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溶沉淀
紅色的燈光在哈里森的面罩上閃爍,哈里森吐出一口濁氣,霧氣在面罩上氤氳,而后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希望自己的恐懼也能如此。盡管已經(jīng)來到木衛(wèi)二十年有余,但他對這個水下世界抱有的情感,更多的還是對未知的恐懼。
就像現(xiàn)在,他接受了木衛(wèi)二聯(lián)邦的秘密任務,與搭檔借探查礦藏的名義,駕駛著這艘“蟋蟀”型微型潛艇來到任務簡報中所說的海域,尋找一艘失去聯(lián)絡的潛艇。盡管他對木衛(wèi)二的各種生物已經(jīng)爛熟于心,身邊的搭檔是擁有數(shù)十年工作經(jīng)驗的艦船安全官杰瑞·特雷弗,任務要求也只是收回儲存在芯片中的“儒艮”號潛艇的航行記錄,但他仍然對“儒艮”號潛艇失事的原因,對附近這片被冠以“木衛(wèi)二三角區(qū)”的海域,以及腳下這片黑色的海水抱有深深的恐懼。
思緒萬千間,內(nèi)外壓強已經(jīng)平衡,艙門打開,墨黑色的波濤頓時吞沒了整個準備艙。杰瑞直接向前躍出艙門,落入黑暗的懷抱,哈里森也鼓起勇氣跳出艙門,結(jié)果在嶙峋的異星海底滑了一跤。杰瑞伸手拉起哈里森,用強光手電照亮了眼前的殘骸,“歡迎來到木衛(wèi)二。醫(yī)生,我們要開始干活了?!?/p>
“儒艮”號死氣沉沉地側(cè)臥在海床上,艇身上一片狼藉,兩座電磁炮伸出炮座,扭曲地指向上方,像是冰冷墳冢上生出的兩根枯枝。側(cè)面船體上,一道可怖的裂縫昭示了這起事故的原因?,F(xiàn)在哈里森兩人要做的就是找到它的航行記錄,以取得更加詳細的信息。
既然側(cè)面已經(jīng)有一個現(xiàn)成的入口了,杰瑞索性直接爬到艇身上,用便攜切割器擴大缺口。亮光和聲響驚動了把殘骸當作新家的木衛(wèi)二生物,幾條魚搖動著發(fā)光器躥出潛艇,化作點點熒光消失在黑暗中。哈里森走近艇身,那里已經(jīng)布滿了海洋生物留下的痕跡。聯(lián)想到最近原生海洋生物活動異常頻繁,他頓時有些明白聯(lián)邦為何指名要求他參加這次行動。
他抓起一只雙殼綱生物。作為可能是方圓幾十千米內(nèi)唯一的海洋學家,哈里森對這種生物早已不再陌生:它和它的地球遠親無甚差別,但為了在木衛(wèi)二的海洋中生存,它們不再附著于巖石上或潛于泥沙中,而是進化出了觸手和排水管用來高速運動。不過這一只正在他手中劇烈扭動著觸手的貝殼讓哈里森有些好奇,它的排水管一直在有規(guī)律地吐出某種熒光物質(zhì)。哈里森拿出樣本瓶,把它裝了進去,打算回去后再研究。
耳機中傳來杰瑞的呼叫,哈里森爬上艇身與杰瑞會合,看見杰瑞沉默地站在處理好的裂縫前。見哈里森靠近,杰瑞摘下一根熒光棒丟進艙內(nèi),綠色的光芒緩緩落下,映出了艙室中漂浮的眾多黑影??磥硎侨炗鲭y無疑了。哈里森伸長脖子向下望去,從照亮的設備來看,下面的艙室應該就是艦橋。換句話說,這條裂縫竟然就開在艦橋的上方。杰瑞拔出激光槍,聲音一下子變得沉穩(wěn)起來,“醫(yī)生,下去后你立即把航行記錄弄出來,一定要速戰(zhàn)速決。明白嗎?”緊接著,兩人一同向前躍出,滑降到艙內(nèi)。
落地后,哈里森快速來到集成控制臺前,輸入緊急代碼,開始調(diào)取航行記錄。記錄顯示,潛艇是在采礦過程中遭到了木衛(wèi)二生物的襲擊,艦體大部受損,整體狀況相當慘烈。不過為什么木衛(wèi)二海洋生物會攻擊這艘船?還沒等他想明白這個問題,突如其來的碰撞聲就打斷了他的思緒。哈里森下意識地回頭查看,正好與杰瑞對視上。
下一秒,第二聲撞擊從艙門外傳來,然后是第三聲、第四聲,不斷逼近艦橋。
杰瑞低聲罵了一句,手指扳下?lián)翦N,“醫(yī)生,我來殿后,傳輸完后你就直接撤退,明白嗎?”哈里森點點頭,右手摸上安全繩的開關(guān)。
聲音消失在門外,一條黑影飛快地從光影中掠過,而進度條依然不緊不慢地挪動著。哈里森心急如焚,但也無可奈何。終于,傳輸完畢的提示彈出來了。但就在此時,一條黑影從艙門的下方鉆了進來。哈里森左手捏住接收器奮力一拽,右手按下開關(guān),電機飛快地卷起安全繩,幾乎將他甩出艙外。還沒等他站穩(wěn),六聲悶雷似的槍響和瀕死的吼叫便傳入他的耳中。緊接著,杰瑞也拽著繩子逃出了潛艇,還不忘推了一把站在原地的哈里森,“還愣著干嗎,跑??!”
兩人拼命地跑回“蟋蟀”,拔錨返航。但直到“儒艮”號消失在黑暗當中,也沒有任何生物追上來,好像木衛(wèi)二的海洋在經(jīng)歷剛剛的異變之后,選擇了繼續(xù)保持沉默。
“不管怎樣,”杰瑞摘下頭盔,癱在座位上,“好歹是保住了小命。幸好只有一條食人魚,不然可能就要交待了……怎么了?你從剛剛開始就一言不發(fā)?!苯苋鸢焉碜酉蚯皟A,想看看哈里森在看什么。哈里森給他讓出位置,接收器的屏幕上是“儒艮”號的航行記錄,“你看,這里被‘儒艮號的船員標注了‘礦藏,我們可以直接拿回去交差。我再看看他們記錄的資源數(shù)據(jù)——上帝啊……”
兩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屏幕上的數(shù)字。如果沒錯的話,他們找到了人類登上木衛(wèi)二以來最大的礦區(qū)。
哈里森癱回椅子上,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仿佛吐出了這十年來所有的辛酸與不甘。在這一刻,他原諒了所有的冷落、排擠和嘲諷。杰瑞也跌回椅子上,怔怔地說:“看來干完這一票,我就能回家養(yǎng)老了……”他突然笑了起來,像是對哈里森,又像是對自己說:“早就想退休了,但是家里還需要用錢。去年答應他們一起吃感恩節(jié)大餐,結(jié)果沒趕上,今年一定要實現(xiàn)?!?/p>
兩人返回母艦后,自然是要匯報任務。他們出示了“儒艮”號殘骸的勘探記錄和礦藏位置,當然,是“偶然發(fā)現(xiàn)”的??粗為L瞪圓的雙眼,哈里森不失時機地要求占用通信頻道,先將調(diào)查報告發(fā)給聯(lián)邦。此時的艦長自然是滿口答應,“放心吧,酬勞少不了你們的?!迸為L拍著胸脯保證。
匯報完,哈里森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臺燈,掃開桌上的紙張,將樣本瓶中的貝殼倒進旁邊的魚缸中,里面原有的類蝦生物抗議似的舉起鉗子。接著,哈里森迫不及待地抽出出發(fā)前沒完成的論文開始寫作,這次的勘探經(jīng)歷讓他又有了很多新的想法。
過了許久,哈里森放下筆,滿意地審視著。有了這些,等回到地球,他將贏回失去的一切。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昔日同窗的反應了。哈里森笑了起來,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到了自己明亮的未來。
只不過這樣的實驗即使在木衛(wèi)二上也越來越稀有,聽說其他前哨站的人已經(jīng)把周圍的木衛(wèi)二魚類捕得一條不剩了,在“歐羅巴”附近,白化珊瑚也傳染似的越來越多。唉,是時候離開這里了,等回基地就提交申請吧,哈里森想。
他伸了個懶腰,余光不經(jīng)意地瞟向旁邊的魚缸。就這一眼,卻讓他再也移不開視線:魚缸已經(jīng)成為修羅場,各種殘肢漂浮在水中,余下的活物還在不知疲倦地互相殘殺著。
看著魚缸中的景象,哈里森渾身顫抖起來,他有了一個非常不好的預感。他搬過魚缸,開始了新的研究。
在哈里森埋頭研究的兩天中,“提豐”號到達了礦區(qū),開始采礦作業(yè)。驅(qū)趕魚群,開鑿礦石,船上的所有人都以近乎狂熱的態(tài)度工作著,沒有人注意到隨船醫(yī)生已經(jīng)兩天沒有出現(xiàn)了。直到杰瑞敲開哈里森的房門,和正欲出門的哈里森撞了個滿懷。
“所以,這兩天你就一直把自己關(guān)在這里?”杰瑞看著一片狼藉的房間,詫異地說道,“哈里森,我們的獎勵已經(jīng)下來了,你可以不用……”
哈里森打斷了他的話,“現(xiàn)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艦長在哪里?我有要事匯報!我們可能正身處危險之中!”
杰瑞見狀,一把抓住哈里森,“等等,醫(yī)生,發(fā)生什么事了?你看起來不太對勁,以你現(xiàn)在這種精神狀態(tài),我可不敢讓你去找艦長?!?/p>
哈里森劇烈掙扎未果,只好重新坐回椅子上,“好吧,事情非常緊急,我盡量長話短說……杰瑞,你生物學得怎么樣?”
杰瑞撓了撓頭,“我的高中生物不及格?!?/p>
“好吧,不管它……杰瑞,你知道人體免疫的原理吧?當外來病菌入侵時,人體的非特異性免疫會先嘗試將病菌清除。但如果病菌突破了非特異性免疫的防線,特異性免疫便會啟動。此時,吞噬細胞會分析并呈遞病菌的抗原,收到抗原后,整個人體便會一致運作起來,清除病菌?!惫锷A艘幌?,看了看杰瑞,繼續(xù)說道,“而木衛(wèi)二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在我看來,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如人體一般的統(tǒng)一整體,環(huán)境和物種間互相平衡,而我們的到來打破了這一切。當木衛(wèi)二的環(huán)境遭到不可逆的破壞時,整個生態(tài)系統(tǒng)便會聯(lián)合起來,將病菌——也就是我們——清除出去。”
“我們本可以在地球上吸取教訓,可惜,一顆十成新的星球上完全沒有被利用的資源蒙蔽了我們的雙眼。也許,人類唯一能從歷史中學到的教訓,就是人類無法從歷史中得到任何教訓。”
“這個,”哈里森接著舉起一支試管,“是我在‘儒艮號殘骸上發(fā)現(xiàn)的貝殼分泌的。這是一種信息素,幾乎所有的木衛(wèi)二生物都會被它影響,變得異常具有攻擊性。經(jīng)過比對研究,我大概分析出了里面蘊含的信息——”
“獵殺人類?!惫锷蛔忠活D地說道,“接收到這個信息的生物會在種群中繼續(xù)傳播它,好在這個過程比較慢,如果我們立刻離開這個精心設計的圍獵場,說不定還能撿回一條命?!彼竭^目瞪口呆的杰瑞,“你剛剛說艦長在艦橋是吧?那我現(xiàn)在就……”
話音未落,警報聲便炸雷般響了起來,走廊上嘈雜的人流瞬間定格,驚異之色浮現(xiàn)在哈里森、杰瑞和每個人的臉上。
木衛(wèi)二標準時14時02分,大批海洋生物突然出現(xiàn)在“提豐”號周圍并快速接近,在主動聲吶驅(qū)離未果后,艦長下達了開火指令。
“先生們,既然這些土著想會會我們,那我們就讓它們看看現(xiàn)在誰才是木衛(wèi)二的主人!”艦長大聲說道。
電磁炮伸出炮座,開始傾瀉火力。金屬炮彈輕易地撕開皮肉、打斷筋骨,但四周的魚群仍然在穩(wěn)步前進,宛如暴雨來臨前的烏云。武器操作員將功率升至最大,但屏幕上的綠點數(shù)量卻沒有絲毫減少。
魚群穿過火網(wǎng),撲到潛艇上,“砰砰”的撞擊聲穿過鋼鐵,傳到每個人的耳中。
“提豐”號試圖加速甩開它們,但幾只頭足綱生物默契地撲向螺旋槳,用骨頭和血肉卡住了它。襲來的魚群黑壓壓地依附在潛艇上,不斷地尋找弱點侵入艙內(nèi),警報聲開始在船艙中回蕩。
“怎么可能……”眾人臉上終于現(xiàn)出了驚慌的神色。
“不要慌,不過是一群魚而已!”艦長喝道,試圖穩(wěn)定軍心。還沒等眾人回應,一股巨大的沖擊力就將艦橋里的所有人掀倒在地。
“怎么回事?”艦長扶著桌子站起來問道。
旁邊的船員趕忙拉過潛望鏡向外看去,只看了一眼便慘叫道:“魚!好大的魚!”
又是一陣撞擊,這次所有人都分辨出,撞擊點正位于艦橋上方。不絕的撞擊聲中,還夾雜著其他的聲音。
那是鋼鐵扭曲、折斷的聲音,從低聲細語到震耳欲聾。
艦長翕動著嘴唇,好像想說什么,但深海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下一秒,漆黑的波濤席卷而下,深淵順著走廊一路奔騰,吞噬掉所有光芒。奔雷似的聲音在艙壁間回蕩,傳入哈里森的耳中。任何人都看得出來,“提豐”號正在走向末路。走廊上擠滿了前往救生艙的船員,甚至一些安全官也混雜其中。杰瑞仍然在試圖維持秩序,但哈里森可不想讓自己剛有希望的學術(shù)生涯夭折在這里?!翱熳?!這艘船完了!想想你的家人,他們還在等著你!”哈里森一邊拽著措手不及的杰瑞飛奔,一邊喊道。
可能是看著人群奔流,也可能是最后一句話起了作用,杰瑞沒有反抗。兩人來到最近的救生艙旁,卻只看到了憤怒的人群。
“糟了,沒有艦橋的指令,救生艙還在鎖定狀態(tài)!”面前的情景仿佛一記重錘,把哈里森光明的未來砸成了黑暗的碎片。
不,怎么會這樣……我的人生正要翻身……不,我不接受??!哈里森在心中吶喊。突然,一道亮光在他腦海中閃過。哈里森瘋了似的撥開人群,朝走廊的另一頭跑去,把杰瑞拋在身后。
當哈里森消失在走廊盡頭時,杰瑞也明白了哈里森的用意?!叭ァ澳抢铮鼪]有被鎖定!”杰瑞喊道。人群頓時醒悟,哄然跟上哈里森的身影。
蠢貨!“蟋蟀”可載不了這么多人!跑在前面的哈里森聽見這話,不由得在心中罵了一句,腳步邁得更快了。
可能是沖入的海水毀壞了配電室,走廊里的燈光頓時熄滅,只剩下紅色的應急指示燈閃爍著。魚群在這光與影的間隙中鉆出并發(fā)動襲擊,它們追上隊列末尾的人,把他們拉進水里,然后便是撕心裂肺的慘叫和噴薄出的血霧??v然杰瑞拿著散彈槍不斷射擊撲來的食人魚,等到了走廊盡頭時,船員還是只剩下了四五個。
上方便是“蟋蟀”的準備室,哈里森四肢并用地躥上舷梯,杰瑞和一名船員緊隨其后。這時,大量海水猛地沖入走廊,挾帶的食人魚把還站在走廊上的船員全部撲倒。杰瑞死死抓住梯子才沒有被沖刷下去,但下方那名船員卻被水流沖下。危急時刻,杰瑞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了船員。但當他想把船員往上拽時,從下方撲上來的食人魚又開始向下拉扯那名船員。
杰瑞只能尋求哈里森的幫助,“哈里森,過來搭把手!”沒有回應。杰瑞抬頭一看,哈里森飛快地向上攀爬著,身體一翻便消失在艙口,自始至終沒有向下看一眼。緊拽著的手突然松脫,那名船員終于被蜂擁而上的食人魚拉下舷梯,在水中綻開成一朵血花。杰瑞一時沒回過神來,怔怔地看著底下的水流翻滾涌動,直到又一只食人魚向他撲來,才繼續(xù)向上爬去。
杰瑞氣喘吁吁地跑進準備室,哈里森正把潛水服往自己身上套。聽見聲音,他抬頭看了一眼,眼中的驚訝一轉(zhuǎn)而逝,“你來得正好,這里還有兩套潛水服,正好夠用。”
杰瑞站著沒動,等哈里森穿戴好潛水服,突然將他一把推進“蟋蟀”內(nèi),哈里森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到地上。剛剛站穩(wěn)想要問杰瑞干什么,卻看到沉重的水密艙門在他面前落下。
“我不走了?!苯苋鹌届o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需要有人在潛艇里解除‘蟋蟀的鎖定。況且我是安全官,我的職責是守護艦上所有人的安全。等你走后,我會去嘗試啟動其他的救生艙,或許還有機會?!惫锷胱鳇c兒什么,卻只聽到固定栓一個個彈開,杰瑞的聲音夾雜其中,還帶著些無奈的笑意,“還有一件事,幫我轉(zhuǎn)告我的家人,告訴他們我不能回去吃晚飯了,很抱歉。”
固定解除,哈里森被拋進無光的深淵。
哈里森很快回過神來,開始控制潛艇向前哨站的方向航行,卻驚訝地從聲吶上看見魚群在潛艇外游弋著,頭頂?shù)陌l(fā)光器連成一條流動的光河,不斷地捕殺著零星彈出的救生艙。
該死,它們真的只是一群魚嗎?正當哈里森為如何逃脫頭痛時,身后正在下沉的“提豐”號內(nèi),大量的救生艙突然彈出。哈里森高興起來,不僅僅是因為杰瑞成功了,還因為救生艙吸引了大部分魚群的注意力,讓他得以從魚群的縫隙之間小心翼翼地溜走。
終于,聲吶屏幕上只剩下一片虛無,沒有魚群,也沒有其他救生艙。哈里森松了一口氣,摸了摸旁邊的提包,幸好還在,他放下心來。
突然,刺耳的警報聲再次響了起來,哈里森連忙看向屏幕,眼前的景象讓他呆住了。他又拽過潛望鏡向外看去,是的,沒看錯,一片光海出現(xiàn)在“蟋蟀”的前方,那是不計其數(shù)的木衛(wèi)二生物。下一秒,一陣陣頭暈和惡心向他襲來。他跪在地上干嘔著,想起有人提出過木衛(wèi)二生命間可能用次聲波交流的觀點,這個觀點此刻在他身體上得到了證實。不過,哈里森漸漸感到他的不適在好轉(zhuǎn),那些讓他作嘔的聲波的頻率正在不斷增強,充斥耳蝸的混亂,正在匯聚成清晰的話語。
這怎么可能?如果不是親身經(jīng)歷,哈里森根本不會相信這種事。不等他反應過來,來自深淵的話語已經(jīng)傳入他的腦海中,其中的內(nèi)容像錐子一樣攪動著他的腦漿,讓他頭疼欲裂,本已受到損傷的大腦干脆直接罷工。哈里森暈了過去,心里卻充滿了慶幸,因為剛剛他聽到的,是本應屬于惡魔的話語,是來自深淵的答案。
“歐羅巴”站第三食堂內(nèi),大衛(wèi)膽戰(zhàn)心驚地豎起耳朵,聽著門外的動靜。
好像沒聲音了……那些怪物走了嗎?大衛(wèi)不能確定,也不敢冒險。自從前天站里找回“提豐”號唯一的幸存者,昨晚這些深海生物攻入前哨站,并占領(lǐng)了半個站點以來,沒人再把它們看作原始生物。現(xiàn)在,所有人都只能把自己藏在防水艙門后,等待著救援的到來。紅色的應急燈光從頂上投下,把每個人的臉照得陰晴不定。
突然,另一種不同的色彩突兀地插進了這個紅色的世界,那是一股濃墨般的黑色,從升起的閘門下緩緩地涌入。
下一秒,大衛(wèi)的眼中,黑色的浪濤席卷而來。
“歐羅巴”站長室的屏幕上,顯示著第三食堂的分屏已經(jīng)被水淹沒,哈里森把目光投向下一個還存在人影的艙室。站長僵硬的身體深陷在一旁的座椅中,額頭上的血跡已經(jīng)褪去了鮮紅。
沒辦法,誰叫他不接受條件呢?不能接受變革的人,只能和歷史一起埋進塵埃里。哈里森想道,手指又摁下一道艙門開關(guān)。他想起了杰瑞,可惜了,他是個很好的人,要是沒有為那些無謂的人犧牲該多好。從“提豐”上活下來的只有他一個人,那個提包在回到站點后也不知道被丟在了哪里,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了。
哈里森嘴角勾起一弧嘲笑,是對他以前的自大,也是對他那自以為是的結(jié)論的嘲笑。是啊,大自然固然偉大,但是來自許多光年以外的那顆星球的文明,他們的科技顯然更強。在人類登上木衛(wèi)二以前,木衛(wèi)二的原生生態(tài)就已經(jīng)被破壞,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更具針對性的系統(tǒng)。
他們將木衛(wèi)二變?yōu)榱怂麄兊那吧谡尽?/p>
所以從來沒有什么免疫、病菌和清除,也從來沒有什么統(tǒng)一的生態(tài)系統(tǒng),有的只是另一個文明對愚昧文明的勸誡,在人類自以為是地忽略它后,便是清除。在他們手中,肉體凡胎的生物兵器相比人類引以為豪的科技結(jié)晶,顯然更勝一籌。木衛(wèi)二上的人們,到死都不明白殺死他們的究竟是什么。
不過沒關(guān)系,其他人類很快就會知道了。龐大的艦隊已經(jīng)越過柯伊伯帶,人類馬上就可以看見它們的身影。在這種強大的力量面前,哈里森認為自己的選擇無可指摘。
所以在那之前,作為第一個歸附的人類,還有一些事情需要他來處理。哈里森看向屏幕,地面站派來的救援艦隊已經(jīng)發(fā)出了入港請求。哈里森沒有搭理他們,轉(zhuǎn)而給埋伏著的魚群發(fā)出了信號。在看不見的黑暗中,捕食者撲向了鋼鐵獵物。
哈里森隨后接通艦隊的通信,只低聲說了一句:
“歡迎來到木衛(wèi)二?!?/p>
【責任編輯:臨 染】
小雪說文
作為2022年的收官之作,這篇《深淵之下》確實帶給了我們電影一般的大片享受。故事其實不復雜,但是小作者在塑造人物上值得一提。要想塑造出一個生動的人物形象,首先我們要從細節(jié)入手。拿這篇小說的主人公哈里森舉例,他一開始的出場形象是個比較怯懦的醫(yī)生,這個特質(zhì)由大段的心理描寫展現(xiàn)。但他又是敬業(yè)的,因為就算十分害怕,也一心想著完成他的本職工作。再往下挖,他不眠不休地進行研究,而之所以這么敬業(yè),除去學習探究的精神,還有一個更大的原因是他想出人頭地,衣錦還鄉(xiāng),狠狠“打臉”以前瞧不起他的人。這么一來,一個有才能但好勝心極強,外加膽小怕事的形象就躍然紙上了。這也為后面危機到來時他為什么會做出那樣一個選擇進行了很好的鋪墊,讓讀者對這個情節(jié)信服,而反轉(zhuǎn)自然也就水到渠成。從另一個方面看,一個過分單一、呆板、片面的人物是不可能存在的,也是不可能真實起來的,臉譜化的人物只會讓讀者覺得過于無趣,甚至是離譜。因此,我們要學會多面性地去塑造人物,畢竟人物是通俗小說中的重中之重,寫好人物你就等于成功了一大半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