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 煒 Wan Wei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北京 100084)
書名:《設計學筆記》作者:吳文治出版社:江蘇鳳凰美術出版社出版時間:2021年8月
《設計學筆記》一書2021年8月由江蘇鳳凰美術出版社出版。作者吳文治博士主要從事人居歷史風貌和傳統(tǒng)民居聚落研究,兼及近現(xiàn)代設計史論與設計教育,現(xiàn)為上海工程技術大學藝術設計學院環(huán)境設計系主任。該書是作者多年來學術成果的匯集和精選,同時還包含了其在教學上的心得體會。全書由自序“差點意思”開篇,將內(nèi)容設置為“設計學筆記”“上海研究”“民居研究”“過街樓研究”以及后記“學設計筆記”五個部分進行回顧和評述,展現(xiàn)了一位青年學者筆耕不輟又不斷思考的過程,非常值得吾輩同行借鑒交流。
自序名為“差點意思”,或許是作者的自謙,又或許是一種對未達完美的體悟。近些年來朱小杰先生作為主策展人策劃的“意思·設計展”,是一個原創(chuàng)設計的展示平臺,每年吸納許多年輕設計師帶來新作品進行展示和推廣,已經(jīng)成為年輕設計師步入產(chǎn)業(yè)的一個重要孵化平臺。可見只要你有點意思,愿意來分享和展示,說不定就會很有意思。吳文治博士的這本《設計學筆記》,說“差點意思”其實挺有意思,讀其文知其人,字里行間能夠感受到他充沛的情感和希望與讀者分享交流的熱切愿望。
正文部分,作者分四個版塊回顧和評述了近年來的一系列學術論文,分別是“設計學筆記”“上海研究”“民居研究”以及“過街樓研究”,顯然這是根據(jù)研究內(nèi)容和對象來設置的。換一個方式理解,或許可分為兩部分:一是作者在讀博士期間成型的和其研究方向緊密相關的內(nèi)容,包括“過街樓研究”和“上海研究”中的各三篇論文,以及“設計學筆記”中的《劉森林人居文化系列研究》;另一部分可歸為作者在自序中所言“隨便翻翻”衍生而來,包含了“設計學筆記”中的另外兩篇文章,以及“民居研究”中的三篇。
先說前一部分,作者在博士階段圍繞近代上海研究的大背景,聚焦于提籃橋地區(qū)人居環(huán)境研究,又提煉出過街樓這一特殊建筑類型。至于《劉森林人居文化系列研究》,是仔細研讀了其導師的所有專著后寫就,想必也深刻影響了作者博士階段的研究吧。《提籃橋地區(qū)里弄過街樓研究》一文,反映出作者對提籃橋地區(qū)的人居環(huán)境已經(jīng)做了大量詳盡的工作,可以說已經(jīng)成為這一領域的專家。只有對該領域的資料一網(wǎng)打盡之后,才有可能通過客觀的圖表和數(shù)據(jù)進行理性分析和歸納,再抽象出圍繞過街樓的多重理論視角和觀點。其中關于過街樓“虛實”“縱橫”“內(nèi)外”兼顧空間概念的圖示,以及“過街性”之“外街”與“內(nèi)巷”特征的分析,還有關于作為公共“生活場”的多重作用,都體現(xiàn)出嚴謹?shù)膶W術性和科學的態(tài)度,值得細讀。《從建筑類型到設計方法》一文研究的也是過街樓,只不過是基于建筑類型學理論,通過對傳統(tǒng)過街樓的空間分析,應用到現(xiàn)代建筑各種功能的案例中,總結出過街樓作為一種建筑類型和設計要素,特別是作為一種重要的設計思維方法,已經(jīng)成為重要的設計創(chuàng)新源泉,并得到了廣泛而卓有成效的應用。作者運用相應的建筑理論和研究方法探討過街樓的設計方法和表達,創(chuàng)造性地將研究對象從現(xiàn)象提升到理論高度,不失為體現(xiàn)設計學研究范式的一篇好文。作者研究上海提籃橋地區(qū)人居環(huán)境,自然會關注到該地區(qū)當時居住人群的日常生活和行為,由此寫就了《移動廚房駱駝?chuàng)贰赌ξ鲿门c西摩會堂》《猶太人與霍山公園》三篇文章。駱駝?chuàng)沁^去里弄街頭日常生活場景中的靚麗風景,如今已消失在歷史的視線中。同時它作為我們飲食文化的載體,雖然不起眼但對重構近代上海的生活文化是不可或缺的。上世紀末,日本東京的學者、建筑師、藝術家們開展了對城市歷史的記錄和保存運動,在被現(xiàn)代規(guī)劃和建筑覆蓋的土地上,重構和還原了過去東京的文化生活的點滴,并在新世紀造就了具有高度市場價值的文化遺產(chǎn)。所以作者的這篇文章包括另外兩篇《摩西會堂與西摩會堂》和《猶太人與霍山公園》,能夠關注到近代上海生活文化和歷史中的細節(jié),并且從設計學的層面加以整理分析,這將有助于這些文化今后的市場化,這樣的工作對當下和未來的“上海研究”有著積極的意義。
筆者把這本書正文的另一個部分理解為作者在自序中所言“隨便翻翻”的衍生。其實“隨便翻翻”只是發(fā)現(xiàn)了一個有價值的可能的點,要凝煉成學術論文這其中還需耐心累積才行。讀到關于“民居研究”的部分,不由想起某年暑期,與文治兄二人攜家?guī)Э谝煌苋ネ钅仙酱謇镎{(diào)研、測繪那些文獻中都沒見過的臨近荒廢的民居和祠堂,忍受著成群蝙蝠的襲擾,還有因水土不服引發(fā)的上吐下瀉……看文章具體內(nèi)容,作者善于將發(fā)現(xiàn)的有價值的點,擴展出一個廣泛的理論研究架構,再通過相關研究方法做針對性的分析和探討,邏輯清晰合理。不過此類“隨便翻翻”或是興趣使然的文章,以學術論文的方式書寫似乎略顯生硬,如果以隨筆或散文的形式寫就,可讀性或許會更好。
作者關注設計學科研究方法我是知道的,《設計史學科范式反思》一文,如果以其擅長的過街樓作為案例來展開,寫一篇思考設計學科研究方法的文章應當是駕輕就熟的。但沒想到他會以長信宮燈作為個案,劍走偏鋒,反倒讓人耳目一新。雖然作者說這是偶發(fā)之作,源于對某微信群中學者們討論長信宮燈究竟能不能注水的莫衷一是的疑惑,但能夠從討論中發(fā)現(xiàn)問題,引出對于設計學科研究范式的反思,則并非偶發(fā)。這反映了作者對設計學研究方法、工具、路徑以及范式的長期關注和思考,這些長期的積累偶遇有趣的素材,才相互成就了這篇好文。文章羅列了長信宮燈的考古文本、設計史文本、工藝美術文本,比較了不同文本之間的差異和關注點所在以及不足之處。作者發(fā)現(xiàn),通過對以上文本的分析,并不能找到想要尋找的答案,因而提出了“我們需要什么樣的中國設計史?”的問題。接下來作者分析了設計史“學科的自我反思”,即設計史研究的歷史轉(zhuǎn)向,從英雄史觀轉(zhuǎn)向大眾和日常,呈現(xiàn)出一種由宏觀構架到具體學科、具體問題再到找尋二者之間內(nèi)在聯(lián)系的“宏觀理論構架”或“有效的整體思維視角”,將其構建為一個新整體。最后作者結合前述長信宮燈的文本總結了對中國(古代)設計史研究的五點啟示。其中第四點“二重證據(jù)法”和第五點“設計史的研究不應局限于向后看的滿足,更應體現(xiàn)出向前看的思路與價值導向?!蔽沂欠浅UJ同的。余論部分繼續(xù)結合長信宮燈文本談設計學研究目前存在的短板和未來努力的方向,作者總結該文本引出了“科學性的探討”“名稱的混亂”“制作主體的分析”“合理假設”四個層面的疑問,對未來具體的研究很有建設性。發(fā)文前筆者也就長信宮燈的問題同文治兄討論過。筆者認為,從行為和審美的視角分析,長信宮燈需要考慮到煙塵清潔過濾功能,在原有條件下解決方法之一是底部設置一可注水承盤,由此產(chǎn)生的虹吸能對燈底部有密封作用,對煙塵也會有一定的清潔過濾效果(具體分析此處不便展開)。雖只是假設,但運用行為場景再現(xiàn)的方法進行合理推斷和假設,對解決該問題是有建設性的。行為場景的再現(xiàn)不能停留在想象階段,需要人的參與互動。因為該研究對象的特殊性,需要3D打印等比例模型來參與驗證?!按竽懠僭O,小心求證”,這也是科學研究的一般規(guī)律。作者對于長信宮燈文本的分析研究,可以發(fā)現(xiàn)設計史研究還有太多的方式值得我們?nèi)ヌ剿鳎€有太多的問題等待我們?nèi)コ吻?。對于在設計研究中面對海量資料信息正迷惑徘徊的人們,這篇文章在方法論上可作為有益的借鑒。
文治兄幾年前搞起了讀書會,這個讀書會不是通常我們所熟悉導師和學生的形式,而是由志趣相投,不同領域的教師和學者組成,現(xiàn)如今讀書會的每一期內(nèi)容都充滿廣度和深度,吸引了更多學者參與進來領讀與發(fā)言,《人類的第一本建筑書》一文就源于該讀書會分享的第一本書《建筑十書》。重讀經(jīng)典必然會有新的體悟,經(jīng)典之所以成為經(jīng)典也是因為其恒久的價值。作者從中讀出了維特魯威所建立的“建筑研究的整體觀與系統(tǒng)論”“功能美和形式美的基本規(guī)律”“提供了一種中西異同的比較研究素材”“樸素的氣候觀與人體、動物模仿論”等十點感受。嚴格來說這篇文章不能算作學術論文,但無疑能夠提供一種觀點與同行交流討論,從而引出更多的思路和視角。
作者在后記中說,適時地總結自己的研究心得,以更好地與同行交流,特別是希望對學生們有所幫助,是構思這本《設計學筆記》最初的想法。所以,這篇后記的原稿是作者寫給本科生和研究生關于專業(yè)學習方面的解惑和引導。誠然當下的環(huán)境往往使得教師們重科研而輕教學,作者能設身處地思考學生們在學期間對專業(yè)的認知,對學習的規(guī)劃,試圖引導學生們多一些學術的思維,這一點是難能可貴的。上世紀末日本建筑師安藤忠雄任東京大學建筑系主任期間,曾邀請六位鼎鼎有名的設計大師來校跟學生們面對面交流,交流內(nèi)容主要圍繞他們年輕時候的經(jīng)歷以及是如何走上建筑道路的。這些交流后被編成《建筑師的20歲》出版,影響了一大批后學者。作者的經(jīng)歷比起大師們自然是“差點意思”,但能夠?qū)⒆约旱那髮W經(jīng)歷拿出來分享,也是為了讓學生們在困惑時少走彎路,能盡快明確自己的方向和目標。作者說這“只是出于一種作為教師的情感使然”,的確也只有工作十多年來一直擔任班導師,長期擔任系主任,天天泡在辦公室以校為家又能量充沛的吳老師,才會有這樣的情感寫下這些文字吧。在閱讀此書的過程中,很自然地回想起書中多篇文章發(fā)表前后,文治兄津津有味與我討論的場景。文治兄向來精力充沛,對各種學問都飽有興趣,也不吝隨時跟我們分享他的新收獲、新觀點。正是因為他的恒和勤,才有了近年來學術成果的持續(xù)輸出。唐代駱賓王的《螢火賦》中有一句“響必應之于同聲,道固從至于同類。”大意是發(fā)出聲響必然會引發(fā)回應和共鳴,志趣相投的人到一起路就越走越寬了。文治兄的這本《設計學筆記》,自然也是希望能夠和讀者坦誠相見,交上更多志趣相投的朋友吧。
這本《設計學筆記》讀罷合卷,又覺路漫漫其修遠。很多我們熟知的藝術家或設計師,其藝術生涯會被后來的研究者劃分成不同階段,當然也有不少人自己來劃分。若是多年后再回首,這本《設計學筆記》或許可以作為作者學術生涯早期階段的佐證吧。早期階段意味著還有將來的中間階段和成熟時期,預示了未來的可能性。對于未來,我自然是希望能夠與文治兄共勉的。另外,早期階段并不能說因為沒到達成熟時期就不好,相反它是彌足珍貴的,記錄作者當下的思考,反映出研究的方向和維度,作為一個基礎,引發(fā)進一步的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