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留神,下筆就是將近百年,《他大舅他二舅》人物的命數(shù)與國運休戚相關(guān),筆墨卻又沒在歷史的抉擇上糾纏。一個關(guān)于尋找的故事,去西安,回冷泉,一去難回,漫漫長路幾乎成了他們的奧德賽。哪里有什么浪漫冒險呢,不過是兄弟鬩墻,又夾雜父子間的對抗,夫妻間的齟齬,放在歷史的時空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也裹泥挾沙,騰出了濁浪。小說寫得好看。好看不止在文字簡白,結(jié)構(gòu)新奇,一段尋親路,幾個鄉(xiāng)民百姓的滄桑人間,村莊和田野的風(fēng)致,作家總有耐心駐足,路上的遭際見聞,他有的是時間剪裁,一番閑閑道來,故事開枝散葉,旁逸斜出,蔚然成一道景觀。滿篇都是世故推遷,人情冷暖,弟兄倆的努力,戲劇一樣的巧合故事,像是命運信口捏造的玩笑,也像是一曲悲哀的試驗。
《阿雄,阿雄》出彩處不少,尤其是細節(jié)形象,比如寫到阿雄的死,身體都冷了,手里還攥著紅圍巾,“孩子們一路尖叫,紅圍巾一路淌水”。小說應(yīng)該是奔著有意義去的,描摹山川形勝,狀寫風(fēng)土人情,不吝筆墨,神的舞臺,人的場所,甚至是眾生的狂歡,簡直要把人活動的劇場竭力拓展。只是,意義究竟以什么樣的面貌呈現(xiàn)?僅僅因為寫到了生死,就自帶正義?生活總是要吃苦,回望那段并不太確定的日子,作家興許想在沉重的底色下盡力鑿出一塊缺口,不管是愛情,還是別的什么。小說的妙處大概就在這說不清道不明之間。人到中年,到底該怎么過一種正確的生活?《桃子花房的一天》卻也不提供參考。見慣了太多俗世的油膩,甚至小說里的一地雞毛,這一篇把虛構(gòu)的空間放進花房,似乎在暗示,原來滾滾紅塵之外,世界還有另外一面。只是踏實、可靠、安靜,到底只是一個形容詞,諾亞方舟也不過是簡單比擬,大概需要耐心去分辨記憶的并非什么名字,錯亂時空下的寂寞暗示,陌生人的善意,花藝課上的從容和美好,重回天真的歡喜,只要信了,慘淡的枯枝敗葉就能清理,倉皇無依的內(nèi)心就足以被溫?zé)岬墓饬炼凑铡?/p>
有點像是鴻蒙之初,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還找不到準確的??奎c,一座天藍色鐵皮房的出現(xiàn),世界開始定位,這個向外生長的小小村落,仿佛有了秩序,作家用的是“旗幟,驛站”?!端{色車站》當然不是要重述神話。它清晰,不容置疑。是在突出生存的困境嗎?逼窄的環(huán)境,卻沒有禁錮住女人。她叛逆,有想法,才不管是不是格格不入,更不相信運道。硬是靠著一股倔強,在薄薄的灰土里,掘開了隱秘的希望。
“詩人在滾沸人世中到底充當了怎樣的角色?一個詩人的詩歌觀念是在什么樣的情勢下逐步建立起來的?詩人該如何去‘發(fā)現(xiàn)’無處不在的日常現(xiàn)實、人性淵藪和精神自我?”這是《我所認識的雷平陽》提出的問題。文章將幾段交游過往穿插并置,追尋詩人的“精神出處和胎記所在地”,看似具象化的現(xiàn)實,因了詩人的凝視,想象的重新建構(gòu),觸目即成異象,寫下幾近寓言,那些攜帶山河的文字,輕盈,渾然?!秴瘟旱教肥且粋€人的《水經(jīng)注》,也是金開的《山海經(jīng)》。村巷舊事,黃土高原上的無名小河,心心念念,他形容得情趣盎然,爛漫十七歲,一段如幻似真歲月,更是寫成了魏晉騷賦,好像只要心懷豪情和夢想,未完成的青春,就還有更多的可能,就值得寫下更長的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