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 燈

我熟悉春天

有人山中歸來，談虎色變

有人山下伐竹

牛背上的牧童，指了又指，杏花村

布谷的叫聲中，山河和杜鵑花

一種紅，和另一種……

——時值清明，我熟悉先人們歸來的聲音

沒有太多的話

言簡意賅，只有四個字：

好好活著

我熟悉春天，雷霆的戒律、閃電的勸勉

流水的撫慰

熟悉布谷的叫聲，經(jīng)過一個又一個朝代：

燒焦的畫卷，憂心的美人焦

熟悉雨滴，對青竹的眷戀

——是的，是的

我和你一樣熟悉春天，熟悉戲臺上

戲中人唱盡了半生

遲遲不肯謝幕——

他們。我們。還將唱盡一生……

大雁在天上寫什么字

水漫三石，船動四季

一夢醒來：大雁在天上寫什么字？

蘆葦是哲者，望遠鏡這端

我小了又小，小到果盤憧憬的午后

水果滾動后

靜止的櫻桃

小到只剩下茫然的紅，不知所措的紅

大雁在天上寫什么字？

大雁在天上寫字，怎么寫

都是命

我們紅，想了很久以后

再紅——

……也是命

木頭

飄零的木頭，自水而來

被新鮮的手撫摸的木頭，順水而去

我就在想，經(jīng)過你那里時

它一身濕漉漉，從水中站起來，烏黑的臉上

有來不及清理的淤泥

我就在想，人群中它還是一眼認出你

還是來不及

抹去臉上的淤泥，還是烏黑臉上

有濕漉漉的光

還是和你短暫擁抱，不說世事，更不說艱難

它就像我們中的任何一個——

當它再次回來，再次從我的手中離開

比我更靜的是風，是時光

……槐花靜。泡桐落滿山徑

活法

畫地為牢是一種活法。破繭而岀

是另一種。鵝卵石日夜

接受江水沖洗，要在水中

領(lǐng)受羞慚之命

很多次我以為，我就是那塊石頭

浪花一次一次，順著波浪繩索

要去岸邊，解救莫須有的自己，很多次

我真的以為

我就是那浪花——

——蝴蝶停在我的手心

扇動的空氣，使麥浪起伏。這么多麥子

在風中，寫宋體，寫楷體

寫隸書，寫草書……

——我是我尚未創(chuàng)造的活法

靜安寺

山來到水中，向一只水蜘蛛

打聽靜安寺，有好幾次，我和我狹路相逢

也打聽靜安寺

落葉從昨天夜里啟程，要去靜安寺

雪在去年的山頂

飄向今夕的塵世

打聽靜安寺

——蜻蜓要去靜安寺，風在風中

也打聽靜安寺

我尚不能脫下蝴蝶的色身

我尚有人間遲疑

我尚放不下你，和你

——勿問。勿打聽

今夕是何年

蟬聲高過我們的詢問

詢問是

眼睛。心靈。和飄雪的靜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