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橋
(1.西安外國語大學(xué) 中國語言文學(xué)學(xué)院,西安710128;2.陜西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西安710119)
《集韻》始編于宋代景祐元年(1033),刊成于慶歷三年(1043),全書十卷,是一部官修大型韻書,編者為丁度等人。它在收字、注音、釋義各個方面都盡量要求完備,即遵循“務(wù)求該廣”的編定原則。作為一部古代語文性質(zhì)的辭書,《集韻》在釋義時尤其重視《說文》內(nèi)容,大量征引“雅學(xué)”著作,不僅如此,《集韻》還廣泛搜集已佚材料,同時搜集群經(jīng)古注,即使是自撰釋語也多有出處,并能有所補充更新,收錄了許多當(dāng)時的新詞新義或舊有字形的后起引申義,為漢語語義的歷時研究保存了其他語辭工具書所沒有的重要材料,因之成為后代詞典收錄義項的重要來源之一。
語文性辭書中收錄的義項有語言義、語法義和語用義之分,蘇寶榮指出:“語文詞典所收錄詞的義項,是該詞常用的、穩(wěn)定的意義,人們稱之為語言義;而詞在特定語境(包括特定交際背景和特定上下文)中臨時的、靈活的意義,人們稱之為語用義(即前人所謂的‘隨文釋義’之‘義’),是不宜收入辭書的。但是,詞典編纂的實踐同這一理論認識是存在著矛盾的……一些障礙人們閱讀古籍的臨時義和反映詞義發(fā)展趨向的靈活義,越來越引起語言研究者和詞典編纂者的關(guān)注,并不同程度地被收入辭書?!盵1]這一點古今辭書編纂概莫能外。如果將詞的本義和引申義歸于“語言義”,將《集韻》所載虛詞及其作用歸入“語法義”的話,“語文詞典在記錄詞匯的語法和語言義的同時,可以而且應(yīng)該描述典型語用義”[2]。
但是“作為一部大型的韻書,雜出眾手,在那個時代要達到十全十美是不可能的?!都崱吩卺屃x方面有很多錯訛,有待后人去糾正”[3]158。其中,文獻詞義等同該詞本義的很好理解,但對于文獻詞義屬于該詞引申義、語用義的,則需追溯其本義,對于文獻詞義屬于該詞假借義的,要破除通假、尋找本字本義,以便準確地理解書證含義。
本義需要有文獻參證,故而也屬于文獻詞義的范疇。如《集韻》征引《詩經(jīng)》《山海經(jīng)》等文獻典籍記錄了大量動物、植物、神話傳說中怪獸的名目,王力先生認為,“自然現(xiàn)象的名稱應(yīng)該是遠古基本詞匯的一個主要部分”[4]471,先于人類及其他生物而存在。這些名目均是詞語本義,大多未見于《說文》《爾雅》等書。因此,《集韻》對這些詞語本義的記錄不但豐富了韻書的內(nèi)容,也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上古先民對于自然的認知水平,如:
蒒,草名。《博物志》:“生扶海州上,實如大麥,一曰自然谷?!盵5]86
(《脂韻》霜夷切)
《說文》未收此字,《玉篇·艸部》:“蒒,色淄切。草名?!薄稄V韻·脂韻》:“蒒,草名,出《玉篇》?!薄队衿放c《廣韻》釋義簡略,《集韻》征引晉張華《博物志》卷六所載內(nèi)容進行釋義:“扶海洲上有草,名曰蒒,其實食之如大麥。從七月稔熟,民斂獲,至冬乃訖。名曰‘自然谷’或曰‘禹余糧’,今藥中有禹余糧者,世傳昔禹治水棄其所余食于江中而為藥也?!彪m有所改動簡省,但所釋為該詞語源。
颶,越人謂具四方之風(fēng)曰颶。[5]1028
(《遇韻》衢遇切)
“颶”為海上威力強大的風(fēng)暴,正是現(xiàn)代漢語中風(fēng)力達12級以上的熱帶氣旋“颶風(fēng)”。語文辭書中,《集韻》首先收錄此詞;釋語“具四方之風(fēng)”闡明其威力強大之因。清代屈大均《廣東新語·天語》:“颶者,具四方之風(fēng)也。凡颶以東北方而始,必以北以西而中;以西北方而始,必以北以東而中,而皆以南而終……颶莫甚于瓊,雷、廉次之,廣又次之,至韶南而力末矣。故瓊?cè)俗顟诛Z風(fēng),其發(fā)也,先期數(shù)日,有聲微作,作而旋止,急而旋緩,謂之練風(fēng)。于是炎云郁結(jié),雷聲殷殷,有虹欲斷欲連,下飲海水,海翻聲吼怒,浪浪沸騰,幾石搏觸。有濁氣凝結(jié)成破布,或若爛苔,遍流而北,水鳥驚飛,木葉南側(cè),于是颶風(fēng)作矣。益之以暴雨以驚潮,則其勢彌暴,屋飛于山,舟徙于陸,顛仆馬牛,摧拔樹木,海水涌高數(shù)丈,洋田浸沒,鹵咸所留,稼穡不育,是之謂鐵颶。”[6]10此段記載與釋語中“越人”之言恰可互相參證,可見《集韻》在釋義時廣泛搜集方言材料。
(《先韻》靈年切)
在傳統(tǒng)語義學(xué)研究層面,王寧先生將本義和引申義的關(guān)系歸納為“相似、因果、動靜、時空、禮俗”等[7]90-96;羅正堅先生將引申起訖點之間的語義關(guān)系細化為“所在、對象、特征、狀態(tài)、性質(zhì)、功能、工具、原因—結(jié)果、結(jié)果—原因、全體—部分、部分—全體、特定—普通、普通—特定”[8]24等13類。在認知語言學(xué)研究層面,蔣紹愚先生認為:“詞義的引申和同源詞的滋生的心理基礎(chǔ)是聯(lián)想,即通常所說的隱喻(metaphor)和轉(zhuǎn)喻(metonym)?![喻’是兩個相似的事物之間的聯(lián)想,‘轉(zhuǎn)喻’是兩個相關(guān)的事物之間的聯(lián)想……所以,以‘隱喻’和‘轉(zhuǎn)喻’為基礎(chǔ)的‘引申’,是詞義演變中最常見的一種途徑。”[9]179因而他將詞義引申分為“相關(guān)演變(轉(zhuǎn)喻)”和“相似演變(隱喻)”兩大類。通過考察《集韻》中記錄的大量文獻詞義,我們能夠進一步明確本義的文獻來源并探究本義同各項引申義之間的關(guān)系成因,即語言使用者對詞義間“施受”“因果”等諸多關(guān)系的主觀感受和判定依據(jù)。
致,《說文》:“詣送也?!盵5]978
(《至韻》陟利切)
致,積累也?!稘h書》:“致令辟為郭?!盵5]1026
(《祭韻》株衛(wèi)切)
《說文·夊部》:“致,送詣也。從夊從至。”[10]112《集韻》此處倒文。“致”是個會意兼形聲字,從夊從至,至亦聲,本義為“送達”,如《漢書·武帝紀》:“其遣謁者巡行天下,存問致賜?!鳖亷煿抛ⅲ骸爸?,送至也”。古代官員退休叫作“致仕”,正是用了“致”的本義。施予一方送達后,接受一方取得此物,“致”又因此種施受關(guān)系可引申為“獲得”,如《莊子·逍遙游》:“夫列子御風(fēng)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數(shù)數(shù)然也?!背尚⑹瑁骸爸拢靡??!鲍@得之物日益增多,繼而可引申為“積累”,如《漢書·尹賞傳》:“賞至,修治長安獄,穿地方深各數(shù)丈,致令辟為郭,以大石覆其口,名為‘虎穴’?!鳖亷煿抛ⅲ骸爸轮^積累。”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言部》曰:‘詣,候至也?!驮?wù)撸投刂疗涮幰?。引伸為‘召致’之致?!倍问弦呀?jīng)意識到“送至”和“招致”是從施受雙方角度言及的。因此,從“送詣”到“獲得”再到“積累”,本義和引申義之間屬于施受關(guān)系,引申方式為連鎖式。
咬,聲也?!肚f子》:“宎者,咬者。”[5]372
(《巧韻》吉巧切)
《說文》未收此字,《玉篇·口部》:“咬,鳥聲。俗為‘齩’字?!薄段倪x·禰衡〈鸚鵡賦〉》:“采采麗容,咬咬好音。”李善注引《韻略》曰:“咬咬,鳥鳴也?!庇帧稑犯娂らL歌行》:“黃鳥飛相追,咬咬弄音聲?!倍墩f文·齒部》:“齩,嚙骨也。從齒交聲。”段注:“俗以鳥鳴之‘咬’為齩嚙。”[10]45由此知,“咬”本義即為鳥鳴之聲,可引申為各種聲音,如《文選·傅毅〈舞賦〉》:“吐哇咬則發(fā)皓齒?!崩钌谱ⅲ骸耙?,淫聲也?!薄敦稠崱び诮磺小罚骸耙?,哇咬,淫聲?!薄耙А焙蟊槐硎尽褒o合”義之“齩”借去字形用為俗字來表示“上下牙相對用力壓碎或夾住東西”義。又“咬”源于“交”,“咬”古音屬疑母宵部,“交”屬見母宵部,二字語音相近;《詩經(jīng)·秦風(fēng)·黃鳥》:“交交黃鳥,止于棘?!瘪R瑞辰《毛詩傳箋通釋》:“交交,通作‘咬咬’,謂鳥聲也。”俞樾《群經(jīng)平議·毛詩二》:“《說文》無‘咬’字,蓋即《詩》之‘交交’,而后人加口旁耳。”也可證“咬”本指鳥鳴之聲?!都崱反颂幩龝C出自《莊子·齊物論》:“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呌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隨者唱喁?!背尚⑹瑁骸耙д?,哀切聲也?!标懙旅鳌督?jīng)典釋文》引司馬云:“咬者,聲哀切咬咬然?!薄都崱丰屨Z“聲也”是在“咬”本義基礎(chǔ)上產(chǎn)生的引申義,注釋家所釋“哀切聲”義則是在此基礎(chǔ)上再次引申而來。
辟,除也?!肚f子》:“至信辟金?!盵5]882
(《靜韻》必郢切)
“詞義和語境的相互依從、彼此制約的關(guān)系給古代訓(xùn)詁家以啟示:既然語境對詞義有程度不同的規(guī)定性和顯示性,那么就可據(jù)此解釋古文獻中的詞義?!盵7]179《集韻》也收錄了不少此類臨時產(chǎn)生的語用義項,特別是一些常用字的生僻義。在甄別以后,既要勤加收集,更要慎于選擇,避免隨文釋義,給閱讀研究和詞典編纂帶來過多干擾,如:
營,辯解也?!肚f子》:“口將營之?!盵5]524
(《青韻》玄扃切)
《說文·宮部》:“營,帀居也?!盵10]152段注:“帀居謂圍繞而居,如市營曰‘闤’、軍壘曰‘營’皆是也……引伸之為經(jīng)營、營治。凡有所規(guī)度皆謂之營?!薄盃I”本義四周壘土環(huán)繞而居,這一行為具有主觀規(guī)劃性,因此依段注所言,可經(jīng)相似引申為“有所規(guī)度”,如《文選·陸機〈贈從兄車騎詩〉》“營魄懷茲土”,李善注:“《老子》曰:‘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鍾會曰:‘載,辭也,經(jīng)護為營,形氣為魄,謂魂魄經(jīng)護其形氣,使之長存也?!薄赌印ぬ熘局小罚骸安恢勾硕眩酥辛ο酄I,有道相教,有財相分也?!睂O詒讓《墨子間詁》卷七亦引鐘會注文釋“營”為“經(jīng)護”,即“救護、營救”之義?!都崱反颂幩龝C出自《莊子·人間世》:“若唯無詔,王公必將乘人而斗其捷,而目將熒之,而色將平之,口將營之,容將形之,心且成之。”郭象注“營”為“自救解(不暇)”是用其引申義,成玄英疏:“衛(wèi)侯位望既高,威嚴可畏,顏生恐禍及己,憂懼百端,所以口舌自營,略無容暇。”則闡釋了相應(yīng)語境:顏回面對衛(wèi)侯詰責(zé)需要“自救”,于口舌而言即“辯解”,意在說明《莊子》反對勉強以仁義勸服暴君的做法。因此,《集韻》釋語“辯解”是在“營”引申義基礎(chǔ)上產(chǎn)生的語境義。
條,枝落也?!对姟罚骸靶Q月條桑?!盵5]365
(《蕭韻》他彫切)
《說文·木部》:“條,小枝也。從木攸聲?!盵10]118段注:“條為枝之小者,析言之也?!薄皸l”本義細小的枝條,如《詩經(jīng)·汝墳》:“遵彼汝墳,伐其條枚。”毛傳:“枝曰條,干曰枚?!薄都崱反颂幩龝C出自《詩經(jīng)·七月》:“蠶月條桑,取彼斧斨,以伐遠揚,猗彼女桑?!编嵭{云:“條桑,枝落采其葉也。女桑少枝長條,不枝落者,束而采之?!庇舌嵐{知“條”在“蠶月”這一語境里指代“枝落而后采(桑葉)”兩件事情,與本義“小枝”相關(guān),又活用作動詞。除此以外的文獻未見其被釋為該義之例,因此它具有臨時性。《集韻》所釋“枝落”源自鄭箋而省“采”字,也是個語境意義(一說“條”通“挑”,如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條乃挑之假借”,“挑揀”又可引申為“修剪”,余冠英《詩經(jīng)選》等持此意見)。
瞳,未有知貌?!肚f子》:“瞳焉如新生之犢?!盵5]957
(《絳韻》丑降切)
產(chǎn)生通假現(xiàn)象的詞語其本義更是難以琢磨,特別是一些常用詞相沿襲用、積非成是,區(qū)分這些文獻詞義的所屬類別繼而尋本溯源、厘清其意義嬗變過程對于糾正《集韻》釋義的原始錯誤以及正確釋讀古籍都有較大幫助。
校,疾也。《周禮》:“擊兵細則校?!盵5]824
(《巧韻·吉巧切》)
《說文·木部》:“校,木囚也。從木交聲。”[10]124“?!笔莻€會意兼形聲字,“交”既可以與“木”會意為兩木相交而成的刑具,又可以表聲,本義是古代枷械類刑具的統(tǒng)稱,故段注:“此字似當(dāng)與下文‘械’、‘杽’等篆為伍矣?!薄都崱反颂庒屃x“疾”與其本義相去甚遠,該條書證出自《周禮·考工記·廬人》:“擊兵同強,舉圍欲細,細則校。”鄭玄注:“校,讀為‘絞而婉’之‘絞’……玄謂校,‘疾也’……人手操細以擊則疾,操重以刺則正?!泵鞔戮础吨芏Y完解》:“擊兵,謂殳屬,用以撻擊,首尾皆欲堅勁,而手舉處欲稍細,細則把持便,運之絞急也。校、絞通?!庇帧豆恕罚骸昂憬嵌?,是謂逆橈,引之則縱,釋之則不校?!编嵭ⅲ骸靶#惨?。”賈公彥疏:“角所以放矢,今角不用力,故釋之不校疾也?!敝祢E聲《說文通訓(xùn)定聲·小部》:“校,假借為絞?!薄墩f文·交部》:“絞,縊也?!盵10]214段注:“古曰絞、曰縊者,謂兩繩相交,非獨謂經(jīng)死……兩繩相交而緊謂之‘絞’。”王筠《說文解字句讀》:“其實絞乃糾結(jié)之通詞也,《士喪禮》‘綪絞’注:‘絞,所以收束衣服,為堅急者也?!痹S慎認為“絞”本義“吊死”,依段注,“絞”為“兩繩相交而緊”,經(jīng)因果引申而得出“急切”義。又“?!薄敖g”古音均為見母宵韻,具備發(fā)生通假的語音條件,“?!焙苡锌赡鼙患俳枳鳌敖g”,表示“疾切”義,該義項描述了“擊兵”這一兵器的形制與效用,反映了古代軍事的發(fā)展水平。
蘋,蔽也?!吨芏Y》:“蘋車,所用對敵自蔽隱之車?!盵5]514
(《青韻》旁經(jīng)切)
《說文·艸部》:“蘋,蓱也。無根,浮水而生者?!盵10]16許慎認為“蘋”即“蓱”,本義為漂浮在水面的無根植物浮萍。段注:“鄭箋似分別‘萍’為水艸、‘蘋’為藾蕭,而毛詩、夏小正以‘蘋’為‘萍’,皆屬假借。許君則‘蘋’‘蓱’‘萍’三字同物,不謂‘蘋’為假借?!毙鞛墩f文解字注箋》:“《爾雅·釋草》云:‘蘋,蓱;其大者蘋?!丛S所本。與‘蘋,藾蕭’異物同名,因以‘蘋’為‘藾蕭’之專名,又增水旁作‘萍’以為浮萍。今本水部萍字,乃后人所增耳?!本C合上述三家所述,無論是以“蘋”“蓱”為浮萍,或是以“蘋”又為藾蕭(即艾蒿),還是以后起字“萍”為浮萍,此三字本義均為植物,而與“遮蔽”義相去甚遠。
《集韻》此處所引書證出自《周禮·車仆》:“車仆,掌戎路之萃,廣車之萃,闕車之萃,蘋車之萃,輕車之萃?!编嵭ⅲ骸疤O,猶‘屏’也,所用對敵自蔽隱之車也?!睂O詒讓《周禮正義》:“蘋、屏音同,此車蓋以韋革周帀四面為屏蔽,故對敵時可蔽隱以避矢石也。”《說文·尸部》:“屏,屏蔽也?!盵10]175由此知“蘋”“屏”二字可能為通假關(guān)系,“蘋車”即“屏車”,是古代起遮擋防御作用的戰(zhàn)車。又《周禮·車仆》“大射共三乏”,明代王應(yīng)電《周禮傳》“凡營陳之法皆以車為蘋蔽,乏亦蘋蔽之事”也借“蘋”為“屏”表示“屏蔽”義,闡明“乏”(擋箭牌)的作用與“蘋車”相似;另,“蘋”“屏”古音相同,均為并母耕韻。因此,《集韻》所釋“蔽”義為“蘋”的假借義,本字當(dāng)為“屏”。
首先,對于《說文》已載本義,《集韻》編者征引時有所忽略而換作他書,使得該義項的記錄向后推遲,如:
枰,《博雅》:“平也?!币辉婚揭病5]1248
(《映韻》皮命切)
斀,《字林》:“去陰刑?!盵5]1318
(《屋韻》都木切)
《說文·木部》:“枰,平也?!盵10]125《集韻》此處引用《博雅》釋其本義時代較晚?!墩f文·攴部》:“斀,去陰之刑也?!薄都崱反颂幰谩蹲至帧丰屍浔玖x時代亦晚。
其次,《集韻》對某些字的釋義與其所舉書證不相匹配,如:
鬨,鬬聲。《孟子》:“鄒與魯鬨?!睆聂Y。
(《送韻·胡貢切》)
《說文·鬥部》:“鬨,鬬也。從鬥,共聲?!睹献印吩唬骸u與魯鬨?!薄棒`”通“鬥?!倍巫ⅲ骸肮欧病`接’用‘鬬’字,‘鬥爭’用‘鬥’字,俗皆用‘鬬’為爭競,而‘鬥’廢矣。”“鬨”本義為動詞“爭競”義?!都崱反颂幩龝C出自《孟子·梁惠王下》,用“鬬”這一本義訓(xùn)釋此句,即“鄒國和魯國爭斗(交戰(zhàn))”比使用“鬬聲”之義訓(xùn)解更為準確,且《說文》在解釋此字時已使用了這一書證。實際上,《集韻》將此字釋作“鬬聲”源于趙歧注釋:“鬨,鬬聲也,猶構(gòu)兵而鬬也?!薄棒`聲”這一義項后來又被“哄”字所分化。由此也可看出,《集韻》有時抄撮前人注釋而未加甄別的弊端。
最后,某些字因形近而誤,前代語文辭書已有訂正,《集韻》未加吸收而將錯就錯,如:
(《合韻·讬合切》)
文獻詞義是詞匯在語言的產(chǎn)生、發(fā)展過程中能夠通過相應(yīng)的文獻用例反映出的義項;它要求有特定文獻材料證明,伴隨一定的語境而產(chǎn)生,并且與該詞使用時代的歷史文化、風(fēng)俗習(xí)慣等因素相關(guān)聯(lián);它既可以是詞語的本義,也可以是該詞的引申義,甚至還可以是與本義無關(guān)的假借義以及臨時產(chǎn)生的語用義。
《集韻》記錄大量的文獻詞義,以它的編纂目的而言,為當(dāng)時士子參與科舉考試提供了極大的便利;以它對后世的研究價值而言,為我們今天閱讀古籍繼而在此基礎(chǔ)上發(fā)現(xiàn)古代漢語詞義內(nèi)在演變規(guī)律提供了非常豐富的、有價值的語料。同時,該書也因其 “務(wù)求該廣”的編纂原則收錄文獻詞義數(shù)量眾多、內(nèi)容豐富,導(dǎo)致部分釋語簡短深奧、不易理解,甚至還有一部分為該字假借義或臨時產(chǎn)生的語境義,乍看之下無法得知其釋義理據(jù),因此需要我們充分利用訓(xùn)詁學(xué)的原理和方法,結(jié)合書證及古注對此加以揭示,以期弄清該詞的語義演變過程,糾正傳統(tǒng)訓(xùn)詁中的某些疏失,為該書進一步地正確使用以及后世辭書編纂掃清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