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朋 友

2022-06-28 09:26王善常
躬耕 2022年6期
關(guān)鍵詞:格木巧珍磚廠

◇ 王善常

齊自新是個裁縫,在格木鎮(zhèn)開個裁縫鋪。

四十歲之前,齊自新一個朋友也沒有,不是他不喜歡交朋友,也不是他性情古怪,別人不愿意和他接觸,而是他一直遇不到對脾氣的人。他骨子里刻著一句話:朋友不一定過命,但必須走心,如果連話都不能說一起去,那還不如不交。

放眼整個格木鎮(zhèn),雖然來他鋪里做衣服的人很多,但每次和他說話能超過十句的,還真就找不出一個。格木鎮(zhèn)人都知道他的秉性,話少,就算你怎么和他搭話,他都可以用點頭或搖頭來代替。比如有人問,齊師傅吃了嗎?他點一下頭。再比如,有人問,齊師傅,這塊布料夠我做件中山裝嗎?他搖搖頭。這就讓他顯得有點傲。人太傲了其實不是什么好事兒,會招來嫉恨和非議,整個格木鎮(zhèn)人都不相上下,憑什么你要弄出高人一等的架勢,說不過去。

按理說,人活一世,怎么也得有個三朋四友,要不會顯得獨性,但齊自新似乎并不在乎,更不著急,凡事兒都要看個緣分,交朋友也這樣,寧缺毋濫,不能委曲求全,這事兒他不說,但心里有數(shù)。

直到李守用的出現(xiàn),齊自新才算有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

李守用是一個畫匠,專門畫家具上的玻璃畫的。

那是一個早上,衣衫不整的李守用背著個舊木箱,風(fēng)塵仆仆地來到了格木鎮(zhèn),逐門詢問誰家需要畫玻璃畫。格木鎮(zhèn)人過慣了自足保守的生活,反對一切花哨不實用的東西,所以當(dāng)他們聽到“玻璃畫”這個詞兒時,就都撇撇嘴,然后又搖搖頭。

李守用邁著疲憊的腳步,走遍了格木鎮(zhèn)每一條鋪滿塵土的街道。他身后除了一條軟塌塌的影子,還有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格木鎮(zhèn)許多孩子都跟在了他的身后,盼望著能看看他畫的玻璃畫。

李守用一直走到了中午,他的背越來越彎,腳步越來越遲緩。就在他和格木鎮(zhèn)的孩子都要絕望的時候,張屠戶的老婆叫住了他。張屠戶家有一個新打的被櫥,被櫥上鑲著四塊玻璃,張屠戶的老婆想讓她的被櫥更美觀、更氣派一些。她讓李守用給她畫四幅富貴牡丹圖。

孩子們跟著李守用擠進了張屠戶家的院門,格木鎮(zhèn)最寬敞的院子登時小了一圈。張屠戶把他殺豬的案板仔細(xì)地擦拭了一遍,又把被櫥上的玻璃卸下來,鋪在了案板上。

在孩子們的圍觀下,李守用打開了神秘的舊木箱,拿出幾根大小不一的畫筆,還有一大捧牙膏一樣的各色油彩。他先用細(xì)筆蘸黑色油彩,在玻璃上畫出牡丹和孔雀,又用各種油彩在線條圍出來的空白處涂抹。一幅鮮艷的富貴牡丹圖漸漸呈現(xiàn)出來,孩子們興奮得喘不過氣來,脖子抻得像鴨脖一樣長,眼珠瞪得像玻璃彈子一樣圓。張屠戶兩口子努力地維持著秩序,大聲地呵斥著,不斷向后推搡那些試圖擠到桌前的孩子。

畫到最后,李守用開始用藍顏色大面積涂抹玻璃,畫好的牡丹和孔雀慢慢地被他涂掉了。孩子們既震驚又難過,他每涂一筆,孩子們就哎呀叫一聲,太可惜了,這分明是在破壞,他這是瘋了嗎?怎么可以把剛畫好的畫涂掉呢?

玻璃被涂滿藍顏色后,李守用把玻璃翻了過來,立在了墻角。孩子們一下子都驚呆了,哇哇的驚嘆聲響個不停。一幅牡丹孔雀圖出現(xiàn)在了玻璃上,藍色的背景,紅色的牡丹,綠色的葉子,彩色的孔雀,整幅畫色彩艷麗,比供銷社過年時賣的年畫還要好看。

李守用畫了兩塊半玻璃就停了下來,他的油彩都已用盡,連小米粒那么大的油彩都擠不出來了。張屠戶的老婆十分生氣,不但一分錢不給李守用,而且還要李守用賠她玻璃錢。四塊玻璃只畫了兩塊半,這讓她的被櫥變得不倫不類,將會成為格木鎮(zhèn)的笑柄。

李守用不住地哀求,好話、可憐話說了一遍又一遍,說他口袋里一分錢都沒有,說他以后有了油彩可以接著給她畫完??蓮埻缿舻睦掀艆s始終無動于衷,堅稱如果李守用不包賠她的損失,就別想走出她家的院子。

張屠戶老婆和李守用爭吵的時候,她家的院里漸漸地圍滿了看熱鬧的人。格木鎮(zhèn)人雖然以冷靜、保守出名,但這并不是說他們不喜歡看熱鬧。

在這群看熱鬧的人里就有齊自新。本來他不屑于湊這樣的熱鬧,他只是恰巧路過,又恰巧往院子里看了一眼。這一眼讓他一愣,他覺得被圍在院子里的那個男人特別面熟,雖然想不起來在什么地方見過,但那種熟悉的感覺卻很明顯,所以他就擠進了人群。

面對著氣焰囂張的張屠戶老婆,李守用狼狽不堪、語無倫次,身子都仿佛矮了半截,看那樣子,如果張屠戶老婆再加一把勁兒,他都有可能縮進土里。

李守用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說不過你,你讓別人評評理。說完,他開始環(huán)顧四周,試圖找尋一個肯替他伸張正義的人??礋狒[的格木鎮(zhèn)人隨著他目光的掃視,紛紛向后躲了躲,有些人雖然沒躲,但卻抱著雙臂,耷拉著眼皮,一臉麻木。

最后,李守用看到了剛剛擠進來的齊自新。他眼睛瞬間亮了,連忙指著齊自新對張屠戶老婆說,你讓這位大哥說說,我該不該賠你錢。

張屠戶的老婆一看李守用指的人,樂了。她和所有格木鎮(zhèn)人一樣,對齊自新的性格了如指掌,他的話金貴著呢,誰都有可能替李守用說幾句,唯獨他齊自新不會。

但出乎意料的是,齊自新說話了,他咳了兩聲,臉上的表情如同一個法官在斷案時那樣凝重,問道,怎么回事兒?

李守用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趕緊說,是這么回事,她讓我給她畫四幅玻璃畫……

李守用剛起個頭,就被張屠戶老婆喝止了,你給我閉嘴,哪有你的理?轉(zhuǎn)頭對齊自新說,齊師傅,你是咱格木鎮(zhèn)最明事理的人,我說給你聽,你給我主持一下公道,于是就把這事兒的前因后果,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說她要的是四幅玻璃畫,可這個畫匠只給他畫了兩幅半,好好的四塊玻璃,只有兩塊半畫了畫,剩下一塊半光禿禿的,她不能再把這四塊玻璃安回她的被櫥了,只能重新再買四塊。

齊自新面無表情地聽完,問張屠戶老婆,你想讓他賠多少錢?

張屠戶老婆心里竊喜,忙說,看他那樣,兜里沒有多少錢,我不訛他,就給我十塊錢吧。

齊自新皺了皺眉,你這還不是訛?什么玻璃值十塊錢?

張屠戶老婆囂張跋扈慣了,在格木鎮(zhèn)幾乎沒人敢惹,齊自新這樣問她,她登時覺得被冒犯了,于是便惱怒地說,你啥意思?胳膊肘往外拐,向著外人說話。

齊自新眼皮都不抬,我說的是理。

張屠戶老婆說,我不管理不理的,今天誰說話都不好使,他要是不賠我十塊錢,就別想走出這個院。為了配合她這句話,張屠戶氣勢洶洶地往前站了一步,目露兇光,一雙殺豬宰牛的大手握成了拳頭。

齊自新不再說話,伸手撩起衣襟,打開掛在腰間的一個牛皮錢包,拽出一張錢,遞向張屠戶老婆。

張屠戶老婆愣住了,你什么意思?我是讓這個畫匠賠我玻璃錢。

齊自新的手依舊伸著,看都不看張屠戶老婆一眼,嘴里說,我替他賠了。

張屠戶老婆和所有看熱鬧的格木鎮(zhèn)人都糊涂了,這是怎么回事兒呢?齊自新怎么平白無故替一個外來的畫匠賠錢呢?難道他們認(rèn)識?

最糊涂的是李守用,他想不明白,這個人為啥會為他掏出十塊錢。

看著齊自新手里的錢,張屠戶老婆略一猶豫,就迅速地奪了過去,唯恐再做遲疑,齊自新就會收回去一樣。

張屠戶老婆把錢接過去后,圍觀的格木鎮(zhèn)人的臉上立馬顯出了一絲鄙夷,原來他們還是有些偏向張屠戶老婆的,畢竟都是格木鎮(zhèn)人,但齊自新一掏出錢,高下就立時分清了,她就是想占便宜,還是人家齊自新境界高了一層。

齊自新轉(zhuǎn)頭對李守用說,這位兄弟,想必還沒吃飯吧,如果不介意的話,不如到我家去,咱倆喝上幾杯,怎么樣?

李守用受寵若驚。他使勁地點了點頭,匆忙收起木箱,背起來,跟著齊自新走出了張屠戶家的院子。

齊自新領(lǐng)著李守用回到家。這邊安排李守用洗手、喝茶,那邊安排老婆王雪莓做飯,并親自動手殺了一只正在下蛋的母雞。王雪莓很納悶,和齊自新結(jié)婚十幾年了,她還是第一次見齊自新這么熱情地對待一個人,就是她娘家爹來,齊自新也沒這樣過。

四個菜端上了飯桌。齊自新從柜里拿出了一瓶珍藏了五年的好酒。

倒完酒,齊自新舉起酒杯,對李守用說,初次見面,薄酒素菜,不成敬意。

李守用慌忙舉起酒杯,說,大哥,謝謝你替我解圍,要不那個女人不知該咋樣難為我呢。

齊自新說,小事兒一樁,不值一提,喝一個。

撂下酒杯,李守用問,大哥,我冒昧地問一句,你為啥要替我賠錢,還把我請到你家里來?

齊自新說,不瞞兄弟,我把你請來,也沒別的意思,就是看你覺得親切。他這句話是心里話,他第一眼看見李守用時就感覺親切熟悉。李守用看上去和格木鎮(zhèn)的人截然不同。他雖然整日長途跋涉、風(fēng)餐露宿,但身上卻很干凈,最主要的是,他的臉上沒有格木鎮(zhèn)人常見的那種愚蠢和粗俗。

李守用馬上站起身,雙手捧杯,激動地說,大哥,其實第一眼看見你時,我也特別有好感,相信你一定會替我說話,要不那么多看熱鬧的人,我也不能單單找你評理。

齊自新哈哈大笑,這不就完了,這說明咱倆有眼緣。說完倆人又撞了一下杯,把杯里的酒一飲而盡。

這頓飯倆人一直吃到半夜,一瓶酒喝光了,齊自新又拿出了一瓶。

通過交談,齊自新知道李守用今年34 歲,老家在南方一個叫桃花鎮(zhèn)的地方住,家傳畫玻璃畫,因為在家生意不好,就撇下媳婦巧珍,背著畫箱子一路北上,邊走邊畫,用了一年多的時間,走到了格木鎮(zhèn)。

當(dāng)晚,齊自新把王雪莓和孩子打發(fā)到了別屋,他和李守用躺在炕上接著說話。

齊自新這輩子說的話,都沒有這一天多,就好像之前他的嘴被禁錮了一樣,如今解封了,他必得說個痛快。無論說起哪一方面,他和李守用都能說到一起去,都有一樣的見解。他倆越說越投機,簡直就是相見恨晚。

說到激動處,李守用騰地從炕上坐了起來,高聲說,大哥,我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我這些年走南闖北,打交道的人不少,但能像你這樣對我脾氣的人,還真就沒遇見一個,要不咱倆結(jié)拜吧,從此以后你我就像親兄弟一樣處。

齊自新也很激動,但他只在心里激動,并沒表現(xiàn)出來。他拉住李守用的胳膊,讓他躺下,然后說,兄弟,我這人怪,一般人入不了我的眼,更別說入我的心了,所以說都半輩子了,我也沒交一個朋友,如今看來,我是在等你呢。又說,不用結(jié)拜,那是過去的東西,現(xiàn)在不興這個了,我看這樣就挺好,我虛長你幾歲,以后不管走到哪兒,你就記得在格木鎮(zhèn)有個大哥就行。

李守用說,這點你放心,我沒有兄弟姐妹,這輩子你就是我親哥了。

第二天,李守用問齊自新,格木鎮(zhèn)有沒有他能干的活兒,他說他家鄉(xiāng)不好掙錢,他暫時不想回去了,也不打算接著畫玻璃畫了。在老家,他畫玻璃畫根本維持不了生活,原以為走出來會好些,可誰知他從南走到北,走了幾千里路,辛苦沒少吃,可還是沒賺到一分錢。

齊自新想了又想,格木鎮(zhèn)并不繁華,就連格木鎮(zhèn)人也不是都有工作,根本不會有什么活兒給一個外來人干。但既然李守用提出來了,他高低得想辦法。他皺著眉頭,思忖了好半天,最后問李守用,你能不能吃苦?如果能吃苦,倒是有個地方缺人。

李守用連忙說,能吃苦,我什么活兒都能干。

齊自新說,格木鎮(zhèn)有個磚廠,廠長來我這兒做過幾回衣服,他那兒倒是能用人,只是活兒特別累,一般人干不了。

李守用堅定地說,我能干。

齊自新把李守用送到了格木鎮(zhèn)磚廠。格木鎮(zhèn)磚廠在鎮(zhèn)西,因為活兒累,所以一般格木鎮(zhèn)人都不去那兒干,在那兒干的多是外地的人,供吃供住,一天干12 個小時。

磚廠的宿舍只是一個破爛的空房子,幾十個人擠在里面,到處是垃圾,像牲口圈。他們的伙食也極差,比豬食強不到哪兒去。齊自新怕李守用受苦,堅決不讓他在磚廠吃住。

齊自新家有四間房,兩間住人,一間是裁縫鋪,最西一間當(dāng)倉房,堆著散亂雜物。齊自新把倉房里的雜物收拾出來,搬過去一床鋪蓋,讓李守用住下,又把自己那輛沒騎過幾次的大金鹿自行車借給了他,讓他騎著上下班。至于李守用吃飯的事兒,齊自新也已安排妥當(dāng),早晚兩頓在他家吃,午飯用飯盒帶到磚廠。

齊自新這樣安排,讓王雪莓很不高興。本來把李守用留下來就讓她不爽,誰知齊自新又讓他在家里吃飯。齊自新雖然靠手藝為生,開個裁縫鋪,但收入并不高,平白無故多一個人吃飯,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另外因為李守用在磚廠上班,他家的吃飯時間也必須作相應(yīng)的改變,原來早晨七點吃飯,現(xiàn)在五點就得吃完,本來下午四點就開晚飯,現(xiàn)在卻要等著李守用六點下班后才能吃。這樣過了一段時間,王雪莓不干了,總和齊自新嘟囔,埋怨他沒事兒找事兒,好好的日子不過,偏偏撿回來一個兄弟。

好在李守用說了,他不白吃,拿伙食費,等開工資后就交,這才讓王雪莓忍耐下來,沒有大發(fā)脾氣。

穩(wěn)定下來后,李守用給家里寫了一封信,把他的情況告訴了媳婦巧珍,說他在東北認(rèn)了一個大哥,對他像親兄弟一樣,他現(xiàn)在也不畫玻璃畫了,在磚廠干活兒呢,又說等掙到錢后,就回家,讓她別擔(dān)心。

雖然李守用去了磚廠上班,但每天晚飯后,齊自新還是會和他說一會兒話。晚飯后的一個小時,是齊自新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光,他和李守用坐在院子里,一邊喝茶,一邊天南海北地閑聊。每次聊天都是王雪莓給結(jié)束的,王雪莓等到九點,會激惱地隔著窗子喊一句,你睡不睡覺了?明天守用還得上班呢。直到這時,齊自新才歉疚地對李守用說,看,又耽誤你休息了,你明天還要干活兒。

李守用說,哪兒的話,我和大哥說話比睡覺還解乏。

然后兩人才意猶未盡地各回各屋。

李守用在磚廠干了兩個月,但卻連一分錢也沒開出來。格木鎮(zhèn)磚廠燒出來的紅磚質(zhì)量很差,銷路不好,廠長手里連開工資的錢都拿不出來。

磚廠沒發(fā)工資,李守用也就沒給王雪莓交伙食費。王雪莓慢慢地失去了耐心,吃飯時總冷著臉,不是摔筷子,就是罵孩子,或者說話時拐彎抹角,抱怨錢難掙,米面漲價之類的。為這,齊自新不止一次求過王雪莓,讓她別太計較。他說,誰都有遇到難處的時候,能幫就幫一把,何況守用也不是忘恩負(fù)義的人,他以后開工資一定能把伙食費交上。又說,就是不交,也不應(yīng)該那樣,我已經(jīng)把守用當(dāng)成了親兄弟了,親兄弟吃幾個月飯也不算什么,你別太小氣。

他不這樣說還好,他這樣一說,王雪莓更生氣了,氣得眼淚都出來了,她說,是我小氣嗎?你天天當(dāng)甩手掌柜的,不知道過日子有多難,這米呀面呀油呀的哪個不花錢,一頓兩頓飯行,這天長日久,誰受得了?又說,就是親兄弟,也沒有吃白飯的,何況他還不是你親兄弟,是一個和你八竿子打不著的外人,是你自作多情,把人家當(dāng)成了親兄弟。

齊自新知道自己理虧,只好不住地安撫王雪莓,好話說了一籮筐,王雪莓才說再等一個月,如果下個月李守用再不交伙食費,就別怪她不給面子。

還沒等到一個月,李守用就不打算在磚廠干了。

這天晚飯后,齊自新和李守用坐在院子里喝茶。齊自新發(fā)現(xiàn)李守用不像往日話多,心事重重的樣子,就問他怎么了。

李守用說,大哥,我不想干了,這個磚廠我看長不了,我那點工資估計也打水漂了。

齊自新很內(nèi)疚,是他把李守用安排到磚廠去的,他本以為只要李守用能吃苦,就能賺到錢,可誰知磚廠生產(chǎn)的紅磚質(zhì)量太差,基本沒什么銷路,越來越虧損,直到現(xiàn)在也沒給工人開工資。于是就說,都怨大哥,沒想到格木鎮(zhèn)磚廠是這樣,要不我再想想法子,給你再找個活兒干。

李守用說,大哥,怎么能怨你呢,你也是為我好,可我真不想再干了,前幾天巧珍來信了,讓我回去。

齊自新說,也行,你就先回去吧,你出來也快兩年了,家里不知該急成什么樣呢?

李守用點了點頭,眼睛瞅向地面,像是在構(gòu)思一句什么話兒,好一會兒才說,大哥,我想求你一件事兒。他抬起頭,眼睛望著齊自新。

齊自新說,什么事兒,你只管說,是不是回家沒路費?

李守用說,巧珍的娘家舅有個雜貨鋪,在我們桃花鎮(zhèn)里,生意挺好的。她娘家舅歲數(shù)大了,錢也掙得差不多了,就不想干了,要兌出去。當(dāng)時要兌的人很多,包括我。她娘家舅有心拉扯我,知道我手頭緊,就給我兩年時間籌錢。這樣,我就出來畫畫了,本以為只要走出來,就能掙夠錢,誰知事與愿違,落到了這個地步。又說,巧珍這回在信里說,她娘家舅病了,雜貨鋪著急出手,讓我趕緊回去想辦法。

齊自新說,多少錢能兌下來。

李守用說,兩千塊。

齊自新說,好,我今晚就和你嫂子說一聲。

李守用趕緊說,不急。又說,我回去后,用不上一年,就給你把錢匯過來。

當(dāng)天夜里,齊自新問王雪莓手里有多少錢。他平時只管裁縫鋪那一攤活兒,掙的錢都交給王雪莓,他還真不知道家中有多少存款。

王雪莓警惕地問,你問這個干什么?

齊自新說,守用不打算在磚廠干了,他想回老家兌個小雜貨鋪,想先沖咱借兩千塊錢。怕王雪莓不答應(yīng),接著說,他說用不上一年就能把錢還上。

王雪莓一下就火了,質(zhì)問齊自新,你是咋想的?他沖你借錢你也敢答應(yīng)?他李守用拿著錢一走,你能保證他以后會還你錢?又說,咱家的裁縫鋪生意半死不活,這你比我清楚,你掙的那點兒錢,我省吃儉用,天天得算計著花。雖說這些年也攢了些錢,但我實話告訴你,這些錢不多,也不能動,孩子眼瞅著大了,花錢的日子在后頭呢。

齊自新說,守用不是外人,拿我當(dāng)親哥。

王雪莓冷笑一聲,我看你是腦袋進水了。

齊自新有些惱,咱家到底有多少錢?

王雪莓不再激動,冷冷地說,實話告訴你,沒有兩千,就是有,你也別想動一分。

家里的錢拿不出來,沒辦法,齊自新只好去了趟格木鎮(zhèn)磚廠,想把李守用的工資要回來。

廠長告訴齊自新,他現(xiàn)在正犯愁呢,磚賣不出去,錢一分沒有,要是李守用能堅持干下去,等以后有錢了,興許還能把之前拖欠的工資給他結(jié)清,但如果李守用現(xiàn)在就不干了,那以后就算有了錢,也沒他的份。

齊自新明白廠長的意思,他就是想拖住李守用,繼續(xù)給他白出苦力。這個磚廠早晚得倒閉,與其堅持到最后,還不如現(xiàn)在就走。

工資要不回來,齊自新對李守用說,要不這樣,我先想辦法在別人那給你挪兩千,等你回家后有了錢,再匯過來還上。

李守用說,只能這樣了,就麻煩大哥了。

齊自新背著王雪莓開始四處借錢,一連走了好幾家,一聽說要借兩千塊,就都搖頭。兩千塊不是小數(shù)目,一個好勞力干一年都不一定掙來。雖然也有兩家有錢,但一問齊自新借錢的用途,就都不敢借了,給利息都不借。他們都不了解李守用,一個外來人,剛在格木鎮(zhèn)待幾個月,就要借錢走人,即使有齊自新?lián)?,他們也不敢冒這個風(fēng)險。

正在齊自新著急的時候,張屠戶老婆找到了齊自新。她說,我聽說這兩天你在格木鎮(zhèn)到處借錢,不知有沒有這事兒?

齊自新看了看她,猜不出她的意思。

張屠戶老婆說,我就不跟你繞彎子了,我有點閑錢,你用不用?

齊自新有些不解,那次他替李守用解圍,他和張屠戶兩口子就結(jié)了怨。張屠戶兩口子怎么說也算是格木鎮(zhèn)里有頭有臉的人,他卻在眾人面前說她訛人,雖然他最后替李守用賠了十塊錢,但那其實是對她的一種貶低,讓她在格木鎮(zhèn)人面前丟了一次臉。

齊自新說,我是給李守用借的,他要回老家,你不怕他最后不還你錢?

張屠戶老婆樂了,齊師傅,有你在,我還能害怕他不還錢?打酒沖提瓶子的要錢,這理兒你也懂?我就問你用不用這錢,如果用的話,也不能白用,三分利息。

齊自新猶豫了一下。這錢有利息,還不低,三分利,兩千塊錢一年光利息就七百多,要是三年還不上,就翻了一番。想到這兒,齊自新說,我得問問李守用,明天給你信兒。

張屠戶老婆說,好。轉(zhuǎn)身往外走。

齊自新趕上兩步,說,這事兒你別四處張揚。

張屠戶老婆嘿嘿一笑,這事兒我明白,我不會讓你家王雪莓知道的。

第二天,齊自新在張屠戶家借了兩千塊錢,三分利,約定還款期限是兩年。齊自新寫了借據(jù),簽了名,又按了手印。

李守用臨走前,齊自新準(zhǔn)備了一桌豐盛的酒菜,像第一次見面一樣,他倆又從白天喝到了晚上。李守用喝多了,拉著齊自新的手,一個勁兒地說感激的話,眼淚鼻涕不住地流。

齊自新親自把李守用送到了縣城火車站,臨上車前,齊自新從錢包里掏出二百塊錢,硬塞給李守用,讓他回家給媳婦買點東西。

李守用兩眼通紅,說,大哥,我回家后一定好好干,等過幾年,我就領(lǐng)著巧珍來看你。

齊自新說,好,記得到家后來個信兒,省得我惦記。

李守用使勁地點了點頭。又說,錢的事兒大哥你放心,一年內(nèi)我就給你匯過來。

齊自新說,也不用太著急,實在不行,我就想辦法先替你還上,有利息呢,不能讓張屠戶占太多便宜。

李守用走后一個月,齊自新收到了他的來信,說家里一切都好,他已經(jīng)把巧珍娘家舅的小雜貨鋪兌到手了,生意不錯,并說用不上一年,就能攢夠兩千塊錢,到時就給齊自新匯過來。

一晃李守用已經(jīng)走了兩年,他沒有再給齊自新寫信,也沒有把借的錢匯過來。齊自新猜想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難,比如他的雜貨鋪生意不好,沒有攢夠錢,也可能是他或他的家人出了什么意外。他越想越著急,于是就把李守用寫給他的那封信找了出來,按著上面的地址,給李守用寫了一封信。

信是發(fā)出去了,可卻如泥牛入海,始終不見回音,這讓齊自新越發(fā)緊張。

借張屠戶的錢已經(jīng)到期了,齊自新打算這幾天就去張屠戶家一趟,跟張屠戶兩口子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寬限幾天,他好籌錢先替李守用還上。他不能讓張屠戶老婆討上門來,那樣他給李守用借錢的事兒就會敗露,王雪莓就會生氣。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還沒等齊自新去張屠戶家,張屠戶老婆就找上了門。

那天齊自新正在裁縫鋪里踩縫紉機,一抬頭,就看見張屠戶老婆進了院門。他暗道一聲不好,趕緊丟下手里的活兒,快步迎了出去。

齊自新在院子里截住了張屠戶老婆。他說,是錢的事兒吧?我這幾天就給你送過去,你先回去吧。他說話的聲音很低,語氣中破天荒地帶著一絲乞求。

張屠戶老婆裝作沒聽見,兀自高聲說,齊師傅在家吶,我來看看我那個錢。邊說邊繞過他,急匆匆往屋門里走。齊自新眼看攔不住她了,只能硬著頭皮跟著進了屋。

王雪莓正在做飯,抬頭看見了張屠戶老婆,笑著問,你咋今天有時間來我家,快坐。

張屠戶老婆說,也沒啥大事兒,你家齊師傅兩年前在我手里挪了點錢,說是兩年還,現(xiàn)在到期了,我來看看準(zhǔn)備得咋樣了?

王雪莓一愣,什么錢?轉(zhuǎn)頭看向齊自新。

齊自新囁嚅著,正在想怎么解釋,張屠戶老婆就把話接了過去,是這么回事兒,前年李守用回老家,你家齊師傅在我那給他借了兩千塊錢。

王雪莓又是一驚,忙問齊自新,是真的嗎?聲音有些顫抖。

齊自新不說話,只點了點頭。

王雪莓的臉?biāo)⒌匾幌掳琢耍彀蛷埩擞謴?,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齊自新對張屠戶老婆說,你先回去吧,再等兩天,李守用知道這錢到期了,我估計他這兩天就能把錢匯過來。

張屠戶老婆說,這么跟你說吧,我一天也不能等了,我著急用錢??戳丝赐跹┹?,又對齊自新說,也就你相信李守用,我可不相信他,一個剛認(rèn)識的外地人,沒親沒故,沒打過交道,就好意思張嘴借錢,你現(xiàn)在還能指望他把錢再還給你嗎?

齊自新說,我拿人格擔(dān)保,他一定會把錢還上的。

張屠戶老婆哈哈大笑,齊師傅,不是我嘴損,我告訴你吧,李守用不會還錢的。又說,我問你,他最近跟你聯(lián)系了嗎?說還錢的事了嗎?

齊自新不自覺地?fù)u了搖頭。

張屠戶老婆說,齊師傅,事到如今,你還在做夢,你一定是被騙了。

齊自新越聽越惱,剛想爭辯幾句,這時王雪莓已經(jīng)從里屋拿出了兩千塊錢,瞅都不瞅他,直接把錢遞給了張屠戶老婆,說,這是兩千,你數(shù)數(shù)。

張屠戶老婆說,兩千可不夠,三分利息呢,到今個兒,連本帶利三千多了。說完把借據(jù)遞給了王雪莓,你看看,白紙黑字,上面有你家齊師傅的簽字和手印。

王雪莓身子晃了晃,眼淚噼里啪啦地掉了下來,她咬了咬牙,說,好,又回屋取出來一沓錢,遞給了張屠戶老婆。

張屠戶老婆接了錢,數(shù)了兩遍,揣進懷里,對王雪莓說,你家齊師傅這人心眼太實,一輩子也不和別人來往,可算交個朋友,就想把心掏給人家,以后你可得看著他點,別再被人騙了。又說,你別因為這事兒和齊師傅生氣,我也是沒辦法,要不是著急用錢,我不會要上門來的。說完扭著屁股走出了屋門。

在格木鎮(zhèn),流言最容易瘋長。

齊自新被騙的事兒,沒用上兩天,就在格木鎮(zhèn)傳開了。齊自新平時高傲得很,眼里根本沒有格木鎮(zhèn)人,卻莫名其妙地和一個外地人交上了朋友,這事兒本來就叫格木鎮(zhèn)人惱火和嫉妒。這下好了,他被這個外地人騙走了兩千塊錢,何止是兩千,加上利息,里里外外有三千多。三千多哪是少,他齊自新的裁縫鋪忙活一年都掙不來。該!真是活該!你不是牛嗎?不是傲嗎?今天,全格木鎮(zhèn)人都看見了你栽跟頭的慘樣,真是痛快,太解恨了,就應(yīng)該給你一個教訓(xùn),看你以后還敢不敢在格木鎮(zhèn)人面前裝高傲了,還敢不敢看不起格木鎮(zhèn)人了。

齊自新心里明鏡似的,這些流言都是張屠戶老婆放出去的。他直到這時才明白,原來張屠戶老婆主動借給他錢是有預(yù)謀的。她已經(jīng)算計好了,李守用拿錢一走,這錢最后就得他掏腰包還。她就是要讓他吃虧,讓他丟丑,讓他鬧家庭矛盾。誰叫他當(dāng)初為了李守用讓她難堪來著,這次她就要殺殺他的傲氣,讓他低頭,讓他一敗涂地。

自此,在格木鎮(zhèn),沒有人再拿齊自新當(dāng)個人物了,都背地里叫他傻瓜。雖然都知道他不愛說話,但有些人和他見面了還是要問一句,齊師傅,你朋友李守用咋沒來看看你?或者問,你朋友給你匯錢來了嗎?這分明就是在不懷好意地揭傷疤撒鹽。他們太壞了,齊自新再次看清了格木鎮(zhèn)人的嘴臉,但看清了又有什么用?難道要降低身段和他們對罵嗎?他只能當(dāng)沒聽見,唯沉默是最高的輕蔑,他雖說不出這句話,但懂這個道理。

對于這些流言蜚語,齊自新始終無動于衷,他相信李守用,之所以李守用沒有給他再來信,也沒匯錢來,一定是他遇到了難處,要不他早該來了?,F(xiàn)在他要做的就是等,他相信,總有一天,李守用會來到格木鎮(zhèn)。他盼著那一天早日到來,好讓事實給那些心理陰暗的格木鎮(zhèn)人一記響亮的耳光。

轉(zhuǎn)眼又過去了二十年。齊自新已經(jīng)老了。他的裁縫鋪早已關(guān)門,他清閑起來,每天午飯后,他必做的事兒就是坐在大門前曬曬太陽,回憶回憶往事。門前的街道寬闊平坦,街道兩旁商戶林立,格木鎮(zhèn)熱鬧又繁華,早已今非昔比。只有齊自新還像從前一樣,沉默、清高、孤僻。在格木鎮(zhèn),他依然沒有一個朋友。

李守用這個名字早已被格木鎮(zhèn)人忘記,只有齊自新偶爾還會想起。

這天午后,陽光很溫暖,風(fēng)兒很柔和,齊自新在大門口坐著坐著就睡著了。恍惚中,他看見一個人急匆匆地從遠處走來,像是李守用,他睜大了眼,千真萬確,就是李守用。他的眼睛立刻潮濕起來,忙站起身,迎了上去,激動地說,是守用吧?你怎么才來,我都等你二十多年了。

但李守用卻不說話,只試圖躲過他繼續(xù)趕路。齊自新怎肯讓他走,多少年了,他等的就是這一刻。他一把抓住了李守用的雙手,說,你別走,我問你一句,你到底拿我當(dāng)沒當(dāng)朋友?

李守用不得已站住了腳,眼睛里是慌張和膽怯。他搖了搖頭,說,大哥,事到如今,我就跟你說實話吧,我沒拿你當(dāng)朋友,讓你借的錢也沒打算還。

齊自新頓時呆住了,心臟一揪一揪地疼起來。他還想再說點什么,可李守用轉(zhuǎn)眼就消失了,他的雙手里握著的只有空氣。

從夢中醒來,一個念頭從齊自新的心底迅速萌發(fā),這個念頭一旦冒頭,就迅速生長、壯大,按都按不回去。他決定去南方找李守用,當(dāng)面問問李守用,到底拿他當(dāng)沒當(dāng)朋友。

王雪莓堅決反對他去找李守用。她說,你是不是魔障了?還去找他干什么?如果他有心還你錢,早該給你匯過來了,已經(jīng)二十多年了,你就死心吧,面對事實吧,不要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了。

齊自新說,我倒不指望他還錢,我就是要他一句話,他心里有沒有我這個朋友,當(dāng)初是不是在騙我。

王雪莓說,還用問嗎?他當(dāng)初就是在騙你。

齊自新說,你說不好使,我必須當(dāng)面問問他。

齊自新按著那封信上的地址,坐了兩天兩夜的綠皮火車,又倒了一趟汽車,來到了桃花鎮(zhèn)。桃花鎮(zhèn)比他想象中大很多,房屋鱗次櫛比,行人摩肩接踵,他一下車就迷茫起來,不知道該去哪里找李守用。

他一連找了兩天,走遍了桃花鎮(zhèn)的大街小巷,打聽了無數(shù)人,卻沒有一點結(jié)果。但他并不死心,他堅信,只要李守用還在桃花鎮(zhèn),他就能把他找出來。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終于,在他找到第三天的時候,他從一個老人的口中得知了李守用的消息:李守用早就死了。

聽了這個消息,齊自新既震驚,又傷心,關(guān)于李守用這些年的狀況,他曾有過好幾種猜想,其中一種就是他已經(jīng)死了。但這種猜想一旦被證實,他還是難以接受。李守用怎么就會死呢,他到今年剛五十多歲,身體應(yīng)該很好。但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李守用是個好人,好人不是應(yīng)該長壽才對嗎?老天怎么就忍心收走他?這太不公平了!

他又問那個老人,李守用怎么死的?死多少年了?可那個老人也說不太清楚,只告訴他,李守用的媳婦改嫁了,嫁到了離桃花鎮(zhèn)不遠的小槐樹莊。

齊自新來到了小槐樹莊,一番打聽后,敲響了一家院門。一個老婦人走出來,疑惑地看著他,問他找誰?

齊自新知道她就是巧珍,于是說,我是從東北格木鎮(zhèn)來的。

老婦人一愣,你是老齊大哥吧?

齊自新說是,又問,你是巧珍吧?

老婦人點點頭,眼淚忽然就流了下來,漫過她蒼老的臉。她一邊用衣袖抹著眼睛,一邊把齊自新讓到屋里。

進屋后,巧珍對一個正在編筐的老頭說,這是東北來的老齊大哥,我跟你說過。老頭連忙站起身,謙卑地對著齊自新點頭憨笑,一雙粗糙的大手不住地蹭著褲子,顯得很局促。不用問,這個老頭就是巧珍現(xiàn)在的丈夫。

坐定后,巧珍說起了李守用的事兒。二十多年前,李守用從格木鎮(zhèn)回來,兌下了她娘家舅的小雜貨鋪。小雜貨鋪在桃花鎮(zhèn)中心街,生意很好,李守用說用不上一年,就能攢夠還張屠戶的錢。他說等攢夠了,就給齊自新匯過去。他經(jīng)常跟巧珍念叨齊自新的好,還說等干幾年,有了錢,就領(lǐng)著巧珍一起去東北看齊自新。

一年后,李守用果真攢夠了三千塊錢,但當(dāng)他正準(zhǔn)備給齊自新匯過去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病了,到醫(yī)院一查,是癌癥。

齊自新說,他怎么不寫信告訴我?

巧珍說,他怕你擔(dān)心,就沒告訴你,也沒臉聯(lián)系你,本來準(zhǔn)備還你的錢,也都看病用了,一時半會兒還不上,他心里有愧,本想病好后再掙錢給你匯過去,可誰知沒到半年,他就走了。

齊自新說,他太傻了,我可是他大哥啊。

巧珍留齊自新吃了飯。吃完飯,她拿出一沓錢,說,守用臨走前告訴我,不管以后多難,都要把你的錢還上,他讓我必須答應(yīng),要不他死了也不安心。她抹了一把眼淚,又說,為了給他治病,小雜貨鋪也兌出去了,因為沒有什么收入,所以直到他走后的第五年我才攢夠錢??慑X是攢夠了,我卻把你的地址弄沒了。這么多年,不管多苦,我一直都留著這三千塊錢,我不知道你什么時候來,也不敢動。我知道你給守用借的錢是有利息的,這么多年過去了,要是算上利息,指不定多少呢,這點兒錢遠遠不夠,你也別嫌少。

齊自新死活也不接錢,他一再說,他來不是為了要錢,就是想念守用了,來看看他。不但沒接,他還把身上帶來的錢拿出了兩千,硬塞給了巧珍。他看出來了,巧珍這些年生活很苦,李守用能有那句話,巧珍又能照著做,他就滿足了。

齊自新買了些祭品,讓巧珍領(lǐng)著他去祭奠李守用。

李守用死后埋在了桃花鎮(zhèn)外的一個山坡上,一個小小的墳塋,掩映在荒草中,顯得很孤單。走到了墳前,齊自新說,守用啊,大哥看你來了。說完鼻子一酸,眼淚就流了下來。

齊自新想多待一會兒,他把巧珍打發(fā)走了。

一樣一樣把祭品擺好,他開始給李守用燒紙。煙氣升騰,紙灰飛舞,空氣里蕩起一道道波紋。透過波紋,他又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一幕,在他家的院子里,他和李守用相對而坐,侃侃而談。

他一邊燒紙一邊不停地說著話。自從李守用離開格木鎮(zhèn)后,他又?jǐn)€了一肚子的話,此刻,他要把這二十多年的話都說出來。雖然李守用不會再回應(yīng)他了,但他還是說個不停。

齊自新足足在李守用的墳前待了一個多小時。最后,他說,兄弟,我這么遠跑來,就是想要你一句話,你當(dāng)初是不是真把我當(dāng)朋友?這句話壓在我心頭好多年了,我不問出個結(jié)果,就不能痛快?,F(xiàn)在好了,我不用再問了,我知道你一直把我當(dāng)朋友,就像大哥我也一直把你當(dāng)朋友一樣。能交上你這個朋友,我這輩子值了。

說完這些,他站起身來。風(fēng)輕輕地吹過,荒草搖曳生姿,他覺得渾身無比舒坦,仿佛剛剛卸下了一副重?fù)?dān)。

猜你喜歡
格木巧珍磚廠
鞏義康店磚廠唐墓出土器物
攝影作品
馬尾松格木幼林混交效果研究
放風(fēng)箏的女人
放風(fēng)箏的女人
格木種子大小變異及萌發(fā)特性
蒙藥蘇格木勒及其不同提取物對動物腎功能的保護作用△
巧珍的大格局
临武县| 蓝田县| 隆化县| 湘西| 瑞丽市| 常山县| 眉山市| 保定市| 湖北省| 克什克腾旗| 刚察县| 锡林浩特市| 河池市| 高陵县| 和政县| 思茅市| 榆林市| 拉萨市| 罗平县| 长宁区| 亳州市| 张家口市| 巴彦县| 临夏市| 仁化县| 尚志市| 宜兰市| 孝感市| 辽阳市| 墨脱县| 清新县| 东乌珠穆沁旗| 尉犁县| 武义县| 永靖县| 兰溪市| 安龙县| 基隆市| 玉屏| 镇康县| 当雄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