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明陽
(重慶人文科技學院 重慶 401524)
著名文藝理論家錢谷融先生的《〈雷雨〉人物談》,可以說是第一部關于《雷雨》人物的專題論著。該書全面分析《雷雨》劇中的8 個角色,它的問世填補了曹禺劇作研究的一項空白。錢谷融之所以把人物形象作為研究對象,這同他所力主的“文學是人學”的美學思想是密不可分的。他主張作家創(chuàng)作必須從人出發(fā),“不僅要把人當作文學描寫的中心,而且還要把怎樣描寫人、怎樣對待人作為評價作家和他的作品的標準”。
無獨有偶,著名戲劇家劉西渭(即李健吾)亦認可人物形象之于劇作的重要性,尤其是劇作中的女性人物形象。他曾評論說:“在《雷雨》里最成功的性格,最深刻而完整的心理分析,不屬于男子,而屬于婦女?!薄独子辍吠ㄟ^對繁漪、侍萍、四鳳、未留名的太太等典型女性人物形象的刻畫與塑造,反映了沒落的資產階級家庭的內部矛盾,諷刺了家庭專制、腐朽的時代問題,揭露了傳統(tǒng)女性在20 世紀初所面臨的難題。
本文對于《雷雨》中女性形象的研究亦有前人資料可以借鑒,他們主要從兩方面入手:一方面,從生命的力與美角度,程振明《生命的力與美——也談〈雷雨〉中的女性形象》中認為《雷雨》是一部張揚女性生命力的劇作,繁漪、侍萍、四鳳身上都不同程度地體現(xiàn)了一種生命主動姿態(tài)和主題意識;另一方面,從男權制的角度,趙真華《男權制下的掙扎與追尋——以〈雷雨〉和〈歷史在流淌〉女性人物為中心》一文認為父權制對于男性來說是壓制女性并有利于維持自身統(tǒng)治的人性化的制度,對于女性卻是限制女性且使其喪失人身自由,充斥著女性血淚的惡魔般的制度。
上述文章都是從人物形象分析的角度繼續(xù)研究,并通過人物之間的性格探索來論述傳統(tǒng)女性曾面臨的現(xiàn)狀?!独子辍分械膫鹘y(tǒng)女性形象基于父權制與女性生命力的展現(xiàn)已有可借鑒的研究基礎,但還需更深入、更透徹的分析。
早在侍萍登場之前,序幕的開場,侍萍的形象就已經活在觀眾的心中,四鳳和魯貴爭個沒完,四鳳朝魯貴說道:“媽不像您,見錢就忘了命”“媽是個本分人,念過書的,講臉,舍不得自己的女兒叫人家使喚?!彼龑幵缸约涸跐蠈W堂里當老媽子,為八塊錢月薪奔波,也不愿當別人的使喚下人,可以看出魯侍萍雖出生卑微,但骨子有種自強自立、向命運抗爭的血性。從魯貴的話中也可看出,侍萍曾經上過學堂,念過書,可見,她接受過新式教育,一定程度上受到過新思想的啟發(fā)。
魯侍萍身上的品質還與其不同尋常的遭遇有關,與周樸園的對話,漸漸地牽扯出三十年前的一樁舊事,本是下人梅媽女兒的侍萍在周公館做侍女,與周公館的公子發(fā)生了感情,并且還誕下了兩個兒子。從文本交代和周樸園的話語中,可以看到,他們在周家曾公開地生活了有一段時間,有屬于自己的房子,可不知什么原因,在生下魯大海的第二天侍萍就被趕出了周家,內心絕望的侍萍想要帶著兒子跳河自盡,沒想到卻被好心人救回,但她卻氣死了自己的母親。在此,我們不妨大膽地猜測,侍萍被趕出周公館的原因,三十年了,周樸園仍然默默地紀念著侍萍,保留著她的習慣,他們也曾共同生活過一段時間,可以看出,他們在共同生活的那段時間內非常相愛,周樸園主動拋棄侍萍這點有些行不通。但周家人能夠容忍他們共同生活了三年,卻為何要突然將其趕走呢?侍萍提到,她是被老太太趕出來的,而同時間不久周樸園便娶了一房門當戶對的太太,可見,侍萍在與留德回來的周樸園接觸中,無形之中有了平等的階級觀念,在周樸園的適婚年齡不愿與他人分享周樸園的愛,不甘淪為妾,因而被封建家長制代表的老太太趕出家門。
從侍萍對周樸園的態(tài)度中也可以看出,劇中沒有正面提及侍萍對周樸園的恨,還可以看出她對周家的維護,對與周樸園過去情感的留戀。她說,人不壞,只是軟弱,可見周樸園當初也許也抗爭過,但在階級社會中,他們的力量太過弱小,最終周樸園還是被封建等級觀念同化,才漸漸形成了今天的周樸園。
而侍萍在經歷拋棄之后,哪怕討飯、做苦工、經歷不幸的婚姻,也從來沒想過要回頭找周樸園,找周家要錢,周樸園想要彌補侍萍,給她一張五千元的支票,還被她當場撕毀??梢娛唐嫉淖粤⒆詮?,接受過新思想教育的女性身上的品德,不愿依靠他人,自力更生。但侍萍身上又有軟弱的地方在,面對當初將她推向深淵的周樸園,她有留戀。在自己的兒子周萍面前,她忌憚于兩人的身份,不愿自己給兒子丟人而不認親。在得知周萍和四鳳的事情之后,她悲痛地埋怨命運的不公,埋怨自己,卻只字不愿向兩人透露真相,默默地忍受著。侍萍的軟弱接受與繁漪的頑強抵抗是《雷雨》中兩個對比強烈的存在,但在那個時代下,侍萍的軟弱的性格依然無法使她保全自己和身邊的人。
劇幕拉開,我們看見一個鮮活、青春的女子,那便是少女四鳳,在她與魯貴的交談之中,我們看見了她身上的活力,也看見了她做事大膽。同樣出生于下層勞動人民家庭,四鳳的身上沒有魯貴的貪婪與惡習,雖然地位較低,但她明事理。
四鳳是天真無知的少女,當他在周家?guī)推偷臅r候,遇到了熱情追求的周萍,她便立馬陷了進去,而且是義無反顧的。四鳳對周萍的愛熱烈而大膽,在愛情面前,她毫無畏懼,甚至敢于離開家庭,與周萍私奔。她這樣說道:“我想起來,世界大得很,我們可以走,只要我們一塊離開?!睘榱酥芷?,她可以不顧家里人的反對,不懼怕封建勢力的壓迫,在愛情面前,年輕而有朝氣的四鳳是那樣的無畏,她的內心有無窮的力量來和這個世界對抗,只要和愛的人在一起。
盡管四鳳在愛情面前那樣的大膽和新式,可她仍然逃脫不了大背景下階級社會的影響,她的身上一樣充滿了奴性,這是她無知的地方。進入周公館做侍女,她對侍萍說:“媽,我們也不是什么富貴人家,就是像我這樣幫人,我想也沒有什么關系?!笨梢娝镍P沒有清醒地認識到階級社會對人民的迫害,她滿足于現(xiàn)實的地位。在公館內,她對老爺太太的尊敬,對少爺身份的認識,都可看出四鳳的身上依然有奴性意識的殘留。即使在與周萍的愛情里,也有著犧牲的奴性意識。在魯貴告知她周萍與繁漪的事情之后,她從“我不信,您看錯了吧”到“就是有了這樣的事他也會告訴我的”再到“哦,就是這么一點事么,那么我知道了”,從一開始的震驚不接受,到后面的默默忍受,她對周萍說:“你做了什么我也不怨你的”“我信你,我相信你永遠不會騙我”,愛給了她面對一切的勇氣,但她對即將面對的困境與危險全然不知,她單純地相信簡單的逃離就能拯救一切。在真相大白之后,終于因無法承受而在雷雨中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周樸園未留名的太太,在劇中沒有正面出現(xiàn),但卻多次地出現(xiàn)在劇中人物的言談中。在魯侍萍的話中,周樸園在她離開之后便娶了一位有錢有門第的小姐,繁漪也說在她入門之前,周樸園還有一位門當戶對的太太。這位門當戶對的太太也正是當初魯侍萍被周家封建家長趕出門的原因所在,本劇中周樸園經歷了兩次婚姻,一次是有錢人家的闊小姐,進門后抑郁而死,另一個便是繁漪。對這位未留名的太太,戲劇中提到的筆墨不多,沒有正面描寫她的長相和性格,只有關于她身份的描述,她的身影與相貌只存在于讀者的無限遐想之中。
許多學者在研究《雷雨》中的人物形象時,往往忽略了這個僅存在于幾句話中的人物,但從這個人物當中,我們依然能夠挖掘在階級社會、男權社會的壓制下,女性的生存現(xiàn)狀,女性在那一時代的悲慘遭遇是不分階級的,即便富貴如周樸園的第一位正房太太,也難逃離男尊女卑的壓迫,難以逃離這個沉悶的環(huán)境,最后在周公館抑郁而死。
從這位未留名的小姐的遭遇我們更能感受到男權社會下女性的悲哀。從待字閨中的小姐,懷揣著對幸?;橐龅南蛲?,到遵從父母之命嫁入周家后,卻突然變成了別人的母親(孩子還是丈夫與從前的侍女生下的兒子),可以想象這位小姐心中的絕望。她的內心已落下傷痛的種子,卻還要面對一位整日沉浸在對過去侍女的懷念之中的強權丈夫。周萍與魯侍萍母子是橫亙在周樸園與第一位太太之間的一道鴻溝,而周樸園也從未打算與鴻溝那邊的人進行對話與溝通,進而促成了第一房太太的死亡,成為封建家長制的犧牲者。
繁漪是《雷雨》這部作品中最具“雷雨式性格”的人物。她是周樸園的第二房太太,也是周萍的舊情人,亦是周沖的母親,多重身份的轉換讓繁漪成為劇本中必不可少的人物,可以說繁漪是整部作品的靈魂人物,她推動了劇情不斷地發(fā)展。
繁漪的性格發(fā)展經歷了兩個階段,前期的隱忍和后期的徹底爆發(fā)。繁漪性格的發(fā)展順應了整個劇情的發(fā)展,雷雨之夜,在這個劇情的矛盾達到最大化的時候,也是繁漪徹底發(fā)起挑戰(zhàn),表達自我的時刻,繁漪雷雨式性格的爆發(fā)與雷雨之夜的種種矛盾爆發(fā)遙相呼應,將整個劇情推向了最高峰。
繁漪的隱忍來源于生活苦悶的壓抑,繁漪的靈魂原本便是自由而大膽的,她有許多的想法,她的乖張多思與周家的壓抑格格不入,甚至有很多思想是與周樸園的想法是相悖的。周沖為工人抱不平的時候,周樸園說他越來越像繁漪;周萍說她是最聰明的,最能理解人的;周沖說她是最有想象力的母親。繁漪聰明又富有想象力,她是自由而浪漫的,可她的一切浪漫思想都被封建家庭給扼殺了。
繁漪被周樸園稱為病人,他叫四鳳為繁漪熬藥,又要請來克大夫來給繁漪看病,請有名的神經科醫(yī)生來看繁漪的病,在周樸園的眼中,繁漪一切與舊社會傳統(tǒng)女人不相符的言行都是因為她有病,所以他不停地向外人說自己的太太生病了,叫繁漪喝藥、上樓休息??煞变糁雷约簺]病,她不愿意喝藥、不愿意被關在閣樓里,不愿意被人當做瘋子一樣看待,但這一切她都忍了下來,她空有滿腹想法卻不得不隱忍地守著周樸園的規(guī)矩。
周萍給了繁漪在周家生存下來的希望,最后卻又決定離她而去,為了挽留周萍,繁漪用盡一切辦法,企圖讓周萍回想過往的舊情,沒想到卻讓周萍更想逃離。她直指四鳳身份卑微,與周萍身份不符,周萍卻毫不在意。為了留下周萍,她甚至開口說不介意與四鳳生活在一起,即便如此,依然沒能夠讓周萍回心轉意。想到周萍走后自己將要面臨的處境,“慢慢地,無論誰都要小心點,不敢見我,最后鐵鏈子鎖著我,那我真就成了瘋子了”,繁漪徹底爆發(fā)了,她跟蹤周萍,將周萍反鎖在四鳳的房間里,讓四鳳和周萍的私情徹底曝光于眾,引得四鳳出走,家人去尋,大海來到周家找周萍算賬,最后一家人齊聚周家,所有的矛盾在雷雨之夜爆發(fā)。
不少學者認為繁漪這一切是為了愛,在筆者看來,繁漪的爆發(fā)與癲狂不在于對周萍愛得熱烈,而是其將周萍看作是自己求生的救命稻草。為了抓住周萍,不讓他離開,她甚至不顧兒子周沖的感受,想利用周沖對四鳳的感情讓周萍留下,哪知周沖選擇了成全,周萍的離開意味著她的徹底的絕望,再也沒有人能夠救她。于是,極端情況下的繁漪,完全不顧自己母親的身份,選擇曝光他們的關系……生存境遇、個人情感的釋放讓繁漪開出了不一樣的生命之花。繁漪的爆發(fā)式一擊,既是癲狂的,卻又充滿了心酸,她失去理智地要拖拽住周萍,這是在封建男權社會下想要獲得生存的唯一方式,是想要打破抑郁的生活環(huán)境的唯一一擊。繁漪爆發(fā)式的一擊,令讀者震撼,它仿佛像用力撕開傷疤的無形的手,將舊社會下女性的生存命運揭了開來。
對作品的文本分析,人物形象的理解,不能離開社會大背景,該劇作以1924 年中國前后的社會發(fā)展為背景,當時我國正處于新舊交替的時期。中國正經歷著最難熬、最屈辱的歷史階段,列強的侵略、軍閥的欺凌,各派之間爭權奪勢,民不聊生。正是在這樣動蕩的大背景下,1919 年由愛國青年發(fā)起了一場反對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五四愛國運動。
自《新青年》雜志的問世,白話文運動的推動,民主、平等、科學、自由的思想開始在全國范圍內得到推廣,青年知識分子渴望建立一個獨立、平等發(fā)展的民主社會。劇本時間發(fā)生在1924 年,新文化運動發(fā)生五年之后,新思想已經逐漸被民眾所認識,新式學堂的發(fā)展,女性能夠進入學堂學習,這些都是新思想之后社會的變革與發(fā)展。且周樸園就是留德回來的留學生,繁漪也曾受過教育。以及接受新思想的魯大海、周沖,他們性格中的民主、平等、正義都與他們所接受的教育有關。
盡管新的思想觀念開始改變著人們思想,逐漸影響著人們的日常生活。可就當時的國情來看,我國仍是階級社會,封建思想與階級觀念依然深入骨髓。即便是接受過新思想、留洋回來的周樸園,有自強自立意識的侍萍,自我意識強烈、乖戾的繁漪,善良而又單純的周沖等等,都無法逃脫舊思想的束縛,新舊思想的交織融合讓他們形成了多樣而矛盾的性格。20 世紀初的舊中國還是封建家長制社會,周樸園留洋歸來都無法與家中長老反抗,并漸漸地被資產階級觀念同化,成為整個《雷雨》劇作中最令人壓抑的存在。
魯侍萍本是周家下人梅媽的女兒,出生于下層勞動人民家庭的她,耳濡目染地接受著封建的思想觀念,本是像其母一般在周家安安分分地做侍女,對封建強權絕對服從,對周家長輩畢恭畢敬。但侍萍在做侍女的過程中接觸到了留洋回來,當時還較為開明的周樸園,兩人在交往之中,侍萍也漸漸接受了新的平等觀念,與周家少爺同居。在面對周樸園娶妻的現(xiàn)實問題面前,接受過新思想的侍萍不愿服從做妾,故而被趕出周家,這是她的第一次反抗,她的反抗對強大的封建力量來說猶如以卵擊石毫無波瀾。被趕出周家后的侍萍,徹底絕望,跳河自盡被救,活過來的魯侍萍經歷了一次思想意識的覺醒,受社會思想的影響,魯侍萍轉變?yōu)楠毩⒆詮姷男屡裕蛴?、縫衣服、做老媽子,掙扎在生存的邊緣也絕不向周家低頭,絕不會放低身段祈求可憐的憐憫。一方面侍萍有獨立自主的意識,一方面她又有深藏于本性的善良,經歷了三十年的風雨打磨,也讓侍萍對社會現(xiàn)狀有了更清晰的認識,她知道女兒四鳳有可能會面臨的處境,可弱小的她在這一切面前仍然無能為力,她不像繁漪有把一切撕開來的勇氣,相反她有太多難以割舍的情感,太多的牽掛與關懷讓她更軟弱,面對周樸園的無情,她不敢大聲反抗;面對兒子周萍,她沒有相認的勇氣;面對四鳳和周萍的關系,她絕望地成全卻不發(fā)聲阻止。
四鳳,與其母侍萍一般同為下層勞動人民的子女,她的成長過程中一定少不了母親新思想的教育,從她對父親魯貴狡詐、貪婪以及一身壞習慣的不喜,對母親喜愛又尊敬的態(tài)度來看,四鳳的思想觀念與侍萍后期的新思想更像。四鳳的成長也伴隨著新思想的影響,所以她大膽地追求愛情,向往美好的未來,甚至在婚前懷孕,超前思想的影響讓四鳳在愛情面前保有天真的思想,認為真愛可以跨越一切,能夠和封建家族相抗衡??伤镍P畢竟生活在大環(huán)境之中,她的父親是封建思想的保有者,有濃重的封建等級觀念,不僅自甘為奴,而且在魯貴的心中金錢至上,禮義廉恥全不重要,自尊對于他來說毫無意義。因此他將女兒送進周家當侍女,他得知女兒和周萍的關系不是先替女兒著想,反而想著利用這個關系謀取更多的利益,可以說魯貴是自私自利的代表。四鳳不喜歡父親的做法,又始終受制于父親,知道父親偷用大海寄給母親的錢,被父親要挾卻無能為力,完全沒有做出反抗,也沒有想要和母親、哥哥透露尋求解決的辦法。因為在四鳳的心中,父權依然有不可小覷的影響力,在四鳳的心中等級觀念依然根深蒂固,她當侍女、稱呼老爺和太太、愿意為愛容忍都是封建觀念在四鳳身上的表現(xiàn)。
未留名的第一房太太,是傳統(tǒng)大家閨秀的代表,必然是從小學習三綱五常,遵循出家從夫的思想,以周樸園為天。但在嫁入周家之后卻受到萬般打擊,在傳統(tǒng)封建觀念的教育下,她面對壓抑的婚后生活沒有解脫的辦法,她不會反抗,因為從沒人教過她;她不敢反抗,因為她要面對的是她無法抵抗的強大勢力,傳統(tǒng)的教育使她找不到出路,最終在周家抑郁而亡。
繁漪是《雷雨》劇作中最富有生命力的角色,她的心中有一股強大的反叛力量。接受過新式學堂教育的繁漪不同于一般的傳統(tǒng)女子,她有思想、有想象,她也有少女的美好幻想和期待,她還有果敢的自信和常人無法匹敵的勇氣。可就是那樣一個少女在花季來到了周家,她的一切都隨之凋零了,自由奔放的想象力在周樸園的壓制中逐漸消失,動人明媚的笑容在沉悶的氛圍中化作云煙。繁漪是周家封建家長制下的又一個犧牲品,是周樸園的變態(tài)、壓抑、強權讓繁漪一步步變成了今天的性格。她充滿想象、富有同情、善解人意,可在周樸園的眼中,她古怪、乖戾、甚至還有精神病。繁漪新奇的思想和舉止,在封建家長的眼中卻是宛如病態(tài),因為他們無法理解這樣新奇的想法,他們不曾想過關注一個女人的內心,女性存在的意義不值得被訴說,仿佛他們只是為了生育和排解寂寞而存在的牽線木偶,是無法擁有思想的,而擁有了思想的繁漪就是另類,就是病。面對強大的封建勢力,繁漪的心逐漸跌入谷底,可就在她要沉入湖中的時候,有一雙手抓住了她,有一個聲音又讓她活了過來。為了這個聲音,繁漪在周家隱忍著,可人的隱忍終歸有極限,在雷雨郁熱之后的午夜如同雷雨一般爆發(fā),將整部劇作推向巔峰。
作者曹禺出生于20 世紀初的一個封建大家族之中,他的成長背景與小說的背景相重合,小說中的人物生長軌跡與性格的養(yǎng)成,封建家族勢力代表的周家與曹禺的家族多少有遙相呼應的意味,在封建家庭中長大的曹禺,更能感受到封建家族對人的影響。
封建家庭里的沉悶、陰冷使曹禺從小便敏感、多思,他善于觀察周圍人的想法,對周圍事物的變化相當?shù)拿舾?,自身的成長經歷及周圍人的成長經歷都給了他創(chuàng)作的思考和啟發(fā),他看見過許許多多像繁漪這樣的女人、像未留名的太太那樣犧牲掉的大家族里的女人,他們生活在規(guī)矩眾多、思想鉗制,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封建家庭之中,他們的心中在吶喊,他們的身體在掙扎,可沒有人聽見他們的呼喚,沒有人能夠幫助他們脫離苦海,他們只能在絕望和痛苦之中一個個慢慢地隕落。在大家庭中成長的曹禺,也處處受到管教和壓制,思想的重負和重重的規(guī)矩也讓曹禺變得懦弱起來,長兄的懦弱、自身的懦弱讓曹禺對男性形象有了不同的認識,因此曹禺筆下的男性形象大多有懦弱的成分在,如《雷雨》中的周萍和周沖。
曹禺對女性形象的關注在戲劇家中是超乎尋常的。他對女性人物的同情,對下層勞動人民的關懷與他的成長經歷有關。曹禺早年喪母,當年幼的他得知對他極好的母親,竟不是親生母親而是繼母時,他的內心頓時涌現(xiàn)出一種孤獨感,他懷念那個去世的母親,對母愛的渴望和年幼喪母的心靈創(chuàng)傷讓曹禺的心思更為細膩、敏感。而從小疼愛他的長姐在婚姻中遭遇不幸,郁郁寡歡,最終去世的消息也給了曹禺沉重的打擊,讓他更為關注那個時代下女性的現(xiàn)實生存問題,對像繁漪一樣的女性有了更多的思考。大學之后加入戲劇社,曹禺選擇扮演的角色也多為女性角色,可以說他對女性角色的揣摩是精致而準確的,曹禺筆下的女性人物豐滿而靈活,性格多樣,塑造出繁漪這樣充滿爆發(fā)力和生命力的女性角色。
中華傳統(tǒng)的女性觀念中,對女性有著絕對的標準,她們必須是美好、善良、純潔、順從、溫柔的,只有符合這些標準的女性,才是傳統(tǒng)女性觀眾認為的完美女性。這一女性觀點完全把人進行了割裂,將所有的美好都附在同一個人身上,此后,不能再有其他的任何缺點,否則就不是一個具有完美形象的女人。曹禺對傳統(tǒng)女性形象進行了豐滿,人是能動的、有感情的生物,女性也應當是多變的,她的性格在不同的人生歷程中會有所不同,在同一階段的不同處境下也會有所不同。他塑造的女性不是標準女性的模板,而是有血肉、有靈魂的豐滿的女性形象。無論是本文對《雷雨》劇作所重點探討的女性人物形象,如溫柔的侍萍、四鳳,還是癲狂的繁漪,抑或是曹禺在其他經典劇作中對于女性人物形象的描寫,如《日出》中的陳白露、《北京人》中的愫芳等,她們的性格都是新舊觀念交織的結果,都是傳統(tǒng)與新思想碰撞下的產物。
曹禺對女性形象的塑造和認識,也使曹禺更為深刻地認識到當時社會環(huán)境下女性的生存現(xiàn)狀。劇中的侍萍、四鳳、繁漪,無論是順從型的女性還是反抗型的女性,都沒能從封建壓制中獲得生命的希望。
《雷雨》是曹禺的代表劇作之一,是曹禺藝術創(chuàng)作的巔峰,自發(fā)表之初至今,依然在舞臺上不斷被搬演,可見其影響力。雖然《雷雨》的時代離我們已很遙遠,但作品中人物形象,尤其是女性人物形象帶給我們的藝術價值仍值得我們探討。每個女性形象背后所反映的社會背景,以及女性在新文化運動之后自我意識覺醒的過程,即便在新時代下,依然有著相當?shù)膯⑹疽饬x——平等、勇敢、反叛、堅韌,無論對于哪個時期的女性來說,這些都是需要不斷去追求的、珍貴的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