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火山學

2022-06-21 20:47張熠如
小說界 2022年2期
關鍵詞:巖漿

張熠如

我們出生于大島的東南海岸,就在離火山口幾公里的地方。只要搭乘裝載十一人的小型飛機,穿過太平洋群島之間的海域,再驅車經過覆蓋了大島的雨林、草地和農場,就可以進入這座我終身生活的小鎮(zhèn):卡拉帕納。我們的小鎮(zhèn)曾反復地被火山摧毀,每次噴發(fā)時,巖漿都會從裂谷帶漫出,以小型轎車的時速將這里的建筑覆蓋,而在灰燼沉積后,人們又會在數十米深的熔巖之上建造起新的房屋。紅色的巖漿流入大海,在海面形成上升的蒸汽,它們在水中凝固,創(chuàng)造出新的沙灘和陸地,黑色的海岸線因此不斷延綿。

我們正住在這塊黑色的、由噴發(fā)物凝固而成的大地之上。整座島嶼就是一座火山。從高空俯瞰,地表的巖漿經過城鎮(zhèn)的兩側,朝著大海的方向流動。這一切都源于高聳的、持續(xù)沸騰著的火山口——在那里,來自地下的光芒照亮了上方的云層,將熔巖湖口的蒸汽染成紅色。紅色的羽流映襯著我們頭頂的星空。

在我們數公里外的卡拉帕納的家中,也可以看到這樣的紅光。當時,我們的父母剛剛離世,我們也因此賣掉了過去的住處,開始建造新的房屋。我們過去的住處位于配備了自來水和電力的區(qū)域,而在新的房屋四周,只能看見巖漿冷卻后形成的巖石。在這樣一塊沒有泥土的黑色大地上,我們的房屋獨自聳立,一些幼苗在地面的裂縫中生長,成為這里僅存的植物。日落之后,屋里的電燈成為唯一的光源,一些野生動物偶爾出現(xiàn)在門外,它們的眼睛在手電筒的照射下反射出光芒。

我們花費了一年多的時間建造起這座自循環(huán)的小屋。在父母離世的那一年,我們把遺留的財產分為兩份,一份購置了用于出租的公寓,另一份則投入了自循環(huán)屋。在這處由板材搭建而成的集裝箱房內,所有的電力都來自于電池,因此,我們很少使用吹風機這樣的電器——它們會迅速地讓電池耗盡,從而損壞電力設施。因為集裝箱式房屋的不透氣性,我們需要經常開窗,保持室內空氣的流通,而在雨季來臨時,我們則要用固定器將窗戶關緊,直到雨停。

這些不足之處并不影響我對這處房屋的喜愛。到了夜晚,等到周圍不再有人工燈光時,我們就會借助扶手和繩索爬上樓梯,來到二層的露臺。在我們頭頂,銀河在天空中發(fā)出紫色的光芒,像一個巨型的空洞,抬頭朝它望去時,我們覺得自己就要被吸入其中。

遠處的火山忽明忽暗。白天,除了四周的黑色提醒著我們它的存在,我們很難想象自己就生活在火山之上,但在日落之后,它的紅光就會持續(xù)地閃耀。我們看見,橘紅色的巖漿就在離我們幾公里遠的地方滾動,當它們在黑夜中閃爍時,我們就會明白它的形狀、大小也在不斷改變。深夜,我們門口的道路上會傳來游客的歡呼,那些戴著頭盔的人騎著登山自行車,從我們的門前呼嘯而過。我們知道,他們會在夜里沿著巖漿徒步,到了天亮時他們又會離開。

他持續(xù)一生的習慣也從那個時候開始。在我們把房屋建成的那一年,他還依舊是一個沒有我高的男孩,只會做一些簡單的建筑工作。他拿著電動螺絲刀,把一顆顆螺絲從舊木板上鉆出,再按照新的規(guī)劃一顆顆鉆入。在畫出圖紙后,我在木板上測量出距離,用鉛筆標記切割的位置,而他則會戴上護目鏡,用圓鋸把木板切成大小不一的尺寸。他開啟圓鋸的開關,噪音在工地上回響,木屑揚起,再飄落在工具箱上。他用手指蘸了一點依舊在發(fā)熱的木屑,把它們放入嘴中。

那是他第一次這樣做。在建造的過程中,我們常前往附近的硫磺灘,當我們沿著茂密的樹林行走,并發(fā)現(xiàn)樹木開始因為逐漸升高的溫度而變得稀少時,就可以進入這段兩公里長的小徑。在它的兩側,礦石呈現(xiàn)出不同的色彩,山體的裂縫不斷冒出熱氣。這些熱氣源自火山氣體和來自地下的水蒸氣。它們混合在一起,散發(fā)出硫磺的濃烈氣味。

“是臭雞蛋味?!彼劻寺?,說道。當時,他正在往警示牌走去,在他面前,混合了二氧化硫和硫化氫的氣體從地底升騰。

“不要靠近?!蔽艺f,“會被燙傷的。”

他停在了那里。來自地下的熱量,讓他腳下的區(qū)域寸草不生。含硫的氣體形成了硫酸,將巖石分解成黏土。黏土又被氧化鐵染成了棕紅色。

在我的注視下,他把脖子伸長,盡力用嘴唇去觸碰滾燙的蒸汽。然后,他拿起了一塊剛開始被硫酸腐蝕的巖石。薄薄的、灰色的巖石之上,遍布著曾散發(fā)出氣體的空洞和裂縫,他把巖石掰開,看見里面的晶體。他舔了一口灰色的晶體。

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等到我們的房屋建成之后,他離開了卡拉帕納,前往附近更大的城鎮(zhèn)上學,而我除了管理出租的公寓,也會做一些兼職。那時,我偶爾從事火山的導覽工作,但探險者往往都不愿意雇傭導覽。即使是在觀賞區(qū),事故的發(fā)生也很頻繁,他們會在徒步或者騎車時摔倒,或者吸入過量的煙霧。夜晚,他們常常只依靠手機作為唯一的光源,而當電池在低溫下耗盡時,沒有人能聽見他們的呼聲。

導覽工作進行得不順時,我就會開始作為一名司機的副業(yè),搭載著游客前往任意一個終點。大島的命名正來源于它的形態(tài)。在太平洋的島鏈之中,它是面積最大的一個,因為火山常年的活動,它的陸地面積至今還在增長。我常環(huán)島行駛,經過十二個截然不同的氣候區(qū),從溫暖的沿海叢林出發(fā),駛過白雪皚皚的群山、源自山頂積雪的瀑布和荒無人煙的熔巖原,最終來到海岸線上遍布著度假酒店的沙灘。在一天之內,我往往要反復跨越不同的海拔和溫度,經過山峰和山谷、海水與溪流。就這樣,我駛向每一個目的地,卻漫無目的。

在所有終點中,西海岸是我最常去的一個,我總是搭載來自機場和酒店的乘客,一路駛向西邊的休息區(qū)。我們這里是沖浪運動的發(fā)源地。過去,只有君主才能體驗這種趣味,而現(xiàn)在,這里已經是全世界最適合沖浪的地區(qū)之一。有些區(qū)域的海浪非常穩(wěn)定,卻因此有一些擁擠,而有些區(qū)域則會在冬季產生驚人的浪潮,吸引著一批又一批的人群。為了尋找一處好的沖浪場所,沖浪者需要時刻查看當地的海浪條件,因為風向、涌浪的方向都在不斷地改變,而就像我們那技術嫻熟、熟悉風浪的父母一樣,人們永遠也無法預測信風在下一秒會吹向哪邊。

就是在一個冬季的晴天上午,我們的父母離開了岸邊,朝著越來越洶涌的海浪劃去。他們避開了布滿游客的港灣,前往只有我們當地人才會去的區(qū)域。吞沒他們的浪頭并不高大,但它抓住了他們的腳腕,把他們摔向了海面下的礁石。在那之后我就成為了弟弟的父親和母親。879B4C35-4350-4A26-B58A-A13EDCB72EF8

他們進入海底的那個季節(jié),也是座頭鯨從阿拉斯加一路遷徙而來的時期。冬季,超過一半的北太平洋座頭鯨都會來到此地,繁殖、哺乳,再在春天來臨后帶著幼崽歸去。在溫暖的淺水區(qū),它們每隔十幾分鐘就會浮起呼吸,而更活潑的幼崽會拍打尾巴,或者從水中躍起。在這段時期,我們可以在所有的海岸看見它們龐大的身影,站在岸邊等待一會,就能看見它們垂直伸出水面的頭部、拍打出水花的尾鰭。數萬只座頭鯨游蕩在島的四周,日以繼夜地浮起和吐氣,我們想象著它們在海面下不斷滾動,不斷翻身。

“看那些水花?!彼驹诎哆?,指著海面說道,“我也想噴出那樣的水花?!?/p>

除了用嘴去試探這個世界,我的弟弟對海洋動物也展現(xiàn)出了熱情。他常常搭乘船只,在日落時追逐座頭鯨的蹤跡。我們的船繞著大島航行,一路經過沿岸的山巒,海豚追隨著船尾,在我們的身后跳躍。和大陸上的山不同,島上的山峰非常銳利,像被刀切過一般。在落日的照耀下,它們顯現(xiàn)出一種混合著金色和深綠的色彩。我的弟弟站在甲板上,對著大海歡呼,在他面前,座頭鯨的幼崽從水中一躍而起,再在跳入海里時濺起水花。雖然看不見成年鯨魚的身影,他依然可以根據噴水的方向判斷它們的路徑,他往水里焦急地看去,好像他在尋找的是自己的父親和母親。

春天來臨之后,座頭鯨成群結隊地離去。它們一路向北,回到阿拉斯加附近的海域。到了這段時期,他的興趣就轉向了海龜。在世界上的七種海龜中,有五種以我們附近的水域為家,其中最常見的是生活在珊瑚礁附近的綠海龜。在我們下海游泳時,綠海龜常常就會出現(xiàn)在我們身邊。它們悄無聲息地接近,又緩慢地離開,去尋找貝殼上的藻類。我的弟弟會站在最淺的水域,看著和他處于同一波浪里的海龜,他小心地往它們走去,想要用嘴唇觸碰它們的鼻頭。

“不要靠近?!蔽以俅翁嵝阉?,“會有罰金?!?/p>

他倒退了幾步,看著它們游走。

就這樣,在等待和告別這些動物的過程中,他不斷長大,并在成年后離開了大島,前往另一處海岸。在機場,他被要求扔掉來自家鄉(xiāng)的一切,其中包括兩根發(fā)黑的香蕉。據他所言,檢察官認為這些有生命的事物會在別處發(fā)芽。然后,他登上了飛機,橫跨北太平洋,朝著西邊飛去。他把臉貼在舷窗上。從高空中看去,大島布滿了坑洞,到處是火山噴發(fā)后的廢墟。雖然我們一直覺得生活便利,但這里依然只是一個被荒原占據的島嶼。他又把臉從窗前移開。飛機駛過坑坑洼洼的、冒著蒸汽的島嶼,往北加州的方向遠去。

在他離開后,我獨自打理我們的自循環(huán)屋。如今這里只剩我一人。我把上鋪用被單罩住,自己躺在低矮的下鋪。我開始改造這座房屋。我在門前裝上了感應燈,還有兩根帶有紅色反射牌的桿子,這樣一來,那些迷路的人不必在夜里大聲疾呼:只要他們打開手電筒,便可以來到我的門前。夜晚上山觀看巖漿的人越來越多,有些人甚至沒有攜帶厚衣服和頭燈。他們最終都會坐在我的露臺上,喝下我提供的熱水,然后裹著毯子,睡著了。

他終于還是離開了這里。他搭乘六小時的航班,來到了北加州。他選擇的終點依然在有著山脈的海邊,只是跟這里相比,那里的山要更為平緩。他可以輕松地登上北加州矮小的山頭,不再擔心大島上多變的氣溫和驟然降臨的雨雪。在購入二手車后,他總是沿著崎嶇多山的加州海岸,沿著太平洋和紅木森林一路行駛,經過一個個狹窄的關口。海邊的懸崖陡峭而高聳。

而我就在他的對岸。我就在我們曾經散步過的海岸旁。早上,從我們的自循環(huán)屋出發(fā),走上數百米,就可以來到海邊的黑沙灘。流入海洋的巖漿在冷卻時爆炸,形成了這樣黑色的沙灘,在海灘之下,大量的地下淡水不斷涌動。泉水和海水混合在一起,成為了多種魚類的棲息地。他小時候對這些水坑里的魚也非常著迷。

“那些是鯖魚的魚苗?!彼谇宄扛襾淼胶谏碁f道。他用煮熟的芋頭喂魚。

清晨,黑色的沙子還沒有被太陽曬熱,水中的巖石硌著我們的腳底。他小心地進入了淡水坑,潛入再浮起。他跟我說,這里混合的水有兩種溫度,漂浮在上層的淡水非常寒冷,而密度更大的海水沉在下方,也更為溫暖。在這樣又冷又熱的水域里,他和一些無脊椎動物一起劃動肢體。在不同的水深處,他伸出舌頭,品嘗淡水和海水。

他離開后,我曾一人站在早晨的黑沙灘,看向看不見的對岸。童年時在水坑里游泳的他已經長大,就在大海的另一端。在人群密集的北加州灣區(qū),他輾轉于不同的餐館,盡力完成作為廚師的職責。我想,在一個個后廚里,他正趁沒有人看見的時候,帶著好奇、喜悅和詫異,用嘴唇觸碰每一樣他能觸碰的物體。

圣誕假時他會回來。他跟我說,因為他的長相,他可以勝任不同餐館的工作,扮演來自各個亞洲國家的廚師。即使在鐵板燒飯店表演烹飪時,他也不會在顧客面前暴露身份,只要他沉默不言,就不會有人知道他到底來自哪里。在鐵板炒飯店,他把米飯和肉鋪在顧客眼前,火焰在他們的面前燃起,他就在這樣的火焰中不斷翻炒。有的時候,那些堆疊在鐵板上的蔬菜也會燃燒起來,而在顧客手機的閃光燈中,他盯著臺面,出神了。

“像是在熔巖湖口做菜?!痹诟艺f起鐵板燒工作時,他說,“只不過燃料從地底的能量變成了丙烷。”

我們很少去熔巖湖口。在他假期回來時,我們往往會前往山上更為人跡罕至的地區(qū)。這時他已經不再是坐在我副駕駛上的男孩。他已經可以帶著我開上公路,沿著一個又一個廢棄的火山坑徘徊。這是一條建于近百年前的、火山上的道路,我們熟悉沿途的每一處景觀。在它兩側,曾是住宅、農田和巖洞壁畫,也曾有著用于祭祀的寺廟。那些遺跡已經被一次次噴發(fā)掩埋。

從道路的起點出發(fā),我們經過大大小小的坑洞。火山移動時,地表的破裂形成了這些巨型的凹陷。它們是如此之大、如此之深,以至于里面可以駐扎一整個城鎮(zhèn)。在他小時候,他曾試圖靠近那些百米深的坑洞,卻被我及時地拉住。他總是會做這些危險的事,比如用嘴唇感受坑底的溫度、嘗一嘗坑邊的泥土。而我則是他生命的看守人。

在這些黑色的坑洞邊緣,他跟我講述他的灣區(qū)生活。這是他描繪的生活:人們會在早上六點半起床,然后在清晨的霧氣里,趕往有軌電車站。等待列車的人都不發(fā)一言。七點,貫穿了灣區(qū)的電車上已經站滿了人,有的人會坐在地面。只有在休息日,他才有機會搭乘這班往返于圣何塞和舊金山之間的列車,平日里他總是在高溫的后廚忙碌。他會和一群沒有合法身份的移民在一起,那些人和他的語言也不相通。然后,每過幾個月,他就會換一處餐館,從日本廚師變成韓國廚師,從韓國廚師變成東南亞廚師。879B4C35-4350-4A26-B58A-A13EDCB72EF8

“在哪里工作都差不多?!彼f,“他們也分不清亞洲人的臉?!?/p>

我們沿著公路行駛,經過熔巖原。表層的二氧化硅給熔巖原涂上了一層釉料。在開闊的平原上,光滑的黑色物質反射出日光,像玻璃一樣透亮。我們對著這片平原,停留了一會。我想象著這里曾經繁榮的植被和城鎮(zhèn)。我想,即使是我面前的這片景觀,也會在日后被新的巖漿吞沒,而我也是這個動態(tài)系統(tǒng)中的一部分。

在盤旋的公路盡頭,他下了車,走到了懸崖邊。我們的面前就是大海,數十米的巖層豎立在海邊。因為硬度上的差異,不同的巖層遭受了不同程度的侵蝕,并最終形成了一個個海上的拱門,而這些由海水雕刻而成的拱門,也都會隨著時間沉入海中。他望向海里的拱門,跟我說了自己開飯店的打算。他說,等到他拿到酒牌,他就會租下店面,售賣我們從小吃的那些飯菜。他甚至已經決定好了每一樣菜品的定價。

下山后他就發(fā)燒了。他已經離開了太久,不再適應這里多變的氣溫,或者,他可能吸入了過量的火山氣體,并因此感到難受。那天晚上,駕車的人又換回了我,他靠在副駕駛的椅背上睡去。我開下山,經過超市和酒店,往人煙罕至的卡拉帕納開去。穿過層層樹林后,道路兩側的植被越來越少,等到蕨類植物和毛茸茸的苔原也消失時,我們就回到了家中。我扶著他下車,在黑暗中打開門,把他小心地安置在床鋪上。我看著他睡著的樣子。在他滾燙的臉上,童年的模樣依稀可見。我用熱毛巾輕輕擦去他脖子上的汗水。

在父母離開前,他也曾有過這樣一段反復高熱的時期。那時他要更小,我們也還住在有自來水和電力的區(qū)域。在童年時代,我常抱著小小的他,在診所和藥房之間穿行。我的父母堅信,發(fā)燒只是他抵御細菌的方式,他們會用冷水或者酒精擦拭他的四肢,再用厚厚的毯子將他包裹,讓他發(fā)汗。這一切都只讓他的高熱更為嚴重。

而我總是那個給兒科醫(yī)生打電話的人。當他開始出現(xiàn)皮疹和耳痛,開始反應遲鈍時,我會抱著他走出家門。在他反復地牙痛時我也是如此。當時,我?guī)е巴揽圃\所,路上他一直大哭和大叫。他最終被牙醫(yī)用固定器綁在了床上,我看著他們給他注射了麻藥。我想,如果看守他也是一種選擇,那我愿意這樣度過一生。

“你就是我的爸爸?!彼寻l(fā)紅的手掌按在我的手心上,說道,“也是我的媽媽?!?/p>

我們的父母從故鄉(xiāng)遷徙到了這里。在我們出生之前,他們一直在菠蘿園工作。我們隔壁的島嶼曾有著全世界最大的水果罐頭廠,過去的每一天,都曾有近五百萬瓶罐頭和果汁從那里出發(fā),抵達世界各地的商場。早期的捕鯨產業(yè)衰落后,種植業(yè)壟斷了那里的經濟,而當原住民的人口因為疾病、戰(zhàn)爭而迅速減少時,來自東亞和東南亞的移民開始大量地遷入,我的父母就在這一批農業(yè)移民中。他們離開中國香港的口岸,經過一個個??康母蹫常⒑头坡少e人共度了艙底漫長的時光,最終抵達了這里。種植園主為他們那批移民建造了專屬的宿舍,那些宿舍也像是監(jiān)獄。

“當時的宿舍里有很多老鼠和蟲,每一頓也只有米飯和一片菠蘿?!蔽覀兊母赣H曾回憶道。

“但還是要比我們老家的條件好一點?!蹦赣H補充道。

父親用雙手在空中比劃:“他們經常打起來。老板有時會揪住工人的衣服,把他們往墻上摔去。但我們都不說話。就是因為我們從來都不說話,他們才會對我們這么滿意。他們威脅我們說,如果我們敢說話,就會被驅逐出境?!?/p>

“但現(xiàn)在我們已經有身份了。”母親說,“沒有人可以趕我們走了?!?/p>

我們至今能看到那些菠蘿罐頭。在罐頭的包裝上,原住民女人坐在她的頭發(fā)上,手中捧著菠蘿,好像只要開啟瓶蓋,柔和的海風就會吹起。我們的父母最終離開了種植業(yè)。除草劑和殺蟲劑讓他們感到不適,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整個產業(yè)也開始向東南亞國家轉移。他們曾日夜耕作的菠蘿園逐漸開放,并被改造成了游樂園,那些由水果帶來的效益,也以另一種方式延續(xù)。游客們走在種植園的迷宮里,手上拿著菠蘿形狀的磁鐵、水瓶和其他紀念品;他們搭乘著名為“菠蘿快車”的火車,穿越了島嶼。

就這樣,隨著旅游業(yè)的興起,我們的父母和種植園告別,登上了五十分鐘的航班,途徑大小不一的陸地,來到了這片群島中面積最大的大島。他們搬到了卡拉帕納,并在那里先后生下我和我的弟弟。他們在這里從事過很多份工作,比如建筑工、水管工和超市收銀員,而到了休息日,他們會駕車帶著我們在島上穿行。在靠近西海岸的一處高地上,他們第一次向往起卷著大浪的海邊。他們說他們的家鄉(xiāng)也在海邊。

那時我和弟弟都還在上學。雖然人們認為,我們這里是種族之間融合得最好的地區(qū),但在我們小時候,我們仍然能感受到來自各處的割裂和分歧。我們父母這樣的移民和原住民之間會發(fā)生爭執(zhí),種植園主也會隔離不同的群體,并為親近白人的群體支付更高的工資。剛剛抵達時,我們的父母被種植園主剝奪了名字,僅以代號稱呼,而在歷史上,試圖把英文文件翻譯成日文的商人也曾被處以私刑。這種分裂延續(xù)到了學校里。在我們小時候,原住民、菲律賓人、黑人和白人之間并不往來,我們也很少會接觸那些薩摩亞人和湯加人。我們不懂他們的語言和文身,他們也不懂我們。

我的弟弟因此害怕說話。作為出生在這里的孩子,他已經沒有我們父母那樣的口音,但被推下樓梯的經歷,依然讓他恐懼上學。在一個送他上學的早晨,他第一次跟我提出曠課的請求。我答應了他。我?guī)е?,漫無目的地行駛。就是在那天,他跟我說,他想一直跟我住在一起,就像世界上只剩下我們兩人那樣親密。正因為此,在我們的父母趁著工作的間隙奔向海邊、被離岸流包圍、試圖抓住沖浪板但最終失敗后,我拿著部分的遺產,前往卡拉帕納最偏遠的區(qū)域,建起了我們的自循環(huán)屋。

和我們那辛苦了一生、卻向往著海浪的父母一樣,我的弟弟也終將離開故土。據我們的父母所言,他們是在二十歲時搭上了離開家鄉(xiāng)的船只,而我的弟弟也在差不多的年紀離開了大島。我想,在這個習慣離開的家庭里,我是唯一的、止步不前的人。他們三人才是真正的家人。

在他離開加州、抵達紐約法拉盛、再回到加州的這段時間,我依然停留在自循環(huán)屋內。每一天,我都在給它添置更多的設備。當我把無線網絡設備接到電源板上時,他從加州的火鍋店離職,帶著他的菜單、他對開張一家餐館的打算飛向紐約;當我給門窗裝上自動開窗器時,他徘徊在法拉盛的街頭,用積蓄租下了一間小小的店面。我把新?lián)Q的鑰匙箱釘在了露臺上,留了一把鑰匙在里面。在長途電話里,我告訴他,任何時候,只要他回來,打開露臺上的鑰匙箱,就可以拿到鑰匙,進入家門,回到被我用被單罩住的上鋪。879B4C35-4350-4A26-B58A-A13EDCB72EF8

我以為自己依舊在看守他。后來,在他的日記中,我才知道他沒有拿到酒牌,也沒有把法拉盛的店面經營下去。在電話里,他跟我說,他會在一個月后的年假回來。他跟我計劃好了假期的安排。他說,他想去一去隔壁的那些小島,那些游客更多、更為繁華的小島。從小到大,我們的父母都沒有真正帶我們去過那些地區(qū)。他說他想去隔壁島上那座已經滅亡的火山。據他所言,站在那座死火山的山頂,可以看見一片近八百米深的洼地,在那片曾有過冰川和河谷的洼地里,一個個火山錐密集地林立。

我就這樣相信了他。我相信他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在離開大島前,他跟我說,他再也不會用嘴唇做那些事情?!澳嵌际切『⒆訒r候的事了?!彼WC道。他還跟我說,他的餐廳生意經營得很好,馬上就要開第二家分店。在他所有的謊言中,最欺騙到我的是他的年假安排。在接近他抵達的日期時,我不再能聯(lián)系上他。給我回電的是舊金山的警官。他們告訴我,他把車停在了金門大橋邊,他的手機就放在座位上,屏幕上是我的未接來電。他們請我去加州收拾他遺留的物品。

我抱著他的衣服和日記,站在橋上,往海里看去。灣區(qū)的名字就來源于這個海灣。跟我們那里一樣,這個海灣也屬于太平洋。我想,他終于奔向了他最喜歡的地方。他終于變成了一條魚、一只海豚、一個無脊椎動物,噴出了座頭鯨那樣的水花。他自由地游動,四處尋找他海里的父親和母親。他們終于都丟下了我。我想象著他以倒立的姿勢下落,像童年時一樣滿是驚奇。他向往地看著水面,把頭微微伸出,然后張開了嘴:他的嘴唇終于碰到了海水。

只留下我一人回到家中。我整理著他的日記,想象著他寫下這些日記時的神態(tài)。他是否會獨自模仿海龜的泳姿?他是否會燒上一壺沸騰的開水,然后去親吻壺嘴?我為他感到遺憾。跟我相反,他無法面對任何問題。他依然是那個請我偽造病假條的小孩、不想躺在牙科診所床上的小孩、讓我來當他父母的小孩。他也是那個無法畫出設計圖紙、只能笨拙地使用電動螺絲刀的小孩,那個要站在板凳上才能夠到圓鋸的小孩,那個受不了大島上的普通生活、執(zhí)意要離開的小孩。他唯一能堅持下去的事情就是逃避。

島上的游客也始終如一。他們從世界各地而來,坐上我的后座。我在機場迎接他們,再把他們帶向酒店,偶爾,我也會做他們的導覽。在我最后一次做導覽時,我和游客來到了山頂的觀景臺。雖然我?guī)缀跞ミ^這座火山的每個角落,但因為害怕人群的擁擠,我很少前往頂峰。我穿過觀景臺上的人群,坐在了欄桿邊,海拔的上升讓人感到寒冷。在我面前,直徑數公里的圓形火山口正不斷噴發(fā)著蒸汽,二氧化硫在空中發(fā)生反應,形成大片的霧霾。在霧霾中,擁擠的人群消失了。

這就是帶來了島上一切的熔巖湖。所有的熔巖原、硫磺灘,所有的黑色沙灘和海岸線,都來自于此。傍晚,觀景臺上的游客穿上了更厚的衣物,以抵御高海拔處的嚴寒。隨著天色的變暗,源自熔巖湖的紅光開始出現(xiàn)。我拿出望遠鏡,在鏡頭里看到了涌動的橘紅色巖漿,我甚至可以聽見它們在咕嘟作響。一些金色的礦石碎片,隨著翻滾的熱氣一起被噴出,它們順著風的方向往山下飛去,刺激著人們的皮膚和眼睛。

那是我對火山口最后的印象。幾個月后,它終于還是承受不住一場接近七級的地震,噴發(fā)了。巖漿從湖口不受控制地溢出,覆蓋了大島的絕大部分地區(qū)。這是這里的居民最擔心的事,但從歷史上看,火山的噴發(fā)非常頻繁,我們對此也并非毫無準備。在噴發(fā)開始前的兩天,數百次小地震讓熔巖湖的水位大幅下降,我們也被疏散到了北部,和緊急物資一起待在休息點。然后地面就開始出現(xiàn)一條又一條的裂縫。巖漿從山頂噴發(fā),高達九十米,它們同時呈現(xiàn)出紅色和黑色,像是將要熄滅的灰燼。熔巖流快速地吞沒了公路和城鎮(zhèn),摧毀了七百余座房屋,并引起了森林里的火災。它從東部的裂谷出發(fā),幾乎覆蓋了整個卡拉帕納,然后,它轉了個彎,進入太平洋。海灣被噴發(fā)物填滿,一個三角洲因此在水中生成?;鹕交以崎L時間地停留在我們上空。

熔巖湖也排干了。隨著巖漿的溢出,曾裝載著它們的火山口一并崩塌。我們見過的景觀消失了。我們小時候的診所和學校,我們父母曾工作過的廠房和商場,全都被掩埋在了新的巖層之下。但在這場持續(xù)了三個月的噴發(fā)中,我們的自循環(huán)屋幸運地避免了災難。它避開了巖漿的路線,存留了下來?,F(xiàn)在,只有我一人能見證它的幸運。我沿著巖漿的流動軌跡,撿起路邊被燒熱的石頭,然后,我想象著他的樣子,像他一樣把嘴貼在了石頭上。這是我記住他的方式。這是他的生命、我們父母的生命延續(xù)的方式。我又把石頭放回路邊。

這場爆發(fā)使我們的旅游業(yè)停滯了一段時間,但在灰燼沉積下來后,又有游客陸續(xù)地到訪,鄰居們也在廢墟上建立起新的房屋。我保持著自循環(huán)屋的整潔。夜間,我依然會站在露臺上,聽見探險者們騎車呼嘯而過。雖然看不清他們的身影,但我可以想象出他們舉著手電筒的神情。一年之后,山頂又出現(xiàn)了新的湖口。一開始,那里只多出來了一個小坑,然后,它逐漸加深,達到了五十米的深度。巖漿開始在那個小口里聚集,直到大爆發(fā)的兩年半之后,那片新形成的湖口又重新沸騰。879B4C35-4350-4A26-B58A-A13EDCB72EF8

猜你喜歡
巖漿
火山噴的不是火
巖漿里可以開采出礦物質嗎?
巖漿飛濺
淺談火山巖區(qū)鈾成礦與火山巖漿演化、構造、蝕變的關系
猙獰的地球
大興安嶺火山巖帶北段火山構造的基本特征及分布特征淺析
巖漿混合的證據—MME包體的特征及形成過
巖漿轉化機
甘谷县| 楚雄市| 堆龙德庆县| 中牟县| 彩票| 寻乌县| 临洮县| 苏尼特右旗| 白朗县| 泰来县| 西华县| 白玉县| 凤庆县| 黄大仙区| 乐平市| 泰安市| 永新县| 海宁市| 深州市| 满洲里市| 承德市| 台中县| 房产| 江陵县| 龙口市| 绥化市| 威宁| 古丈县| 海晏县| 团风县| 军事| 临海市| 巴塘县| 龙江县| 焦作市| 大埔县| 万州区| 陵水| 阿勒泰市| 普定县| 通山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