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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各州縣光緒新修方志中的丁戊奇荒記憶

2022-03-18 07:19朱海嘯
關鍵詞:曾國荃修志光緒

朱海嘯

(復旦大學 中國語言文學系, 上海 200433)

光緒三年(1877)開始的丁戊奇荒,使得華北諸省受災嚴重,人口損失巨大,經(jīng)濟嚴重倒退。在災荒過去幾年之后,自光緒五年(1879)起,災情最嚴重的山西省在災后重建的同時,興起了一股修地方志的風潮,在巡撫曾國荃的號召下,各州縣紛紛重修、續(xù)修州縣方志,這成為當時一種獨特的文化現(xiàn)象。對多數(shù)山西州縣而言,這將是該地在清代最后一次修撰方志的活動,投入了相當?shù)娜肆?、物?在最大程度上保留了地方文獻,其視角、理念依然是傳統(tǒng)的,但其記載的內容很多已經(jīng)進入了近代史的考察范圍中,所以這批方志具有相當高的史料價值。

這批方志中蘊藏著許多或隱或顯的關于丁戊奇荒的記憶,尤其值得注意。方志對災前災后的自然數(shù)據(jù)、經(jīng)濟數(shù)據(jù)和人口數(shù)據(jù)的記載一直以來都是研究災害史的重要參考。除此之外,近來很多學者主張從更宏觀的角度對地方文獻進行把握和闡釋。郝平認為,應在社會史的視野下,結合各類民間資料與調查結果來豐富災害史的學術研究。[1]白豆的博士學位論文《清代山西災害的民間記憶與社會反應——以地方文獻為中心》中,亦運用包括地方志在內的山西地方文獻專章論述了丁戊奇荒中的社會生活與災荒記憶。[2]但是我們應該認識到,在地方文獻中,地方志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它兼具民間和官方兩種立場,它對災害的記錄和描述,與完全官方的正史或者民間氣息更濃的鄉(xiāng)規(guī)民約、碑刻賬簿等都有所不同,其編修動機、編修過程及對災荒的敘事都體現(xiàn)著這種民間立場與官方立場的交疊。從地方志的視角進入這段歷史,會發(fā)掘到一些獨特的、塵封已久的丁戊奇荒記憶。

一、丁戊奇荒與光緒初年山西修志風潮之關系

自光緒五年(1879)起,山西各州縣興起了一股重修、續(xù)修地方志的風潮,這股修志潮最直接的推動者是時任山西巡撫的曾國荃。曾國荃熱心修志,曾推動《湖南通志》的修纂,《湖南通志》歷時十七年方告修成,曾國荃出力頗多。[3]光緒三年(1877),曾國荃調任山西巡撫,此時山西全省正處于丁戊奇荒愈演愈烈的時期,彼時曾國荃無心亦無力關注修志。直到光緒五年春,災情大大緩解,災后重建工作有序展開,這時曾國荃才騰出手來重拾修志之事,先后兩次通飭地方,要求盡快修理志書?!锻喰蘩碇緯分幸?“文到,限一個月將辦理情形稟報查考”。之后,各地方的修志工作似乎開展得并不順利,“迄今數(shù)月之久,雖據(jù)報開辦者不止一處,而延未稟覆者亦復不少”,于是又下《再飭修理志書札》,催促各地加快推進工作進度,“刊刻呈送,以便發(fā)局匯辦,均不準遲至來年三月以外,俾免貽誤。至未經(jīng)稟報州縣仍于文到后趕將遵辦情形據(jù)實稟覆,勿再違延干咎”[4]220-221。所以,理論上到光緒六年(1880)三月,各地的方志均應編纂完成,刊刻呈送了。不過事實并非完全如此,雖然大多數(shù)地方都是光緒六年完成修補、刊刻,但各地修志的進度并不一致,如《垣曲縣志》光緒五年(1879)即刊刻完成,而《長治縣志》則遲至光緒二十年(1894)方才刊刻。

為什么要號召地方修志?修志的根本動因是什么?曾國荃在《通飭修理志書札》中總結了四點:第一,各地修志,是服務于“重修省志,以存文獻”的大目標的,重修州縣方志之后,各地的文獻匯集起來,就可以化零為整,“以備采擇考證之資,藉免舛誤遺漏之患”。第二,之所以要重修省志、縣志,是因為“自康熙、雍正年間修輯后,至今未及重修”,舊方志已經(jīng)失去了參考價值,近世人物、文章失載,而“事關文獻,豈可任其湮沒之”?第三,自康熙、雍正以來,尤以最近發(fā)生的慘烈的人禍(“咸豐初年,發(fā)逆滋擾,同治六年,捻匪渡河”)與天災(“繼以七載之歉收、三年之大祲,戶口流亡過半,賦稅蠲緩頻頒,倉儲則悉數(shù)皆空,善后則百廢未舉”)對地方的政體、戶籍、田賦的影響為大,故而“亟宜重修”。第四,從效果上來看,修志利在千秋,“資觀摩于往事,垂文獻于來茲。實于三晉吏治民風兩有禆益”[4]220-221??梢哉f,曾國荃的這篇飭札根本的立足點是儒家傳統(tǒng)的文教觀,以存文獻為大功,以裨益風教為文治的目的。當然,災荒、兵燹也是促成此次修志的重要原因,但這是包含在“自康熙、雍正年間修輯后,至今未及重修”的大背景之下的。

各地在具體編纂方志時,對曾國荃的命令有以下六種不同的解讀:

其一,部分編者表示,自己在曾國荃之前就已留意修志之事?;糁葜輻盍⑿瘛独m(xù)修霍州志序》:

癸酉夏間,正在訪延學問淵博、嫻于辭令者董若事,旋奉文調權保德,繼復調署代、遼二州,風塵鞅掌,有志焉而未之逮。丙子夏,回任后,連年荒歉,災成大祲,籌辦賑務,昕夕靡遑,修志之舉,因此暫停。茲幸圣澤汪洋……荷蒙部堂閻、爵憲曾奏奉諭旨,重修山西省志,札飭各州縣增修志書,誠盛舉也。[5]445-446

代理垣曲縣薛元釗《垣曲縣志序》:

今年夏奉宮保爵憲檄令各州縣修地志,以為纂修通志張本,喜其先得我心也。[6]1

楊立旭、薛元釗皆聲稱自己早有修志之心,但因職務調動,又適逢丁戊奇荒,文教不舉,無力修志,而災后曾國荃的飭令來得恰逢其時,“誠盛舉也”。大寧縣令李華棠言:

余承乏六載,固樂其風氣之古,而士民亦相安。余之拙也,政治之暇,每思舉邑乘而重新之,適奉憲檄飭郡州縣修志以進。[7]355

李華棠亦稱自己承乏六年久有修志之心,曾國荃之命正稱其意,不過他并未說明自己未付諸行動的理由。

其二,部分編者肯定曾國荃的重大貢獻,認為修志是曾國荃心心念念的重大事宜,而丁戊奇荒是一個偶然因素,可能或多或少影響了曾國荃飭令修志的時間和決心。張彬《重修平定州志序》:

威毅伯曾大中丞撫晉,以《通志》歲久失修,奏達于朝,奉命慕輯,復檄各府州縣……[8]1

吳葵之《吉縣志序》:

幸逢我爵撫憲軫念民風,關心文獻,于光緒五年夏飭令修輯州志。[9]467

楚南左《岢嵐州志序》:

光緒三年春,宮保勲伯湘鄉(xiāng)曾公奉天子命巡撫晉中,下車伊始,百廢具興。已而廣搜志乘,以為采風問俗之資。因見舊志殘廢已甚,乃慨然思所以修之。[10]534

其三,有的編者認為丁戊奇荒是修志的主要動因,而清理丁戊奇荒帶來的影響則是修志的重要目的。不過,圍繞著丁戊奇荒有不同的敘述邏輯。有人認為,丁戊奇荒很大程度上導致舊志失去參考價值,所以奇荒之后需要修新志。余卜頤《增修左云縣志稿跋》:

自嘉慶以迄于今又遙遙八十余載,世代湮遙,沿革亦異,況災祲后更張尤多,若不一一詳加厘定,則昔是今非,情形迥別,焉能信而有征乎?[4]115

關中雷《新輯靈邱縣補志序》:

爵撫憲以三晉迭遭兵祲,賦役兵防多有更變,奏準纂修全省通志,并令州縣一體編輯補志以便匯纂省志。[11]167

其四,有的編者認為,因為丁戊奇荒對地方文化造成了極大破壞,所以修志與其他災后重建的善后工作一樣亟待啟動?!吨匦耷咚h志序》:

況乎大祲以來,戶口之減耗,田賦之蠲免,凡閭閻之所以頌皇仁而慶更生者尤不可不志也?!忠笠笕挥诰冒查L治之計,于是買儲谷備緩急也,旌節(jié)孝,維風化也,清訟獄,平怨咨也,嚴保甲,弭盜賊也,修通志,垂文獻也。[12]387-388

丁啟宇《光緒五臺新志序》:

爵撫憲曾,于辦賑籌荒之際,興征文考獻之思,檄飭通省各府州縣,補修邑乘,以存故實,而備輶軒,乃善后之要舉也。[13]5

其五,有的編者認為,丁戊奇荒的慘象刻骨銘心,需要總結經(jīng)驗教訓,以資后世居安思危,避免重蹈覆轍,所以要在災后重修方志?!堵撼强h志》:

光緒丁丑,宮保大中丞威毅伯曾公,以熙朝砥柱,來撫三晉,值災祲頻仍,公屢上龥章,請粟請帑,全活億萬生靈,迨至己卯,全晉有秋,公乃遍檄所屬,飭修邑乘,以昭勸誡。[14]310

《曲沃縣志》:

宮保威毅伯曾大中丞饑溺殷懷,疏請疊沛皇仁,發(fā)粟賑帑,動費鉅萬,災黎普慶更生,復蒙會同列憲,博濟宏施,經(jīng)營善后,閭閻元氣漸復。日有起色矣,因飭郡邑續(xù)修志乘,為輶軒之采紀載殊恩。俾晉之民世世不忘,且思患而預防之,是則中丞之至意也。[15]3

《榆社縣志》:

丁丑、戊寅,三晉罹亢旱奇荒,人民死亡大半,巡撫威毅伯湘鄉(xiāng)曾公,既請粟捐金以賑而存活之,而念晉之土瘠民貧,樂歲家無蓋藏,一遇兇荒,坐而待斃。其故蓋由于親民之吏不盡職,而所以佐民以圖生養(yǎng)教訓者未盡備,地有未盡之利,民有未盡之力,不籌備于平時,以至坐困于倉卒。于是飭令各郡縣修輯志書,以冀官斯土者之省觀而圖治。其意誠深且遠也。[16]487

其六,有的編者認為,丁戊奇荒期間賑災取得了非常優(yōu)秀的成績,此乃天恩浩蕩,必須重修縣志以明皇恩。《重修沁水縣志序》:

況乎大祲以來,戶口之減耗,田賦之蠲免,凡閭閻之所以頌皇仁而慶更生者,尤不可不志也。[12]388-389

《汾西縣志》:

先是,五年夏,大中丞以賑務既竣,懼朝廷蠲拯殊恩久而或佚,爰有重修三晉通志之請。[17]3

曾國荃本人的飭文結構謹嚴,在傳統(tǒng)的文教觀念下遣詞造句,并未刻意突出丁戊奇荒的特殊性,與災荒并列的還有咸豐、同治年間的兵燹。他在為《五臺新志》所作序中說:“余自光緒丁丑奉命撫輯茲土,察庶政,所當先舉,以省志歲久失修,思得耆宿博雅參互考訂勒為成書,會值災祲籌賑,未遑為?!盵13]1其修志之心由來已久,丁戊奇荒是一個偶然事件。但各地主政官員在主持編纂時,選擇性解釋了曾國荃的飭令,從不同的側面論述了對此次修志的理解。以上所列第一、第二種說法是基于儒家教化觀念來解讀修志的意義,即曾國荃所說“資觀摩于往事,垂文獻于來茲,實于三晉吏治民風兩有禆益”之意。第一種說法側重強調地方官員對當?shù)亟袒聵I(yè)的責任和使命,第二種說法則側重闡發(fā)曾國荃本人對修志的促進作用。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種看法的立足點是《通飭修理志書札》中“繼以七載之歉收、三年之大祲,戶口流亡過半,賦稅蠲緩頻頒,倉儲則悉數(shù)皆空,善后則百廢未舉”一句,強調丁戊奇荒對修志的影響。第三種看法將丁戊奇荒作為必須修志的理由,而第四、第五、第六種看法則是圍繞著修志是災后一種重要的善后措施而展開討論,災后修志在重建地方文化、改良救災制度和樹立朝廷權威等方面能夠起到重大作用。

除了前兩種說法對丁戊奇荒的態(tài)度曖昧不明外,大多數(shù)州縣方志的編纂者都將丁戊奇荒的影響作為本地修志的重要原因,我們無法得知這是否也是曾國荃的本意,但這的確和他飭札中的說法存在一些偏差。(1)岢嵐的官員對曾國荃的理解可能是最為貼切的。楚南左《岢嵐州志序》:“光緒三年春,宮保勲伯湘鄉(xiāng)曾公奉天子命巡撫晉中,下車伊始,百廢具興。已而廣搜志乘,以為采風問俗之資。因見舊志殘廢已甚,乃慨然思所以修之?!甭欨櫮辍独m(xù)修岢嵐州志序》:“丁丑春,宮保曾爵憲來撫是邦,見志乘之久廢,不禁嘅然,商同各憲,爰立通志局,以集大成。飭下郡縣,循名覆實,增續(xù)補修?!痹鴩醯拇_熱心于修志,修地方志也被視為一種地方文教盛事,儒臣樂于此道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地方對他的飭札有多種解讀,可見各地對修志的價值認識不同,分歧不在于如何理解曾國荃的修志熱情,因為無論從哪個角度理解,封疆撫憲熱衷文教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盛事,而在于如何評價丁戊奇荒,如何總結丁戊奇荒的慘痛教訓,如何書寫丁戊奇荒的歷史記憶。深究根本,這些不同的表述雖各有側重,但丁戊奇荒給山西帶來了巨大、深遠的影響,是光緒修志潮產(chǎn)生的一個不可忽視的重要原因。

二、丁戊奇荒對山西省光緒新修方志成書的影響

山西地區(qū)光緒新修方志因丁戊奇荒而大量涌現(xiàn),其內容自然受丁戊奇荒的影響很大,具體而言有以下四點:

第一,丁戊奇荒后,戶口、賦稅、倉儲情況均發(fā)生了重大變化,舊有方志無法反映災后真實情況,新修方志新增了很多丁戊奇荒后的數(shù)據(jù)。曾國荃在飭札中提到災后的情況時說:“(山西省)戶口流亡過半,賦稅蠲緩頻頒,倉儲則悉數(shù)皆空?!睉艨?、賦稅、倉儲數(shù)據(jù)嚴重失實的方志是沒有參考價值的,新志的一大任務就是清理災后實際的戶口、賦稅、倉儲,以備查考,這部分成果在大多數(shù)新志中都有反映。(2)并非沒有例外,《岢嵐州志》的戶口數(shù)據(jù)僅截至光緒二年,未記載災后的相關數(shù)據(jù)。同治年間新修的方志也要重新考訂上呈,如光緒六年(1880),浮山縣在同治十三年(1874)所修縣志基礎之上增修而成光緒《浮山縣志》。概因丁戊奇荒對地方的戶籍等多個方面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即使僅有六年之隔,依然有重修方志的必要。

第二,丁戊奇荒中涌現(xiàn)了一大批新的節(jié)孝典型,值得錄入方志以示鄭重。對所謂忠臣、孝子、義士、節(jié)婦的褒揚與旌表,是傳統(tǒng)禮教制度不可欠缺的一環(huán)?!渡癯乜h志序》中說:“其所以正人心,勵風俗者,尤在志孝子忠臣、義夫節(jié)婦之各全其名、各著其美,俾后之觀者一覽而召余慕焉。”對榜樣的推崇有利于教化的推廣,而丁戊奇荒是一場對人性的大考驗,在災荒中多有人倫慘劇,孝子、義士和節(jié)婦的“道德力量”就更顯珍貴,大災之后,社會道德觀念亟待重塑,這部分孝義節(jié)烈之士需要被鄭重記載。茅丕熙在給《曲沃縣志》所作的序中說:

他如孝子悌弟,義士烈婦,遇災而著奇行者,亦得附名于千秋,不至湮沒而不彰,尤風化所系焉。[15]3

《續(xù)高平縣志》:

況近遭大祲,其糟糠之婦,伶仃之女,甘心委溝壑,必不忍一失其身,而人或莫之闡揚者,又不知凡幾,亦可哀也。已爰探龍志,兼搜見聞,以次續(xù)入,使松筠竹節(jié),玉潔冰清,光昭邑乘,庶足慰孤苦云。[18]609

孝子、節(jié)婦這部分主要在《孝義》《列女》等部分予以補充。

第三,這批方志的體例也因丁戊奇荒產(chǎn)生了一些新變。關于此次修志的體例,曾國荃曾指示:“先令各牧令查明原修志書以后應載各事實,另修補志一冊,即照原分門類,挨次編纂;其有原修志書以前事實,前志未載,應行添入者,另列補遺一門,或前志已載,尚須辯正者,另列糾誤一門?!盵4]221各州縣也基本按照曾國荃的要求完成任務,如《續(xù)修曲沃縣志》的編者在凡例中表示:“此次修志,其分門別類,一遵湘潭公成規(guī),取其條例清厘、意義貫串,令閱者屬目了然”[15]13。不過也有州縣新辟門類,專門記錄與丁戊奇荒相關的內容,如《續(xù)太原縣志》特增《紀恩》一門,記載丁戊奇荒的災情及清廷的賑災活動:

光緒三、四年旱荒,斗米至二千七百余,為多年未有之奇災,而渥蒙賑濟,至再、至三,亦亙古未有之曠典。以故災黎遍野,安堵如常,綸音屢頒,頌聲大作,特增《紀恩》一門,以志草野葵藿之忱。[19]6

此外,《聞喜縣志補》在原有規(guī)模上補《蠲賑》一卷,《鳳臺縣續(xù)志》稱“舊志門類已備……惟蠲賑一門為昭代曠典,恭錄卷首”,亦將《蠲賑》單獨列出,并置于相當醒目的位置。[20]438

在舊有條目里,編者也對丁戊奇荒予以特別關注。關于丁戊奇荒的記錄,多見于《分野》《任恤》《災異》(或《祥異》)《蠲賑》諸門,記歷代災情及賑災情況,另有《戶口》《田賦》《倉儲》等門,記歷代經(jīng)濟數(shù)據(jù)。鄉(xiāng)賢的賑災行動也被特別關注,如《平遙縣志》的《賑撫》一節(jié)詳記災荒期間捐賑鄉(xiāng)賢之姓氏。有關丁戊奇荒的記載為此次修志的新增部分,多數(shù)方志對這一時期的災情和荒政進行了詳細的記載和解讀。《安邑縣續(xù)志·例言》中對丁戊奇荒的記錄要“寧詳無略”,很能代表一部分修志官員的態(tài)度:

至光緒間旱魃奇災,前代罕見,朝廷厚澤,曠古無倫,尤宜登諸簡冊,以惕末俗,而志天恩。故寧詳無略,識者幸毋以繁冗見嗤。[21]406

而在這些相關門類的篇頭、篇尾,編者多借丁戊奇荒發(fā)史官之議論,史官論議的史傳傳統(tǒng)源遠流長,在丁戊奇荒上傾注更多的筆墨,也算是一種特殊的關注。《沁水縣志》的《祥異》門、《榆社縣志》的《蠲賑》門,都以“論曰”的形式發(fā)表編者對災害的理解以及歌頌朝廷救災得力。有的方志全篇收錄討論丁戊奇荒的文章,如《沁源縣續(xù)志》中收錄一篇張惺的《備荒賑荒說》[22]223,《蒲縣續(xù)志》中收錄托克托歡的《丁丑災賑記》[23]530-531,主要總結丁戊奇荒的經(jīng)驗教訓。

最后,丁戊奇荒給地方帶來的經(jīng)濟損害巨大,以至于有的縣無法負擔修志的經(jīng)費,縣志的成書遷延甚久。如劉鐘麟所作《屯留縣志》序中稱:“大祲之后,故家文獻半就凋零,物力既艱,搜訪莫備,時積一稔,始繕成篇?!盵24]321不過,相比《長治縣志》,《屯留縣志》的編寫、刊刻還算是迅速的。續(xù)修《長治縣志》直到光緒二十年(1894)才付梓刊刻,白昶在《續(xù)修長治縣志序》中解釋道:

然其中有不舒數(shù)月而成編者,有閱數(shù)年而后蕆事者,蓋地有貧富,事有難易也?!堕L治續(xù)志》脫稿亦已有年,然束之高閣,未及刊刻,則曷以故治邑為潞郡附郭,地稱天下脊,土脈瘠薄,家鮮素封,甫過奇荒,元氣未復,兼之頻年以來勉應外省賑捐,閭閻益形艱窘。余于去歲奏補斯缺,下車后詢知續(xù)志一事,亟欲設法開雕,旋以關外遍災,籌捐濟賑,民力幾何,礙難并舉。[25]6-7

丁戊奇荒帶給長治的影響歷久未消,地方元氣難以恢復,地方政府忙于恢復政治、經(jīng)濟秩序,沒有財力和精力完成方志的刊刻。而修志的錢又多半來自于鄉(xiāng)賢的捐助,亦可見大祲之后,此地民力已近枯竭,直到“連年豐稔歲熟”之后,該志方才開雕面世。

綜上,丁戊奇荒從內容、體例等多個方面對光緒新修地方志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甚至還直接影響了部分方志的修訂、刊刻進程。丁戊奇荒在這批方志上留下了抹不去的歷史烙印,方志中記載有關丁戊奇荒的的數(shù)據(jù)、史實,給我們留下了許多探求歷史真相的線索。

三、各方志對丁戊奇荒的多角度敘事

方志作為一種“志”,當然有梳理沿革、表彰人物、記言記行等敘事功能,但方志的編纂又被認為關乎風教,所以編纂者對材料的選擇、整合都有單純?yōu)楸4嫖墨I以外的考慮,所謂裨益風教,其實就是在建構權威的地方歷史記憶。所以,我們可以將這批在同一指導思想下幾乎同時修纂的方志視為一個整體,它們都是曾國荃飭令修志的產(chǎn)物。但是,這些方志對同一場災荒的敘事存在著多種角度,在看似統(tǒng)一的歷史大合唱中形成了微妙的復調:首先,不同地區(qū)的方志對丁戊奇荒的記載輕重有別,比如受災較輕的晉北地區(qū)的災難記憶并不深刻,如《忻州志》中只提到曾國荃飭令修志,而未提到丁戊奇荒,《代州志》中光緒三年(1877)代州甚至有支持晉南的記載,光緒四年(1878)更是遭遇水災,《靈邱縣補志》的《災祥》中僅記“光緒三年米價昂貴”;其次,即使在同一部方志中,對丁戊奇荒的記敘往往也不一致,甚至前后矛盾。這些不同的記敘構成了對丁戊奇荒的“復調”式的多角度敘事,使我們得以從權威歷史記憶與現(xiàn)實的接榫處的縫隙中,窺見丁戊奇荒前后的社會風貌和百姓生活。

在這種復調中,最響亮的是頌揚朝廷恩典與皇帝天恩的歡聲。丁戊奇荒最終消歇,被歸功于皇帝、朝廷的天恩浩蕩,以及撫憲曾國荃的盡職盡責。前文已言明,有的編者將銘記天恩作為修志最重要的目的:

乃蒙列憲惠政稠疊,無微不至,國家恩澤有加無已,沁民實慶再生,尤當載之簡編,以垂后世。(《光緒沁州復續(xù)志》)[26]335-336

近事惟光緒三、四年災賑事為有關地方大利害,故凡蠲征緩征、豁免瓜貢、屢勘荒田及本地捐輸散賑事,宜俱備書于冊,使后之覽者知國恩之浩大,而撫字招墾尤當盡心焉。(《光緒榆次縣續(xù)志》)[27]532

對丁戊奇荒的態(tài)度,大多數(shù)方志并不諱言災情是空前嚴重的,但同時會用更多的篇幅證明朝廷的賑災力度是前所未有的,取得的成績是冠絕古今的?!独m(xù)太原縣志》中的《紀恩》:

光緒三、四年,晉省大饑,時宮保湖南曾公為晉撫,繪鄭俠之圖,飛章入告。九重減膳撤樂,拈香吁天,為民請命,頒帑藏,運漕糧,挽粟飛芻,絡繹弗絕。宮保則獎廉能,黜貪污,嚴吏胥,恤寒畯,奏請豁免荒田租,以噢咻而懷保之者,無所不至。至隆施曠典,伊古以來未之有也。以故晉之民迭遭荒歉,而忘其饑,今則含哺鼓腹,熙熙然歌,大有而慶屢豐也。于虖盛哉!備書之以紀恩焉。[19]8

在《續(xù)太原縣志》所描繪的圖景中,曾國荃恪盡職守,皇帝親自關懷,并頒布一系列救災措施,局面甚為可喜,而后就是一片大好景象,甚至剛經(jīng)歷了數(shù)年奇災的百姓們紛紛“含哺鼓腹,熙熙然歌”。大部分的方志都會在序言以及《祥異》等涉及丁戊奇荒的門類中,大書特書朝廷在救災中的積極作用,以及救災所取得的重大成果,并且強調當?shù)匕傩罩孬@新生,感恩戴德。《榆社縣志》在《藝文志》中還收錄了一首題為《賑濟》的歌頌丁戊奇荒賑災行動的詩:

三晉遭荒旱,朝廷惠政行。開倉勤補救,散栗費權衡。造命深心運,回天大力爭。果然消浩劫,饑饉慶余生。[16]652

與前文所引的頌圣之文類似,該詩是以旁觀者的立場講述丁戊奇荒的賑濟,作者本人顯然不屬于“慶余生”的饑饉之民,詩題雖云“賑濟”,但其主旨并非記敘荒政,而是頌揚朝廷的恩德?!独m(xù)太原縣志》記載荒政的部分以《紀恩》為名,其邏輯也是如此。如果光看這種論調,那對丁戊奇荒的認識必然是相當不準確的,丁戊奇荒時間跨度長、涉及地域廣,賑災中面臨的很多問題,絕非天恩浩蕩可以解決。

如果我們跳過這些冗長重復的歌功頌德的文字,很容易就能發(fā)現(xiàn)丁戊奇荒的另一種表述,即無法遮掩的經(jīng)濟倒退與人口折損。各方志作為官方主修的權威文獻,有責任相對客觀地詳細記錄人口、戶籍、田賦的情況,故而《人口》《戶籍》《田賦》等門類中的數(shù)據(jù)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光緒三、四年間山西各地災情之嚴重。多數(shù)州縣的戶口數(shù)量都出現(xiàn)了大幅度的減少(3)也有戶口數(shù)波動不大的,如平定州的戶口數(shù)災前災后并無明顯差異,見《中國地方志集成·山西府縣志輯·光緒平定州志》,鳳凰出版社2005年版,第149頁。,也使方志中對朝廷恩典不遺余力的歌頌顯得蒼白。如《清源鄉(xiāng)志》所載,咸豐年間,清源鄉(xiāng)有戶三萬二千一百九十九、男口十三萬一千六百三十六、女口八萬三千九百八十三。在登錄光緒年間戶口之前,編者話鋒一轉,插入一段頗為正面的議論,描繪了雖遭丁戊奇荒,但依然人口繁茂的景象,頌揚了朝廷恩德:

光緒四年大祲,貧民逃徙及病斃者甚多,朝廷設法賑濟,并蠲免數(shù)歲租賦,現(xiàn)在熙來攘往,皆盛世所拯救生成者也。[28]462

但接下來所記載的戶口數(shù)據(jù),則完全與這一派祥和景象相反:光緒六年(1880),清源鄉(xiāng)僅存戶一萬五千八百一十、男口四萬三千八百四十四、女口三萬三千九百八十五,連災前的一半都不到。這當然稱不上“熙來攘往”,只能說“貧民逃徙及病斃者甚多”,何談“盛世所拯救生成”?由咸豐年間的戶口和光緒六年戶口的差額,就可以看出丁戊奇荒的巨大破壞力。

方志除保存了政府的行政調度和統(tǒng)計數(shù)字以外,還保留了很多民間生活的訊息。若將關注點從廟堂轉向民間,就會發(fā)現(xiàn),在賑災過程中活躍著大量鄉(xiāng)賢,這些鄉(xiāng)賢積極捐輸銀糧,是民間自救的重要組成部分,體現(xiàn)了基層蘊藏的私力。所謂“私力”,不同于“民力”,民力是國家可以掌控、征用的人力與物力資源;“私力”雖然源自國家,但具有相對獨立性,國家未必能夠有效地掌握控制與征用(需要與“私”“私家”“私門”協(xié)商,取得其同意與合作,方能予以間接使用)。(4)關于“私力”“民力”的辨析,參見魯西奇《“私力”:中國古代的民間力量》,載于《南國學術》 2020年第4期,第673-684頁。丁戊奇荒期間,由朝廷調配的漕糧、征發(fā)的民夫,都屬于國家運用民力的范疇;由各州縣鄉(xiāng)賢為抗災所出的錢糧、人力,則屬于私力范疇。雖然在丁戊奇荒的賑災中國家的力量占絕對主導地位,但鄉(xiāng)賢實際把控著基層的資源分配和道德話語,他們所擁有的私力是基層治理無法忽視的一股力量。

我們可以在《義行》《任恤》《孝義》等門中見到這些鄉(xiāng)賢周濟鄰里的事跡,如《黎城縣續(xù)志·人物志·義行》記載:“江蓤,武生,家素裕。居鄉(xiāng)有好義稱。光緒丁丑歲大祲,蓤出資助賑,先后費一千六百金,環(huán)所居二十余村多賴以活?!盵29]408-409《翼城縣志·孝義》記載:“趙起元,字孝初,候選縣丞,好善樂施,……光緒丁丑大祲,氏捐輸賑銀一千兩,又在本村捐粟賑濟,其賢德鄉(xiāng)里共推焉?!盵30]406《續(xù)修曲沃縣志·蠲振志·任恤》中收錄張璨、韓國標等十數(shù)人在丁戊奇荒期間賑濟百姓的義舉。在這當中,除了出錢出糧之外,鄉(xiāng)賢還積極幫助災民恢復生產(chǎn),如張璨,除了“設粥廠于村中育養(yǎng)小兒”“賑恤村中貧民”之外,還“量地散給籽粒,買耕牛備村人借用,又恐人得籽而食,于散種時先給以錢文”;韓國標則采取以工代賑的方式,“出粟修葺村垣,以工代賑,老幼無力者給付錢文”。[15]128在國家力量難以觸達的基層災區(qū),鄉(xiāng)賢們用各種方式積極救災,起到了相當重要的正面作用。

而地方財政的緊張,也使得災中災后地方當局不得不求助于鄉(xiāng)賢,相關事宜嚴重依賴鄉(xiāng)賢的捐助配合。災后修志,曾國荃指示:“所需經(jīng)費,準各就地方,設法勸捐,藉資應用”[4]221。當然,鄉(xiāng)賢的義舉是會得到相應回報的,有的是道德層面的回報,如江蓤因其義舉而得“有司匾旌其門”的獎勵,當然,被收錄進地方志本身也是一種很高的道德榮譽。這些道德層面的回報來自政府對鄉(xiāng)賢的鼓勵,響應政府的道德號召,或獲得政府的道德激勵,都有助于鄉(xiāng)賢進一步擴大其社會影響力。當然,參與救濟的鄉(xiāng)賢也會獲得災民的感戴,如張璨的義舉感動鄉(xiāng)里,“村人感德,爭先牽牛服馬,為之先種,然后各及其私”[15]128。在鄉(xiāng)賢的參與下,政府—鄉(xiāng)賢—災民之間構成了一種良性的回饋機制,鄉(xiāng)賢響應政府的道德號召,政府依賴鄉(xiāng)賢的私力賑災,避免了因過量災民死亡遷徙而導致基層社會完全崩潰。災民指望鄉(xiāng)賢的救濟活命,同時也為鄉(xiāng)賢增加道德威望,并在災后回饋鄉(xiāng)賢的救濟,這間接維系了政府的基層統(tǒng)治。

不過,這種機制并不牢固。山西各地戶口的大量減損是無法忽視的客觀事實,可見民間私力在賑災中雖然起到了重要作用,但面對丁戊奇荒,顯得十分無力。同時,民間的自救依然是在傳統(tǒng)的鄉(xiāng)賢自治和傳統(tǒng)禮教道德力量約束下展開的,丁戊奇荒的慘象已然說明,在大范圍、長時間的重大災害面前,傳統(tǒng)的儒家基層治理體系仍然嚴重依賴鄉(xiāng)賢本人的道德水平和社會責任感,這種用道德維系的體系自然是脆弱的。

在這個復調中,除了以上三種聲音之外,還有一個最為刺耳的聲音,來自底層民間。丁戊奇荒期間涌現(xiàn)的許多所謂“孝子”“節(jié)婦”,他們的故事是這一時期極為悲慘的底層生活的真實寫照。底層百姓在傳統(tǒng)的歷史書寫中都是失語的,他們只能被表達、被記錄,作為一個沉默而盲動的群體存在,成為史志上的一個個數(shù)字。不過,地方志因地方轄區(qū)有限,所記內容又較為接近日常生活,故而保留了一些對底層百姓的關注。不過,這種關注是以旌表節(jié)孝的形式,從眾多觸目驚心的人倫慘劇中挑選出孝義節(jié)烈的故事?!皶r窮節(jié)乃見”,在這種時候尤其能見人心性。大量平民從禮義之家的生活中跌落,淪為赤貧乞丐,但這些人仍然能夠堅守禮義,在饑餓和死亡面前保持最后的尊嚴?!独m(xù)修曲沃縣志》中記載:

乞兒:姓名不傳,光緒丁丑大饑,餓殍載道,有丐者母子乞食于張氏,母稍有菜色,子則一息奄奄,肌腫殆斃。主人憐之,分炊黍餅一枚與其子食,子捧以奉母。母還以與子,曰:“兒餒甚,宜先食?!弊咏K不肯。母目之曰:“汝至死不改性耶?”因取自食過半,余者授子。子始勉食焉。主人異之,曰:“汝乞丐乃有是孝子耶?”其母泣對曰:“余母子初非丐者,此兒自能食至今,得食固未嘗先食也,今垂斃猶執(zhí)拗如此?!敝魅藝@曰:“孝哉兒乎!”因多與之。數(shù)日,聞此子竟殭于市。[15]223

《蒲縣續(xù)志》記載:

席氏,廩生曹倧之繼室,……光緒三年歲大祲,縣設粥賑,氏或日不舉火,有勸以領粥者,氏泣曰:“吾死,命也,乞丐之為,何顏見夫于地下!”閉門坐斃。清操三十二年,不聞假人。[23]524

女性本就是弱勢群體,因守節(jié)而無夫的女性生活更是缺乏保障,一遇奇荒,即大量死亡。這種死亡往往被冠以節(jié)烈之名,收入列女志中,以示旌獎。《續(xù)修曲沃縣志·列女志·節(jié)孝》中記載了五位丁戊奇荒期間死去的節(jié)婦,其中,兩位許氏孑身獨處,遇災而亡;呂氏獨自撫養(yǎng)三個兒子,“遇丁丑歲祲,母子俱亡”;吉氏獨自撫養(yǎng)侄孫女,“丁丑歲祲,女未及字,氏年近七十,俱亡”;李氏“年二十九夫沒,子兆登甫十齡,氏撫之成立,為娶楊氏,亡,繼娶王氏,姑媳相得,十余年無間言。無何,子沒,媳年二十七……丁丑歲祲,因家計憂勞成疾,相繼亡”[15]。辛勞一生,親人死盡,最終自己也死于丁戊奇荒,令人唏噓。偶爾也有結局不那么凄慘的,《續(xù)修曲沃縣志·列女志·現(xiàn)在守節(jié)》中記載郭氏,“二十六歲夫亡,……丁丑歲祲,親鄰告貸者咸量力助之,現(xiàn)年五十一歲”[15]281。顯然,大多數(shù)人都沒有郭氏這么幸運,獲得親鄰的扶助,因為親鄰自己可能也處于饑餓之中。

之所以要表彰孝子節(jié)婦的高尚品德,是因為隨著災荒的蔓延,越來越多的人倫慘劇在世上發(fā)生,人吃人甚至易子而食的事情都時有發(fā)生,這個時候,青壯年男性愿意將更多的生存機會留給弱者,是極為珍貴的品德,在人倫喪盡的時代尤為讓人動容?!督{州志·孝義》中就記載了這樣一個父親將活下去的機會留給兒子的感人故事:

郭富溫,孫家院人。家貧,目不識丁,勤于農桑,年十九,失怙,母將嫁,富溫牽袂泣留之,其母弗聽。所留五子,惟富溫差長,余皆幼,富溫竭力撫養(yǎng)諸弟,饑食寒衣,出入相隨,人號為乳母焉。四十三歲始娶,五十歲生一子,尚幼,丁丑大祲,其妻曰:“盍棄子以自養(yǎng)?!备粶卦?“不如留子以存嗣?!彼觳皇扯?。[31]206-207

當然,也有為了父母舍棄自己生存機會的孝子。《浮山縣志·孝義》中記載:

吳國璋,字瓚如,……光緒丁丑歲大祲,米珠薪桂,家中食指浩繁,幾至斷炊。璋計無所出,減食供母,遂以遘疾,既而疾革,母就榻撫視,氣已微矣,然猶張目熟視,口中呼母不休。移時乃卒,蓋以不得終養(yǎng)為恨云。[32]393

但是,聯(lián)系到節(jié)婦們在丁戊奇荒期間大量的非正常死亡,我們不禁想問,青壯年男性自絕生路,真的能為親人留下生存的空間嗎?方志語焉不詳處,就是權威歷史記憶的背面,在那里隱藏著底層生活的艱難兇險,是皇恩無法普照的角落。孝子節(jié)婦哀婉的故事出現(xiàn)在方志中,其直接的敘事目的是展示淳厚守禮的地方民風,但大量的非正常死亡的慘劇,恰恰揭露了丁戊奇荒肆虐民間的殘忍真相。在《孝義》《節(jié)婦》被精心編輯過的情景劇之外,是禮義廉恥讓位于生存本能的殘酷現(xiàn)實。無論是堅守尊嚴的禮義之家,還是因生活困頓病餓而死的節(jié)婦,或是為了給血親留下更多生存空間而主動選擇死亡的孝子義士,死亡是底層百姓在奇荒中的最終歸宿。而當他們最終面對死亡時,是否能想到,自己竟處在“果然消浩劫,饑饉慶余生”的歷史敘事之中?

皇恩浩蕩、人口凋零、鄉(xiāng)賢助賑和底層慘劇,這四重聲音組成了光緒新修方志的歷史合唱中的四個聲部。這種多角度的敘事,組成了微妙的復調,訴說著丁戊奇荒同一歷史事件的四層意義?;识麟S著清政府的滅亡而消失無影,鄉(xiāng)賢和孝子節(jié)婦的道德力量也隨著舊制度的解體而變成歷史的陳跡,而在歷史的接榫處留下的縫隙中,永遠沉淀下了底層百姓的死亡與痛苦。

四、小結

為什么我們需要關注方志?首先,方志保存了一手的地方文獻,雖然是經(jīng)過處理的,但仍然有不可取代的史料價值;其次,方志保留了修志人真實的思考方式,修地方志的多是地方官員、地方學者、鄉(xiāng)賢士人,他們在修志中傾注的心血,代表了一般知識階層對國家和社會的關注。像丁戊奇荒這種涉及范圍廣、影響時間長的重大災害,需要我們綜合各地方志,去找尋歷史的真相。在對山西各州縣光緒新修地方志進行了全面的細讀后,我們可以看到,一場災荒對地方文化的影響是全方位的,修志這一古老的儒家色彩濃重的官方行為被打上了深刻的災荒烙印,上層主政官員的修志意圖到了下層州縣官員這里,多多少少都向著記錄、詮釋丁戊奇荒的方向傾斜;方志新增補的部分中,丁戊奇荒占到了很大比重,無論是形式還是內容,都為安置丁戊奇荒而作出了很多改變;從這批方志中,我們能夠讀到關于丁戊奇荒多角度的敘事,四條不同的線索被修志者巧妙安置在方志的不同部分,皇恩浩蕩、人口凋零、鄉(xiāng)賢賑濟與底層災民的掙扎,在不同的故事中交錯出現(xiàn)。無論是考證史實還是追尋觀念上的真實,都需要借助這批方志,其中蘊藏的丁戊奇荒記憶,為我們提供了多種進入丁戊奇荒的角度和詮釋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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