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明飛 楊星月
(華中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北 武漢 430097)
作為20世紀以來深刻改變人類社會結構、思維模式以及生活方式的革命性變遷,消費社會因其對宏觀社會經濟發(fā)展方式轉型、對微觀個體命運戲劇性變化的歷史見證而成為學術研究持續(xù)熱衷的焦點。隨著社會分工模式改進與科技發(fā)展帶來勞動工具機械化程度進一步提高,人類歷史迎來了前所未有物質豐裕乃至過剩的“黃金時代”,傳統(tǒng)以單純生產發(fā)展推動經濟社會前行的時代已悄然落幕,而被過剩商品消化完成所掣肘,消費成為社會再生產和資本積累得以實現(xiàn)之核心要素的“消費時代”隨之到來。此時的消費不單是主體對商品數(shù)量、物質或質量需求的滿足,而是異化為“一種系統(tǒng)的符號操控行為或總體性觀念實踐”[1](第7頁),通過人為建構商品背后所蘊含的社會地位分層概念來刺激人們的消費欲望,實現(xiàn)社會學意義上的“差別”驅動。居伊·波德的“景觀拜物教”世界和讓·鮑德里亞所描繪的“超現(xiàn)實”幻境被逐一建構。洞察消費社會的演化規(guī)律及其特征,掌握消費系統(tǒng)的運作模式與內在邏輯,對于深化消費時代的社會境況以及群體困境認知、解構資本操縱下商品概念所締造的拜物教奇觀具有積極意義。
相較于傳統(tǒng)任何以生產為主導組織起來的社會,消費社會以消費刺激作為全部社會生產生活的動力和目標。通過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控制與疏導,商品被賦予超越本身意義的符號價值、文化精神特性和形象價值,其欺騙性與誘導性在現(xiàn)代媒介技術加持下易于被人們理解和接受,理念傳達的影響力和沖擊力更易于引發(fā)受眾者共鳴,消費社會因其強大的現(xiàn)實關聯(lián)性日益從社會邊界向整體突圍。
從現(xiàn)實發(fā)展來看,消費社會的興起有其歷史必然性。一是西方工業(yè)文明的高速發(fā)展。生產方式的進步貫穿于人類歷史的全部發(fā)展過程。20世紀20年代福特制、泰勒制的廣泛采用帶來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勞動生產率的大幅提高,生產者得以以標準化的模式進行大規(guī)??焖偕唐飞a,填補需求空缺的溝壑。20世紀60年代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為應對結構性危機而采取了后福特主義,生產模式由標準化過渡到“彈性積累”和“彈性勞動”的小規(guī)模周期化生產,針對日趨飽和的多樣化市場及時做出調整,使人們從基本生活需求的滿足向自我表達、自我彰顯的多樣性消費轉變成為可能。二是資產階級國家的政策主導。19世紀末,邊際理論效應被廣泛用于社會生產和消費的關系分析中,西方經濟學家普遍認為,商品給予消費者的滿足感程度決定商品的最終價值,而非投入生產成本的多少,由此把消費的地位提高到生產之上。20世30年代,西方國家沿用凱恩斯主義政策主張,通過擴張性經濟政策刺激需求促進經濟增長,從國家制度層面肯定了消費在經濟發(fā)展中的核心作用,資本主義社會正式邁向以消費作為社會生產生活主導的新發(fā)展階段。三是傳播媒介技術的進步?,F(xiàn)代媒體創(chuàng)造了大量充斥符號和幻象的世界,小到日常家居、大到潮流景觀,無孔不入的報紙、廣播、雜志不斷傳達著被上層資產階級所定義的理念與思想,人們的審美觀、消費觀容易被占據(jù)主導權的媒體聲音所同化,獨立思考與辨別能力的喪失造成對消費主義的盲從。
伴隨著消費社會的勃興,對消費社會的理論解析和批判也提上日程。從消費社會的理論發(fā)展歷程來看,最早研究資本主義消費與社會互動關系的是凡伯倫。19世紀末,隨著工業(yè)革命所帶來的商品的豐裕與資產階級的富足,凡伯倫敏銳觀察到有閑階級如何進行浪費性消費,以顯示自身地位的優(yōu)越與榮譽心理的。20世紀中葉,列斐伏爾進提出了“被消費控制的官僚階級”理論觀點,指出隨著資本主義的發(fā)展,生產與需求出現(xiàn)了嚴重的不對等,社會生產性與創(chuàng)造性行為意義向消費主義意識形態(tài)過渡,群眾消費欲望被人為刺激和操縱,人的異化困境也從經濟領域上升到生存矛盾。馬爾庫塞也看到了日益進步的科學技術所操控的人的需求等病態(tài)社會現(xiàn)象,提出了著名的“虛假需要”理論,對發(fā)達工業(yè)下的消費異化和人的異化現(xiàn)象做出深刻批判。同時指出,技術、商品與消費的邏輯結合使人們喪失了追求真實需要的動機和反抗不合理社會的欲望,資本主義統(tǒng)治的新形式因而得以更深地植入到社會之中[2](第130頁)。法國后現(xiàn)代理論家讓·鮑德里亞則明確提出了“消費社會”概念,進一步點明了商品的符號本質,指出商品之間相互關聯(lián)衍生符號系列,最終構建出一個“龐大的自我生產著的意義系統(tǒng)”,這個龐大的符號系統(tǒng)就和大眾傳媒一起被用來引導和操控人類的消費[1](第64頁)。隨著第三次科技革命的深入,以信息技術為核心的技術革命鑄就了信息全面豐盛的時代,消費主義意識形態(tài)向社會公共領域和人們的日常生活領域全方位、深層次滲透,“消費受控化”已是不爭的時代事實。
作為發(fā)達工業(yè)文明中占據(jù)主導地位的意識形態(tài),消費主義早已脫離了滿足個體生存需要的范疇。受眾者將自我欲望的實現(xiàn)和自我滿足作為消費的最終目的,此種觀念促使人們在消費過程中不斷尋求快感愉悅與物質滿足,因而陷入了“為消費而消費”的邏輯怪圈。作為消費的異化樣態(tài),奢侈消費的大眾化、符號消費的專有化、消費控制的隱性化是消費主義思潮的主要表征[3]。首先,不同于傳統(tǒng)社會上層資產階級與普通民眾的消費“分離”狀態(tài),民眾收入水平的普遍提高和商品高效率的產出使得不同階級的消費對象呈現(xiàn)出鮮明的一致性,普通人以占有高檔物品來滿足對其它階級完美生活方式的幻想。其次,符號消費的專有化。羅蘭·巴特認為,大多數(shù)物品并不具有意義指涉功能,但它們“一旦進入生產和消費的社會程序,它總是會傳遞比這一點更多的意涵。因此一個物品可以視為是它的功能(本義)和一個剩余事物(它的引申意義)的結合。”[4](第240頁)如萬寶路香煙與美國西部牛仔狂野形象的奇妙結合。這種奇幻的消費體驗在相當程度上脫離了真實的社會存在,使人陷入虛假的符號建構世界而難以自拔。最后,消費控制的隱性化也是消費社會所呈現(xiàn)的又一特征。媒介傳播技術具有強大的遮蔽功能,大眾傳媒在延展了受眾視野的同時也消解了人際傳播之中的非語言符號,例如身份信息、性情特征等等,受眾者面對的是一個“信息窄化”的現(xiàn)實遮蔽空間,無法透過層層的思潮與觀點辨明真理。因此,在消費社會中行進的群體逐漸丟失傳統(tǒng)的高雅志趣和審美取向,代之以虛幻化、膚淺化、快感化的情調享受。當代人在馬克思畢生追求的健全完滿的人格理想中漸行漸遠。
從表面來看,商品的符號價值只具備表現(xiàn)和象征意義,并不能替代商品本身。那么,在消費社會中商品的符號意義是通過何種形式建構的?其符號意義如何“僭越”為主體消費行為的主導因素?基于馬克思主義的市場擴張理論,采取傳播學、市場營銷學視角,對消費社會的運作邏輯進行深度挖掘,得出如下結論:
對利潤的追逐是資本家進行生產的直接目標與決定性動機,利潤的實現(xiàn)需要完成從貨幣資本到實物資本再到增量貨幣資本的資本循環(huán)過程。在這一循壞過程中,生產擴張的無限性和市場容納能力有限性之間的矛盾貫穿始終。即,一方面,資本家竭力發(fā)展生產力,“好像只有社會的絕對消費力才是生產力發(fā)展的界限”[5](第548頁);另一方面,群眾的收入水平和實際需求的限制構成了市場容量擴張的阻礙??v觀資本主義發(fā)展史,資本循壞的進程往往在第二環(huán)節(jié)發(fā)生斷裂,引發(fā)資本主義經濟社會的巨大波動。從這一意義上說,資本主義就是在不斷克服生產擴張的無限性與市場容納能力有限性之間的矛盾中向前推進。消費社會不過是資本主義在解決生產與消費對等問題中產生的一種新型社會樣態(tài)。
資本主義對人類需求市場的控制經歷了多重發(fā)展時期。從工業(yè)革命開始到“大蕭條”時期結束,是資本主義進行市場容量擴張的初始時期,此時的生產,從空間上表現(xiàn)為對世界市場的填充,從內容上表現(xiàn)為以生活必需品為主體的制造。20世紀20年代末爆發(fā)的由生產過剩引起的經濟危機,是現(xiàn)實市場填充完畢的表征。在現(xiàn)實市場得到充分滿足之后,資產階級將矛頭對準未來市場的開發(fā)——資本主義市場擴張的又一時期來臨。這一時期以凱恩斯提出“有效需求”為標志到20世紀70年代“滯漲”危機結束。凱恩斯主義的政策原理是以國家赤字拉動社會消費需求,具體運作方式是通過國家投資大興公共工程和基礎設施建設來帶動就業(yè),以國家信用為媒介強制替代底層群眾進行超前消費,“寅吃卯糧”,借用未來資源與需求市場轉嫁經濟危機,推動社會經濟持續(xù)運轉。但隨著經濟規(guī)模擴大,未來市場勢必難以承受資本主義日益龐大的商品生產張力。20世紀70年代后期,資本家一面瘋狂挖掘現(xiàn)實與未來市場,一面開辟新的市場以容納更為龐大的生產力。此時西方發(fā)達國家便全面開啟馬爾庫塞筆下所描寫的制造“虛假需要”的時代。
馬爾庫塞繼承并發(fā)展了弗洛伊德的心理學觀點,將人的需求分為真實與虛假的需要。真實需要是與人的生命和存在本能相一致的愛欲,既包括食欲、性欲、消遣等動物性生理欲求,也包括情感、審美等更完滿全面的精神追求和人格發(fā)展欲望。它能夠使人類獨立自主掌握命運、構建自由公正的新型社會關系。在消費社會中,資產階級通過人為建構虛假性概念來誘導人們的消費欲望,開辟新型的以虛假性需求為主導的消費市場以容納更為龐大的生產力,來作為資本主義發(fā)展繼續(xù)向前推進的維系支柱。這種消費欲望是“為了特定的社會利益而從外部強加在個人身上的那些需要,使艱辛、侵略、痛苦、非正義永恒化的需要”[2](第6頁)。人類的需求生命體驗被完全納入到商品交換領域,異化為特殊利益階層培養(yǎng)并強加給人的非本真的虛假需要,“人們似乎活在他們的商品之中,他們的靈魂困在小轎車、高清晰度的傳真裝置、錯層式家庭住宅以及廚房設備之中?!盵2](第9頁)表面上看,人們似乎可以超越自身階級局限,愉悅地享受著這種奢華雅致的生活方式,實際上卻將自己和整個社會的生產體制結合起來,在這種虛幻的“超額壓抑”的病癥社會中帶著手銬與腳鐐瘋狂舞蹈。
馬克思早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和《資本論》兩本著作中對資本主義意識形態(tài)進行深刻剖析時指出,資本家是以資本追逐為最終目的,整個資產階級社會也會以此為對象對整個社會設計出控制、操縱和謀取財富的基本方案。資產階級在保證社會再生產順利進行上有其消費范疇上的政治經濟戰(zhàn)略點,其經濟利益實現(xiàn)的關鍵在于賦予產品以符號意義,不斷制造著刺激人類虛假需要的感性欲望與暫時沖動,從而最終導致“我們生活在‘消費’控制著整個生活的境地”[1](第4頁)。
在后工業(yè)時代,人們的消費需要從日常物質生活領域轉向更深層次的精神追求領域。人們對商品的需求不再局限于物的功能性即使用價值本身,而是延展到商品背后所潛藏的價值符號與文化意蘊,即使這些商品并不構成最實際的需要,其符號價值依舊可以助推主體消費實踐完成。符號消費實質是差異性消費。人們對物質背后所指認的風格、情趣、財富、權威等價值意蘊瘋狂癡醉,通過物來彰顯自我價值和社會意義,透視著分化等級中人與人之間的社會地位和社會關系。物的指向性與象征性消費成為人們確定自身存在、建構身份認同的重要標志。正如布迪厄的描述:“那些具有巨額經濟資本的人(工業(yè)企業(yè)家、商業(yè)雇主),以商務宴請、外國汽車、拍賣會、高級別墅、網球、滑水、巴黎右岸的商業(yè)走廊作為自己的特殊品味,那些擁有很多文化資本的人(高等教育的教師、美術創(chuàng)作者、中學教師)卻以左岸的藝術走廊、前衛(wèi)派的節(jié)日、現(xiàn)代接走、外語、國際象棋、跳蚤市場、巴赫、群山秀峰為自己的品味。那些經濟資本和文化資本都很少的人則以足球、土豆、普通紅酒、觀看體育比賽、公共舞會等為自己的品味”[6](第128-129頁)。
同時,物以不同的意義表征劃分出不同層次的階層與團體,商品就因其符號價值不斷彰顯著對人類的吸引力。商品與商品意義之間相互關聯(lián)并延伸衍生出新的符號系列,共同編織成一張龐大而相互關聯(lián)的意義關系網與符碼系統(tǒng),這種符碼系統(tǒng)創(chuàng)造出現(xiàn)實中人們看待自身與外部世界的基本范式。身處于其中的消費者必須要通過消費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實踐化去完成自我的價值判定、構建人際關系網絡。因此,人們總是被誘導著去消費那些原本并非真實需要的商品,一旦商品的符號意義呈現(xiàn)差異性變化,那些受支配的消費者們就會不斷追逐頗具暗示性的虛假需求。在這里,人與物的關系被形而上的顛倒過來,主體對物的支配和操控異化為物對人的統(tǒng)治和奴役。消費脫離了原本與人的生命體驗聯(lián)系起來精神情景和藝術構境,消費者淪為了社會交換結構和溝通體系的組成工具,共同維護著資本主義的社會秩序和組織完整,整個社會消費就在這種人為操縱的符碼系統(tǒng)中運行。
在利益的誘導下,資本家巧妙地將大眾文化與商品消費相結合,將所有事物納入自身的增值軌道,源源不斷地從社會攫取財富。他們往往利用大眾傳媒刺激消費快感,同時聯(lián)合構建時尚風潮,使人們消費訴求的變換與商品流通速度相契合,以此打造成一系列運作鏈條來引導消費者的消費實踐。其具體操作方式如下:
其一,努力實現(xiàn)文化與資本的彌合。一方面,消費社會通過使傳統(tǒng)文化向凡間“墜落”來構建文化資本、創(chuàng)造經濟效益。傳統(tǒng)文化具有與現(xiàn)實相對立的超越性、越軌性和敵對性因素,表達著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對現(xiàn)存秩序的疏遠、反思與批判。資本主義通過使文化日常化與商品化,將其全盤納入資本生產與消費的邏輯鏈條中,使文化的審美價值向經濟利益轉化。消費社會,文化與傳統(tǒng)藝術形式被納入到人們無所不包的生活日常中,其精神情景、思想意蘊與人們所熟悉的服務和商品巧妙地結合起來,并被大規(guī)模生產和銷售,使消費者不斷沉溺于商品理念背后的情感依托與精神享受。如充盈在人們日常生活中的餐具、服飾等等,消費者多被其背后的藝術樣式和格調所吸引。另一方面,文化越來越膚淺化,在平庸甚至戲謔、搞笑等低級趣味中博取眼球,努力迎合普通大眾的趣味,利用感官刺激來激發(fā)群眾的消費欲望。流行音樂、暢銷書等的風靡無不遵從這一原理。
其二,抓住民眾的心理特征,巧妙運用大眾傳媒,兜售其意識形態(tài)。大眾媒體片段化、故事化、戲劇化、個人化的表達方式都是以迎合受眾趣味和理解能力為主旨的,這與后工業(yè)文明下人們生活壓力增大、生活節(jié)奏加快的轉向下,心理特征向平面粗淺、快感享受的發(fā)展方向相契合。20世紀相繼誕生的廣播、電視、網絡等現(xiàn)代媒可以在較短的時間內直切受眾者的感官認知,使人們的快感獲取和情感宣泄迅速滿足。資本主義正是利用這一點,將消費主義的價值理念與大眾傳媒巧妙結合。如19世紀下半葉的香水廣告,背景中的女子頻繁以香艷性感的形象出現(xiàn),利用奇異景觀調動人的感官刺激,進而調動心理欲望,使消費行為與動物性需求結合。同時,資本還通過媒體虛設出烏托邦式的美好生活情景,當觀眾體驗到現(xiàn)實與理想出現(xiàn)的落差,便會到其所宣揚的具有美好理念的商品中尋找精神慰藉。著名女星赫本在電影《羅馬假日》中塑造了一位深入人心美麗單純的公主形象,電影播出立刻帶動相關服飾的購買風潮,這種消費是消費者內心對真善美情境尋求的行為,因對幸福生活的憧憬而不得,便將情感投射到消費中進行心靈滿足。
其三,聯(lián)合構建社會風潮,實現(xiàn)商品的迭代銷售。時尚風潮是工業(yè)時代產生的一種新型大眾審美趣味,旨在將少部分特殊群體所創(chuàng)造新穎奇特的文化思潮和價值觀念傳遞給普通大眾,成為引發(fā)社會模仿效應的群體性活動,并且會有節(jié)奏性地操控其迭代速度,使人們的消費訴求變換與商品的流通速度相契合。風尚風潮建構有其內在的心理機制,其本質具有欺騙性,利用普通民眾對社會階層跨越與自我身份認同渴求,賦予商品以品味、地位的要素,誘導人們通過符號消費獲得情感滿足和精神體驗。時尚風潮通常是利用偶像明星效應來實現(xiàn)的,他們作為資本塑造的完美符號,通常與時尚潮流綁定,在影視表演或廣告中化身平民理想生活方式的形象代表,向粉絲和觀眾投射信號,誘導人們消費。在小眾潮流被大眾廣泛傳播后,這些理想投射者們便會立即以高傲的姿態(tài)疏離當前風潮,去引領更新穎的時尚,再次帶動粉絲及大眾向其生活方式靠攏。時尚風潮正式在一輪輪的“模仿——疏離——模仿”的往復循壞中進行著對大眾消費的掌控。
消費社會超越傳統(tǒng)社會的最大之處在于其創(chuàng)造了極其豐裕的物質財富,顛覆了社會反動的根源。社會由此從貧困的積累轉向對全部受眾者精神的折磨與壓抑、對人的奴役與異化,整個社會向單向度、一體化衍變而建立新型極權統(tǒng)治。
19世紀下半葉,著名的東歐思想家斯拉沃熱·齊澤克敏銳注意到處在后工業(yè)文明之下的人們有著難以名狀的精神錯亂癥狀。他在拉康的心理分析視角下對當代人的情感欲望和思想狀態(tài)進行深入分析后確認了當代人精神步入困境的事實:社會中的每一個個體的靈魂與肉體都充滿焦慮與崩潰,同時又不得不在資本主義的內部沖突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尋求妥協(xié)的身份和欲望[7](第45頁)。事實的確如此,人們精神生態(tài)失衡問題已是消費社會現(xiàn)實生活的常態(tài),虛無主義思潮大規(guī)模存在于同時期的文學、繪畫以及音樂中,成為現(xiàn)實生存中人們精神困境的佐證。從某種意義上說,西方社會自文藝復興以來具有主體價值真正意義的“人”在后工業(yè)文明下缺席了。無底限的瘋狂消費將這個社會推到反面,造就了人類普遍精神痛苦與異化加劇的困境。
人類精神痛苦的制造根植于虛假需要的生產與消費過程。在消費社會,消費主義成為個體享樂與時代精神的主導性思維,人類生存意義的價值貶抑和物質財富的實現(xiàn)直接掛起鉤來,個體只有在極其豐盛的物質消費中才能找到自身存在的價值。被植入虛假需求的人們不再將對崇高理想的追求與精神世界的建構作為自己的生存之道,而是將紙醉金迷看作通往世俗幸福的途徑。在異化的符號消費引導下,人們確實有通過商品彰顯地位、財富等主體優(yōu)渥外在條件的可能,卻難以滿足內心最真實的需要。消費者費盡心力和金錢去追求社會所標榜的與人生幸福體驗掛鉤的商品,得到之后仍然忍受著精神空虛的折磨,始終活在求之不得與得后并不幸福的循壞之中。再者,虛假需求在生產中“使性自由獲得市場價值,造成虛假的幸福意識”,“愛欲被簡化為性經驗和性滿足,使人擺脫了升華的需要,限制了升華的范圍”[8](第155頁)。除開很多物質類商品(如香水、內衣等)被打上了了性暗示與追求感覺器官刺激的標簽,整個資本主義文化商品也對不斷顛覆著傳統(tǒng)社會禁忌與文化秩序,嬉皮、暴力、血腥充斥在小說、電影、音樂等文化產品中,成為人們刺激當代人調動身體感覺、脫離惰性生活境況的興奮劑。由商品意義所誕生的觀念上的頹敗進一步破壞著人類的心理狀態(tài),使受眾者在“潛抑狀態(tài)獲得一種虛假的滿足,在本真的痛苦狀態(tài)中體驗到非本真的愉悅。”當代資本主義在其繁榮的假面之下,萌生出內在危機,播撒著使社會價值系統(tǒng)與人類心理承受限度崩潰的文化細菌。
關于人的真實需要,馬爾庫塞對此做過較為全面的探討。在馬爾庫塞看來,真實需要是與人的生命和存在本能相一致的愛欲,既包括食欲、性欲、娛樂等動物性生理欲求,也包括情感、審美等更完滿全面的精神追求和人格發(fā)展欲望,它能夠使人類獨立自主掌握命運、構建自由公正的新型社會關系。在一個非壓抑社會中,人們不再被迫服從資本主義顛倒人性的社會制度,人們的自身存在不再通過物質財富來彰顯,生命的本能快樂亦不再僅僅局限于生殖領域或其它感官刺激領域,而會擴展到整個藝術創(chuàng)作、人際交往與生產勞動的情景之中。這樣,人的身心才能得到真正舒展,生命本能才能得到最自然的體現(xiàn)?;氐浆F(xiàn)實,人的本質體現(xiàn)作為自然存在物是一種對象性的存在,人在與對象世界聯(lián)系中確認自己的本質是人類社會形態(tài)的本質體現(xiàn)。在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下,資本主義的發(fā)展必然伴隨虛假需求生產的持續(xù)擴大,人將必然遭受愈來愈深的精神痛苦,異化加劇是不可消除的時代困境。
消費社會的另一罪惡之處在于其建立了一種新的控制形式,即用豐富的物質產品對人們進行思想灌輸與操控,極力消解個人和社會之間的對立狀態(tài),創(chuàng)造一個沒有真正反對派的一體化社會。“消費是用某種編碼及某種與此編碼相適應的競爭性合作的無意識紀律來馴化他們;這不是通過取消便利,而是相反讓他們進入游戲規(guī)則。這樣,消費才能只身取代一切意識形態(tài),并同時只身擔負起整個社會的一體化,就像原始社會的等級或宗教禮儀所做到的那樣?!盵1](第78頁)
對處在消費社會中的每個人而言,消費是個體身份獲取以及建構人際關系的關鍵環(huán)節(jié),也是團體機構與現(xiàn)行體制生存發(fā)展的潤滑劑。消費社會通過差異性交換系統(tǒng)刺激主體虛假需要的產生,在這種等級制度影響下,不同階層的人為了更好的生存必然要順從由符碼系統(tǒng)所誕生的消費社會意識形態(tài)。而對資本主義社會的統(tǒng)治者來說,為了資本所有者和國家的利益,他們會利用一切技術手段使處在資本主義制度之下的群體向單向度化發(fā)展,讓這些個體僅僅只是為了消費、消遣、娛樂、享受而生活。馬爾庫塞說:“他們把小汽車、高保真音響、錯層式家庭住宅、廚房設備當作生活的靈魂。個人束縛在社會上的機制已經變化了,社會控制正是在它所產生的新的需要中確立起來的?!?/p>
資本主義社會的統(tǒng)治者的上述控制方式具有極強的隱蔽性,極大削弱了社會的反抗力量?,F(xiàn)代西方社會看似并沒有顯露它那猙獰的獠牙,相反在資產階級的統(tǒng)治下,一切都是那么的“繁榮”,大多數(shù)人生活的十分“舒適”,制度規(guī)則制定的也是那么的“合理”。馬爾庫塞認為,“當一個社會按照它自己的組織方式,似乎越來越能滿足個人需要時,獨立思考、意志自由和政治反對權的基本的批判功能就遭到了剝奪。”過去,因為貧困,受壓迫者把反抗的槍口對準了那些壓迫他們肉體、剝削他們財富的群體:工廠主、政客要員等。但現(xiàn)在,歷史給他們編織一個幻夢,科技飛速發(fā)展和階級沖突的調和使他們能夠安穩(wěn)地追尋財富,并且可以憑借自身努力和資本家一樣享受同樣的物質產品及服務。不再有受害者可折磨,批判的矛頭被自動卸除,思想的齒輪瀕于停頓。人們沉醉于物質財富所帶來的地位認可和世俗享樂,喪失反思社會的動力。此外,資產階級統(tǒng)治者還竭盡全力消除它的反對面,以保證自己在整個社會當中的絕對統(tǒng)治。即使是政府,只有當其決策利于統(tǒng)治階層利益時才能維持自身存在?,F(xiàn)代社會彷佛變成了整齊劃一的社會,很少能夠聽到對現(xiàn)代社會進行批判和鞭笞的聲音,與這個社會離心離德的力量亦無處可尋。因此,資本主義對人的統(tǒng)治就“從一種暴力結構向另一種非暴力結構轉化:它以豐盛和消費替代剝削和戰(zhàn)爭。”[1](第37頁)
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認為,人的本質的復歸只能最終通過社會制度根本變革來實現(xiàn)。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中對未來美好遠景做出展望,實現(xiàn)自由人聯(lián)合體是人類未來社會發(fā)展的方向指引,“代替那存在著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產階級舊社會的,將是這樣一個聯(lián)合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fā)展是一切人自由發(fā)展的條件”。[9](第53頁)共產主義運動將消滅剝削、廢除私有制。在生產力高度發(fā)達且有合理分配制度的共產主義社會中,人們不再因為貧困和不公而飽受折磨,勞動恢復為人生活的第一需要,真正成為人自由全面發(fā)展的基礎和前提?!霸诠伯a主義社會里,任何人都沒有特殊的活動范圍,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門內發(fā)展,社會調節(jié)著整個生產,因而使我又可能隨自己的興趣今天干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獵,下午捕魚,傍晚從事畜牧。晚飯后從事批判,這樣就不會使我老是一個獵人、漁夫、牧人或批判者?!盵10](第165頁)
然而,資本主義在二戰(zhàn)后歷經深刻調整,產生了歷史上前所未有的諸多新變化。資本主義社會中原先的一些革命力量消失了,淪為了維護這個反動社會的積極因素。在科學技術飛速發(fā)展的遮掩下,資產階級對無產階級的剝削變得極為隱蔽與溫和。當代資本主義創(chuàng)造了極為豐裕的物質財富,勞動者不再仍受貧困的折磨。并且,由于社會財富總量的擴大,無產階級雖然獲得的報酬比例即使比歷史更低,但其工資不減反增。無產階級不再需要通過革命就能獲取較為理想的物質生活條件,這在很大程度上麻痹了無產階級,削弱其斗爭意識。另外,資產階級還利用意識形態(tài)欺騙、操縱大眾,即使人們難以忍受精神上的痛苦,但大多數(shù)人無法察覺,即使察覺亦不知其根源,這樣,斗爭對象也就隱秘地消失了。因此,在現(xiàn)存社會尚且能夠掙扎忍受,而有關未來的前景以及實現(xiàn)路徑尚不明晰的情況下,社會變革的思想式微,原先社會革命的酵素就只能走向反面,淪落為反動社會團結的因素。
因此,在當代資本主義所面臨的生存形式下,是否還有擺脫困境、實現(xiàn)社會變革的可能?如果有,那社會革命的主力從何而來?社會變革的動力和途徑又如何?在回答這些問題之前,再把目光回溯到馬克思主義的市場擴張理論上??v觀資本主義的歷史發(fā)展階段,資本主義已經到了必然需要大規(guī)模制造虛假需求來維持其生存發(fā)展的時期,這也意味著人類必然也將持續(xù)不斷地遭受精神痛苦折磨與異化的加劇。并且,資本主義發(fā)展過程中所帶來的環(huán)境危機、道德危機等等最終也會施加在其制度之下每一個個體身上,無論是資產階級還是無產階級。在人類還未覺醒的時刻,只能通過低級欲望宣泄、消極墮落來承受或規(guī)避痛苦,而通過馬克思主義理論和審美意識教育,人類會找到未來社會發(fā)展的正確道路。這些覺醒的主體將成為社會變革的力量,而對假惡丑的難以忍受和對真善美的原始驅動力將成為資本主義自我否定的動力來源。因此,“資本主義必然滅亡,社會主義必然勝利”并非空談,而是符合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的哲理。由此,我們也就更能理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優(yōu)越性,從理論和現(xiàn)實的體悟中堅定“四個自信”,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而不懈奮斗。
隨著經濟全球化在世界范圍內深入開展與中國改革開放的同步推進,西方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的經濟運行模式、生活方式以及文化思潮以迅猛之姿現(xiàn)身于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中國社會發(fā)展軌跡。中國現(xiàn)代化進程呈現(xiàn)出傳統(tǒng)農業(yè)文明、資本主義后工業(yè)文明以及中國共產黨所創(chuàng)造的社會主義文明等共同交織而展開畸形融合與激烈斗爭的文明形態(tài)張力。這種變動打破了改革開放之前由國家主導的具有強制特征的一元化意識形態(tài),使得消費主義作為推動社會經濟發(fā)展的必需動因和一種生活方式與文化樣態(tài)走入人民群眾的日常生活。
從最初的抑制消費到提倡適當消費再到鼓勵消費,國家通過政策不斷推動提升消費在經濟體系中的地位和作用。刺激民眾消費欲望、提升群眾消費能力、促進消費產品豐富化和多樣化是國家擴大內需、實現(xiàn)經濟增長和向現(xiàn)代化轉型的必要手段。從某種意義上說,消費從合法性邏輯向工具性和合理性邏輯轉換是中國經濟發(fā)展模式轉變的必然結果,消費主義則是國家為達到經濟目的而借助相關經濟政策對群眾消費欲望加以刺激的產物?!罢沁@種制度背景,催生了中國城市的消費文化和消費主義。換句話說,消費文化和消費主義,是嵌入在某種制度背景中的?!盵11](第249頁)同時,發(fā)達國家包括文化娛樂等生活方式以價值中立姿態(tài)向我國社會公共領域和人民的日常生活進行深層滲透,對全部受眾的生存方式與價值觀念進行沖擊與重構。消費主義在中國表現(xiàn)為以高水平物質追求為目標的浪費性和以無休止的地位競爭為目的的夸耀性行為,這與資本主義制度消費社會呈現(xiàn)的表樣具有共性特征,在現(xiàn)實中充斥著難以理喻的古怪悖論。
但回到實質剖析,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的消費不是以社會的實際需要和人的真實需要為核心,而是作為商品生產過剩的吸納環(huán)節(jié)和資本進行再生產與擴張的決定性因素,消費主義思潮亦是為維持資本主義社會經濟正常運轉而服務的。中國在社會轉型過程中雖然沾染上了西方工業(yè)文明之下的文化細菌,但其根本內核服務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目的在于提高人民物質生活水平、增進人民生活福祉。我國的制度優(yōu)勢使得消費模式從資本擴張型向可持續(xù)性復歸具有了路徑實踐的可能。
從社會宏觀發(fā)展角度看,我國的主要矛盾已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fā)展之間的矛盾。而在現(xiàn)實微觀層面,由于改革開放時期采取了“壓低產品利潤和工資以成功推進趕超戰(zhàn)略”[12](第111頁)的低成本經濟發(fā)展政策,依賴出口以轉移國內過剩產能成為前一時期我國經濟發(fā)展增長點。這使得中國的經濟結構在相當長時間內處于國際分工鏈條的末端,多數(shù)居民的消費水平和消費能力未得到大幅提升。以擴大內需來拉動國內經濟增長的經濟發(fā)展思路并未得到充分落實。所以,加快轉變經濟發(fā)展方式、努力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對我國擺脫發(fā)展迷局乃至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而言意義深遠。
當前,加快經濟發(fā)展方式轉變是我國經濟領域的一場深刻變革。將擴大需求作為經濟發(fā)展方式轉變的出發(fā)點無疑是增強我國發(fā)展內生動力的關鍵所在。為此,全社會必須共同作為形成合力。對政府而言,需要進一步健全收入分配、社會保障制度和勞動者公共參與制度,提高勞動者的收入水平,使其有足夠的經濟基礎支撐起較高的生活品質。對企業(yè)而言,只有產業(yè)結構升級持續(xù)推進,以強化需求拉動經濟增長,才能使企業(yè)更加適應社會需求。消費需求品質的提升必然會使人們對于產品質量以及安全保障等提出更高層次的要求,從而促使企業(yè)不斷進行技術創(chuàng)新,為滿足消費者多樣化的消費品質需求提供更好服務與體驗。在此情形下,教育、文旅、科技等第三產業(yè)將蓬勃發(fā)展。在社會思想意識層面,黨和國家政策指引抵御消費主義思潮負面侵害適逢其時。今年四月,國務院發(fā)布《關于進一步釋放消費潛力促進消費持續(xù)恢復的意見》,提出大力發(fā)展綠色消費的倡導。強調增強全民節(jié)約意識,反對奢侈浪費和過度消費,提倡形成簡約適度、綠色低碳生活方式和消費模式,為民眾樹立可持續(xù)消費觀提供了方向指引。此外,我們可以通過強化思想教育和輿論引導的方式,幫助居民構建健康消費理念與消費方式,讓人們正確認識消費主義的本質與危害,樹立綠色消費意識,強化民眾對倫理道德和社會責任感認識。在互聯(lián)網信息時代,還應建立線上與線下聯(lián)動機制,通過輿論引導在全社會營造良好的消費環(huán)境,強化社會監(jiān)督,發(fā)揚勤儉風氣,使消費者自覺遵守根本原則,將踐行理性消費內化為習慣,為社會經濟可持續(xù)發(fā)展做出貢獻??傊挥挟斚M模式超越資本邏輯,在根本上訴諸于人民美好生活遠景和人的全面發(fā)展,中國的社會轉型才不會走上西方式無底線刺激民眾消費欲望的發(fā)展路徑,而以可持續(xù)的發(fā)展模式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