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
登科后
〔唐〕孟郊
昔日齷齪不足夸,
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
一日看盡長安花。
這才是真正快樂的人生??!那些生活的困頓和思想上的局促不安再也不值一提了。一朝金榜題名,心頭有著說不盡的暢快,真想擁抱大自然,就這樣盡情地放縱。策馬奔馳在春花爛漫的長安大道上,一日之內(nèi)便能賞遍京城的名花。
這首鼎鼎有名的《登科后》是唐代“苦吟詩人”的代表人物——孟郊的千古名篇。孟郊,字東野,與賈島并稱“郊寒島瘦”,活生生的一對難兄難弟。他所生活的中唐,社會兵戈紛擾,政治動蕩,人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鞍彩分畞y”打破了統(tǒng)治者的安逸,也擾亂了世人平和的心境。這樣的環(huán)境對孟郊的思想和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再加上其家境的凄苦以及仕途的坎坷,使得他的詩作內(nèi)容大多是描寫貧窮饑寒、抨擊黑暗世俗,以此強烈表現(xiàn)自我悲慨和貧寒生活。
誰言春物榮,獨見葉上霜?!堵涞凇?/p>
一夕九起嗟,夢短不到家。兩度長安陌,空將淚見花。 ——《再下第》
【東野內(nèi)心獨白】
誰能告訴我,這樣態(tài)度消極、情緒消沉的詩是誰寫的?是我?沒有開玩笑吧?長安城的花如此爛漫,我能寫出那樣的詩句嗎?
孟郊的詩作經(jīng)常給人以苦澀的感受。但這首《登科后》卻一反常態(tài),不事雕琢,一氣呵成,顯得輕松自然、歡快喜悅。這實在是人逢喜事所造成的。孟郊在喜不自勝中一口氣為后人創(chuàng)造了兩個成語——“春風(fēng)得意”和“走馬觀花”。
這首詩寫于孟郊進士及第之后。經(jīng)歷過兩次落榜、兩次從頭再來的孟郊,內(nèi)心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帶著母親殷殷的期盼,穿著母親“臨行密密縫”的衣服,孟郊再一次踏上了進京趕考之路。這一次孟郊沒有再失意,他終于金榜題名。正是因為始登進士第,正是因為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喜悅,孟郊才要痛痛快快地逛逛長安城。
三次赴京趕考,一心向著功名。以往只因背負期許,忍著寂寞,還談何心思逛京城?即便身在長安,也無心欣賞都城的繁華與喧囂。今日總算功成名就。在這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在這心情無比激動的時刻,唯一想做和能做的事就是盡情地玩、盡情地逛、盡情地釋放,欣賞從未認真逛過的長安城。
【東野內(nèi)心獨白】
有人說我,失意時牢騷幽憤過甚,得意時過于放蕩不羈。
你那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哼!讓你考個十幾年,名落孫山好幾回,到人家孫子都能打醬油了才考上,你會比我更瘋狂的。你看看《儒林外史》中的范進,直接將自己整“魔怔”了。囧,好像穿越了,大家明白啥意思就行了,不要在意小細節(jié)。
寫一首快詩發(fā)泄一下,還被這么吐槽,我冤不冤?
這首詩中,詩人用對比、夸張等手法展現(xiàn)了自己及第后無比興奮的情感。開篇兩句詩人直抒胸臆,采用了今昔對比的手法,將昔日的“齷齪”與今日的“放蕩”對比,突出今日的狂喜,為詩人及第后歡快的心情做了有力的鋪墊。后兩句中“疾”“看盡”等詞,夸張地寫出了其登科的得意。策馬之“疾”和觀花之“速”,烘托出詩人奔騰躍動的情感。詩歌打動人心之處還在于它能引起讀者強烈的情感共鳴。詩人通過“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兩句,觸摸到了所有登第和落第之士內(nèi)心的柔軟,讓這兩句成了廣為傳誦的佳句。
不過也有人認為這首詩作體現(xiàn)了孟郊內(nèi)心深處的淺薄。然而詩人因為科舉苦其半生,為了考取功名,付出這么多年才得以高中,興奮之余得意一下又有何不可呢?詩人在其無比快樂的背后又何嘗不是蘊藏著不為人知的辛酸呢?詩歌,不就是人類情感抒發(fā)的一種載體嗎?如果不能肆意地釋放,那么詩歌還有什么存在的意義呢?如果時刻壓抑自己的情感,連自己都無法感動,又怎能感動他人呢?
【東野內(nèi)心獨白】
老夫可算把名字刻在大雁塔上了,揚眉吐氣一把,不枉費遭受那么大罪。
什么?我好像聽到有人說這是破壞文物,這是不道德的行為。還能給好人留一條活路嗎?這上面都刻了那么多名人進士的名字,怎么到我這兒就成了不道德、破壞文物了???
考中進士是一件大事,登科后的學(xué)子們自然要慶祝一番,參加一些自發(fā)或官方組織的活動,例如雁塔題名、杏園關(guān)宴、曲江流飲、月登閣馬球賽等等。
所謂的雁塔題名,就是在長安考中的進士齊集大雁塔題名,以及武舉在小雁塔題名的文化活動。神龍(705年正月至707年九月,唐朝武則天和唐中宗李顯的年號)以后,新科進士會在當(dāng)科狀元的帶領(lǐng)下,齊聚長安城內(nèi)最著名的寺院之一的大慈恩寺,在寺內(nèi)的大雁塔下題刻自己的名字。這是一件非常榮耀的事情,要知道在唐代考中進士實非易事。據(jù)史籍記載,唐代289年(618年—907年)的歷史中,錄取進士6692名,諸科1569名,秀才29名,其他165名。每次科舉要從一千多名考生中,錄取幾十名進士、明經(jīng),其難度可想而知。不同于孟郊,唐代另一位大詩人白居易的“考試之路”相對輕松些,盡管考中時已經(jīng)30歲了,但在“慈恩塔下題名處”,仍是“十七人中最少年”。
除了雁塔題名之外,這些新科進士還會成群結(jié)伴,到曲江大擺筵席,飲酒作樂,這就是被稱為“長安八景”之一的“曲江流飲”。新科進士及第,皇帝會在曲江池賜宴。宴席間,中榜的進士們一邊觀賞曲江邊的湖光山色,一邊吟詩作對抒發(fā)喜悅之情,并接受著天下學(xué)子們的“羨慕嫉妒恨”。
曲江,興于秦漢,盛于隋唐。秦始皇曾在此修建離宮“宜春院”。漢武帝時期,因河岸蜿蜒曲折,形似廣陵之江,取名“曲江”。隋代改名為“芙蓉池”。到了唐玄宗時又恢復(fù)了“曲江”的名稱。當(dāng)時曲江兩邊那是一個美啊,宮殿連綿,樓閣起伏,垂柳如云,花色人影。在這里,春日可以觀柳,夏日可以看荷,秋夜可以賞月,冬日可以品雪。
可惜在唐代末年,連年的戰(zhàn)爭毀壞了宮殿樓閣。傳說中碧波蕩漾、柳綠花紅的曲江,只能從詩歌中找尋到它的蹤跡了。當(dāng)年帝王將相在這里舉杯推盞時的霸氣,進士及第的考生們在這里吟詩作對時的欣喜,也都早已化作塵埃,消散在歷史的長河中。如今的我們,唯有通過這些傳承千年的詩歌與古籍,慢慢品味古人的浪漫和灑脫,和他們來一場跨越千年的對話。E01649D7-A242-495D-91B3-A93B32C378F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