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學家、音樂家趙元任與王國維、陳寅恪、梁啟超并稱為民國時期清華國學院“四大導師”。人們對趙元任的了解,多半來源于其超人的語言天才,以及他創(chuàng)作的流行歌曲《教我如何不想他》。實際上,學霸身份背后,他熱愛生活、喜歡自拍,稱得上民國時期最好玩的大師。
1892 年,趙元任出生在天津。因祖父是官員,他一直隨家人在保定、冀州、常州等地遷居生活,從小就能模仿各地口音。1902 年,清政府頒布《奏定學堂章程》,制定新派學校規(guī)劃,3 年后廢除科舉制度,趙元任開始走出私塾,接受新思想。
1906 年,趙元任到常州的新式學校溪山小學讀書,一年后考入位于南京的江南高等學堂。在常州,他的歷史老師是國學大師呂思勉,這讓他格外喜歡上歷史課。在南京,他的英語、物理老師是美國人,在放眼看世界的過程中,有舊學基礎的趙元任心里又種下了西方文化的種子。他興趣廣泛,喜歡音樂、天文、文學和戲劇,也喜歡各種新奇的發(fā)明和小物件。
1910 年,18 歲的趙元任前往美國康奈爾大學留學。他選擇數(shù)學為主專業(yè),選修了語言學、物理和音樂。1915 年,他到哈佛大學攻讀哲學。
1910 年,趙元任自制明信片,“短語寄長思”
抱著“科學救國”的思想,1914 年4 月,在美國的中國留學生創(chuàng)辦了《科學》月刊,8 月又創(chuàng)辦中國科學社?!犊茖W》雜志1915 年在上海出版發(fā)行,成為國內(nèi)傳播科學思想的前沿陣地,還影響了陳獨秀等人創(chuàng)辦的《新青年》。
知識面廣博的趙元任很快成了《科學》雜志的撰稿主力。與趙元任同船前往美國的同學胡適,也開始在《科學》雜志撰稿,兩人日益熟絡。此時,美國留學圈發(fā)生了一場關(guān)于語言的風波,一些留學生宣揚中文是一門將死的語言,討論將中文拉丁化,甚至提出“取消中文”。這個爭論竟意外地成為白話文運動的導火索。
胡適與趙元任也參與了討論。1916 年,胡適和趙元任合寫英語論文《中國語言的問題》,提出通過對中國語言進行科學研究,讓“死掉”的古代漢語恢復生機。
在胡適文學思想的形成、白話文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趙元任在科學理性觀點和語言技術(shù)上提供了很大幫助。對語言極度敏感的趙元任說胡適的白話文“不夠白”,用錄音設備錄下來讓胡適琢磨。胡適也給予這位好友“每與人評留美人物,輒常推常州元任君第一”的高度評價。
1919 年從哈佛大學畢業(yè)后,趙元任在美國的一所大學教授物理。但板凳還沒坐熱,國內(nèi)學術(shù)界就盯上了這位“通才”,清華大學希望他回國任教,蔡元培等人也游說他去北大任教。最終,趙元任接下另一個短期任務:給來中國演講的英國哲學家羅素當翻譯。因為羅素的演講涵蓋數(shù)學、哲學、心理學等多門學科,當時中國能完成這些翻譯的人只有趙元任。
1926 年,趙元任被邀到清華大學國學院擔任導師。清華大學請他開了7 門課——數(shù)學、物理、中國音韻學、普通語言學、中國現(xiàn)代方言、中國樂譜樂調(diào)和西洋音樂欣賞。趙元任的主業(yè)是現(xiàn)代語言學,采用研究社會科學的基本方法,這也正是清華所急缺的。
一年后,蔡元培等人提議設立中央研究院,下設歷史語言研究所(簡稱“史語所”),派趙元任負責創(chuàng)建語言組并擔任主任。趙元任帶人到各地做中國方言的調(diào)查研究,留下了大量寶貴的歷史資料。他也因此帶出了日后中國語言學界一大批專家。
1937 年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時任史語所負責人的趙元任被迫和機構(gòu)一起南遷至長沙。經(jīng)歷戰(zhàn)亂,趙元任的心境開始變化。戰(zhàn)爭期間,資料的難以保存、田野調(diào)查的寸步難行,讓他生出了尋找“安靜書桌”的念頭。
“我是個現(xiàn)代主義者,我不屬于任何黨?!边@是趙元任晚年接受采訪時強調(diào)的一句話。為躲避戰(zhàn)亂,他在1938 年再度離開中國,選擇在夏威夷大學任教,不久又到耶魯大學和哈佛大學工作,但這些地方最終都未能成為他的歸宿。
1946 年,趙元任的次女趙新那和女婿黃培云歸國教書。他也計劃回國任教,與家人團聚。但國內(nèi)人士不斷邀請他擔任大學行政職務,讓一直回避的趙元任陷入兩難。1947 年,他決定暫留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擔任東方語言學教授,這一呆就是17 年。
從早年對音樂、天文等事物的喜愛中,趙元任已初露“科學享樂主義者”的一面。夫人楊步偉說,剛結(jié)識趙元任時,感覺他說笑話“沒說出太大意思”,但大家都看得出他自得其樂。正如首都師范大學學者袁一丹所言,趙元任在生活中體現(xiàn)的嬉戲精神,“不同于梁任公(梁啟超)在20 世紀20 年代提倡的趣味主義,是嚴格的專業(yè)化為前提,經(jīng)過現(xiàn)代科學方法洗禮的享樂主義”。
趙元任把語言學“玩”成了一門具備高超邏輯的娛樂。一個典型的故事是:大女兒趙如蘭將外孫女送到趙元任夫妻處照看,趙元任突然對嬰兒的聲音十分好奇,將咿呀學語的“發(fā)言”做了詳細記錄并錄音,很快寫出了一篇語言學中少見的、關(guān)于嬰孩語言的科學論文。
當時,中美關(guān)系惡化,趙元任回國的機會少之又少。1956年,他在美國灌錄唱片,每當錄到唐詩《長恨歌》《琵琶行》時就無法繼續(xù),忍不住落淚。直至中美關(guān)系緩和,在周恩來的關(guān)心下,趙元任終于在1973 年回中國探親。
作為一個視語言研究為生命的人,趙元任對母語和祖國懷有濃厚的情感。他曾說:“美國是這個地球上我回到中國的一個中間站,中國才是我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