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鉉哲,王寒
中國與朝鮮半島山水相連,經(jīng)濟、文化上的交流一直非常密切。兩國的長期交往多是通過互派使臣實現(xiàn)的。有元一代,高麗朝赴元朝使臣數(shù)量達到前所未有的規(guī)模。高麗朝使臣在元朝獲得了優(yōu)厚的禮遇,朝廷會派有文采的儒士、有學識之人為館伴。[1](118)他們覲見皇帝、太后,進獻表文、貢品,完成出使的任務,并在館伴的陪同下,參加宴會、看戲、參觀寺院等活動,同時有機會與元朝的名士接觸,唱和交流。本文以高麗朝使臣李藏用、李承休、李齊賢為例,從他們與元名士唱和之中亦可窺見兩國文人交往中各自的風采。
李藏用(1201—1272),字顯甫,初名仁祺,謚文真。高麗元宗朝曾四次出使蒙古,以其出色的文才周旋于元廷,為兩國宗藩關系的平穩(wěn)過渡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居元期間,李藏用與元朝著名學者王鶚、王惲都有往來唱和。
王惲((1227—1304),字仲謀,號秋澗,衛(wèi)州汲縣(今屬河南)人,北方儒士,歷官世祖、成宗兩朝,生平凡五任風憲,三入翰林。李藏用與王惲相識于1261年(元世祖中統(tǒng)二年,高麗元宗二年)六月,高麗朝遣世子攜隨從18人至元,都堂置酒招待,王惲特地用“滿月白皙,須發(fā)皓然”來描述李藏用之風姿。在分別之際,李藏用應有詩贈與王惲,所以王惲有《和高麗參政李顯甫》回贈:
恩波如海際天隅,一日京師識老蘇。喜向嵓廊瞻漢相,嘆隨仙杖聽嵩呼。衣冠自是乘槎客,文采還驚照乘珠。共羨朝天蒙寵渥,三韓秋色滿歸途。[2]
在詩中,王惲再次提到李藏用的風姿,“乘槎客”喻指游仙之人,這里指李藏用衣冠之飄逸。不僅如此,王惲把李藏用比作“老蘇”,即蘇洵,并用“照乘珠”來喻其光彩奪目的文采,可見對李藏用的評價之高。李藏用給王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在李藏用的外甥赴元時仍對其提及當年兩人之交往,“中統(tǒng)初。予載筆中堂,嘗陪先相文會,且有唱和。今觀高標,日暮懷仁,不覺感慨,因賦是詩為贈情見乎辭”,再次稱贊了李藏用的才學“鴨綠江頭老謫仙,醉中吟諷得微言。當年翰學推賢相,此日高風得樂軒”。[3]
王鶚(1191—1274),字百一,金哀宗正大元年(1224)狀元,深受元世祖賞識。在他的提議下,元始設翰林學士院,王鶚被授為翰林學士承旨。他推崇儒術,且其文章盛極一時。李藏用與王鶚的相識是在1264年(元世祖至元元年,高麗元宗五年),李藏用隨元宗入元,據(jù)《中堂事記》記:“中統(tǒng)二年六月十日庚子……是日高麗世子植( 諶) 來朝,詔館于都東郊官舍,從行者一十八人,選必阇赤太原張大本,字仲端,美豐儀辨而有文采,為館伴焉。繼命翰林承旨王鶚、郎中焦飛卿犒慰有。詔翼日都省官與高麗使人每,就省中戲劇者。”[4]李藏用等高麗朝使臣入元以后,元朝派有文采的必阇赤張大本為館伴,并派翰林承旨王鶚、郎中焦飛卿等陪同看戲,設宴款待。在王鶚邀請的宴席之上,“歌人唱吳彥《高人月圓》《春從天上來》二曲,藏用微吟其詞,中音節(jié)。鶚起,執(zhí)手嘆賞曰:‘君不通華言而解此曲,必深于音律者也?!婢粗??!盵5](3145)在李藏用不通漢語的情形下仍能理解曲意,必是精于音律之人,因之,王鶚“執(zhí)手嘆賞”。高麗朝文人李榖記之曰:“翰林王學士諸公歆其風裁,皆愿內(nèi)交?!盵6](170)高麗朝學者李承休也記錄了李藏用與王鶚的交往:“公嘗奉東宮朝上國,上國秉政丞相王鶚一言相契,與之為友?!盵7](398)
李藏用的才能得到了忽必烈的贊譽:“帝聞藏用陳奏,謂之阿蠻滅兒里干李?!卑⑿U滅兒里干李是蒙語,口齒伶俐的意思。李藏用遂在元聲名鵲起,“宰相見者,亦謂海東賢人,至有寫真以禮者”[5](3145),他被尊稱為海東賢人,甚至有人畫其像禮敬。
李承休(1234—1300),字體休,號動安居士,曾以書狀官的身份隨順安公入元,《高麗史》載:“王遣順安公悰如元賀冊皇后、太子,兩府薦承休為書狀官,辭以老。王曰:‘歲庚午,書汝姓名于碩匣,今猶在案上,汝其勉哉!’仍賜白金三斤,遣之?!盵8](3257)李承休在其《賓王錄序》中也記道:“至元十年癸酉春三月,上國冊立皇后皇太子,而普告天下,上命愛子順安侯某為賀進。”[9](417)使團中對書狀官的要求很高,“非通才,號難能?!盵10](22)李承休果不負所望,“每遇恩賜,上表陳謝,語輒驚人,名遂大振。”[11](60)
侯友賢為何許人,在元朝史料中未曾見,但從李承休的《賓王錄》中記錄:“侯君自敘云,五歲通六經(jīng),先□□□□屬翰林院,時號天下神童云云?!酢酢酢踔冶硭]授翰林學士。今與□□□□□□□□文年二十八歲云云。其父光皆如是云?!盵12](420)可知侯友賢出身書香世家,孩童之時即通六經(jīng),成年后因富有才華而被舉薦授翰林學士。《高麗史》記載:“友賢五歲通六經(jīng),帝徵為學士,稱神童?!盵8](3257)
李承休到元之時,即與侯友賢相識,“八月初四日,將入燕京,中都城五里所,有以壺漿來迎者,乃中書省所遣宣使總管等也,引至婁總管城中私第,于是乎館之,翰林學士侯友賢顯忠來為陪伴,為日有五?!盵12](420)中都城為金中都舊城,距離元大都不遠。元朝沒有使用金國的中都,而是在其附近另外建立了一個大都。高麗朝此次赴元一行之人在距離大都城五里之地的中都就有中書省派來的宣使總管迎接,進城后住到一個姓婁的總管私宅后,即有翰林學士侯友賢等相陪。
五天后,“皇后殿下命馬琉奉御下敕曰:‘帝在行宮,時未還御,寡德先見可矣?!盵12](420)元世祖尚在元上都,由皇后先行接待高麗使團,在接見時是侯友賢導引至中庭,李承休記曰:“御大都城萬壽山山東便殿受賀。馬奉御任宣使引至門外,而館伴侯導達中庭?!盵12](420)
雖只相處六天,但二人視彼此為知己。在李承休見皇后回館后,侯學士即贈詩與承休曰:
四海車書一混同,風云際會得相逢。萬里路途座上賓,盈筐玉帛賀中宮。兒曹怪彼語言別,君子知公道義同。自謂無才聞見淺,荒侍恥錄日華東。[13](420)
二人雖語言不通,但是道義是相同的,也正因為如此,才能彼此認同。詩的尾句侯友賢以自謙反襯了李承休的才學。李承休隨之唱和:
莫怪相看語未通,知音知在一奇逢。九門導我趨天陛,五歲多君拜帝宮。人品逈將霄壤隔,交情還與弟兄同。佐明日月光天下,恩照偏加鰈海東。[13](420)
此詩表達了李承休對侯友賢才華、人品的贊頌,更表達了知音難覓,惺惺相惜之情。
八月二十一日,在侯友賢的陪同下,高麗朝使團一行游覽了濾江石橋,李承休有記《是月廿有一日,陪侯郎游濾江石橋。侯學士勸留詩一首。其明日,賦古調(diào)一篇贈之》,在侯友賢的要求之下,李承休賦詩:
濾江石橋天下傳,江移岸改橋依然?!酢酢酢跏婚g,橫斷碧洛晴虹盤。中虛可□□□□,□妍宏壯非人為。定將天眼巧分別,密□□□□來設。且疑中秋午夜輪,清光秀彩當空新。頑然夷羿轍射落,收拾綴行橫江擲。銀蟾玉兔形模奇,不忍奔散來相隨。黃流穿過洋洋乎,濁可濯足泥沙俱?;貦谇鷺J相撐之,蹲猿琚虎井蟠璃。提孩負子空中舞,游人欲數(shù)終難數(shù)。窮妍極巧使人愕,莫是天工玉斧削。我初來觀要探極,眼力先窮空嘆息。又于天臺飽傾耳,壯觀宏規(guī)孰與此。安得神仙縮地術,一處相觀論甲乙。[14](421)
濾江石橋,即盧溝橋,該橋建于1192年(金章宗明昌三年),到元朝時該橋依然保留,因此李承休感嘆“江移岸改橋依然”。詩中不僅寫了橋的宏偉和巧奪天工,也描寫了游人如織的繁榮景象。
在李承休一行覲見忽必烈的時候,仍由侯友賢等引領上殿,“八月二十四日,皇帝陛下自巡守開平府回輦。其明日,御萬壽山廣寒宮玉殿受賀”,“令館伴侯學士、姜宣使引我令殿并侯邸及官屬,列立于班心之下?!盵15](421)
九月初一日,中都省宴請高麗朝使臣一行,侯學士等陪同,“大學士侯、宣使高等立于東偏,揖侯邸,令坐于西偏;又令寮屬列坐后行,而己坐于東偏?!盵16](424)
九月初七日,高麗朝使團的返程提上了日程。盡管相識僅一個月有余,李承休與侯友賢卻結下了深厚的情誼。李承休“與侯學士,姜、任兩宣使,婁總管,小酌至晚”,席間,李承休賦詩留別侯學士:
無限丹心一笑通,天教管鮑偶然逢。老鳥受我投華屋,幼鳳多君躍紫君。遠別頗嫌夷夏隔,真交尚喜漆膠同。死生窮達曾天賦,卻要侯君少指東。[17](424)
李承休用“管鮑之交”來視自己與侯學士之間的友誼,在分別之時更覺兩國相隔甚遠,從此兩人將天各一方,難以相見。從詩中也看出,二人雖僅相處一月,但探討交流廣泛,如死、生、窮、達等問題。
九月初八日,高麗朝使團正式踏上回程之路,“侯學士,婁總管,姜、任兩宣使提挈珍具,俱共隨來,并陳共帳?!崩畛行菖c侯學士的關系遠遠超越了使臣的官方往來,而是朋友之間的難舍難分,“歌管悽咽,停駐移時,敘別綢繚”。侯友賢再次賦詩表達了深厚的離別之情:
寒角鄰雞報五更,盈門驲騎促歸程。雁飛遐塞林煙碧,馬入荒坡草露清。東海待君應有望,西風送客豈無情。離愁莫盡尊中酒,更聽陽關第四聲。[18](425)
李承休即席次韻答侯學士:
雞送三呼五點更,拜辭天闕赴前程?!酢酢酢踽d黃金,溢贈別歌詞白雪。□□□□時鼎禮,天教我輩正鐘情。四□□□□□□,□待云端一雁聲。[19](425)
此詩文雖沒有完整保存原貌,但從“雞送三呼五點更”和“天教我輩正鐘情”句猶可見二人在分離之際的難舍難分之情。
李承休在元朝很有名氣,元朝承旨歐陽玄雖未與之謀面,但也有文贊道:“動安居士李公某嘗為本國諍臣,讜言直慨,稱于四方。余從其外孫古鼎昷禪師,得其詩文一秩讀之,思致不塵,語意清峻,有飄然世外之趣,使金、李諸名士與角一藝之長,想未見能過之者。雖未獲觀其全集,嘗鼎一臠,中邊皆甜,令人雋永不已?!盵20](387)如果說侯友賢對李承休的唱和之辭不免有謀面之后的好感成分,而歐陽玄僅觀其文字便與之神交,因有共同的漢字基礎,兩國文人的交流是順暢和自然的。
李齊賢(1287—1367),字仲思,號益齋、櫟翁,謚文忠。1314年(元延祐元年,高麗朝忠肅王元年),高麗忠宣王璋讓位于太子忠肅王后,以元朝太尉之職,留居元大都并構置萬卷堂,以書史自娛,感到“京師文學之士,皆天下之選,吾府未有其人,是吾羞也,召齊賢至都”。[21](3361)忠宣王希望有同大都博聞強識之士匹敵者為自己的近臣,以更好地與名士們交流,遂召時任高麗朝內(nèi)付副令的李齊賢來到中國。自此,李齊賢居華26年,七次往返于高麗朝與元朝之間,曾出游西蜀、江南之地,以其自身文學、繪畫、書法等方面的成就,得到了更多與元朝名士交往的機會。
三韓望巴蜀,相去萬里余。棧閣如登天,劍門不可逾。誰令觸炎熱,鞍馬事驅(qū)馳。王事有期程,吾敢求安居。道路何緬邈,山川亦盤紆。賴彼多古跡,庶可慰躊躇。勿云錦城樂,早歸乃良途。秋高天氣清,矯首西南隅。[24](509)
全詩格調(diào)雖沒有送行之不舍與流連,但是對相隔萬里之遙的前路的描述“如登天”“不可逾”等,還是充分表現(xiàn)了送行之人的擔心。既然“王事”不可違,只能以有“古跡”可循聊以自慰。這份擔憂和期盼摯友早日歸來之心足見二人感情之深厚。
夢破郵亭耿曉燈,欲乘鞍馬覺凌競。云迷柱史燒丹灶,雪壓文王避雨陵。觸事誰知胸塊磊,吟詩只得發(fā)鬅髻。塵巾折角裘穿襁,羞向龍門見李膺。[25](509)
趙詩云:“誰令觸炎熱,鞍馬事驅(qū)馳”,齊賢回應曰:“欲乘鞍馬覺凌競”,想乘鞍馬卻戰(zhàn)戰(zhàn)兢兢;趙孟慰他的“賴彼多古跡”,李齊賢看到的卻是老子煉丹之灶被云遮住,文王避雨之處被雪壓低。心中的郁結不能發(fā)散,無心寫詩著文,愧對趙的期望。
珥筆飄纓紫殿春,詩成奪得錦袍新。侍臣洗眼觀風采,曾是南朝第一人。
風流空想永和春,翰墨遺蹤百變新。千載幸逢真面目,況聞家有衛(wèi)夫人。[26](510)
元明善(1269—1322)字復初,以文章名時,為元之一代大儒。在李齊賢西行蜀地之際,元明善寫詩送行:
峨眉山色夢中青,人自雞林使錦城。九域圖經(jīng)歸一姓,四川風物契三生。捫參歷井真虛語,詠月吟風足此行。細問孔明當日事,遼東卻對幼安評。[27](506)
詩中“參”“井”皆為星宿之名,蜀道之難,峨眉之險都在這“捫參歷井”之中,即可以摸到星辰,但是,樂觀的復初寬慰李齊賢不必被此所惑,他的“詠月吟風”必定不虛此行。從中可見對李齊賢文學才華的肯定。
作為一代名儒的元明善于李齊賢不僅是益友,也是良師,教誨如孔子執(zhí)鞭,人品如王生結襪。李齊賢在他的《奉和元復初學士贈別》中表達了這種情感:
昔從傾蓋眼能者,載酒同游遍洛城。直欲執(zhí)鞭如魯叟,豈惟結襪比王生。感公燈火三更話,慰我關山萬里行。更得新詩入囊褚,劍南人識汝南萍。[28](506)
詩中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有真摯友情的陪伴,何懼前方關山萬里之途。
張養(yǎng)浩(1270—1329)字希孟,號云莊。元代著名政治家、文學家。1316 年(元仁宗延祐三年)李齊賢西行之際,張養(yǎng)浩曾贈其蜀行詩一首:
三韓文物盛當年,刮目青云又此賢。壯志玉虹纏古劍,至誠石虎裂驚弦。一鞭嵐翠游山騎,滿紙珠璣詠月篇。此去浣花春正好,白鷗應為子來前。[29](506)
張養(yǎng)浩描繪的蜀地的壯美景色,猶如李齊賢不遠萬里來到中國又赴西蜀的膽識和雄心一樣可傾可敬,同時也相信有“滿紙珠璣”之才的李齊賢會不負江山美景,有更多傳世之作。整首詩充滿了對李齊賢的人品和才華的由衷贊美。
張養(yǎng)浩除了在李齊賢西行之際有詩相贈之外,兩人應還有探討詩文的往來之作,所以李齊賢有詩作《張希孟侍郎示長短句一編,以詩奉謝》:
天靳文章數(shù)百年,一時輸與濟南賢??v橫寶氣豐城劍,要妙古音清廟弦。
便覺有功名教事,誰言費力短長篇。興來三復高聲讀,萬里江山只眼前。[30](506)
張養(yǎng)浩是濟南歷城縣人,所以李齊賢用地名指代他。長短句,即詞。宋朝作詞之人甚多,成就也極高,但是有元一代,文人對詞的創(chuàng)作熱情不高。不知張養(yǎng)浩所作之長短句內(nèi)容如何,但李齊賢這首詩分明是對張的鼓勵和期望,無論何種文體,在自己高興的時候高聲誦讀,天地便廣闊了。
陳樵(1278—1365),字君采,元末隱居小東白山銀谷澗中,身披鹿皮,自號鹿皮子。生平足跡未嘗出鄉(xiāng)里,而聲名遠播。丞相伯顏讀其文,欲起用,堅辭不就。當時著名學者虞集、黃溍等皆敬慕之。李齊賢南游之時與陳樵相識,二人亦有詩文唱和。陳樵的《答李齊賢言別》:
古來青云士,論德不論年。及時揚意氣,車服耀且鮮。譬彼桃李花,逢春各爭妍。胡能學蘭菊,遲暮秋風前。羨子富年華,文思如涌泉。詞場早勝譽,海內(nèi)推英賢。而我竟何為,著鞭苦不先。賦命有遲速,行止任自然。吾觀鴻鵠飛,低回未須憐。會當振六翮,高舉摩青天。[31](66)
李齊賢在與陳樵告別之時應有詩相贈,惜已不可見。陳樵在答詩中不吝對李齊賢的意氣風發(fā)、意馬光鮮、風華正茂、才華橫溢的羨慕和贊美,同時也表達了自己雖已年暮,也不須被憐憫,仍能有展翅高飛的機會。
在陳樵《鹿皮子集》卷中還有《分題送李齊賢三首》:
彩鸞銜誥傍花飛,知有恩榮出帝闈。八角靈文金作冊,三天使者繡為衣。華陽洞古亭尤在,句曲山深鶴未歸。寄語仙人張伯羽,何時邂逅說玄微。(《繡衣亭》)
椎碎臺前六合儀,登臺猶自說瓊璣。靈槎有客侵河鼓,別墅何人覓少微。銀漢經(jīng)天還北拱,玉蟾入月卻西飛。太平共喜興文教,奎壁煌煌夜吐輝。(《占星臺》)
湖上殘煙弄薄晴,湖堤楊柳午風輕。白波只尺分寒熱,赤鯉東西異死生。天向月中藏日髓,人疑陽里有陰精。廣文暇日頻相過,幾度沉思玩物情。(《半湯湖》)[32](66)
作者極盡想象,用神話傳說和湖上奇觀寫景,呈現(xiàn)了一派空靈、祥和的畫面,抒發(fā)了歡聚的喜悅之情。
朱德潤(1294—1365),字澤民,工畫山水人物,能詩,善書。仁宗延祐末薦授應奉翰林文字,兼國史院修。英宗嗣位,出為鎮(zhèn)東儒學提舉,后棄官歸。順帝至正中,起為行中書省照磨,攝守長興。
朱德潤在大都結識了李齊賢,二人經(jīng)常一起研討詩文,一起在大都尋訪觀摩畫跡,“昔與姑蘇朱德潤,每觀屏障燕市東”。[23](539)據(jù)李齊賢記,朱德潤曾為其作畫《燕山曉雪圖》,李齊賢贊其畫曰:“畫中之境今自蹈,畫中之意不可忘。白頭更有相逢日,握手披圖感嘆長?!盵33](512)
在李齊賢西行遠謁忠宣王時,朱德潤作《送李益齋之臨洮》一組詩:
綠蔭滿京畿,送子之臨洮。臨洮何茫茫,流出長江濠。長城岸阻玉關阨,于闐蔥嶺河涼高。羌氐兒郎走帶箭,哀笳風起斗擊刁。良人西征二三載,寶幢車馬聲塵遙。如今不用酒泉郡,豈必坐使朱顏凋。葡萄苜蓿味雖美,異方土殊俗鄉(xiāng)里。避地當猶似管寧,受封應得論箕子。愿從列騎擁旌旄,歸來燕處華堂里。卻話人情翻掌難,曾浥征袍淚如洗。[34]
臨洮,今甘肅省安西市臨洮縣,元朝時設臨洮府。詩中描繪了臨洮環(huán)境的惡劣,深藏著對李齊賢西行的關切和擔憂之情,同時也期盼著他能夠安然歸來。
1319年(元仁宗延祐六年,高麗朝忠肅王六年),李齊賢隨忠宣王赴江南,在杭州又結識了吳壽山和湯炳龍。吳壽山特地為李齊賢畫像,湯炳龍為畫像作題贊。湯炳龍(1241—1323),字子文,自號北村老民,工于詩,善談論。關于吳壽山已不可考,但以湯炳龍之成就能為其畫作題贊,應可認為吳壽山其畫亦是水平不凡,從湯的題贊中描述李齊賢形象的語句也可看出吳壽山所作畫像的精湛。其題贊為:
車書其同,禮樂同東,光岳同鐘,為人之宗,為世之雄,為儒之通,氣正而洪,貌儼而恭,言慎而從,恢恢乎容,溫溫乎融,挺挺乎中,其于學則充,于道則隆,于文則豐,存心以忠,臨政以公,輔國以功,命而登庸,瞻而和衷,徯而時雍。延祐已未九月望日,北村老民湯炳龍書于錢塘保和讀易齋,時年七十有九。[35](533)
此贊從名望、體貌、品格、學問、政事等方面稱贊李齊賢的儒雅風流。
許謙(1270—1337),字益之,號白云山人,與何基、王柏、金履祥等一起被稱為“金華四先生”。得朱熹道學之傳,延祐初,居東陽八華山,講授朱熹理學,“討論講貫,終日不倦”,“四方之士,以不及門為恥,給紳先生之過其鄉(xiāng)邦者,必師其家存問焉”[36](4320)。1319年(元仁宗延祐六年,高麗朝忠肅王六年)李齊賢與權漢功、洪淪、奇長老等一起跟隨忠宣王到江浙一帶巡歷,經(jīng)過婺州路。李齊賢與許謙很可能有見面的機會。許謙有《李齊賢真贊》:
目秀眉揚,神舒氣緩。妙手描模,毫發(fā)無間。形色天性,所貴踐形。人見其貌,莫知其心。我知若人,交養(yǎng)內(nèi)外。和順積中,晬面盎背。朝瞻夕視,如對大賓。力行所學,無負其身。[37]
許謙在贊揚畫家手法逼真的同時,更是對李齊賢的品行和學問給予高度評價。
李齊賢在中國生活了近30年,結交了眾多有才華的文人學子,也與很多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在他東歸故國之時,寫有《庚辰四月將東歸題齊化門酒樓》一詩,抒發(fā)了其即將離開中國,告別友人之深情:“他日重來豈無念,卻愁華發(fā)污緇塵。”[38](531)
在元麗往來中,自蒙古太宗至元順帝137年間,高麗朝共派使團556次,平均每年4.1次。[39](20)雖然赴元使團頻繁,但高麗朝對使臣的選派十分慎重,被選派到中國的高麗朝使臣大多是具有較高漢文化修養(yǎng)的文人。為了交流的方便,元廷會選派一些有文采的儒士作為高麗朝使者的館伴,甚至當時有名望的學者也參與了宴請使臣的種種活動。在此種情況下,高麗朝使臣珍惜能與元名士交流的機會,傾慕學習;中國儒士也為異國學者深厚的漢文化修養(yǎng)而折服。因此,雖然雙方相處時間較短,甚至分別之后再無相見機會,但他們都相當珍惜這短暫之聚,惺惺相惜,唱和留念。他們的交往在國家層面上促進了兩國的文化交流,在民間層面上增進了兩國人民的彼此了解,加深了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