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海濱
三十年前我考上杭州大學一個二年制的師范專科,而我的理想是當律師或者記者。學習提不起多少精神,對女生倒興趣很大,可我又小又瘦,很難找到女朋友。身上那團燃燒的火和過多的精力,除了每天用冷水澡澆卻,也只能靠長跑發(fā)泄出去了。
我小時候體質不好,媽媽說我生下來只有三斤八兩重。上初中時,我開始練習跑步,一直堅持到了高中,體質好多了,也喜歡上了長跑這項運動。杭大操場有四百米的跑道,旁邊是學生宿舍,前面是校門外的馬路。早晨舍友們在被窩兒睡覺,我起床跑步,晚上快熄燈了我還去跑步。那個時候,我常常能看到清晨的陽光從淡淡的云層照到操場的煤渣地上,細長的光縷在眼前晃著,從鞋子旁邊抹走。而晚上的天空更多是漆黑一片,我只能看到足球門網模糊的輪廓,耳邊是自己的跑步聲,還有風吹過草坪的聲音。某些時候,我也能看到早晨校外行人牽著孩子的手去上學,聽到晚上學生寢室里傳來的歌唱和嬉笑。我的奔跑是如此孤獨。
由于天天跑步,我的長跑成績進步很快,系里選拔我去參加每年一次的校運會五千米比賽。我跑得更加起勁兒了,除了每天早上和晚上外,還增加了下午放學后的訓練。有幾天跑累了,我就去游泳館放松一下,但又在水里練習跑步動作。班里的同學對我是既點頭又搖頭。
運動會終于到了。我站在起跑線上,翻翻手腕,又轉轉腳踝,看似是在做準備動作,其實是在消減內心的緊張。杭州秋天很涼爽,可我覺得還是熱。這熱一部分來自我的身體,一部分來自看臺上密密麻麻的觀眾。這個地方不知多少次留下我的腳步,然而喧鬧的人群中卻讓我感到陌生。觀眾席大多是不認識的同學,其中有好多漂亮的女生。某一刻,我覺得自己是站在舞臺當中的一名演員,而我還不知道要演什么。
發(fā)令槍響,我愣了一下,跟著二十多人的比賽隊伍向前跑去。擺臂、提腿、腳尖落地、調勻呼吸,我把老師教的、書上看的、平時練的,由大腦傳遞給四肢,再由四肢傳遞到地面。一圈四百米,二圈八百米,到第二圈半或者第三圈時,好像變成了四肢傳遞給大腦,大腦傳遞到地面了,節(jié)奏全搞亂了,只剩下我的身體機械地跟著大家在跑,呼吸漸漸困難。我咬了咬牙,大約跑到第四圈時,發(fā)覺身體突然輕松起來,呼吸也順暢多了。我知道這是長跑的極點過了。我瞄了瞄觀眾臺,想知道那些美麗的面孔中有正在看我的嗎?前排這個女生不知道是哪個系,我很想追求她。我胡亂地想著,腳步卻沒有放松。有幾個人被我落在了身后,也有幾個人跑到了我的前頭。一個戴著白色帽子的越跑越快,和我的距離越來越遠,和大家的距離也越來越遠。
就這樣跑啊,跑啊,第七圈,第八圈……后來我都不知道跑了幾圈了。一下子有人超過我,過一會兒我超過一個人。我好像流汗了,又好像沒流汗??磁_越來越活躍,吶喊聲、加油聲此起彼伏。又一聲槍聲響起,這是進入最后一圈的提示。白帽子加速了,我也拼命地跑起來,向著終點沖刺??磁_上的氣氛已經到了沸騰的地步,不少女生在向我揮手,還有好多鼓掌聲和尖叫聲,我成了整個運動場的主角。我竭盡全力向終點線跑去,我看到了愛情在向我跑來。
跑到終點,我氣喘吁吁地停下來。一個工作人員拉起我的手,說了一句我至今仍忘不了的話,“你還沒到,你還有一圈。”當我拖著沉重的腳步再跑一圈的時候,突然想明白了,第二槍是為那個戴白帽子的運動員而響的,他比所有人都快一圈還多。我被無數(shù)不解和嘲笑的目光射穿,我由一個主角變成了小丑。
運動會分數(shù)取前八名,我得的是第九名。傷心的我繼續(xù)每天跑步。第二年的校運會,我得了第六名,而這時已經離畢業(yè)不遠了,我的愛情最終沒有到來。
后來,我再沒參加過運動會。今天寫完這篇文章的時候,我仿佛又聽見自己三十年前在操場上的心跳聲和跑步聲,看到那些青春美麗的面容。所有的鮮花和掌聲是為我而來嗎?這可是我的運動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