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海峰
他遠遠地躲在樹后,看女人挎著筐,慌慌張張地鉆進苞米地,隨后就傳來“咔嚓咔嚓”的掰苞米棒子的聲音。
這塊苞米地離屯子最近。隊里習慣把苞米種在離屯子較遠的壩外,可今年開春的時候,隊長偏要在村頭種一片苞米。好多社員不解,說到時苞米還不都得丟凈了?
眼下是八月初,正是苞米成熟的時候。女人還真麻利,一會兒工夫,挎著滿滿一筐苞米從地里鉆出來,她靜靜地聽了聽,又警覺地向道兩邊望了望,將筐用力向胯上提了提,便迅速朝屯子的方向走去。
他悄悄地從樹后探出頭,打算等女人走近時,來個人贓俱獲。也許是苞米太沉了,女人挎得很吃力,她時不時地換一下胳膊。
他在心里暗罵:貪心的娘們兒,下手忒狠,掰了這么多,也不怕累死你。罵完,他趕緊“呸呸”兩聲,還輕輕打了自己一個嘴巴,掰幾穗苞米,至于咒人家死嗎?
他長這么大從沒罵過人,更沒與人紅過臉。那天,隊長找到他說:“選來選去就覺得你最合適,今年看青,就你了。”
他紅著臉說:“隊長,我不行?!标犻L把手一揮:“磨嘰啥?不行也得行。就這么定了。”
女人已經(jīng)走近了,可等他看清了女人,又趕緊將頭縮了回去。這不是老蔫媳婦嗎?老蔫夠不幸的了,去年就因為偷青,被看青的追攆,不慎摔到壩下,一直癱瘓在炕上。現(xiàn)在,家里家外都靠這個女人苦苦支撐,四個丫頭片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一定是揭不開鍋了,不然,老蔫媳婦不會干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兒。想到這,他不由得嘆息一聲,眼睜睜看著女人從他眼皮子底下走了過去,走回了屯子。
月光如水,無風亦無聲。他望了一眼黑黢黢的苞米地,坐到樹下長嘆一口氣,這青真不好看??!自打苞米灌漿以來,已經(jīng)連續(xù)三天有人偷青了。
前天半夜,他剛走到這片苞米地頭,就聽到苞米葉子“嘩啦嘩啦”的聲音。不好,有人偷苞米!他急忙閃到樹后,等人鉆出苞米地,他看清那竟然是王瘸子。王瘸子成分不好,還殘了一條腿。他家里要是能揭開鍋,才不會大著膽子來偷青。這要是被抓住送到隊里,王瘸子還有活路嗎?還是放他一馬吧。他目送著王瘸子扛著一袋苞米一瘸一拐地走了。他搖了搖頭,要是隊長知道了,挨罰他也認了。
最匪夷所思的是昨晚。當時剛?cè)胍?,他到地里查看,沒承想,與往外走的秦大奶奶撞了個正著。秦大奶奶那是誰呀?烈士的母親,現(xiàn)在和七歲的孫子相依為命。他啥也沒說,看了看秦大奶奶的筐里,也就裝了七八穗,他一轉(zhuǎn)身,又掰了好幾穗,裝進她的筐里。秦大奶奶驚愕地說:“這咋行?再說我也挎不動啊。”
他一彎腰,拎起筐,“咚咚咚”,幫秦大奶奶送回了家……得,看青的和偷青的唱雙簧,還給送回家,這不是監(jiān)守自盜是啥?這活兒還能再干嗎?
第二天,他去找隊長:“這活兒還是讓四愣子干吧,丟多少你罰我好了。”隊長詭秘地“哼”了一聲:“你還提四愣子?去年要不是他瞎攆,老蔫能摔下大壩,至今還癱在炕上嗎?讓你干你就干,我就信得過你?!?/p>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他還能咋整?繼續(xù)看吧。
秋收的時候,村頭那塊苞米地只收回一點兒稈兒。真讓那些社員說對了,整塊地的苞米丟得一干二凈??申犻L非但沒處罰他,還說這青他看得有水平。社員們也樂呵呵地提議,應該給他獎勵工分,隊長竟然同意了。只有他自己糊涂著。
(推薦者:春秋)
(發(fā)稿編輯:王琦)
(題圖:孫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