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語萱
我來到西域的陽關與古人的目光交匯,得以窺見渺渺千年塵封邊塞的壯美與情懷,隱沒在寒風中一抹夢想飄揚,永恒地佇立在回憶中一片偏遠的荒原。
出了縣城,我們向一片雪白走去。沙漠中積雪未化,天空茫遠澄澈,籠著同樣茫茫的沙漠,延展向天邊鋪雪的西北群山。聽導游講,這里曾是一片古戰(zhàn)場。那些遠年的墳堆被風雪所蝕,因年歲而塌,隱藏在這個孤遠荒僻的天地中。穿行在望不到邊際的墳堆里,踩在鮮血浸染過的土地上,仿佛呼嘯的風里也刮來了狼煙的氣息。那些密集的鼓點,奔騰的馬蹄,震天的喊殺,四濺的熱血,故鄉(xiāng)城樓外的遠別,大漠城樓上的眺望,將軍拼殺時的怒吼,丟盔棄甲后的軍旗……隨煙塵而來,又隨一陣煙塵飄散遠去。最后一刻,他們掙扎著想回過頭來,給自己熟悉的土地投注深情而眷戀的一瞥。這是他們一生中最后一次回望了,目光一縷,魂系故土。他們在風沙掩埋中化作沙堆座座,沉默地駐守在這片荒原,守護著故土。毅魄仍存,滿含著那殺敵報國的夢,沉默卻熱烈,無聲卻震耳欲聾。
向前穿行,一座石碑矗立在茫茫沙海中,被時光侵蝕得有些模糊,上刻“陽關古址”四字,古樸厚重。近處烽火臺坍塌大半,塵土掩蓋磚縫,幾株葦草堅韌地伸展在這一片冰河雪海中,在千年后的寒風中抖動。我不由得想起那首著名的詩:“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惫P調是溫厚淳和的,在此情此景,詩人仍能文雅淡然地道一聲別,瞥了一眼客舍窗外細雨下的青柳,看著即將遠行的好友,只是微笑著向他舉了舉酒壺—再喝一盞吧,出了陽關后,也許就再也找不到能舉杯暢飲的知己了。這酒,友人定是毫不推辭,一飲而盡的。告別是豁達的,離別是暫時的。友人離去,他們不會聲聲悲嘆,哀婉勸阻,他們只會平靜又溫和地再勸一壺酒,揮一揮手,站在關內任由獵獵西風卷動衣袖,目送著那道身影走遠,走遠……目光寄托著對友人的期許和對未來美好的向往。我站在這里向遠眺望,不知能否尋覓到那抹消失在黃沙背后的衣角,時空中與那詩人身影交匯,時光如一,同攜心中之夢。
再度與陽關相會,是對話在水墨丹青中。鋪開一張長卷,手握碳條,在紙上虛空指指畫畫,勾勒出道道淺灰色的痕跡,金色的光斑晃動在樹影婆娑中,給眼眸鍍上堅定的光。清水蘸筆,晶瑩的水珠沿青瓷滑落,在毛氈上洇開,抬筆,蘸墨,墨色蔓延上潔白的筆身。微微一頓,手指輕叩檀木桌面蕩漾開思緒的漣漪,眼眸中光影微動,我提筆從紙面下端繪制近景,濃墨細致地勾勒出樹葉的茂密,墨中略加些清水,側鋒掃出沙堆連綿,任西北塞風獵獵,隱沒于這無際的荒原,墨色茶煙繚繞窗欞,眼中是那時的雪原,微微一笑,我俯身畫氈前,點染濃墨,小心勾出關隘的輪廓,臥鋒輕掃出城墻輪廓分明。筆尖略蘸些清水,淡黑色暈染開遠處重疊的峰巒。俯瞰畫作,沙漠雪景的宏偉令人心醉,暮色蒼茫中一座關隘的廢墟默默矗立在雪地荒原,身后,沙墳如潮;身前,寒峰似浪。這兒,一千多年之前曾經驗證過人生旅途的壯美、藝術情懷的宏廣,曾經有過這么多深情的夢想。指尖輕輕觸碰紙面,驚嘆之余,我的內心升騰出了一種渴望,以傳承中華傳統文化為夢,攜一縷夢想不懈前行。
在那個荒僻的雪原,有一座關隘的廢墟默默矗立,守護著那些埋藏在時光中的夢想。這里曾到過一些旅客,在不知不覺間,攜了一縷情思悠長的夢想離開,愿其伴我穿過春秋冬夏,在歲月的轉角,開出希望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