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盾 陳珺璐
關鍵字:隋唐五代;音樂文獻;類目
按通常理解,“文獻”指的是記錄知識的書面資料,特別是文字資料;“文獻學”則是在收集、整理、考察文獻的過程中形成的學問。中國的文獻學(包括古典文獻學、歷史文獻學和其它??莆墨I學)目前是面向圖書館而不面向檔案館、文化館的學問,因此,以圖書管理、版本鑒定、目錄編制、古籍??睘橹黧w內(nèi)容;但日本等國的文獻學稍有不同——既面向圖書館,也面向以收藏檔案為主要內(nèi)容的各種“文庫”,因此由典籍學、文書學、記錄學合成。本文贊成后一個“文獻學”概念;但由于隋唐五代文獻的特殊性,今重點討論前一種“文獻”。
隋唐五代文獻有哪些特殊性呢?大致有二:第一,國家統(tǒng)一,經(jīng)過幾次由官方組織的大型搜集整理工作,到開元年間(713—741年)藏書空前豐富,史稱“藏書之盛,莫盛于開元,其著錄者,五萬三千九百一十五卷,而唐之學者自為之書者,又二萬八千四百六十九卷”。不過由于安史、黃巢兩亂的破壞,后來兩京文獻幾乎全被摧毀,即所謂“祿山之亂,兩都覆沒,乾元舊籍,亡散殆盡……黃巢干紀,再陷兩京,宮廟寺署,焚蕩殆盡,曩時遺籍,尺簡無存”。這樣一來,很多書籍是依靠民間或海外收藏保存下來的。因此,現(xiàn)在的整理者要面對大量有目無書的典籍,面對散佚作品遠大于留存著作,而留存之書呈現(xiàn)碎片化狀態(tài)的情況;第二,隋唐五代是“寫本時代”,其文獻主要是依后人的編錄、整理、刊印保存下來的。因此,現(xiàn)在的研究者所面對的隋唐五代文獻,除敦煌文獻外,主要是宋以來制作的典籍刊本文獻。在這類文獻中存在大量史源學問題,因此,追尋文獻的原始面貌,是隋唐五代文獻研究最重要的問題。
對于隋唐五代音樂文獻,后人作了一系列整理研究工作。有一些工作屬于編纂,例如王重民的《敦煌曲子詞集》,任半塘先生的《優(yōu)語集》《敦煌歌辭總編》《敦煌曲校錄》,任半塘、王昆吾合作編纂的《隋唐五代燕樂雜言歌辭集》,吉聯(lián)抗的《隋唐五代的音樂史料》,劉崇德主編的《唐宋樂古譜集成》以及孫曉輝、王皓所編《中國歷代樂論·隋唐五代卷》。另一些工作屬于輯佚,例如金溪的《漢唐散佚樂書整理與研究》,黃佳的《三種唐五代音樂文獻佚文輯錄與研究》,吉聯(lián)抗的《古樂書佚文輯注》。還有一些屬于文獻研究,例如孫曉暉的《〈舊唐書·音樂志〉的史料來源——兼論隋唐五代樂令》《兩唐書樂志研究》、劉媛歆的碩士學位論文《唐代墓志銘中的音樂史料研究》、史安雯的碩士學位論文《唐代筆記中的音樂史料研究》。這些成果為進一步研究提供了資料基礎和工作經(jīng)驗。
為了推進以上工作,今撰寫本文,擬結合對隋唐五代文獻特殊性的思考,用目錄學的方法,對隋唐五代音樂文獻作一初步總結。
從留存形式看,隋唐五代的音樂文獻可分三大類若干小類:
第一大類是典籍類,亦即以音樂為專題、經(jīng)過編纂的文獻。它包含兩方面內(nèi)容:一是單行的音樂典籍,二是大型典籍中的音樂專篇。前者(音樂典籍)具有較高的文獻價值,然而遭逢戰(zhàn)火,多已散佚,有目無書;留存下來者也往往殘缺。因此,金溪對它做了系統(tǒng)的考證輯佚工作。后者(音樂專篇)則包括正史樂志、政書樂篇和類書樂部。隋唐五代正史樂志主要有《隋書·音樂志》《舊唐書·音樂志》《新唐書·禮樂志》和《舊五代史·樂志》,前者成書于初唐時期,主要記錄隋代的音樂制度;另外三書編成于五代和宋初,其史料全部出自隋唐五代——所以本文視同為隋唐五代音樂文獻,加以論列。政書樂篇主要見于典章制度類書籍,包括《貞觀政要·禮樂》《通典·樂典》《唐會要·雅樂》《唐會要·論樂》《唐大詔令集·政事》等篇。類書樂類作品主要有:《初學記·樂部》《北堂書鈔·樂部》《藝文類聚·樂部》,以及唐白居易所撰《白氏六帖·律呂》《白氏六帖·樂部》。
按照古代目錄學家的看法,隋唐五代有兩種音樂典籍,一種是“辨律呂,明雅樂者”,為經(jīng)部“樂”書;另一種以“俗工撥捩,率造新聲”為內(nèi)容,為子部“藝術”書?,F(xiàn)存隋唐五代音樂典籍大部分屬于后一小類,包括三種書:一是樂錄,例如《教坊記》《琵琶錄》《樂府雜錄》和《嘯旨》;二是琴錄,例如《琴書》《琴說》和《琴集歷頭拍簿》;三是曲錄,例如《羯鼓錄》和《樂府解題》。這一小類文獻很多,但大多散佚。
第二大類是散篇文章類,也可分為兩小類:第一小類是以書面方式存世的文章,大多見于《全唐文》和《全唐文補編》;另有一些見于佛教、道教經(jīng)典,可參見《漢文佛經(jīng)音樂史料類編》和《論道藏中的音樂史料》。第二小類是以銘刻方式存世的文章,大多見于《唐代墓志匯編》和《唐代墓志續(xù)編》。這些文獻的價值很豐富,比如《全唐文》收錄音樂文獻300 多篇,可分為樂制、樂事、樂論、樂律、樂器、樂書、樂曲歌辭、舞蹈雜伎、選舉9 個門類;《全唐文補編》收錄音樂文獻33 篇,較多涉及五代的音樂制度與事件。又如在隋唐五代墓志銘中,有三項重要內(nèi)容:一是樂官,二是音樂著述人,三是樂工和女樂,不僅具有音樂史價值,而且具有社會史價值。本文把后者(墓志)歸為散篇文章第十類。
第三大類是筆記類。據(jù)統(tǒng)計,載有音樂史料的唐代筆記約有50 部,其中所見音樂記錄則有5 萬多字。從內(nèi)容角度可分為音樂活動、藝術表現(xiàn)、樂人樂曲三類,從書寫方式角度可分為記經(jīng)歷、記見聞、記書史等三類。關于其詳情,請參見史安雯《唐代筆記中的音樂史料研究》,今不贅述。
典籍即經(jīng)過編纂而具有獨立面貌的文獻。在隋唐五代音樂文獻中,這是史料價值最高的一部分;但散佚的內(nèi)容較多,一般圍繞雅樂展開,因而往往經(jīng)過后人多次轉(zhuǎn)述。按照著錄情況來看,主要分成兩個部類:
這部分文獻數(shù)目很多,包括樂書、樂律、樂緯、歌辭集、樂人專著等內(nèi)容。其中保存較完整而被公認為“樂書”的是《樂書要錄》《樂府雜錄》二書。《樂書要錄》是樂律學書,由武則天時期元萬頃等人受命修纂。原共10 卷,今存第五至七卷,討論七聲相生法、三分損益法、律呂旋宮法等事。傳至日本,編入《佚存叢書》。《樂府雜錄》是對中晚唐宮廷音樂建制及其樂舞的綜合記錄,國子司業(yè)段安節(jié)撰,成書于唐末昭宗乾寧年間(894—898年)。書中記載了包括《雅樂部》《胡部》《鼓架部》《熊羆部》在內(nèi)的宮廷樂部并唐樂二十八調(diào)資料。今存見于南宋曾糙所輯《類說》,以及《古今說?!贰豆沤褚菔贰贰秾W海類編》等明清叢書。除此之外,其它樂書大多殘佚,乃因《隋書·經(jīng)籍志》(記有初唐官方藏書)、《舊唐書·經(jīng)籍志》(記錄開元天寶間官方藏書)、《新唐書·藝文志》以及《崇文總目》《秘書省續(xù)編到四庫闕書目》《中興館閣書目輯考》《中興館閣續(xù)書目輯考》《遂初堂書目》《直齋書錄解題》《郡齋讀書志》《衢本郡齋讀書志》等唐宋時期的書目而得到著錄;并在《玉海》《通志》等唐宋時期的類書和政書中散存。后來,元末明初陶宗儀編纂《說郛》、清代馬國翰輯成《玉函山房輯佚書》,也收錄了隋唐五代樂書的片斷。此外,日本藤原佐世編撰的《日本國見在書目錄》,記載了公元894年以前日本所藏漢籍的情況,尤以隋唐書為重??傊ㄟ^初步整理,今得隋唐五代音樂專著142 種。其中經(jīng)唐宋書目和叢書、輯佚之書互證,可明確為隋唐五代人所撰編并流傳有緒者22 種;其余時代待考,或僅有存目。茲將此22 種列目(見表1)。
從表1 可知,在宋代以后的目錄學家看來,音樂書不僅歸屬于“樂書”,而且可以歸入“小說”“琴”“管弦”“鼓吹”“道書”“樂曲”“歌詞”等部類。之所以有這種分類觀,《四庫全書總目》說到了一部分緣由:《總目》將《教坊記》列入子部“小說家”,評論說:“所記多開元中猥雜之事,故陳振孫譏其鄙俗……《唐志》列之于經(jīng)部樂類,固為失當,然其風旨有足取者。雖謂曲終奏雅,亦無不可,不但所列曲調(diào)三百二十五名,足為詞家考證也。”又將《羯鼓錄》等書列入子部“藝術類雜藝之屬”,評論說:“案《羯鼓錄》《樂府雜錄》 《新唐書·志》皆入經(jīng)部樂類。雅鄭不分,殊無條理。今以類入之于藝術?!边@就是說,《四庫全書總目》認為:凡記俗樂者,便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樂書”。由此看來,以下這些唐代音樂典籍,乃反映了俗樂繁盛的局面:
表1 現(xiàn)存隋唐五代音樂典籍
《教坊記》:唐崔令欽撰,記錄開元天寶時期的教坊制度和坊內(nèi)軼聞,追溯唐存樂曲的內(nèi)容和起源,保存了初盛唐留存的325 個曲調(diào)名。《新唐志》將此書納入甲部樂類,《崇文總目》始列為“小說”。
《嘯旨》:唐孫廣撰,成書于永泰年間(765—766年),主要闡述嘯的性質(zhì)和傳授源流。共15 章,第一章將嘯歸納為“外激”“內(nèi)激”等十二法,其余14 章描寫嘯曲。嘯有聲無詞,所以文章多描繪情狀。《宋史·藝文志》列入子部小說類。
《羯鼓錄》:唐南卓撰,成書于大中二年(848年)和四年,記錄關于羯鼓的源流形狀和唐玄宗以后的羯鼓故事,并記羯鼓諸宮曲名共131 曲,多為梵語名?!锻ㄖ尽妨腥霕奉悺肮拇怠薄?/p>
《琵琶錄》:唐段安節(jié)撰,主要記載唐代琵琶藝術及藝人逸事。經(jīng)比勘,是宋人摘取《樂府雜錄·琵琶》一節(jié)內(nèi)容后,參考其它唐人資料增補而成的,于北宋末南宋初單獨刊行。
1.正史樂志
隋唐五代正史包括《隋書》《舊唐書》《新唐書》《新五代史》和《舊五代史》,其中僅《隋書》《舊唐書》成書于隋唐五代。《隋書》中有《音樂志》三卷,追溯梁、陳、齊、周的樂制發(fā)展,并專門記述了隋初的音樂改制工作,包括“開皇樂議”、牛弘主持修訂雅樂、隋煬帝議樂等內(nèi)容;又有《律歷志》三卷,論及牛弘據(jù)“陳氏律管十有二枚”候節(jié)氣,作《律譜》等事?!杜f唐書》中有《音樂志》四卷,分別論述初盛唐樂制的建立與發(fā)展,燕樂、散樂和樂懸制度,以及太常少卿祖孝孫以來的雅樂歌詞。另外兩種含樂志的史書是:《舊五代史》,原名《五代史》,成書于宋太祖年間。其中有《樂志》兩卷,主要記述五代宮廷雅樂樂制。今存者為清人所輯。《新唐書》,成書于北宋仁宗年間。其中有《禮樂志》十二卷,十卷記禮制,兩卷記樂制。后者包括樂義、前代樂史、本朝音樂(雅樂、燕樂、俗樂)三部分,在《舊唐書·音樂志》的基礎上補充了“俗樂二十八調(diào)”和中晚唐音樂史事。
2.政書樂志
政書是記述典章制度的專書。包括記述歷代典章制度的通史式政書和記述一代典章制度的斷代式政書。《通典》《唐會要》分別是這兩種政書的代表。
《通典》是現(xiàn)存最早一部記述歷代典章制度的通史式政書。杜佑(735—812年)編,成書于貞元十七年(801年)。書共200 卷,卷一四〇到卷一四七為《樂典》,包括樂論樂議、樂律、音樂制度、雅樂、俗樂等內(nèi)容。此書在追溯前代樂制的基礎上,概述了初盛唐音樂之全貌。作為關于隋唐五代音樂的第一手記錄,其文獻價值遠超過其他史書音樂專篇。又由于此書提供了關于隋唐五代音樂的體系性認識,因此,其理論價值也超過其他史書音樂專篇。
《唐會要》:現(xiàn)存較早一部記述一代典章制度的斷代式政書。在唐德宗時期由蘇冕始撰,后經(jīng)多人之手,到宋代王溥編成。音樂部分在卷三二到卷三四,體例和《通典》大致相同:依次記錄雅樂、太常樂章、凱樂、燕樂、清樂、散樂、破陣樂、慶善樂、諸樂(法曲、教坊樂)、四夷樂、論樂等內(nèi)容。另有《雜錄》,匯集隋唐五代音樂史料,包括隋唐五代音樂禁令及樂人活動。
除《通典》和《唐會要》外,《貞觀政要》《唐六典》《唐律疏議》《大唐郊祀錄》等唐代史書也包含音樂內(nèi)容。《貞觀政要》是政論性史書,分類編輯唐太宗時期的朝政議論,書共40 篇,其中有“論禮樂”篇?!短屏洹肥乾F(xiàn)存最早的行政法典,編成于開元二十七年(739年),主要記載自唐初至開元時的官制。其中卷十四《太常寺》記錄禮樂機構太常寺的構建和人員設置?!短坡墒枳h》由長孫無忌等監(jiān)修,卷三《名例》載音樂文字一則,輯錄諸工、樂、雜戶及太常音聲人,犯流者的刑法?!洞筇平检脘洝窞橥鯖芩涗涁懺獣r期的制度,卷二《凡例中·奏雅樂》論及雅樂制度及相關理論。
如果把后人所輯的唐代文獻集也納入考察范圍,那么,值得注意的有以下二書:一是《唐大詔令集》,唐代皇帝詔令的匯集,北宋宋綬、宋敏求父子編成于熙寧三年(1070年)。全書130 卷,其中卷八一收錄關于禮樂的詔令。二是日本仁井田陞編輯的《唐令拾遺》,初版于1933年。此書以輯佚方式——廣泛采集中國古代典籍和日本史料并詳注出處原文的方式——復原唐令。其中卷二十《樂令》,輯錄了開元年間關于音樂的王令資料。1964年、1983年,東京大學出版會曾兩次出版此書的縮印本。
3.類書樂志
唐代有“四大類書”,一是虞世南(558—638年)編成于唐初的《北堂書鈔》,二是歐陽詢等人編成于武德七年(624年)的《藝文類聚》,三是徐堅等人編成于開元十三年(725年)的《初學記》,四是白居易(772—846年)輯、宋人孔傳續(xù)輯的《白氏六帖》。這些書中都有音樂專部。田甜、孫曉輝撰文對它們作過介紹。
以上四部書各有其特點。其中《北堂書鈔》是現(xiàn)存最早的類書,分為19 部852 類,今存160 卷。從卷一一二起為《樂部》,占8 卷,共有29 個子目。除音樂總論外,收錄了關于歌、舞、樂器、四夷、倡優(yōu)、樂律等方面的資料。其中《藝文類聚》屬最早的官修類書,100 卷,分46 部。音樂專篇為卷四一至卷四四的“樂部”,包含論樂、樂府、歌舞、樂器四大內(nèi)容。其中《初學記》是唐玄宗命徐堅等人編成的文學參考書,共30 卷,卷一五、卷一六為《樂部》,上卷記樂舞,分為雅樂、雜樂、四夷樂、歌、舞等項;下卷記樂器,按彈撥樂、打擊樂、吹奏樂的次序編錄。其中《白氏六帖事類集》是一部重要的私人類書,共30 卷,卷十八是樂部,包含制樂、知音、六代樂、四夷樂、雜戲、歌舞等項目,除輯錄魏晉南北朝及之前的音樂史料外,也引用了隋唐書籍。
以上是說各書的音樂專篇。專篇之外,《北堂書鈔》“帝王部”的藝能、制作,“武功部”的鼓、金鉦、鐃、鞞、鐸、角,“儀飾部”的鼓吹和“歲時部”的律篇,也存有大量音樂資料。同樣的情況又見于《藝文類聚》“歲時部”律類、“人部”謳謠類、“儀飾部”鼓吹類;《初學記》“禮部上”的祭祀、郊丘、宗廟、社稷,“禮部下”的釋奠、饗宴、婚姻、挽歌等類目。另外,《白氏六帖事類集》第一卷、第九卷各有“律呂”一門;又第一卷雪、風、雷、雹、霜、春、夏、秋、冬、寒等類目,第二〇卷地衹、郊天等門類中,也散見有音樂史料。
隋唐五代音樂資料廣泛分布在各種體裁的文獻之中,除典籍外,多是散篇;研究者對此作了搜集整理,可供利用。其中《全唐文》是體量最大的唐文總集,史料價值受到學界充分肯定,也催生了若干同類匯編文集,例如陳尚君《全唐文補編》、周紹良《唐代墓志匯編》和《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這幾部大書代表了隋唐五代散篇音樂文獻兩種存世方式:一是以書面方式存世,主要見于《全唐文》和《全唐文補編》;二是以銘刻方式存世,主要見于《唐代墓志匯編》和《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據(jù)初步統(tǒng)計,這些大書所錄音樂文獻共有450 篇,可分為樂制、樂事、樂論、樂律、樂器、樂曲歌辭、舞蹈雜伎、樂書、墓志、選舉等10 個類別,如下表:
表2 隋唐五代散篇音樂文獻分類統(tǒng)計表(單位:篇)
此表顯示,“樂制”是唐代散文作者討論最多的話題。它主要是在兩種場合中生產(chǎn)出來的:一是君臣議政場合,體裁有詔、議、制、奏、敕、冊、令、狀等;二是官府行政場合,體裁有符、帖、牒、表等。第一類同史書和中央制度有較密切的關聯(lián),比如兩《唐書》編纂較多參考了詔令奏疏;而詔令奏疏中關于雅樂的內(nèi)容,又往往與史書重合——太宗《定樂敕》、許敬宗《定宗廟樂議》的內(nèi)容即見于《舊唐書·音樂志》。另外,若干奏、狀文也對隋唐五代的音樂事件和音樂思想作了細致反映。比如擬題為《太樂令盧慶狀稱五帝殊時不相沿樂三王異代不相襲禮》《鼓吹令王乾狀稱鼓吹鹵簿國家儀注器具濫惡請更改制》的兩則樂狀,完整敘述了初唐樂制改革的起因和流程,對史書的記錄作了重要補充。
其次值得注意的是具有紀實意義的“樂事篇”。它們通常會交代音樂事件的發(fā)生時間、場地乃至事件的起因和過程。例如王福峙《錄唐太宗與房魏論禮樂事》,詳細記敘了貞觀初年,太宗與房玄齡、魏征等人圍繞禮樂復興展開的對話,預示“貞觀制禮樂”事件的到來。又如錢起《千秋節(jié)勤政樓下觀舞馬賦》,描寫玄宗“千秋節(jié)”的盛況,恰好可與《新唐書·禮樂志》所記作比證?!皹肥缕背S觅x文作為體裁,既反映了唐代的宴飲娛樂習俗和同題創(chuàng)作的風尚,也表明唐代文人對音樂的關注。另外,這一部分有相當多的篇目以民間樂人活動為描寫對象,例如沈亞之《歌者葉記》、張說《為伎人祭元十郎文》、王維《招素上人彈琴簡》、朱桃椎《茅茨賦》等,所記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歌者、伎女、琴人、隱士,可以擴大音樂史研究的廣度。
再次值得注意的是“樂器篇”和“樂書篇”?!皹菲髌惫?8 篇,通常以琴、鐘、鼓、簫笛、琵琶等樂器及其演奏者為描寫對象,多用賦文為體裁。這是同唐代器樂大發(fā)展的趨勢相吻合的?!皹窌惫?4 篇,其中杜淹《文中子世家》、王福峙《王氏家書雜錄》,分別記載了王通著《樂論》數(shù)篇、薛存誠《大唐郊祀錄序》論唐人禮樂觀之事。另外12 篇則是音樂專著的序言,富于文獻學價值。其所討論的當時樂書有:崔令欽《教坊記》、吳兢《樂府古題要解》、賀懷智《琵琶譜》、劉貺《太樂令壁記》、田琦《聲律要訣》、李康成《玉臺后集》、薛易簡《琴訣》、段安節(jié)《樂府雜錄》、唐次《驃國樂》、陳康士《琴調(diào)》,補充了關于唐代樂書的知識。
在散篇音樂文獻中還有兩個特殊的部類,一是墓志類,二是選舉類,值得作專門介紹。
從文體角度看,墓志類散文屬于銘文。這是史學研究新開發(fā)的資源——據(jù)《唐代墓志匯編》及續(xù)編統(tǒng)計,現(xiàn)存隋唐五代銘文有近五千篇。我們從中檢出46 篇同音樂有關的文獻,再分小類,計得樂官墓志27 篇,樂學墓志6 篇,樂人墓志13 篇。各小類有以下特點:
樂官:這是隋唐五代音樂墓志的主體。墓主或其至親曾在太常寺或其它官方音樂機構任職。其中以太常協(xié)律郎的墓志較多,開元時有張仁方,貞元時有鄭高,長慶時有李象古,大和時有任傪、馬儆、解少卿,咸通時則有蕭弘愈、崔慎、李梲。各篇銘文主要記敘墓主的經(jīng)歷,對隋唐五代樂官的出身、成長過程及其家族環(huán)境作了反映。比如《故太常寺主簿孫府君墓志銘并序》記載孫氏的任職經(jīng)過云:“府君生而夙成,長而岐嶷,年志學,以弘文生出身,調(diào)補律郎,轉(zhuǎn)太常寺主簿,不幸短命,寢疾終于洛陽章善里之私室,春秋廿有五?!边€有一些墓志在內(nèi)容上可以相互證明,比如《唐代墓志匯編》弘道001 號《唐故太常寺太樂令暢府君墓志銘》所記的暢玄昉,即《唐代墓志匯編》神功010 號墓主的父親。
樂學:這個小類的墓志篇目不多,僅6 篇,但富于史學意義。其中有鄭譯墓志,記其“更修樂府聲調(diào)八篇”;有劉應道墓志,記其“制郊廟樂章”“奏于郊祀”;有劉寂墓志,記其“作《樂論》一章”;有賀玄道墓志,記其父賀紀“撰唐禮,修封禪儀注”;有張漸墓志,記其“首出樂部”;有沈中黃墓志,記其“作《琴瑟合奏賦》”。這些記載都可以補充史闕。其中《大唐故通議大夫使持節(jié)與州諸軍事刺史上柱國劉府君墓志銘并序》云:劉寂“于五聲十二律,妙絕終古。恨時無知音者。作《樂論》一章,以俟來哲”。可見《樂論》的論述主題是樂律。又《大唐故秘書少監(jiān)劉府君墓志》云:“朝廷以府君文章高絕,儀鳳中降敕,與中書薛令君及當時文匠數(shù)人制郊廟樂章。府君所制祀黃帝青哥,并編樂官,奏于郊祀。”這提示我們:唐高宗時期有一次雅樂新制。
樂人:包括樂工和樂伎。樂伎身份低微,其事跡往往通過群體活動被記錄,故墓志銘很少,也因此顯得珍貴。咸通年間的《唐張氏墓記》便是這樣一方墓志,云:“張氏者,號三英,許人也。家為樂工,系許樂府籍。伯姊季妹及英,悉歌舞縻于部內(nèi)。咸通五年,有劉異自鳳翔節(jié)度使移于許,始面張氏……張氏明眸巧笑,知音聲。所喜者,從余學佛于上都興善阿阇梨。捐館時神不亂,必歸于殊勝所。其年十一月七日歸許州潁陽鄉(xiāng)北馮村。”此篇有助于說明晚唐的樂戶史。無獨有偶,在《唐故贈隴西郡夫人董氏墓志銘》中,我們看到了另一位在籍的樂人。翰林學士黎埴奉唐文宗之命所撰寫的墓志銘序說:“自笄年入居宮臺……當?shù)禄视?,而名達宸聽,超自輩流,登于樂籍。時或曲移節(jié)奏,韻變宮商;故態(tài)方□于俗流,新聲尚迷于眾伎……動容而宛轉(zhuǎn)若神,當場而意氣自得……六宮推其德美,雖修蛾已老,椒房之貴人;而羅袖時翻,授梨園之弟子?!边@墓志記錄的是一位宮廷舞女的生平。不過,大部分樂人墓志,其墓主或是士人,或是有家室的貴婦人。例如開元年間有王仁淑善歌舞,“巴渝鄭衛(wèi)之曲名入宮闈”;顯慶年間有張肅夫人“善樂”;咸通年間有上騎都尉李政“性好鐘律,盡絲竹之玄妙”,又有長安人王嬌嬌向長姐習得“歌舞藝,頗得出藍之妙”,又有楊氏夫人“于絲竹多所留心”;建中年間有郝氏女“善吹笙”,能“舞《柘枝》等十余曲”。其中寫于咸通年間的《亡妻太原王夫人墓志銘》頗有理論意義,云:“王氏,字太真……夫人善于音律,妙鼓胡琴,或命余坐旁,召臧獲等看,自彈之,聲調(diào)清越,指韻錚摐。乃曰:‘非某自求其樂也!是將以娛足下退公之情,散隸使馳驅(qū)之倦耳?!边@段話意味著一種特別的音樂觀,即主張在表演性的音樂活動與琴書自娛的音樂活動之間,發(fā)展一種新的家庭音樂活動,實現(xiàn)小眾的審美。
至于選舉類散文,則是唐代人才選拔制度和選拔活動的產(chǎn)物。
唐代選舉制度包括舉制、選制兩部分。舉即科舉,有秀才、明經(jīng)、進士、明法、明書、明算等考試科目;選即選任官員,有關試、銓選、科目選等名目。就現(xiàn)有資料看,這兩種選拔制度造就了114 篇唐代散篇音樂文獻,可分以下幾個小類。
一是進士科試賦。在雜文科中專試詩賦,其事開始于天寶時期,到中唐納入“初榜”。所以,唐代進士科中的賦文,初見于開元年,最盛于中唐,現(xiàn)存共23 篇。其中有開元十三年王諲等五人的《花萼樓賦》、貞元五年張正元等四人的《南風之薰賦(以“悅?cè)烁坟敚锵趟臁睘轫崳?、貞元十年范傳正等二人的《風過簫賦(以“無為斯化,有感潛應”為韻)》、貞元十七年羅讓等六人的《樂德教胄子賦(以“育材訓人之本”為韻,依次用)》、元和二年張存則等三人的《舞中成八卦賦(以“中和所制,盛德斯陳”為韻)》、開成三年沈朗等三人的《霓裳羽衣曲賦(任用韻)》。其特點有二:一是同題限韻,即在詩賦的試題中規(guī)定字數(shù)和用韻要求。這沿襲了六朝“有韻為文”的文類標準。二是以儒家經(jīng)書為主要命題素材,但范圍廣泛。比如《樂德教胄子賦》《南風之薰賦》《風過簫賦》的題目出自經(jīng)史典故,《花萼樓賦》《舞中成八卦賦》《霓裳羽衣曲賦》的題目采自唐代的音樂事跡。
二是宏詞科試賦。其作品見于徐松《登科記考》。徐松將博學宏詞科記作兩類,一類是制科,另一類是吏部主持歲舉之??啤O鄬囊魳焚x有三種8 篇,即貞元八年李觀等四人所作的《鈞天樂賦(以“上天無聲,昭錫有道”為韻)》、貞元九年張復元等二人所作的《太清宮觀紫極舞賦(以“大樂與天地同和”為韻)》、貞元十五年呂溫等二人所作的《樂理心賦》。其文體特征和進士科試賦相近,即同題限韻,但題目范圍較為靈活。比如《鈞天樂賦》《樂理心賦》的題目典出《史記》,“紫極舞”則是一種唐代道教樂舞。
三是擬試賦。這些作品不見于《登科記考》等科舉文獻,但體例與科舉試賦相近,可推測是模擬科舉試賦而撰寫的。其中有:(1)天寶年間擬試賦《洞庭張樂賦》,以“八音克諧,天地充滿”為韻?!度莆摹份d錢起、石鎮(zhèn)、蔣至各1 篇。3 篇同題同韻,內(nèi)容相通,字數(shù)體例相似;(2)元和年間擬試賦《善歌如貫珠賦》,以“聲氣圓直,有如貫珠”為韻。《全唐文》載元稹、李紳、趙蕃、劉騭4 篇;(3)元和長慶年間擬試賦《宣尼宅聞金石絲竹之聲賦》,以“圣德千祀,發(fā)于五音”為韻,《全唐文》載王起、許康佐各1 篇;(4)其他同題擬試賦,如《山雞舞鏡賦》,以“麗容可珍,照之則舞”為韻,《全唐文》載皇甫湜、趙殷輅各1 篇;《振木鐸賦》,王起所作以“以孟春之月遒人徇路”為韻,白行簡“以振文教而納規(guī)諫”為韻,羅立言所作以“發(fā)號施令,王猷所先”為韻,亦載《全唐文》。又有《泗濱浮磬賦》,以“美石見質(zhì),琢之成器”為韻,《全唐文》載張仲素等人所作2 篇。
四是樂判。唐代試判與銓選制度相關,由吏部掌管。在“關試”、銓選“身言書判科”和科目選“書判拔萃科”中,都有判文考試。它同“博學宏詞科”“平判科”一樣,是為了彌補銓選“循資格”不足而設置的提前考試,其中“書判拔萃”始設于開元十八年。從文體學角度看,可分為擬判、案判、雜判三小類。擬判是為準備銓選考試而作的模擬判文,又稱“甲乙判”或“科判”?!度莆摹泛汀度莆难a編》所錄60 篇樂判,即屬“擬判”或“科判”,包括以下幾組作品:
(1)同題樂判:除中宗年間席晉等四人所作《對樂懸畫蚡蝑判》、肅宗代宗時期李仲云等三人所作《對四品女樂判》外,主要產(chǎn)生在玄宗時期,有李昂等二人所作《對祭社不奏商均判》,張鼎等三人所作《對為律娶妻判》,蕭昕等五人所作《對燕弓矢舞判》,萬齊融等五人所作《對樂請置判懸判》,姜立佑等二人所作《對樂官樂司請考判》,顏朝隱等四人所作《對驅(qū)儺判》,張秀明等二人所作《對旄人奏散判》,梁涉等二人所作《對樂師教舞判》。
(2)擬判:同樣以玄宗朝的作品為主,有張鼎《對禫服鼓琴判》,達奚珣《對以管聽鳳判》,孫逖《對除喪鼓琴判》,姜立佑《對夷樂鞮鞻為任判》,李希言《對學琴不進判》,邊承裴《對太廟登歌判》,梁涉《對琴有殺聲判》,張秀《對上生下生判》,邢宙《對教擊編鐘判》;在德宗時期有姚峴《對典樂羽籥判》,元稹《回風變節(jié)判》《五品女樂判》《怒心鼓琴判》《學生鼓琴判》。
總之,唐代樂判集中出現(xiàn)在盛唐時期。譚淑娟《唐代判文研究》認為:現(xiàn)存作品中既有為銓選而作的練習,也有出自銓選考場者——例如同題判和無名判作品。由于記錄散失,今僅知:這些作品多是作為官方檔案由《文苑英華》收錄的;在同題樂判中,只有李昂、暢諸、張秀明三人有登“拔萃科”的事跡見于《登科記考》;而元稹4 篇樂判,除《毀方瓦合判》為考試之作外,其余都是私下模擬之作,成篇于貞元十八年以前。唐代另有單題樂判《對笙師不施舂牘判》《對笛判》《對瞽相判》《對夢處女鼓琴判》《對祥鼓素琴判》《對旄人奏散率木修防判》等6 篇。這些作品之所以闕失作者名,有兩種可能:一是由于唐代的糊名制度,二是由于出自模擬之作。白居易《策林序》曾說到擬判作品的產(chǎn)生背景,云:“(元和初,予)構成策目七十五門。及微之首登科,予次焉。凡所應對者,百不用其一二。其余自以精力所致,不能棄捐,次而集之,分為四卷,命曰《策林》云耳?!边@段話意味著,唐代選舉文體并不只有賦和判,另外還有時策這個大類別。其中并不缺乏音樂文獻,但大都佚失,今只把白居易《策林》中《禮樂詩書》《議禮樂》《沿革禮樂》《復樂古器古曲》《議祭祀》等5 篇歸入“選舉篇”。這樣一來,選舉便包括“時策”“樂判”“試賦”等三大類;在隋唐五代散篇音樂文獻中,是份量最大的類別。
隋唐五代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特殊時代。各民族文化在這個時代實現(xiàn)了深度交融,各門藝術都在這個時代達到高峰。音樂藝術也是這樣。音樂品種和技法的多樣性,造就了豐富多樣的音樂文獻體裁。要理解隋唐五代的音樂,就一定要理解它的文獻。
從形式角度看,隋唐五代音樂文獻包含三個類別:一是在流傳中具有單元特性的典籍,經(jīng)統(tǒng)計,這種音樂典籍約142 種;二是未編寫成書而以單篇形式流傳的散篇文章,經(jīng)統(tǒng)計,共達450 篇;三是零散見于各種記錄的雜記,經(jīng)統(tǒng)計,有5 萬多字,見于近50 部筆記書。中國文獻有一個特點,即以不同的著述文體書寫不同的文化內(nèi)容。由于內(nèi)容對形式的這種影響,嚴格意義上的“樂書”和大型典籍中的音樂專部是以“辨律呂,明雅樂”為中心的。盡管如此,在隋唐五代,仍然出現(xiàn)了一批以“俗工撥捩,率造新聲”為內(nèi)容的“藝術”書。其中有《教坊記》等樂錄之書,有《琴書》等琴錄之書,有《羯鼓錄》等曲錄之書。這是和俗樂興盛之局面相對應的。正因為這樣,宋以后的目錄學家,按照“樂”“音”“聲”三分的傳統(tǒng)觀念,把許多唐代音樂書歸入“小說”“琴”“管弦”“鼓吹”“道書”等部類。
隋唐五代音樂繁盛局面另有一個重要表現(xiàn),即出現(xiàn)了一批新型的音樂典籍。這就是:在記述一代典章制度的政書(如《唐會要》)中,在記述歷代典章制度的政書(如《通典》)中,以及在《北堂書鈔》《藝文類聚》《初學記》等類書中,出現(xiàn)了關于音樂的專部。中國政書的雛形可以追溯到《周禮》和《禮記》中的《王制》《月令》《明堂位》等篇章,以及《史記》“八書”和《漢書》“十志”;但到唐代,它才成為專門的史學書體。產(chǎn)生在魏晉之時的類書,也到唐代才發(fā)展起來,建立起完整的音樂部類。這說明,音樂文獻的書寫和記錄方式的增加是和唐代文化的蓬勃發(fā)展同步的。而從政書、類書的音樂分類看——比如《通典·樂典》分為歷代沿革、五聲十二律、八音、歌舞曲、諸樂種、樂議等六部——到了唐代,史官也建立起明確的音樂體系觀念。
關于隋唐五代的散篇音樂文獻,同樣可以從形式、內(nèi)容兩方面加以觀察。從形式看,可以分為以書面方式存世、以銘刻方式存世兩類;從內(nèi)容看,這兩類作品都顯示了中心突出、體裁多樣的特點。中心突出的表現(xiàn)是:與政治體制相關的部類——比如“樂制”“樂論”“選舉”三類——在散篇文章整體中占有較大的比重。體裁多樣的表現(xiàn)是:既使用了詔、議、制、奏、敕、冊、令、狀、符、帖、牒、表等議政、行政的文體,也使用了試賦、擬賦、樂判、駢體銘文、散體序文等文學文體。這說明,在隋唐五代,音樂進入了社會各階層,進入了人間的政治生活和日常交往,也成為娛情的重要方式。按我們的工作體例,本文未把關于個人生活方式的描寫——比如“琴書自娛”——當作音樂活動的史料(因為這類記錄內(nèi)涵模糊,也不具備社會意義);但在事實上,這種記錄是作為品行高潔的象征,大量見于墓志銘等散篇文章的。這個情況,正好說明了音樂在隋唐五代人生活中的比重。
關于隋唐五代音樂文獻的分類,關于文獻新體式的產(chǎn)生,關于其形式與內(nèi)容的關系等——意味著:進行隋唐五代音樂研究,有必要建立一個新的角度,即文獻學的角度。這一點,還可以用選舉類作品來說明。據(jù)統(tǒng)計,隋唐五代現(xiàn)存音樂賦49 篇,包括23 篇進士科試賦、8 篇宏詞科試賦、18 篇擬試賦;隋唐五代現(xiàn)存樂判60篇,包括38 篇同題樂判、22 篇擬樂判。這在隋唐五代全部選舉文獻中,占有相當比重。其中《樂德教胄子賦》《善歌如貫珠賦》《振木鐸賦》《南風之薰賦》《風過簫賦》的題目出自古代樂教的經(jīng)書和典故,比如《周禮》所說的“樂德”、《禮記》所說的“累累乎端如貫珠”、《尚書》所說的“夔典樂”、《左傳》所說的“遒人以木鐸徇于路”、《孔子家語》所說的“舜彈五弦之琴”、《文子》所說的圣人教化“若風之過簫”;其中《洞庭張樂賦》《鈞天樂賦》《樂理心賦》《宣尼宅聞金石絲竹之聲賦》的題目包含來自子史名著的典故,例如來自《莊子》《史記》《漢書》;其中《花萼樓賦》《霓裳羽衣曲賦》《舞馬賦》《太清宮觀紫極舞賦》《舞中成八卦賦》的題目則出自唐代宮廷音樂事跡,比如玄宗作《霓裳羽衣曲》,教舞馬,奏樂于花萼相輝之樓,又于太清宮奏“混成紫極之舞”;而德宗則制有《中和樂舞曲》。這實際上對隋唐五代教育和當時意識形態(tài)作了生動反映。由這些賦文可以看出:隋唐五代人是重視音樂教育的,一方面秉承了古代經(jīng)學的樂教傳統(tǒng),另一方面也關注樂教中的知識要素。后者的表現(xiàn)是:既重視子史諸書,也重視把時事納入教材。這樣一來,隋唐五代音樂文獻,就不僅向我們提供了考察一代音樂史的基礎資料,而且提供了探知一代中國人的社會生活和精神世界的便捷的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