shù)亟M織民間私塾改良社。[10]因私塾改良社成效顯著,很快得到了上海眾多商紳的支持,進而在上海創(chuàng)辦了上海私塾改良總會。[11]又有1905年山東平度州曹刺史在本城以膠東書院為核心召集私塾改良會,由官方出面照會當?shù)丶澏I辦相關事宜。[12]1906年,廣西省學務公所也出現(xiàn)了將私塾合并到官方所轄區(qū)域統(tǒng)一管理的跡象。[13]同年,京師督學局以京師私塾林立,但實際教學方法與教育原理頗不相合為由擬設立研究會,設計私塾教員一律到會參與研究教授、管理、訓練三大問題,以期不至于為向學童授課傷腦筋。[14]
通過以上數(shù)地改良基礎教育教學的種種行動,我們能夠發(fā)現(xiàn),在清末的私塾改良活動中,官方與民間基本是并行的,且都表現(xiàn)出了相當積極的態(tài)度,其中京師的私塾改良行動走在了全國前列。
取消科舉之后,私塾的前途看似不明,實際卻得到了政府的有力支持。在國家查禁私塾的流言之下,學部果斷咨令各省,稱學部有保護全國官立、私立學堂之責任,對于捏造查禁私塾謠言,冒充委員下鄉(xiāng)收取私塾捐輸?shù)仁?,各省不能坐視不理,應予以嚴禁。[15]這種保護私塾的措施和對各地探索私塾改良活動的寬容都是清政府在財政捉襟見肘之時,亦想要通過民間力量發(fā)展學務的權宜之計。
京師的私塾改良之所以能在清末成為改革先鋒之一,其原因在于晚清政府對于私塾改良問題的重視。京師的地方教育在清末處于一般水平,與教育發(fā)達的江浙地區(qū)有一定差距,但由于京師地位的特殊,加之京師督學局直接歸學部管轄,這種得天獨厚的政治環(huán)境決定了私塾改良的戰(zhàn)略部署能夠快速、直接落實在京師地區(qū)。京師的私塾改良經(jīng)驗收獲也成為學部厘清私塾當世價值和日后進一步推動私塾改良具體工作的重要依據(jù)。已往的研究往往更重視清末私塾改良表現(xiàn)突出的江浙地區(qū),事實上從京師一地私塾改良的官方探索活動來看,更有其可圈可點之處。
不同于武昌、山東等地對于私塾改良的急進與嚴厲,京師私塾改良的步伐呈現(xiàn)一種“穩(wěn)中求進”的態(tài)勢。
如前所述,早在1906年7月,京師督學局就已有設立私塾研究會的構想,并且放出風聲要求塾師加入,以提高京師私塾的教授質量??梢姽俜綄熕桔舆M行改良的初衷,是以提高其教育質量為目標,這與江蘇一帶私塾改良會的目的是一致的。
一年以后,1907年下學期私塾改良實際措施正式落地,京師督學局開始督促京內一些私塾按照簡易小學辦理,并采取給予“名譽金”獎勵的辦法推動私塾向小學辦學方式改進。[16]京師的私塾改良一開始就使用了十分溫和的策略,這與同時期山東某些地區(qū)的私塾改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1907年初,山東提學使通飭屬下設立勸學所,詳查塾師信息,強迫其改良教授方法,并要求私塾相互合并。[17]與山東的激進政策相比,京師私塾改良最初收效甚微,這一年京師勸導內外城推行簡易科課程迎來的是一眾觀望,第一學期能按照簡易小學科辦理的私塾僅內城12處,收獲寥寥。直到一學年過去,改良后的私塾教育風貌在觀摩會上得以展現(xiàn)后,本地私塾界才逐漸開始認識到改良的好處。[18]
1908年,京師督學局在前一年私塾改良經(jīng)驗的基礎上拿出了《京師勸學所改良私塾辦法》,該辦法既體現(xiàn)了官方改良私塾可以利用警察摸底的優(yōu)勢,又體現(xiàn)了京師地區(qū)對于私塾的包容態(tài)度,突出改良方式的核心是勸導,判斷改良的效果以教學方法和最終學生呈現(xiàn)的成績?yōu)橹饕袛嘁罁?jù),而所謂的新型教學形式略備便可。[19]
1909年底,學部根據(jù)幾年來京師試行私塾改良的成效,擬定奏折陳請將京師私塾改良的經(jīng)驗辦法通行各省,并按各地實際情況參詳增減。[20]
1910年初,學部要求各省“查擇京師及河南省改良私塾章程切實辦理”的通咨發(fā)到各地,京師等地對私塾的具體改良辦法、基本立場成為官方要求私塾改良的標桿。這一指導性意見的出臺,是清末遍設初等小學事宜遇到困難,學部酌情變通初等小學章程之后一系列補救措施的一部分。要求各省以自身情況酌情進行改良私塾的背后,實際是中央財政有限,教育“自不可無私塾以資輔助”,各省只能按各自發(fā)展情況自籌教育發(fā)展經(jīng)費。[21]
京師私塾改良的“穩(wěn)”在于穩(wěn)住私塾在社會中的日常教學,所以京師勸學所工作的基本立場就是“勸導”,不強求,“告以重精神不重形式”的勸說要點,說明官方態(tài)度頗為慎重小心,也體現(xiàn)了官方對于宣揚改良將會造成私塾已有教學秩序混亂的擔憂。通過京師勸學所改良私塾的實際內容看,京師私塾改良所求的進步并非擴展教授西學知識的內容,也非要求教學理念、方式的切實改變。穩(wěn)中求進的“進”在于,官方希望通過訓練塾師的授課方式,提高其講授技巧實現(xiàn)私塾教學質量的進步,幫助學生更好地掌握知識。
京師勸學所之所以不對私塾采取大刀闊斧的改良策略,是因為無論從宏觀還是本地區(qū)實際情況看,私塾自身仍有著堅實的生存基礎。
在清末興學的背景下,私塾因在教學方式、理念、內容等各方面落后于興學背后向近代西方先進教育靠攏的目標而被貼上了某種“落后”的標簽,這一點在清末政府官方文件有關私塾改良的敘述上顯而易見,官方對于私塾改良的作用多強調,只是在小學未能遍設之際,“輔學堂之不足”[22],未來命運有被小學校取代的趨勢。即便如此,在當時的基礎教育格局中,小學與私塾的發(fā)展規(guī)模懸殊,私塾的數(shù)量與社會影響力遠高于小學堂。清政府提出私塾改良之初,私塾的生存地位較之小學有優(yōu)勢,宏觀上有如下兩點原因。
第一,清末小學發(fā)展水平有限。對于清末小學堂的發(fā)展情況,不少學者都有梳理,在此不一一贅述。大體上看,清末的小學堂辦學時間短,辦學經(jīng)驗有限,教學效果不盡人意,因此距離比較完善的水平還有很大距離。對比之下,存在良久的私塾無論是在發(fā)展歷史、教學口碑、世俗習慣方面都比學堂看上去更值得信賴。
第二,在秉承“中學為體,西學為用”這一思想的清末,私塾教授的主要內容“四書五經(jīng)”,仍然代表著國家推崇的政治追求和精神皈依。1904年張百熙、榮慶、張之洞在修訂學堂章程時,明確提出新式教育的宗旨還是“忠孝”;教育的基石并沒有變,還是“中國經(jīng)史之學”[23]。清末興辦新式小學,傳授西方科學、文化知識只是“西學為用”的一面,事實上“四書五經(jīng)”仍然是國家政治、文化的根本。
綜合來看,學堂的教學內容與私塾并不沖突,都以“四書五經(jīng)”作為教學的重要內容,私塾的學習甚至可以作為進入中、高等學堂的基礎。在學部的眼中,私塾和學堂對于國家所發(fā)揮的作用本質上具有一致性,私塾對于清政府而言,其所教授的“四書五經(jīng)”內容依然是國家政治、文化傳承的定海神針,如此直接體現(xiàn)學部意志的京師私塾改良,才更強調提高私塾的授課水平和教學質量,所謂新式學堂形式略有其表面形態(tài)便可。因此,盡管形成了學堂和私塾二元結構的教育環(huán)境,學堂和私塾于清末的存在空間并不沖突。
具體到京師一地,私塾在教育界仍處于暫時難以取代的地位。其一,私塾能夠實現(xiàn)的教育目標沒有變。為了鼓勵新式學堂的興辦與發(fā)展,1904年頒布的《各學堂獎勵章程》推行學堂獎勵出身制。根據(jù)該章程,高等小學堂及以上學歷,成績在中等以上都給予相應出身獎勵,并授予官職或予以升學。[24]這一制度在1905年廢除科舉之后依然實施??婆e取消之后,京師貴胄、八旗子弟可以通過進入專門為他們準備的學堂走向仕途;(3)專門為京師貴胄設立的各類學校清末仍不斷開設,《東方雜志》中屢有報道,如專為宗室開設的崇實學堂,還有為宗室和滿族世家子弟專門設立的華胄學堂。參見:《各省教育彙志》,《東方雜志》,1905(6):157;《各省教育彙志》,《東方雜志》,1905(11):287。對于一般家庭的讀書人來講,進入私塾學習和進入小學堂學習并沒有本質性的區(qū)別,一樣可以考進中學堂和高等學堂,依靠獎勵出身取得功名,私塾還是普通讀書人謀求社會上升通道的一環(huán)。其二,私塾數(shù)量上的極大優(yōu)勢使得上私塾學習比進小學堂更便利。清末京師私塾遍地,據(jù)1905年《申報》披露一篇官員上奏要求考查塾師的文章稱:“京城內外民間私塾約計萬余”[25],可見京師私塾數(shù)量之多,而新興的小學堂數(shù)量公私立之總和難及私塾數(shù)量的百分之一二。(4)此數(shù)據(jù)根據(jù)1906年9月某次針對京師學堂進行的調查結果推斷而出,據(jù)1906年的調查,當時京師官私立小學堂不足百所,但此為不完全統(tǒng)計,百之一二的比例為筆者粗略估計的最樂觀數(shù)字。參見:《清末北京志資料》,張宗平,呂永和,譯.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4:189-193。其三,地方教育行政的尷尬地位。京師督學局雖是地方教育行政單位,肩負“興學”的責任,但卻沒有就地籌款興辦小學校的權力。[18]地方教育行政對于發(fā)展新式小學校力所不逮,就更難以削弱私塾的力量和地位。
清末私塾雖受取消科舉的影響,從整個教育宗旨的建構上來講,私塾可以通過改良去適應新學制。這也是學部基于經(jīng)費緊張所希望的,畢竟對于學部而言,小學堂也好,私塾也罷,其振興學務的最終目標就是為國家培養(yǎng)有真才實學的人才,通曉西學的新式人才和學養(yǎng)深厚的傳統(tǒng)人才一樣,都能對國家有所幫助。在此目標之下,通過改良現(xiàn)有私塾,以最低的成本將其轉化為新式學堂,不管是否換湯不換藥,在有限的條件下邁出變革的第一步,并且保證原有的人才輸送,在學部看來才是最重要的。無論如何認可新式學堂是變革的根本趨勢,在晚清學部和一些官員的視野中私塾不可能被直接取代,在興學中不可或缺,其要“求養(yǎng)育普及官立學堂勢有所不逮”[26],于是才有了上文中的“自不可無私塾以資輔助”。
也正是由于前文所分析的私塾不可或缺的地位,清末對于京師私塾的改良,是一種小心翼翼、以獎促改、勸導為主、非強制不催促的改良。具體表現(xiàn)在督學局改良的基本方針、勸學員勸導方式和推動改良的手段上。
首先,京師私塾改良的基本方針是“婉為勸導”,即婉轉勸說塾師進行改良活動。因為料想到改良私塾會受到塾師抵制,勸學辦法第一點便陳明為什么用“勸”這種辦法,用言語勸說是最為簡單,遭遇困難最少的一種辦法。而且勸說原則還切切叮囑不能觸及私塾教育的根本形式,強調勸導之法的核心是:“告以重精神不重形式”[19]。由此可見,清末京師私塾改良的開端是如何小心翼翼、亦步亦趨,實際只求塾師能在教育精神上接近或接受新式學堂的教育理念,甚至不要求私塾在教育形式上形成根本性轉變。清末京師認定私塾完成改良的標準是,只要“遵照部定初等小學堂簡易課程授課者”,均被官方認可為改良后的私塾。而改良私塾中的最優(yōu)等,也只需要“校式、校具略備”即可,關鍵是教授的學生能在考察觀摩會上成績多為優(yōu)等。[19]
其次,在實際落實改良的工作中,采取金錢獎勵和身份獎勵并行的做法。一方面用發(fā)放獎金的辦法,鼓勵私塾自行改良。最初,改良時,對于愿意改良的私塾,“每處酌給十金,以便添置黑板、書籍之用,藉資鼓勵”。與此同時,通過各學區(qū)宣講所對由私塾改造而成的私立學校教員進行培訓,“凡聘定教員即按照學部審定之本,切實演講,每日報告即按照所講各節(jié)開列”[27]。1908年京師勸學所又詳細制定了《京師勸學所改良私塾辦法》,確定通過勸學員規(guī)勸和獎勵的辦法,引導私塾改良為新式小學。[19]另一方面,1908年的《京師勸學所改良私塾辦法》還明確,對于愿意遵照《奏定初等小學堂章程》,在私塾中劃定年級,根據(jù)不同年級程度按照學部編定教科書進行學科教授的私塾,可以向京師督學局申請立案,獲得京師學務局認可的小學堂身份,畢業(yè)生可享受官立學堂同等待遇,“換給京師第幾私立初等小學堂名牌,將來畢業(yè)升學獎勵與官立學堂一律同等”[19]。
最后,清末京師勸學員散發(fā)的“勸學淺說”內容中,著意避免私塾與學堂對立的尖銳鋒芒,且比較平易近人。“勸學淺說”完全是用京腔京韻的口語,以對話的語氣勸家長送兒童上學堂,所有的話語極具北京方言特色。1906年京師的“勸學淺說”把私塾稱為“學房鋪子”,強調學堂講究的是“普通教育”,整篇下來雖也數(shù)落了學房的弊端,但沒有明顯將學房和學堂對立,而是把時代背景下的強國需要與人們上學堂求學問的關系直白地聯(lián)系起來,“這回興學,就是自強的根本”,上學堂與國家自強息息相關。強調當前是國家強存弱亡的時代,上學堂為的是“求學問,人人都得明白這中外的大局”[28]。從“勸學淺說”的內容上看,雖是勸老百姓上學堂,更多地在談知識對個人生活、前途的作用,對國家發(fā)展的影響,實際對于人們選擇進入改良后的私塾亦有促進作用。
私塾改良自清末興起,歷經(jīng)民國,最終在1949年以后匯入學校發(fā)展的大潮。清末多地出現(xiàn)了改良私塾的活動,或源自地方學政,或源自民間,在一眾改良私塾的舉動中,學部選取了自己直接領導的京師改良方法作為向全國推而廣之的標桿,直接反映了清末政府對于私塾的根本態(tài)度。通過具體審視京師一地的私塾改良,可知清末官方所謂的“改良”甚至不要求私塾達到學堂形式主義的改變,只求講授方法、技術的提高,以提升實際的教學質量,以此教授出更多符合官方標準的人才。盡管在短期內京師出現(xiàn)了一批改良私塾,但所謂的“改良”是京師督學局放寬標準下的改良,這些私塾本質上大多并不具備同時傳授中、西基礎知識的能力。
自清末興學,從國家強存弱亡的時代話語和學部對于私塾改良的出發(fā)點、目標來看,清末的私塾與學堂本不對立,國家期待在改良私塾的基礎上傳播新知識,即西方系統(tǒng)提煉的各項“實學”的知識,但又不失“中體”的立場,因此京師私塾改良的具體辦法中仍有“讀經(jīng)”一課的安排,且放在每天最為重要的第一課時。[19]清末京師的私塾改良體現(xiàn)了學部對于私塾改良謹慎小心的態(tài)度,也反映了當時學堂發(fā)展的有限性,走的是一條意圖將由私塾改良后的學堂轉變成融合“四書五經(jīng)”傳統(tǒng)知識教授與近代西方科學基礎知識教授教學場域的路徑。但最終這種改良思想,因晚清政府保守的教育改革觀念、極其有限的財力和行政能力等,未能真正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