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云凡
(湖南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長沙 410081)
兒童行為問題是指在嚴重程度和持續(xù)時間上都超過了相應年齡所允許的正常范圍的異常行為(孫文喜等,2018)[1],具體包括情緒障礙、品行問題、多動問題、同伴交流問題和親社會問題(寇建華、杜亞松,2009)[2]。父母不當管教方式與兒童出現(xiàn)的焦慮、自殺等問題相關聯(lián)(楊勇、徐煥煥等,2015)[3]。兒童行為問題不僅對其成長與發(fā)育產(chǎn)生不良影響,而且還會增大其反社會和違法犯罪的風險。兒童行為問題受到諸多因素影響,學界從家庭婚姻沖突(Laumakis,2001)[4]、父母婚姻質量(宋占美等,2019)[5]、父母離異(鄭名,2006)[6]以及家庭教育(洪巖璧、趙延東,2014)[7]等方面進行分析。近年來,對母親管教方式的關注較多。這可能出于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母親是與子女接觸最多的。母親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影響孩子思想觀念的形成。自古以來,我國就有讓我們耳熟能詳?shù)拿夏浮⑻漳?、歐母和岳母等賢母。另一方面國家非常重視母親的作用,習近平總書記十分重視母親獨特作用,他指出“要注重發(fā)揮婦女在社會生活和家庭生活中的獨特作用,發(fā)揮婦女在弘揚中華民族家庭美德、樹立良好家風方面的獨特作用”①習近平.論堅持人民當家作主[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21:31。。研究者認為個體行為與社會適應之間可能受母親管教方式的調節(jié)影響。有學者認為母親溫暖、說理和鼓勵自主的管教方式可減弱害羞幼兒的消極適應,而體罰和指令型的管教方式會加劇害羞幼兒的消極適應(朱晶晶等,2020)[8]。有學者認為母親管教方式通過其參與對子女學業(yè)成就發(fā)揮作用(鄭維、劉桂榮,2021)[9]。還有學者認為母親主觀幸福感不僅可以直接影響子女主觀幸福感,還可以通過管教方式的中介作用間接影響子女主觀幸福感(張興慧等,2015)[10]。對母親管教方式的關注為家庭支持方式優(yōu)化提供了實證支持。但人的行為并非涇渭分明的,具體體現(xiàn)在,一方面母親不當管教方式是綜合的,如母親的管教方式既可能是權威型,也可能是專制型,更有可能是綜合型。另一方面兒童行為問題具有伴隨特征,如情緒障礙可能伴隨著有同伴交流問題。這說明單獨研究某類管教方式對兒童某種行為的影響還是存在局限性的。因此,本研究重點研究母親不當管教方式對兒童各類行為問題的累積影響。
本研究使用的數(shù)據(jù)來自2020 年全國婦聯(lián)與湖南省婦聯(lián)委托項目“家庭教育立法可行性調查研究”。調查對象為湖南省3~6歲兒童的母親。樣本選取采取配額與整群抽樣結合方法。抽樣方法采取多階段抽樣方法,第一階段抽樣單位是市州。根據(jù)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水平將湖南省14個市劃分為三個發(fā)展水平組,從每個發(fā)展組中抽選1個代表性市州。抽選的市州為長沙市、郴州市和邵陽市。第二階段抽樣單位是縣(市)區(qū)。從第一階段的市州中隨機抽取2個縣(市)區(qū)。長沙市抽選了天心區(qū)和瀏陽市,郴州市抽選了蘇仙區(qū)和宜章縣,邵陽市抽選了大祥區(qū)和隆回縣。第三階段在每個縣(市)區(qū)隨機抽選了20所幼兒園。向抽選幼兒園的母親發(fā)放調查問卷,共發(fā)放問卷11 000份,經(jīng)過嚴格篩選剔除無效問卷后,共回收有效問卷10 692份。本研究采用多重插補法處理分析樣本中的缺失值。將統(tǒng)計模型中使用的所有變量納入多重插補計算模型,并對缺失值插補后的獨立數(shù)據(jù)集進行統(tǒng)計分析。多重插值的結果與直接刪除法相似。本文所有的描述性統(tǒng)計和模型輸出都是缺失值處理后的結果。
1.自變量測量
作為自變量的母親不當管教方式主要包括情感缺失、懲罰、拒絕否認和過度保護四個因子(岳冬梅等,1993)[11]。每個因子包括2個條目,每個條目采用四點計分法(“1”表示“沒有”,“2”表示“偶爾”,“3”表示“經(jīng)?!保?表示“總是”)。每個因子的得分由測量條目得分加總,并通過賦值方式轉化為二分類變量(加總得分0~3分,變量值定義為0;得分為4~8分,變量值定義為1)。母親不當管教方式測量條目的信度系數(shù)為0.633。測量“情感缺失”因子的條目為“我會通過言談和表情,告訴孩子我很喜歡他”(采用逆向加分)和“當孩子面臨困難時,我會積極支持”(采用逆向加分);測量“懲罰”因子的條目為“有時候我會為了一點小事懲罰孩子”和“孩子不聽我話時,我會非常地生氣”;測量“拒絕否認”因子條目為“有時候我認為自己不開心是因為孩子”和“我常對孩子說:如果你這樣做,我會很傷心”;測量“過度保護”因子的條目為“我經(jīng)常不允許孩子做一些同齡人可以做的事情”和“我有些過分擔心孩子的健康”。
2.因變量測量
作為因變量的兒童行為問題主要包括情緒癥狀、品行問題、多動問題、同伴交流問題、親社會問題五個因子(杜亞松等,2006)[12]。每個因子包括2個條目,每個條目采用4級評分(不符合,有點符合,基本符合和完全符合,分別計0分、1分、2分和3分)。測量“情緒癥狀”因子的條目為“經(jīng)常不高興、情緒低落”和“容易感到害怕或驚嚇”;測量“品行問題”因子的條目為“經(jīng)常撒謊或欺騙”和“我常拿不屬于我的東西”;測量“多動問題”因子的條目為“不能長久安靜”和“注意力難以集中”;測量“同伴交流問題”因子的條目為“喜歡一個人玩”和“別的孩子很喜歡他(她)”(采用逆向加分);測量“親社會問題”因子的條目為“能體諒別人感受”(采用逆向加分)和“很樂意與朋友分享東西”(采用逆向加分)。兒童行為問題測量條目的信度系數(shù)為0.703。
本研究包括三個控制變量,分別為:孩子性別(男生=1,女生=0),戶口(城鎮(zhèn)=1,農村=0),母親文化教育程度(初中及以下=1,高中=2,大專及以上=3)。
樣本中的城鎮(zhèn)戶口占比39.8%,農村戶口占比60.1%;子女是男孩的占比52.3%,是女孩的占比47.7%;母親文化程度為初中及以下的占比27.5%,高中文化程度占比37.5%,大專及以上文化程度占比35.0%。樣本城鄉(xiāng)、子女性別以及母親文化程度比例分布與湖南省情況基本一致。這說明樣本具有較好的代表性。
母親不當管教方式中,“懲罰”(86.0%)比例最高,其他依次為“情感支持缺失”(84.5%)、“拒絕否認”(49.0%)和“過度保護”(34.1%)。母親管教子女過程中,沒有采用任何不當管教方式的占比2.0%,采用了一類不當管教方式的占比12.8%,采用了兩類不當管教方式的占比33.5%,采用三類不當管教方式的占比33.0%,采用四類不當管教方式的占比18.7%。這說明母親采用的管教方式具有綜合性特征。分組比較方面:戶口為城鎮(zhèn)籍或文化程度為高中及以上的母親采取的不當管教方式中,“懲罰”和“拒絕否認”比例較高,而“情感支持缺失”和“過度保護”比例較低。戶口為農村籍或文化程度為初中及以下的母親采取的不當管教方式中,“情感支持缺失”和“過度保護”的比例較高,而“懲罰”和“拒絕否認”的比例較低。在母親教育男孩的不當管教方式中,“情感支持缺失”“懲罰”和“拒絕否認”的比例較高;在母親教育女孩的不當管教方式中,“過度保護”比例最高,見表1。這一方面說明了家庭權力差異。文化程度較高的母親在家庭具有較高的地位,因此,其對兒童管教往往采取“剛柔并濟”方式,既有一定的懲戒,又能采取適當?shù)那楦袦嘏瘉砼囵B(yǎng)兒童的自我獨立能力。文化程度較低的母親采取管教方式主要以過度保護為主,在管教方面權威較低。另一方面說明了性別差異。受“棍棒下出孝子”的影響,母親對于男孩的管理較為嚴格?!案火B(yǎng)女”觀念也影響到了母親對女童的管教。
兒童行為問題較為普遍,情緒障礙比例最高,達到了86.98%,其他依次為多動問題(83.34%)、親社會問題(69.93%)、同伴交往問題(62.69%)和品行問題(50.05%)。分組比較結果顯示:母親不當管教對兒童行為問題的影響存在明顯的城鄉(xiāng)差異。與母親戶口為城市籍的兒童相比,母親戶口為農村籍的兒童出現(xiàn)行為問題的概率更大。不同文化程度的母親的管教方式對兒童行為問題的影響存在差異,與母親文化高的兒童相比,母親文化程度低的兒童出現(xiàn)行為問題概率更高。性別差異比較顯著,男童比女童出現(xiàn)行為問題概率更高(見表1)。這說明兒童行為問題存在一定的群體差異,群體比較分析具有一定的價值。
表1 母親不當管教方式與兒童行為問題總體與分組比較分析
總樣本分析結果表明:母親不當管教方式與兒童的情緒問題、多動問題、品行問題、同伴交流問題和親社會問題存在顯著的關聯(lián)。與沒有遭受任何不當管教方式的兒童相比,遭受1類不當管教方式的兒童,其情緒問題發(fā)生概率為2.136 倍、多動問題發(fā)生概率為1.629 倍,同伴交流問題發(fā)生概率為1.591 倍,親社會問題發(fā)生概率為1.914 倍。隨著不當管教方式累積,兒童行為問題發(fā)生風險不斷增大。遭受4類不當管教方式的兒童,其情緒問題發(fā)生概率為6.937倍,多動問題發(fā)生概率為3.631倍,品行問題發(fā)生概率為3.952倍,同伴交流問題發(fā)生概率2.055倍,親社會問題發(fā)生概率為5.041倍,見表2。這說明母親不當管教方式顯著提升了孩子行為問題風險,尤其對情緒問題影響大。這主要由于母親們更關注孩子的結果表現(xiàn)和能力,而不是學習過程和進步,對于孩子的失敗更容易感到失望和擔憂,并傾向于采取不當管教方式回應孩子。長此以往,孩子在遭遇挫折和失敗后難以建立起積極應對挑戰(zhàn)的自信心和勇氣,其出現(xiàn)情緒癥狀風險更高(徐鑫锫等,2021)[13]。
亞組回歸分析結果顯示:母親不當管教方式對兒童行為問題的累積影響存在群體差異。母親戶口為城鎮(zhèn)籍的兒童在高度暴露(遭受4 個不良管教因子)下,情緒問題與親社會問題發(fā)生概率較高。母親戶口為農村籍的兒童在高度暴露下,多動問題、品行問題與同伴交流問題發(fā)生概率較高。男孩在高度暴露下,情緒問題、多動問題及品行問題發(fā)生概率較高;女童在高度暴露下,親社會問題發(fā)生概率較高,見表2。這說明母親戶口為城鎮(zhèn)籍的兒童,遭受不當管教方式后容易以自傷為主;而母親戶口為農村籍的兒童,遭受不當管教方式后容易以他傷為主;遭受不當管教方式之后,女孩主要以自傷為主,男孩既可能是自傷也可能是他傷。這與實際情況比較吻合,農村地區(qū)兒童行為問題較多表現(xiàn)為校園欺凌等外化攻擊的他傷行為,城市地區(qū)兒童行為問題較多表現(xiàn)抑郁和自殺等自傷行為。
表2 母親不當管教方式與兒童行為問題的二元Logistic回歸分析結果表
母親不當管教方式包括四個方面:情感缺失、懲罰、拒絕否認和過度保護。四個因子之間存在相關關系。本研究采用主成分分析(Principal Component Analysis)進行因素萃取,且以最大變異法(Varimax)法來進行轉軸,并設定特征值大于1的因素才能萃取,共抽取了三個特征值大于1的公因子。公因子1包括懲罰和拒絕否認,表現(xiàn)為較為粗暴型的教養(yǎng)方式;公因子2為過度保護,表現(xiàn)為溺愛型的管教方式;公因子3為情感缺失,表現(xiàn)為情感缺失型的管教方式,見表3。
表3 母親管教方式因子分析結果表
為分析母親不當管教方式對兒童行為問題的貢獻度,本研究以兒童行為問題類型為因變量,以因子分析提取三類管教方式為自變量,建立了二元Logistic 模型。統(tǒng)計分析結果表明:母親教育程度越高,情緒問題和品行問題發(fā)生概率越低。農村兒童發(fā)生多動問題的概率高于城市兒童。男童比女童更容易出現(xiàn)多動問題、品行問題與親社會問題。三類管教方式都會提高五類行為問題發(fā)生概率,但貢獻力度存在差異。對情緒問題和親社會問題貢獻最大的是情感缺失型管教方式,其次是粗暴型。對多動問題和品行問題貢獻最大的是粗暴型管教方式,對同伴交流問題貢獻最大的是溺愛型管教方式。
以母親不當管教方式為自變量,兒童行為問題為因變量,建立的二元Logistic回歸模型分析表明:一是母親的不當管教方式容易強化兒童行為偏差。無論在城市還是在農村,母親教育程度高的還是教育程度低的,在教育子女過程中普遍存在采用情感缺失、懲罰、拒絕否認和過度保護等不當管教方式的現(xiàn)象。而且這些方式具有綜合性特征,難以用專制型或者權威型等進行概括。根據(jù)威壓模型的(coercion theory)的原理,母親的管教方式不當很容易造成兒童行為問題的強化。研究發(fā)現(xiàn),在臨床上提到的二元關系中,攻擊性兒童很可能至少每3分鐘經(jīng)歷一次來自家庭成員的厭惡性侵入。通常,這些侵入是輕微的,其特點是以惱怒的語調發(fā)出含糊的命令(例如,母親要求孩子“不要一直玩電子游戲!”)。對于這種入侵,孩子會做出強制性的反應(例如,抱怨、發(fā)脾氣)。反過來,父母會變得沮喪,過了一會兒,就會屈服于孩子的強迫行為。意識到父母的默許,孩子停止了反對行為,母親的挫折感也得到了緩解。因此,孩子的厭惡行為在短期內會被終止,但這些對立行為會得到加強,并且在未來更可能再次發(fā)生(Leeuwen&Vermulst,2004)[14]。父母的退縮行為同樣會加強,因為讓孩子贏了,父母會得到暫時的平靜。這種攻擊行為會強化兒童的行為問題。母親的不當管教方式容易引起兒童在情緒、多動、品行、同伴交流與親社會等方面的偏差行為強化。二是遭受多種不當管教方式兒童,其出現(xiàn)行為問題概率更大。與沒有遭受任何不當管教方式相比,遭受4類不當管教方式的兒童,其行為問題發(fā)生概率最高的約7 倍。相對剝奪理論認為人們通過與周圍人進行比較來評估自己。經(jīng)過調查分析,兒童一般通過與周圍人進行比較來評估自己。當兒童與身邊朋輩相比,狀態(tài)或情況落差大時,他可能會產(chǎn)生憤怒、怨恨和不滿的感覺,并感到有權享受那些更好的情況(Crosby,1976)[15]。因此,遭受
不當管教方式越多的兒童,其產(chǎn)生的相對剝奪感就越強,其在行為問題方面出現(xiàn)概率也就越大。這也說明情感溫暖、尊重和相信兒童等支持措施對兒童健康成長具有顯著促進作用。三是母親不當管教方式容易轉化成孩子的交流符號。符號互動論認為事物對個體社會行為的影響,往往不在于事物本身所包含的世俗化的內容與功用,而是在于事物本身相對于個體的象征意義,而事物的象征意義源于個體與他人的互動(這種互動包括言語、文化、制度等等),在個體應付他所遇到的事物時,總是會通過自己的解釋去運用和修改事物對他的意義(胡榮,1989)[16]。遭受母親不當管教的兒童,其不自覺將這些親子交流方式變成自己同輩交流方式。戶口為城市籍或教育程度高的母親較多采取情感虐待或忽視等懲罰方式。在這種環(huán)境下成長的兒童容易表現(xiàn)出自傷行為。戶口為農村籍或文化程度低的母親較多采取體罰等方式。在這種環(huán)境下成長的兒童更容易表現(xiàn)出他傷行為。
表4 母親不當管教方式與兒童行為問題的二元Logistic回歸分析結果表
當前我國家庭正處于快速變化之中,母親憑自身經(jīng)驗已經(jīng)不能解決兒童成長過程中的教育問題。加強科學育兒知識的普及與育兒方式的科學化引導迫在眉睫。母親的管教角色需要從局限于滿足子女生理需求的傳統(tǒng)母職角色向強調支持性、重視子女情緒管理以及學會傾聽的新型母職角色轉變。母親管教方式轉變是一個系統(tǒng)的工程。政府相關部門應秉承全覆蓋的目標,引導個體及家庭用生命和愛心去建立家庭,讓人人擁有溫暖、關懷、安全和包容的美好家庭,具體包括:一是提升母親的教育素養(yǎng)。倡導母親樹立學習理念,幫助其掌握科學正確的教育引導方法,引導其了解兒童不同階段的身心發(fā)展特征。二是更新母親教育觀念與方法。母親應秉承相機而教、潛移默化、嚴慈相濟、尊重差異和平等交流等原則,以身作則,率先垂范,尊重規(guī)矩,給孩子做好榜樣帶頭作用;教會孩子處事學習、堅忍不拔的優(yōu)秀品格。三是樹立“關系大于教育”的理念。母親過于重視對孩子的教育,卻忘記和孩子保持良好的關系,會導致事與愿違的結果。母親應樹立“關系大于教育”的理念,尊重孩子個性,接受孩子的不同,給孩子溫情和愛,幫助孩子樹立目標,陪伴孩子一起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