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顯彤
崗村的氣息,是雨后濕潤的泥土味。
自我記事起,就生活在崗村。崗村四面環(huán)山,只有逼仄的小路和裊裊的炊煙能讓遠(yuǎn)方的人們知道,有這樣一座遠(yuǎn)離塵喧的方外秘境。
崗村經(jīng)常下雨,卻都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從不催人心魄。雨后的崗村煙霧繚繞,靜靜地陶醉在龍山里。
住在崗村的只有老人和小孩兒,頂多再加上時不時歸家好住幾天的傻漢,崗村成了他們共同的監(jiān)護人。年富力強的人們在外謀生,畢竟崗村唯一的營生就是種地,就算年年天公作美,也難養(yǎng)活一家人。
崗村四周的山叫龍山,這是村里人給起的。他們說龍山,像一條盤旋的巨龍,圍繞、守護著崗村。山上樹木繁多,枝頭纏繞著枝頭,葉子牽絆著葉子,不時能看見穿越林間的脫兔,和透過樹木的斑斑點點。
崗村人養(yǎng)成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習(xí)性,龍山上的樹木,是他們冬日取暖的爐火;龍山上的小溪,是他們解渴的水源。龍山不愿意為難崗村人,相反的是恩賜和包容,山腳下有一條天然的上山道,所有登上龍山伐木取水的人,都要從此經(jīng)過。上山道從來不用村民打理,每到一年春來,道旁的冰雪總極快融化,除了有些許雜草,豁然極了。
龍山給了崗村包容,崗村則帶給了龍山生氣。每到夏天耕種時節(jié)總是崗村最熱鬧的時候。這時,在外忙碌的人們總得歸家?guī)兔κ帐疤锏兀⒆哟舐暫爸?,老人們笑瞇瞇地看著子女勞作,雀兒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崗村里外都活起來了。龍山見證著一切,讓所有歡快留在崗村,又消散在郁郁蔥蔥里。
崗村最有趣的人,當(dāng)屬傻漢。傻漢無名無姓,無父無母,生活在崗村全憑村民接濟。傻漢有個怪癖,每到下雨天,不但不避雨,反而故意出門淋雨,我覺得有趣,后來便也學(xué)會了,經(jīng)常跟在他身后,徜徉在細(xì)雨中。我兒時和傻漢玩得最好,在我的印象里,他總穿得破破爛爛,嘴里不停地嘀咕,在崗村各處走來走去。村民們見他可憐,挨家挨戶輪流給他送吃食。更有好心的,把不穿的衣服,多余的棉被,悉數(shù)送到傻漢家。傻漢有個草房,但他不常歸家。村民們開玩笑說,傻漢是個浪子。但在我看來,傻漢真正在崗村扎下根了。
崗村人有種專屬的美食,是龍山上的一種植物,我叫不上名兒,只記得清脆可口,現(xiàn)在想起來還一陣發(fā)饞。這種植物的烹飪方法很多,可以油炸,也可以生吃蘸醬,這是崗村人特別的口福。
多年以前,我離開崗村,出外求學(xué),而后輾轉(zhuǎn)多個城市。后來,我聽說龍山一帶被某開發(fā)商看中,要大興土木,建一座度假山莊。得知這一消息,我心如刀絞,記憶里關(guān)于崗村的一切在眼前一一浮現(xiàn)。我暗中決定要抽時間啟程到崗村再看看。
到我起行時,已經(jīng)是第二年了,只記得那天依舊下著小雨,雨絲細(xì)極了,看不見的樣子,只能感覺到身上是略微潮濕的。度假山莊已基本建好,相比錯落的崗村,山莊的房屋顯得儼然。聽說村民們被安置到了樓房,就連傻漢也被失散多年的親人尋回,接到城市里生活了。我想,大家各有各的歸宿,唯一不變的大概就是龍山了吧??晌矣致犝f,因那條豁然的上山道從遠(yuǎn)方看去,像極了剃了的禿頭,龍山如今已更名“禿頭山”。我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的滋味,只得再登上龍山,朝遠(yuǎn)方望去,依然是一片祥和安靜。恍惚間,那里還是崗村。在我離開后,就再沒聽說過關(guān)于崗村亦或是關(guān)于龍山的大事小事了。
那天,我正步履匆匆地趕往學(xué)校,偶然間竟瞥見傻漢,他也不約而同地看向我。我正感嘆著造化弄人,傻漢卻邊笑邊沖我說:“喲!你回崗村來了啊!”
直到此刻,我終于明白,即使漂泊數(shù)年,我卻終究沒離開崗村,沒離開龍山的環(huán)繞和眷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