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無 我 著 李 悅 譯
西夏語是一種已經(jīng)死去的藏緬語。西夏于公元1227年被鐵木真,也就是眾所周知的成吉思汗(1162—1227)建立的金帳汗國(Golden Horde)所滅。西夏始建于公元1032年,疆域涉及今中國甘肅、陜西和寧夏三省區(qū),東起黃河,西至青海湖,北部被哈密、弱水、賀蘭山和黃河環(huán)繞,南部延伸至今四川境內(nèi)。它的都城位于黃河左岸,即現(xiàn)在的銀川市(原寧夏府)。
黨項人自1036年開始使用自己本土的表意文字進行佛經(jīng)翻譯,主要是將漢文佛典翻譯成西夏文,此外也創(chuàng)作了一些原始世俗作品?,F(xiàn)今西夏文獻最大的庫藏為黑水城遺址出土的文獻資料。1908年,科茲洛夫(ПётрКузьмичКозлов)帶)。根 據(jù) 雅 洪 托 夫(Сергей領(lǐng)俄國皇家地理學會的探險隊在黑水城外佛塔中發(fā)現(xiàn)大量文獻并帶回了圣彼得堡①,今藏于俄羅斯科學院東方學研究所。
由于西夏語是用表意文字記錄,因而西夏語音研究一直舉步維艱。西夏語音構(gòu)擬的內(nèi)部資料包括如下三種。
《文?!返诙碛?937年左右在圣彼得堡遺失。那時著名的俄國西夏學者聶歷山(Николай АлександровичНевский)和許多其他的東方學家遭到迫害。直至1956年研究所遷到今河沿街新址后,新一代的學者才開始繼續(xù)西夏學的研究。1969年克平等學者出版了俄文版《文?!返谝痪砑啊段暮ks類》[2]。隨后1983年,史金波等學者也出版了中文版《文?!罚?]。
雅洪托夫③與索夫洛諾夫(МихаилВикторович Софронов)[4]I:85所提及的觀點相反。他認為《文?!凡⒉辉缬谀切┰诒趁嬗∮?124年的漢文文獻,相反要晚于它們。當時西夏境內(nèi)紙張十分稀缺,因此需要通過貿(mào)易或者襲擊漢人聚居地等武力手段獲得。西夏文木刻本文獻,如《文?!泛汀段暮ks類》也常在這樣獲得的紙張之后印刷。
此外,雅洪托夫還提供了一些文獻學的證據(jù)來證明《文?!吠碛?176年的《同音》修訂本。
在《文?!非皟删碇校髡邔⑺形飨淖职错嵟判?。每個韻中又將西夏字分為“非唇化音節(jié)”(non-labialized syllables),其次是“唇化音節(jié)”(la‐bialized syllables)。然后再按照聲對西夏字進一步排序。雅洪托夫認為此處是西夏學界對語文學的一個重要貢獻。因為《文?!肥堑谝粋€嚴格按照音韻原則排列的西夏文詞典類材料。在同時代的漢語字書中,漢字往往是按照特定的韻或聲隨機排序。
《文海》中單個韻里的聲母排序是基于漢語聲母的編目順序。這份編目已由索夫洛諾夫和克恰諾夫(ЕвгенийИвановичКычанов)[5]15翻印。西夏語和漢語的聲母有本質(zhì)上的不同,因此對于漢語并沒有區(qū)分的一些聲母,盡管對應(yīng)西夏語的聲母并不同類,但《文海》的作者并沒有進行區(qū)分。例 如,索夫洛諾夫構(gòu)擬的ld~l、?g~?、nd~n和mb~m這幾組聲母[4]。為了遵守漢語音韻學中對聲母的分類,《文海》也列出了某些顯然在西夏語中不存在的區(qū)分。
第三卷《文海雜類》包含了三個漢語中不存在的西夏語聲母所構(gòu)成的所有西夏字音節(jié)。這三個聲類對應(yīng)索夫洛諾夫的擬音為ndz、nd?和lh。此外,還包括一些作者因不明原因而不能歸到《文?!菲健⑸蟽删淼奈淖?。如上所述,《文海雜類》里的所有西夏字均分平聲、上聲兩類,且在每個聲調(diào)下按聲而不是韻排序。在相同聲母的西夏字組中,文字的排序是完全隨機的。根據(jù)雅洪托夫的發(fā)現(xiàn),《文海雜類》中西夏字的隨機排序?qū)嶋H上與1176年《同音》修訂版中的西夏字的隨機排序相同。
最后,在圣彼得堡的俄羅斯科學院東方研究所手稿部還保存著一個長約5米的未命名的西夏字典抄本。克平正在研究這份文獻,并發(fā)現(xiàn)它似乎是《文海》的一個初稿或者另一個版本④。
西夏語音構(gòu)擬的主要外部資料包括如下兩種[4]I:70-81。
(1)黑水城出土的帶有藏文注音的23個西夏文抄本殘片和一個木刻本殘片。無我和克平對這批材料進行了描述和分析,并準備刊布所有已知的藏文轉(zhuǎn)寫西夏文的材料⑤。
盡管聶歷山、西田龍雄(Nishida)、索夫洛諾夫等著名西夏學者們已取得豐富卓越的研究成果,然而在西夏語音方面還尚有研究之地。本文中的西夏文字注音,包括克平的西里爾文的轉(zhuǎn)寫,都按照索夫洛諾夫的構(gòu)擬,即最初用羅馬音素符號表示西夏語的擬音[4]I:138-144。上標表示聲調(diào),元音下方圓點表示該元音屬于西夏語四個韻循環(huán)中的第二個或第四個循環(huán)⑥。
在《西夏語形態(tài)學》一書中,克平探討了西夏語的代詞和動詞變形后綴[9]42-45,217-242。通過克平的研究,“”?a2(我)為西夏語第一人稱單數(shù)代詞的常規(guī)形式,而另一個形式“”m?o2(我)則作為更正式第一人稱單數(shù)代詞,通常被高級官員使用。與之不同的是,索夫洛諾夫[4]I:238-239認為“”?a2為第一人稱單數(shù)代詞的直接格,而“”?a1為第一人稱單數(shù)代詞的間接格,常出現(xiàn)在后置詞之前。另外,索夫洛諾夫還指出“(朕)是一個專用于帝王的第一人稱單數(shù)代詞。
索夫洛諾夫理解的?a2(我,主格)和?a1(我,賓格)與其他藏緬語中的第一人稱單數(shù)代詞驚人相似。例如,羌語?a1(我,主格)和qa1(我,賓格)[10]78、洛霍絨語(Lohorung)?a(我)和ka(我)⑦[11]33-75。值得注意的是,索夫洛諾夫擬音的聲母/?/通常在西夏文本的藏文注音中用表示[4]I:99,并且西田龍雄將“輩”構(gòu)擬為[12]496。
然而,在產(chǎn)生于周代春秋晚期的一本中國軍事策略論《孫子兵法》的西夏譯本[13]中,表示第一人稱代詞的西夏字以不同于上述兩種形式出現(xiàn):。。其右下方的兩個橫都與右側(cè)的勾相交,卻與左側(cè)的豎不相交,且勾為右彎勾。從這第三個變體可見,我們正在處理一個西夏字的正字變化。該西夏字可能已用于表示兩個分別為“我(主/賓)”和“饑餓”意義的同音詞,類似于現(xiàn)代簡化正字(或簡體字)的“里”,它同時含有“里面”和“長度單位(里)”的意義?;蛘?,正如西田龍雄構(gòu)擬的那樣[12]496,該西夏字可能有兩種不同的讀音,就如漢字“地”,它既表示土地,也表示副詞“地”。值得注意的是,上述引用的比較證據(jù)更支持索夫洛諾夫(構(gòu)擬為?a1)和西田龍雄(構(gòu)擬為?a?)對第一人稱代詞的構(gòu)擬,而不是支持索夫洛諾夫構(gòu)擬的m?o2或西田龍雄構(gòu)擬的ma?[12]496。
表1 西夏語第一、二人稱代詞
西夏語動詞可能會使用三個不同的、顯性的一致關(guān)系后綴中的任意一種。第一人稱單數(shù)一致后綴“”-?a2與《同音》的第一人稱單數(shù)代詞?a2寫法相同,并在不及物動詞中標記第一人稱單數(shù)主價語(actant)。第二人稱單數(shù)一致后綴“”-na2在不及物動詞中標記第二人稱單數(shù)主價語,且似乎與第二人稱單數(shù)代詞nɑ2(你)同源。而一致關(guān)系后綴“”-ni2在不及物動詞中標記第一、二人稱復數(shù)主價語,且可能與《同音》的第二人稱復數(shù)代詞“”ni2(你們)同源。西夏語動詞第三人稱呈現(xiàn)零形式。表2列出了西夏語中的三個動詞一致關(guān)系后綴,表3列出了這些后綴在及物動詞中的詞形變化。
表2 西夏語中動詞一致后綴[9]217-242
表3 西夏語及物動詞一致關(guān)系后綴詞形變化
西夏語動詞變形反映了一個作格一致關(guān)系系統(tǒng)。這個系統(tǒng)第一個潛在原則為動詞只與一個主價語保持一致關(guān)系。對于不及物動詞,這個主價語是主語。除了受事者被標記為零形式,及物動詞與它的受事者均保持一致。西夏語動詞標引的這些句法角色的語義本質(zhì)在比較文本中顯得尤為重要,本文下面將著重討論。
西夏語中第二個潛在的動詞一致關(guān)系原則:就形式標記而言,第三人稱是非實體或非人稱[9]42。
正如我在其他論文中的觀點[14]568,保留動詞一致系統(tǒng)的藏緬語的受事范疇需要進一步解釋。正如魏爾茲比卡(Wierzbicka)關(guān)于波蘭語(Polish)與格(dative)研究中指出的那樣,“在那些與事(參與人)被看作是類似于直接賓語,甚至超過給予的事物的語言中,與事標記格的核心意義與歐洲語言中對應(yīng)的成分不同。因此,不能被看作是同一情況”[15]391。這一觀察同樣適用于動詞標引的主價語的句法角色。藏緬語中受事句法角色與如波蘭語等語言中以與格標記的動詞主價語之間存在一定的語義相似性。當然,在波蘭語中,我們探討小句層面的從屬標記,而藏緬語動詞標引的受事卻是一個核心標記現(xiàn)象。
在討論藏緬語中的動詞一致關(guān)系的歷史地位時,類型學的思考是非常重要的。關(guān)于語言之間的句法參數(shù)與論證發(fā)生學關(guān)系的相關(guān)性,馬提索夫(Matisoff)的觀點具有兩面性,他認為“句法的相似性不能保證發(fā)生學上的接近性”,并且“句法的差異性不能保證發(fā)生學上的偏離性”[16]75。他為支持這些觀點引證的大部分數(shù)據(jù)與成分語序和語法詞的借用相關(guān),后者如從屬連詞(subordinators)。有鑒于此,我們必須審視馬提索夫的結(jié)論,即“句法相似卻孤立的事實可能僅僅是類型學上相關(guān),而不是更多”[16]76。
似乎某些句法參數(shù)的無關(guān)性比起其他類型學特征更能成為有利的證據(jù)。但是最近尼科爾斯(Nichols)[17]56-119已經(jīng)證實核心語的形態(tài)句法準則與句法關(guān)系的形態(tài)標記是兩個主要的類型學參數(shù),這對于歷史語言學家關(guān)心的語言之間發(fā)生學關(guān)系非常重要。事實上,由于句法關(guān)系的形態(tài)標記具有保守性,形態(tài)學的歷史研究與詞匯比較共同構(gòu)成了傳統(tǒng)意義上的歷史比較語言學的主要內(nèi)容。
尼科爾斯基于這些準則明確了兩個基本的語言類型,即核心標記形態(tài)句法占主導的語言與從屬標記形態(tài)句法占主導的語言,并論證了這些類型隨時間推移的穩(wěn)定性。換句話說,具有發(fā)生學關(guān)系的語言往往形態(tài)句法標記系統(tǒng)類型很接近。某些語言屬于完全核心標記類型,例如阿布哈茲語(Abkhaz)。另一種則是從屬語標記的語言,如車臣語(Chechen)。許多語言位于這兩種語言類型之間,例如,基蘭提語支(Kiranti Languag)的林布語(Limbu)既有標記動詞的名詞性從屬語的句法功能的格系統(tǒng),也有在動詞上標引這些名詞性從屬語的復雜動詞一致關(guān)系系統(tǒng)。林布語的領(lǐng)屬結(jié)構(gòu)是雙重標記體系,句法關(guān)系標記既標在從屬語也標記在核心語上:
(1)a-ndzum-ille ku-him
my-friend-GEN his-house
我朋友的房子。
尼科爾斯指出,并不是所有的語言都能放置在完全核心標記的形態(tài)句法和完全從屬標記的形態(tài)句法的兩極之間。某些語言缺乏或沒有形態(tài),例如漢語。由于多數(shù)藏緬語有復雜形態(tài),那么完全或近乎完全缺少形態(tài)的藏緬語就需要解釋。⑨[18]292-334
通過比較波蘭語與格和藏緬語受事范疇的某些意義,目前將著重討論形態(tài)句法范疇的語義內(nèi)容而不是類型差異。
在林布語中,動詞<-khutt-/-khut->既可以作為不及物動詞,意為“被偷”、“去偷,當小偷”,也可以作為及物動詞,意為“去偷某物”或者“搶劫某人”。不及物動詞詞形<-khutt->與主語保持一致關(guān)系。例如,sapla khuttε“書被偷了”,andzumin khuttε“我的朋友犯了盜竊罪”,khε?m?na·n khu?l“那家伙偷了”或者“那個家伙是一個小偷”。
及物動詞詞形<-khutt->與被偷的賓語保持一致關(guān)系,如例(2)。除非受益者(beneficiary)出現(xiàn),如例(3)和例(4)。換句話說,如果有的話,動詞優(yōu)先與“受損者”主價語保持一致關(guān)系:
(2)Mε-n-ni-ba?-ba m?na-lle a-ya?-in khutt-u.
NEG-NEG-see-1s→3/PT-NOM man-ERG mymoney-DEFsteal-3P
一個我沒看見的人偷了我的錢。⑩[19]273
(3)A-ndzum-ille sapla khutt-a?.
my-friend-ERG book rob-1sPS/PT
我的朋友搶了我的書。
(4)Khεnε?ya?kε-ghutt-u-si-i·?
Yousg.money 2-rob-3P-snP-Q
你搶了他們的錢嗎?
在藏緬語中,及物動詞表現(xiàn)出與受事者(patient)的一致關(guān)系,動詞“給”與受益者而不是賓語保持一致關(guān)系。相比英語中的“給”(to give),藏緬語中的“給”看起來與英語中的“贈予”(to endow)更為相似。在西夏語和其他很多的藏緬語中,受事者的句法角色往往具有顯著性(saliency)、生命度(animacy)和情態(tài)(the mode of affectedness)的語義特征??似健段飨恼Z形態(tài)》中的例句可以證明西夏語中受事句法角色的語義特征[9]236-238。
相較于克平給出的俄文翻譯(Kto-to sxvatil moju ruku一人抓住了我的手),由于動詞一致關(guān)系后綴<-?a2>標引第一人稱單數(shù)主價語的受事特征,另一種英文翻譯“Someone grabbed me by the hand.”則更為忠實西夏原文表達的意義。
同樣,荷蘭語翻譯的下文例句(U heeft me oponwettige wijze de steden ontnomen你從我這里非法奪得州府)可能比俄文翻譯(Vy nezakonno zaxvatili moigoroda你非法奪得我的州府)更為貼合西夏文表達的本意。因為在荷蘭語的翻譯中,西夏語動詞一致關(guān)系后綴<-?a2>標引的第一人稱單數(shù)主價語的受事角色通過直接賓語me(我,賓格)表示出來。
卿等無狀侵奪城州。?
在上述兩個西夏文例句中,第一人稱單數(shù)受事者是承事主價語(affected actant),且在歐洲語言中常常被譯為直接賓語。
然而,我想說的是,鑒于藏緬語表現(xiàn)出的受益者或者受損者主價語優(yōu)先的受事一致趨勢,波蘭語的與格為西夏語動詞受事句法角色提供了更簡潔的語義對應(yīng)。類似于波蘭語Zɑbili mu ?on?“他們殺死了他的妻 子”[15]405或者捷克語(Czech)Zavra?dili mu man?elku“他們殺死了他的妻子”這樣的句子是成立的,但在俄語中卻不成立。波蘭語的?on?和捷克語的man?elku用受格(accusative)單數(shù)表示直接賓語“妻子”,且用陽性、單數(shù)、與格代詞mu(他,賓格)表示受損者動詞主價語。
前面西夏文例句(6)可以用波蘭語?“Bezprawniezabra?i?cie mi miasta”對譯,由此西夏語動詞的一致關(guān)系后綴<-?a2>標引的第一人稱單數(shù)主價語對應(yīng)波蘭語譯文中與格、動詞的主價語mi(我,賓語)。
如果并非貶低女性,那么下面兩個西夏文例句中通過動詞一致關(guān)系后綴標引的受事者判斷最受影響的主價語就是不準確的。
在前面兩個西夏文例句中,受事范疇的語義功能類似于波蘭語與格主價語的語義功能。因為在波蘭語與格主價語中,受事范疇指派受益或者受損的主價語而不是及物動詞的賓語。這一點可以從這些西夏文例句的波蘭語翻譯中得到證實:“.必是馮昌殺汝妻”。其中,ci是波蘭語第二人稱單數(shù)代詞ty(你)的與格。而且在Nie zabijajcie namon!“愿莫殺吾妻”中,nam是波蘭語第一人稱復數(shù)代詞my(我們)的與格形式。
在這些波蘭語句子中,與格的使用并沒有語義上的標記。例如,波蘭語“不要毀了我的書”,使用了與格第一人稱單數(shù)代詞mi。波蘭語另一個句子“不要毀了我的書”,領(lǐng)屬代詞mojej(我的)使用了適當?shù)淖兏裥问剑╠eclined form)。這里領(lǐng)屬代詞的用法強調(diào)對比性。因此后一句話更適用于“別毀了我的書,毀其他人的書”的語境。
在上述西夏文例句中,動詞一致關(guān)系后綴<-na2>標引的第二人稱單數(shù)主價語在波蘭語中可以用與格動詞主價語表示(俄語也可以表達這個例子):...i wtedy król na pewno rozkraje ci?o??dek i wyjmieper??“王必剖子腹而取之”,使用了與格第二人稱單數(shù)代詞ci。
然而,西夏語一致關(guān)系后綴<-na2>出現(xiàn)在動詞“取”而不是動詞“剖”后。盡管句子...i wtedy król na pewno rozkraje?o??dek i wyjmieci per??在波蘭語中是合理的,但是這暗指君王為了得到第二人稱單數(shù)主價語的利益而取出珍珠。如果沒有上下文的話,誰的肚子將被君王剖開是不明確的。
西夏語動詞標引的受事范疇的語法功能可以通過嘗試定義該句法角色的語義價值的方法來得到最好的解釋。在基蘭提語支中,動詞普遍保留了藏緬語趨向后綴(directive suffix)*<-t>,且動詞標引不同的受事類型通常取決于動詞的詞匯意義。例 如,哈 尤 語(Hayu)中
正如上節(jié)末尾所述,第三人稱主價語在西夏語中并無標記?;趶V泛觀察到的世界語言現(xiàn)象來看,第三人稱在一致關(guān)系標記方面可能是非實體,這與第一、二人稱存在根本對立。除寓言和童話之外,第一、二人稱的主價語自然參與了“I'allocution personnelle qui est exclusivement interhumaine”(專屬人際之間的交談),與第三人稱“effectue l'opération de la référence et fonde la possibilitédu discours sur quelque chose,sur le monde,sur ce quin'est pas l'allocution”(執(zhí)行參考的操作,把話語的可能性建立在某事,在世界上,在不是談話上)相反。[20]99但這種觀點并非由西夏文獻資料得來,羅仁地(LaPolla)曾主張西夏語及物動詞的一致關(guān)系并不是“一種語法功能”[21]358。語義的復雜性本身就是語法范疇的典型特征。雖然對于語言學家來說,如何給諸如英語的主語、俄語的體或現(xiàn)代藏語的作格這些基本的語法范疇提供令人滿意的語義特征的解釋,是一種挑戰(zhàn),但我們不能僅僅把這些語法范疇當作修辭或語用現(xiàn)象。
我同意羅仁地[21]360對方法論的批評,即“比較是在總的一致關(guān)系系統(tǒng)中高度簡化和選定的部分上進行,很少涉及詞綴的實際使用”?。顯然,僅僅將動詞詞形變化中未分析的部分列出并不能令人滿意。藏緬語各語言的一致關(guān)系系統(tǒng)應(yīng)經(jīng)過嚴格的語素分析,以便分離出形式上和語義上明確的實體。這些實體就是語素,并且這些語素需要從發(fā)生學的形態(tài)系統(tǒng)方面進行比較研究。然而,前后矛盾的是,羅仁地自己僅提供了部分西夏語動詞人稱和數(shù)的一致關(guān)系的范式,同時又認為西夏語動詞詞形變化構(gòu)成了基本的動詞一致關(guān)系系統(tǒng)。
將上文所示的完整的西夏語及物動詞詞形變化與基蘭提語支更為復雜的動詞詞形變化相比較時,西夏語表面看起來更像是一個退化且簡化的基蘭提語系統(tǒng),或像是一個原始的、未充分發(fā)展的基蘭提語系統(tǒng)。盡管羅仁地否定了前一種選擇,但是他并沒有為后者提供令人信服的觀點。他認為“藏語和緬語都失去了動詞一致關(guān)系系統(tǒng)的痕跡而西夏語(12世紀)卻保留了沒有時代特征的規(guī)則完整且詞源明確的動詞一致系統(tǒng),這顯然是不可能的”[21]358。
首先,爭論在于如12世紀的西夏語這樣詞形變化較簡單的語言比動詞一致關(guān)系系統(tǒng)復雜的藏緬語更加古老,這只是一種先驗假設(shè)。并且西夏語詞形變化的詞綴顯然詞源明了,并不能給該假設(shè)提供確切支持。
其次,在一個語族中一種屈折系統(tǒng)的丟失,包括動詞一致關(guān)系系統(tǒng)“無絲毫痕跡”?的丟失,以及它在另一個有發(fā)生學關(guān)系的語族里被保留,這并非極不可能。特別是在藏緬語中,很多語族音系的發(fā)展,例如音節(jié)結(jié)構(gòu)和多音節(jié)的嚴格限制,為動詞一致關(guān)系系統(tǒng)或其他屈折系統(tǒng)的廣泛缺失提供了類型學的解釋。
在歷史形態(tài)學的研究中,派生詞綴(derivational affixes)偶爾會被借用。例如,法語percentage中的后綴-age被借到荷蘭語中,并與荷蘭語本土詞根結(jié)合形成新的名詞,如vrijage、slijtage、lekkage。然而語言之間屈折詞綴(inflectional affixes)的借用情況并不常見,尤其是一種復雜屈折系統(tǒng)的大量借用,如動詞詞形變化被系統(tǒng)借用,除語言死亡或者克里奧爾語化(creolization)之外,還尚未被證實。類似的發(fā)展,如古立陶宛語(Old Lithuanian)的入格(illative)、向格(allative)、近處格(adessive)、在內(nèi)格(inessive)是毫無例外地效仿了鄰近的芬蘭—烏戈爾語(Finno-Ugric)的格系統(tǒng)。因此,當羅仁地[21]357抨擊鮑曼(Bauman)[22],認為“語言接觸”對于基蘭提語支、嘉絨語(rGya-ro)或西夏語等藏緬語中觀察到的復雜的動詞變形系統(tǒng)是一種可能的解釋,這種說法很難被接受。相反,將動詞一致系統(tǒng)的缺失歸為語言接觸似乎更為合理。事實上,謝拉德(Sherard)最近得出了一個觀點“相較于語音結(jié)構(gòu)來說,形態(tài)結(jié)構(gòu)更不容易發(fā)生變化”[23]199。
羅仁地的另一個觀點認為,“共享創(chuàng)新”(shared innovation)或許可以解釋在藏緬語中已觀察到的動詞一致系統(tǒng)?;m提語支中很多動詞詞形變化之間的復雜對應(yīng)系統(tǒng),幾乎毫無疑問顯示出存在共同的動詞系統(tǒng)這一事實。換句話說,這些語言存在共同的祖先。與此相關(guān),馬提索夫提出了另一個觀點:代詞化(pronominalize)傾向。他認為黏著(agglutinate)代詞可能在原始藏緬語階段就已經(jīng)存在,這些代詞可能在某些語族中持續(xù)存在而在其他語族中逐漸消失。?
藏緬語各分支語言的動詞一致關(guān)系系統(tǒng)是否為“共享創(chuàng)新”,反映了藏緬語層面上屈折(inflection)或附著代詞并入(incorporation)的迂說式(periphrasis)傾向,或者這些詞形變化是否反映了一個共同的藏緬語動詞一致關(guān)系系統(tǒng),這需要依據(jù)詳細的證據(jù)和有力的論證才能解決。這兩個可能性都是不能被排除的先驗。
羅仁地認為,西夏語動詞詞形變化和其他藏緬語動詞一致關(guān)系系統(tǒng)是“明顯基于語用的言語行為參與者(即第一、二人稱主價語)話語突顯(discourse prominence)的語法化”[21]361。然而,已有證據(jù)支持,任何標引話語突顯的一致語用標記系統(tǒng)可追溯至藏緬語的祖先,或者西夏語和基蘭提語動詞詞形變化是“相對晚近的話語突顯的語法化”[21]358。
為了更好地理解一個語法范疇,描寫語言學家必須開放思想去感知形態(tài)句法范疇中細微的、具體語言的語義。例如,某個藏緬語受事范疇的語義或者某個西歐語言有定與不定冠詞的語義區(qū)分。這類比較人類句法學(comparative ethnosyntax)問題需要“激進語義學”(radical semantics)的嚴謹性,而“激進語用學”(radical pragmatics)的模糊不清對其益處甚微。
[本文譯自Driem George van,Tangut Verbal Agreement and the Patient Category in Tibeto-Burman,原載Bulletin of the 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54(3):520—534,1991。]
注釋:
①原文中的列寧格勒(Leningrad),在本譯文中均改作現(xiàn)在使用的名稱“圣彼得堡”。
②筆者1990年6月26日于圣彼得堡與雅洪托夫探討所得。
③筆者1990年6月18日、26日于圣彼得堡與雅洪托夫探討所得。
④筆者1990年8月27日與克平探討所得。
⑤參見筆者和克平即將出版的《The Tibetan transcriptions of Tangut ideograms》(英文版),《Tибeтcкиeтpaнcкpиппии тaнгyтcкиxиepoглифoв》(俄文版)和《The phonology of Tangut:concordance and analysis of the Tibetan transcriptions of Tangut ideograms》三篇文章。
⑥雅洪托夫,1989年4月15日與克平和白保羅(P.K.Benedict)探討所得。
⑦關(guān)于?a和ka用法的不同,將在筆者即將出版的《洛霍絨語語法》中討論。
⑧筆者1990年5月于圣彼得堡與克平探討所得。
⑨筆者即將出版。
⑩譯者按,如果當獲得物為突出主價語,且受損者或受害者并未表明時,動詞與無生命主價語保持一致關(guān)系。具體可參看筆者《林布語語法》一書。
?譯者按,此處原文為“Someone grabbed my hand”,《重刊增廣分門類林雜說》作“坐中有人引臣妾”。
?譯者按,此處原文為“You unlawfullyseized mycities”。另外,為更貼合例句原意,例句譯文均出自《重刊增廣分門類林雜說》,下同。
?這里,筆者感謝伊娃?扎克熱夫斯卡(Ewa Zakrzewska)把她的關(guān)于波蘭語母語者的直覺與我分享。
?可參見埃伯特(Ebert)[24]473-482[25]57-78和德蘭西(DeLancey)[26]315-333的相關(guān)文章。
?原文此處為斜體,其為羅仁地的觀點。
?筆者1989年7月14日于巴黎與馬提索夫探討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