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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甘肅書院與地方教育中心的形成

2022-11-21 16:52陳尚敏
地域文化研究 2022年1期
關鍵詞:書院甘肅

陳尚敏

引 言

書院始于唐代,當時的書院僅是作為藏書的機構而存在。自宋代以降,書院始有教育功能。至清代時,書院成為育才的中心??v觀書院發(fā)展史,它與地方官學往往是一個此消彼長的關系。當?shù)胤焦賹W衰微之時,往往是書院勃興的時期,此時的書院是作為地方官學的有益補充而存在,清代書院即其顯例?!案魇褐O,輔學校所不及”,“儒學浸衰,教官不舉其職,所賴以造士者,獨在書院?!雹仝w爾巽:《清史稿》卷106《選舉一》,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第3119頁。“士子不居于學宮,則講藝論道,胥為書院?!雹诿駠陡拭C通志稿》卷44《教育二·書院》。

清代讀書人童試中式后,意味著完成了其啟蒙階段的教育。這時候,他所取得的功名叫生員,俗稱“秀才”;在名義上,他是地方官學的學生。清代府有府學、州有州學、縣有縣學,但皆重考課、輕教學。齋堂號舍虛設,教官聊備其員。《清史稿》在概括官學教官與生員之間的關系時就明確指出:“有師生之名,無訓誨之實。”③趙爾巽:《清史稿》卷106《選舉一》,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第3115頁。民國教育史家陳青之就直言:“學校教育之在清朝可說完全是一個具文?!雹訇惽嘀骸吨袊逃贰罚虾#簴|方出版社,2008年,第375頁。但需要說明的是,地方官學衰微只是就其育才功能而言,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其職能的轉移造成的。自唐以降,官學中就建有祭祀儒家先圣的場所,儒學和孔廟的結合,官學于是也就有了“廟學”之稱。廟學時代的校園是由教學與祭祀兩個空間構成的②唐貞觀四年(629),詔令州郡學皆立孔子廟,孔廟由闕里、國學而遍及天下。不過,有學者提出,唐時期廟、學分離的情況很普遍,一直到元朝,學宮與孔廟進一步結合,相互表里,“由學尊廟,因廟表學?!睆拇?,廟學相依,成為制度。參見趙克生:《明代地方廟學中的鄉(xiāng)賢祠與名宦祠》,《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2005年第1期。。明清時期,官學的祭祀空間得到不斷的擴展,先后出現(xiàn)了鄉(xiāng)賢祠、名宦祠、啟圣祠、忠義孝悌祠等祭祀場所。其中,名宦、鄉(xiāng)賢之祀在明朝中期得以全面制度化,并為清代所繼承。中國臺灣學者王汎森就說:“傳統(tǒng)的府州縣學往往都只是士人考試行禮的地方?!雹弁鯕骸丁叭寮椅幕牟话捕▽印薄獙Α暗胤降慕贰钡娜舾伤伎肌?,《近代史研究》2015年第6期。如旨在序齒重德的鄉(xiāng)飲酒禮以及清代《圣諭廣訓》的宣講也都是在官學中進行。這些儀式展演所發(fā)揮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教化功能是其他任何教育機構所無法替代的,也是在政權合法性建構和維護中不可或缺的內容。

清代書院教育具有屬地特點,也就是說,書院的受教者受地域限制,比如省級書院面向全省招生,府級書院面向所轄各縣招生,其他級別的書院均可依次類推。清代書院教育的屬地特點實是緣于書院在本質上是一種制度化的私學④朱漢民先生認為,書院是“私學發(fā)展到高級階段的產(chǎn)物,是種制度化的私學”。參見朱漢民《湖南的書院學研究》,《湖南大學學報》1999年第3期。。具體言之,清代書院從興建緣起、經(jīng)費籌措以及建筑維修等方面大多是在地方官員主持下的民間行為,那么,其屬地特點實乃誰出資、出力誰享受的邏輯結果。正是基于書院的民間性質,書院教育在事實上存在著興廢無常的情況。探討書院在其屬地范圍內形成教育中心的成因⑤鄧洪波先生認為,省級書院出現(xiàn)于明代嘉靖、萬歷年間,清代雍正時正式建立省會書院。省會書院由于經(jīng)費充足、頻受皇帝關顧,生徒篩選嚴格等優(yōu)勢和特點,成為各省教育、文化與學術中心。清中后期,省級書院中又增設了一批富有特色的新生代書院。省級書院的出現(xiàn)打破了宋元以來所謂天下四大書院的局限。這是筆者所寓目的唯一一篇探討書院與地方教育中心關系的文章。參見鄧洪波《清代省會書院:遍布全國的教育學術中心》,《南京曉莊學院學報》2006年第6期。,除了有助于了解清代教育的特點外,同時還對進一步探討區(qū)域科舉人才的時空分布有所裨益。

一、省級書院與甘肅全省教育中心的形成

清代書院政策,經(jīng)歷了由禁創(chuàng)到鼓勵的不同階段,其轉棙出現(xiàn)在雍正十一年(1733),清廷諭令各省建立省級大書院,并賜“帑金”千兩。結果17個省的23 所書院享受了此項優(yōu)惠政策,甘肅蘭山書院位列其中⑥光緒《清會典事例》卷395《禮部·學?!じ魇骸?,北京:中華書局,1991年,第411頁。。時任甘肅巡撫的許容奉旨修建蘭山書院,“籌膏獎,增月課,躬親訓迪,士風由是蒸蒸日上”⑦宣統(tǒng)《甘肅全省新通志》卷56《職官志·大吏傳下·許容》。歷代統(tǒng)治者經(jīng)營西北,多以河西為重。明朝后期,河西地區(qū)邊防松弛。嘉靖時,明中央政府置甘肅巡撫,駐甘州(治今甘肅張掖市),以加強防務。清初,河西地區(qū)處于亂局,清政府在河西的政權機構大體沿襲明代,巡撫一職也得以保留。乾隆十九年(1754),陜甘總督移駐蘭州,兼甘肅巡撫事,甘肅巡撫遂裁撤。。

蘭山書院的設立為甘肅各府州縣書院的發(fā)展確立了范式。“蘭山建書院,各書院之本立?!雹賹O承弼:《靈文書院碑記》,見宣統(tǒng)《甘肅全省新通志》卷35《學校志·書院》。 牛運震:《空山堂文集》卷3《皋蘭書院同學錄序》,“清代詩文集匯編”本,第305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19頁。此后,甘肅各地書院紛紛創(chuàng)建?!坝赫觊g,命各省城設立書院,甘肅蘭山書院因建焉,自是府州縣俱仿行之”②秦維岳:《建修五泉書院碑記》,見宣統(tǒng)《甘肅全省新通志》卷35《學校志·書院》。;“惟世宗憲皇帝敕直省各建書院,嗣是郡縣守令亦仰承德意,所在創(chuàng)興”③馮祖悅:《甘泉書院碑記》,見宣統(tǒng)《甘肅全省新通志》卷35《學校志·書院》。。清代甘肅轄境包括今甘肅省全境、青海省東部地區(qū)和寧夏回族自治區(qū)大部分地區(qū),在其境內存有書院107所,其中新建97所,重建、重修前代書院10所。就地區(qū)分布而言,除蘭州府渭遠縣、寧夏府寧朔縣(今寧夏銀川市)、慶陽府安化(今甘肅慶陽市)和合水兩縣、西寧府循化廳(今青海循化縣)以及安西直隸州(今甘肅瓜州縣)等六個行政區(qū)未見書院設立外,其他均建有書院;就層級分布而言,形成了省、道、府、縣、鄉(xiāng)五級書院布局,其中省會2所;道屬2所;府(直隸州、直隸廳)屬18所;縣(州、廳)屬76所;鄉(xiāng)村9所④這里的統(tǒng)計是指書院初建時的行政級別,如柳湖書院初建時為平?jīng)龈畬伲蟾臑槠剑ㄆ經(jīng)龈c(慶陽府)涇(涇州直隸州)固(固原直隸州)化(化平直隸廳)道書院,本文在統(tǒng)計時將其計入府屬書院;建在甘州府的河西講舍是省級求古書院的分院,理應與求古書院作為一體,不再單獨進行統(tǒng)計。。據(jù)王繼光、胡方峴兩先生考證,明代三隴地區(qū)書院呈零星點狀分布,總共有19所⑤王繼光,胡方峴:《明代三隴書院考略》,《西北民族大學學報》2007年第6期。。明代“三隴地區(qū)”與清代甘肅轄境相近。清代甘肅基本實現(xiàn)了書院普及化,這與省級蘭山書院的典范引領密不可分。

蘭山書院作為省級書院,“為甘肅全省士子肄業(yè)之所”⑥宣統(tǒng)《甘肅全省新通志》卷35《學校志·書院》。?!皶褐笳咴谑?,當?shù)佬VT郡縣士而拔其尤。延名師董教之,日餼月廩,費在出公帑,澤甚渥也。”⑦黃時:《創(chuàng)建云川書院記》,見宣統(tǒng)《甘肅全省新通志》卷35《學校志·書院》。通渭牛氏家族為當?shù)赝?。?jù)牛樹桃《思源錄》言:“五世曾祖魯公,字多賢,歲貢生。陜西漢中府鳳縣訓導,貤贈通奉大夫。公少孤,長嗜學,與四兄公齊名。省城初立書院,稱為皇學,檄州縣考取咨送,本縣惟公昆弟與焉?!雹嗯涮遥骸端荚翠洝?,見牛樹梅:《省齋全集》,連振波總校注,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32頁。按:原校標點有誤,本文引用時作了修改。引言所及的書院應為蘭山書院,時被稱為“皇學”,可見其地位之不同凡響;又,書院初立,時間當在乾隆初年,當時分配給通渭縣的肄業(yè)名額為兩名,均被牛氏兄弟所考取。

蘭山書院落成時,巡撫許容“延原任狄道尹仁和胡又乾先生為諸生師,所拔士五六十人,皆甘肅英俊之尤”⑨黃建中:《璞齋劉君墓表》,見道光《皋蘭縣續(xù)志》卷10《藝文》。。引言中的“胡又乾”應為胡兟,“又乾”為胡兟的“字”或“號”⑩乾隆《狄道州志》卷2《職官·狄道縣知縣》:“胡兟,仁和人,雍正甲辰進士,八年任?!惫饩w《杭州府志》卷110《選舉五·進士》:“胡兟,雍正二年甲辰科進士,仁和人,狄道知縣”;卷136《人物·仕績五》,胡兟進士中式后,先被銓選為四川長寧縣知縣,數(shù)年后改任甘肅狄道縣(治今甘肅臨洮縣)。在狄道縣任上,因“與知府不協(xié),被劾。大吏聘主皋蘭書院,以親老歸”。。同時,胡兟也似為蘭山書院的第一任山長。乾隆十四年(1749),牛運震主講蘭山書院?!熬S時,從游肄業(yè)者七十有四人”,“其籍:則東至空同,西極流沙,凡八府三州之人士,咸在焉”○1孫承弼:《靈文書院碑記》,見宣統(tǒng)《甘肅全省新通志》卷35《學校志·書院》。 牛運震:《空山堂文集》卷3《皋蘭書院同學錄序》,“清代詩文集匯編”本,第305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19頁。。乾隆二十年(1755),孫景烈主講蘭山書院?!皶褐T生近有五十余人,頗知向上,課藝亦漸有進機。”①孫景烈:《滋樹堂文集》卷2《復陳榕門先生書》,“清代詩文集匯編”本,第307 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06頁?!肚∪迥昕偠絽沁_善榜揭條規(guī)》,見乾隆《皋蘭縣志》卷7《學校》。嘉慶朝時肄業(yè)蘭山書院者達二百余人②祁韻士:《蘭山書院添增課額記》,見道光《皋蘭縣續(xù)志》卷10《藝文》。,道光朝時,唯“應課諸生”已到了三四百人③《道光三十年詳定條規(guī)》,見宣統(tǒng)《甘肅全省新通志》卷35《學校志·書院》。。光緒元年(1875),陜甘分闈,甘肅有了獨立的鄉(xiāng)試中額,加之士子應試不再遠赴西安,這大大激發(fā)了甘肅地方社會的向學熱情?!疤m山書院肄業(yè)者多至四五百人,各郡縣亦多聞風興起,或者自此人文日盛亦未可知?!雹堋杜c寬勛同》,見劉泱泱主編:《左宗棠全集·家書·詩文》,長沙:岳麓書社,2009年,第171頁。

蘭山書院招生面向全省優(yōu)秀士子,因此,曾任蘭山書院山長的武威翰林張兆衡就說:“士之文秀者,則往往聚于省城。”⑤張兆衡:《蘭山書院加增膏火碑記》,見道光《皋蘭縣續(xù)志》卷10《藝文》。蘭山書院終成為“隴右人文薈萃之所”⑥祁韻士:《蘭山書院添增課額記》,見道光《皋蘭縣續(xù)志》卷10《藝文》。。

清代甘肅轄境略近于歷史上的隴右地區(qū)。“隴右”得名緣起于陜甘界的隴山。古人以西為右,故稱隴山以西為“隴右”?!耙缘靥庍呞?,一切人風土俗,盛于唐以前,陋于宋以后?!雹邉⒂诹x:《后序三》,見乾隆《甘肅通志》(下冊),劉光華等點校整理,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1887頁。按:引言中的“人風”即民風,因避唐太宗李世民名諱,故改“民”為“人”。唐開元、天寶年間,尚是“閭閻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稱富庶者無如隴右”⑧司馬光:《資治通鑒》卷216,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56年,第6919頁。。隴右由盛轉衰,安史之亂是其拐點。安史之亂爆發(fā)后,守衛(wèi)河隴地區(qū)的唐朝邊兵精銳東調平叛,吐蕃乘機占領河隴地區(qū),以其原有的部落制取代唐時的郡縣制。兩宋時期,政權中心東移,同時,伴隨著回鶻西遷、黨項北上,隴右地區(qū)遂被民族政權割據(jù),所謂“隴坂以西,劃為異境”⑨張維:《還讀我書樓文存》,王希隆整理,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0年,第380頁。。明王朝鼎革后,殘元勢力一直威脅著明政權。明沿長城一線設置九邊以抵御蒙古騎兵南下,九邊當中有三邊就在清代甘肅境內。明代政區(qū)大面積內收,在西北,其實際統(tǒng)治在大部分時間里僅及嘉峪關以東。為因應變局,當時河西、河湟、寧夏等地在行政建制上實行帶有軍事性質的衛(wèi)所制。作為邊防重地,重武輕文,勢所必然。

綜上所述,清初的甘肅缺乏人才的內生能力,那么,人才的養(yǎng)成就需要依靠外來力量。蘭山書院的建立,首先是為外省人士來甘肅講學搭建了平臺,這對推動甘肅的科舉教育發(fā)揮了重要作用。蘭山書院“自初設至今所延院長,率皆名宿。最著者為(浙江)錢塘胡兟、(江蘇)常熟盛元珍、(山東)滋陽牛運震、(陜西)武功孫景烈。四十年來,肄業(yè)諸生成科名、貢成均者指不勝屈”⑩乾隆《皋蘭縣志》卷7《學?!贰0矗汉鷥聻檎憬屎涂h人。仁和縣和錢塘縣均為浙江杭州府附郭,這也許是地方志編纂者致誤的一個主要原因。。

傳統(tǒng)教育機構大都具有養(yǎng)士功能,為肄業(yè)士子提供膏火銀也是書院的慣常做法?!案嗷疸y”類似于今日的助學金。肄業(yè)蘭山書院者被劃分成不同的類別,如正課、附(副)課、外課,另外還有相當數(shù)量的“應課諸生”。這一點最早見諸乾隆三十五年(1770)總督吳達善所制定的蘭山書院條規(guī),其中“隆養(yǎng)諸生”條稱:“每名月給膏火銀一兩八錢,冬季三月加煤炭銀三錢;附課月給予一半?!薄?孫景烈:《滋樹堂文集》卷2《復陳榕門先生書》,“清代詩文集匯編”本,第307 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06頁?!肚∪迥昕偠絽沁_善榜揭條規(guī)》,見乾隆《皋蘭縣志》卷7《學?!贰?jù)《道光三十年詳定條規(guī)》可知,蘭山書院的招生考試由總督主持,所謂正課、副課、外課等名色是依據(jù)考生的表現(xiàn)而評定的等級。等級不同,意味著他們擁有的待遇不同。正課、副課最優(yōu),不僅可以居住書院肄業(yè),而且還享受一定數(shù)量的膏火銀;其次為外課,雖不享受膏火,但可與正課、副課一道居住書院肄業(yè)?!皯n諸生”只參與書院考課,他們既無膏火銀,也不能居住書院。但同時正課、副課、外課也不是鐵板一塊,而是處于不斷變動之中,這反映了蘭山書院具有嚴格的獎懲制度以及激勵機制。

擬請每年由憲臺示期甄別,仍照舊額拔?。赫n二十名、副課四十名,正課每月膏火銀三兩、副課一兩五錢,以符原額一百二十兩之數(shù),此外酌取若干名作為外課,不給膏火。其余不取者,俱準按課附考。

書院設立靜室,原為潛心用功之所。若濫行居住,勢必引誘為非,燕僻廢學。嗣后著落監(jiān)院、教官嚴行查核,除甄別時考取正課、副課、外課者,準其居住外,其余不取者,但準隨課附考,一概不準入院居住。

甄別以后,無論官課、堂課,通同查核。正課連列劣等三次者,降為副課;副課連列劣等三次者,降為外課;外課連列優(yōu)等三次者,升為副課;副課連列優(yōu)等三次者,升為正課①《道光三十年詳定條規(guī)》,見宣統(tǒng)《甘肅全省新通志》卷35《學校志·書院》。。

蘭山書院自創(chuàng)建以來,不斷得到擴建和修繕。乾隆三十年(1765)總督楊應琚、乾隆五十年(1785)總督??蛋?、嘉慶二十五年(1820)總督長齡、道光二十二年(1842)總督恩特享額、光緒元年(1875)總督左宗棠屢修②宣統(tǒng)《甘肅全省新通志》卷35《學校志·書院》。。隨著蘭山書院規(guī)模的擴大,其正課、副課員額也屢有增加。如同治十一年(1872),總督左宗棠定正課40名、副課50名;光緒七年(1881),護總督楊昌浚增副課10名;光緒十三年(1887),總督譚鐘麟增副課10 名;光緒十四年(1888)又增副課10名,共計正、副課120 名,遂為永額。正課40名,每名月給膏火銀3 兩;副課80名,每名月給膏火銀1 兩5 錢;外課無定額,不給膏火③民國《甘肅通志稿》卷44《教育二·書院》。。蘭山書院提供給肄業(yè)士子的膏火銀,究竟意味著什么?蘭山書院有門斗2名,每年總共支付工食銀23 兩6錢8分8厘④民國《甘肅通志稿》卷44《教育二·書院》。。蘭山書院每年的課期為10個月,這樣計算,書院的勤雜人員每月的工食銀就是1兩過一點,這個數(shù)字有理由認為是一個普通人一月的生活費用。比較可知,肄業(yè)蘭山書院的“正課”“副課”兩類士子完全可以實現(xiàn)自養(yǎng),待遇應該說還是相當優(yōu)渥的。

清代教育是一種典型的應試教育,科舉在其中發(fā)揮著指揮棒的作用。為了適應這樣的教育特點,書院考課在其日常教學中占有重要地位。所謂“考課”類似于今日學校的模擬考試。書院的考課分“官課”和“堂課”,官課由地方官主持,考卷也由地方官批閱;堂課由山長。蘭山書院“官課定初六日,由督、藩、臬、道輪試;堂課定十六、二十六日。每課四書文一篇,試帖一首”⑤民國《甘肅通志稿》卷44《教育二·書院》。。蘭山書院官課課期在每月初六日,輪流由“督、藩、臬、道”主持。“督”指的是陜甘總督、“藩”為甘肅布政使、“臬”為甘肅按察使、“道”為蘭州道,他們均駐節(jié)省會蘭州。秦州(治今甘肅天水市)王廷揚為光緒二十九年(1903)癸卯恩科舉人,曾肄業(yè)蘭山書院,其《鄉(xiāng)試朱卷》的師承部分就對地方官參與書院考課的情況有詳盡的記錄。何受軒夫子福堃,山西靈石人,丁丑進士,翰林院侍講,前護陜甘總督,現(xiàn)任甘肅布政使,月課均屢蒙超取;胡玉疇夫子宗桂,安徽桐城人,按察使銜,前署蘭州道,月課均屢蒙超??;潘少泉夫子效蘇,湖南湘鄉(xiāng)人,前甘肅按察使,現(xiàn)任新疆巡撫,月課均屢蒙超??;錫侯夫子崧蕃,滿洲鑲藍旗人,乙卯舉人,現(xiàn)任陜甘總督,月課均屢蒙超取?!皩颐沙 辈还馐且环N榮譽,還與書院膏火銀的發(fā)放密切相關。

會寧楊國培,光緒十一年(1885)乙酉科拔貢,其《選貢朱卷》稱:“曹吉三夫子秉哲,廣東番禺人,乙丑翰林,二品頂戴,前署甘肅按察使、分巡蘭州道。蒙延培至署內課讀、飲食、教誨,渥荷栽培?!边@里的問題是,一個普通讀書人和一介地方大僚之間怎么會產(chǎn)生師生情誼?何況,清代按察使職掌一省司法監(jiān)察,與地方教育并無多少關涉。另據(jù)楊國培朱卷所載師承關系中有蘭山書院山長的題名,這就表明他曾有在蘭山書院肄業(yè)的經(jīng)歷。因此,楊國培與按察使曹秉哲兩人的結緣似可作如下推斷:楊國培在書院考課中的優(yōu)異表現(xiàn)得到主持考課的曹秉哲賞識,進而受到特別的關照。曹氏為翰林出身,對一個來自寒素之家而又勤學上進的士子,表現(xiàn)出一種惺惺相惜之情,也并非沒有可能。

光緒元年(1875)之前,陜甘合闈,意味著陜西和甘肅兩省在科舉上為同一個地理單元。道光十五年(1835)乙未科陜甘鄉(xiāng)試,超過一半的中試者,來自陜西關中、宏道、豐登以及甘肅的蘭山4 所書院。對此,路德記曰:“歲乙未,余主講關中書院。時屆大比,遠生咸集,諷誦相摩,自昏達曙。秋試訖,登賢書者十九人,合蘭山、宏道、豐登三書院計之,蓋居榜之強半?!雹俾返拢骸稒f華館全集》卷4《乙未科陜甘鄉(xiāng)試題名碑》,“清代詩文集匯編”本,第307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364頁??梢?,蘭山在整個西北都是有名的書院,與關中、宏道、豐登三書院相比肩②乾隆二十四年(1759),新疆收復。乾隆三十四年(1769),天山北路實行府縣地區(qū)開始設學。陜甘合闈時期,甘肅和新疆文教統(tǒng)由陜甘學政管理,鄉(xiāng)試在陜西省會西安舉行。陜甘分闈后,新疆文教改由甘肅學政管理,鄉(xiāng)試在甘肅省會蘭州舉行,這一狀況即使在光緒十年(1884)新疆建省之后也未有變化。。光緒九年(1883),總督譚鐘麟、學政陸廷黻在省會蘭州創(chuàng)立求古書院。自此,甘肅就有兩所省級大書院?!拔粽呶崽m書院之屬于制府,而為全隴學子所考德問業(yè)者,一曰:蘭山;一曰:求古?!雹蹌枮裕骸秳⑦h峰先生壽序》,見《果齋續(xù)集》,“中國西北文獻叢書”本,第173冊,蘭州:蘭州古籍書店,1990年,第325頁。據(jù)慕壽祺回憶:“光緒十八年,余應童試后,肄業(yè)求古書院,見癸巳、甲午科甘肅捷鄉(xiāng)書者,蘭山、求古兩書院居大多數(shù)。”④慕壽祺:《甘寧青史略正編》卷18“省城設蘭山書院”條,“中國西北文獻叢書”本,第96冊,蘭州:蘭州古籍書店,1990年,第528頁。引言中的“癸巳”“甲午”兩科應為光緒十九年(1893)正科、二十年(1894)恩科甘肅鄉(xiāng)試。光緒二十三年(1897),時任陜甘總督的陶模也說:“蘭州有蘭山、求古兩書院為各府、廳、州、縣士子肄業(yè)之所。每科中試者,兩書院幾占其半?!雹菽綁垤鳎骸陡蕦幥嗍仿哉帯肪?5“丁酉二十三年春二月蘭山求古兩書院加算學”條,“中國西北文獻叢書”本,第97冊,蘭州:蘭州古籍書店,1990年,第164頁。從筆者收集到的有關嘉慶朝以后甘肅士人的朱卷和部分會試同年齒錄來看⑥朱卷和同年齒錄是兩種重要的科舉文獻。朱卷必載士人的師承關系,部分會試同年齒錄亦有這部分內容。朱卷和同年齒錄沒有刊刻的時間,一般認為是在考試后不久。,其師承關系部分大多有蘭山書院或蘭山、求古兩書院山長的題名,這就表明卷主曾有肄業(yè)蘭山書院或蘭山、求古兩書院的經(jīng)歷。由此可見蘭山和求古兩書院在當時甘肅教育界的重要地位,換言之,圍繞蘭山和求古兩書院,清代甘肅逐漸形成了一個省級文教中心。

二、道府縣書院與甘肅區(qū)域教育中心的形成

武威是涼州府的附郭縣,也是涼莊道以及后來的甘涼道的道治所在地①涼莊道設于康熙二年(1663);乾隆三十七年(1772),析甘肅道領之甘州府來屬,尋改道名為甘涼道,轄甘、涼二府。??滴跛氖辏?704),涼莊道武廷適創(chuàng)建成章書院;乾隆十二年(1747),由涼莊道張之浚倡議,涼州知府朱佐湯暨涼州府所屬五縣知縣增修書院②參見乾隆《五涼全志校注》,張克復等點校,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43頁、第57頁。涼州府轄五縣:武威、鎮(zhèn)番、永昌、平番、古浪。。乾隆三十七年(1772),顧光旭出知涼州府,武威知縣請求修復書院?!皼鲋菖f有天山書院,歲久致圮?!睍盒迯秃螅麨樘焯輹孩垲櫣庑瘢骸俄懭肪?《天梯書院》,“清代詩文集匯編”本,第375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433頁。。由上述零星的記載可知,天梯書院的初名為成章書院,后曾更名為天山書院;另外,天梯書院原初應為涼州府屬。據(jù)隴西進士宋朝楠撰寫的書院創(chuàng)建碑記:“延師友、萃諸生,群聚肄業(yè)。闔屬之士,莫不望風褰裳?!雹芩纬骸稕銮f道憲武廷適創(chuàng)建書院碑》,見甘肅省武威市市志編纂委員會編:《武威市志》,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933-944頁“闔屬之士”應指涼州府屬五縣士子。乾隆十二年(1747),涼州府所屬五縣知縣參與增修書院,這也可視為天梯書院原為涼州府屬的一個證據(jù)。但當書院更名為天梯之后,書院就成了武威縣屬。在筆者收集到的自嘉慶以降鎮(zhèn)番(治今甘肅民勤縣)、永昌、平番(治今甘肅永登縣)、古浪四縣士人的近百份朱卷和會試同年齒錄的師承關系中,未見有肄業(yè)天梯書院的例子,這也可以作為一個旁證。

武威文風丕變,由衰轉盛,始自王化南、劉作垣二人先后主講本籍書院。王化南,字蔭棠,乾隆四年(1739)己未科進士,獲館選,曾官至山東平度州知州,后引疾去。當?shù)馈把又鲿褐v席,教法即淳且備”,“矻矻孜孜,俾不得斯須嬉,士風為之一變”⑤潘挹奎:《武威耆舊傳》卷2《王蔭棠傳》,“中國西北文獻叢書”本,第99冊,蘭州:蘭州古籍書店,1990年,第174頁。。劉作垣,字星五,乾隆二十六年(1761)辛巳科進士。自安徽舒城縣知縣罷歸后,主講書院?!耙粫r從學之士,文章皆有程式可觀”,“吾鄉(xiāng)所以文教日上,不乏績學之士者,山長誘掖之力實多”⑥潘挹奎:《武威耆舊傳》卷3《劉山長傳》,“中國西北文獻叢書”本,第99冊,蘭州:蘭州古籍書店,1990年,第183頁。按:清代科舉在鄉(xiāng)試一級有另編字號政策,旨在保證邊隅士子的中式。左宗棠就說:“邊額之設,國家原以天荒難破,明定名數(shù),俾免向隅?!眳⒁姟洞饏乔迩鋵W使》,見《左宗棠全集》(書信二),長沙:岳麓書社,2009年,第481頁??滴跞辏?697)將涼州、西寧五學編為聿左號,甘州、肅州五學編成聿右號,各中一名。乾隆三十六年(1771)涼州歸通省卷內。光緒元年(1875)陜甘分闈后,甘肅鄉(xiāng)試另編字號政策廢止。參見商衍鎏:《清代科舉考試述錄》,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58年,第78-79頁。“乾隆三十六年涼州歸通省卷內”說明該地文風興起,另編字號政策反成限制。此時,除武威之外,涼州府所轄鎮(zhèn)番、永昌亦文風興起,地方官員、士紳要求取消另編字號政策,最終得到清廷同意。參見陳尚敏:《清代河西地區(qū)的科舉家族探析》,《石河子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5期,第111-117頁。本文將武威教育由衰轉盛的致因,歸功于王化南、劉作垣二人先后主講本籍書院的結論,涼州取消另編字號政策也是一個重要參考依據(jù)。。

天梯書院變?yōu)榭h屬之后,可以說其教育長盛不衰?!拔渫娘L甲于秦隴”①容海:《武威興文社當商營運生息碑記》,見甘肅省武威市市志編纂委員會編:《武威市志》,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944頁。,“自乾嘉以降,彬彬多文學士矣!”②《潘挹奎傳》,見《李于鍇遺稿輯存》,李鼎文校點,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1987年,第18頁。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山長選聘得人。從筆者收集到的相關朱卷和會試齒錄來看,任職天梯書院山長者有相當一部分來自本籍的進士,如郭楷(乾隆六十年乙卯科)、楊增思(嘉慶七年壬戌科)、張美如(嘉慶十三年戊辰科)、王于烈(嘉慶二十四年己卯科)、張兆衡(嘉慶二十五年庚辰科)、陳作樞(道光二十四年甲辰科)、張詔(咸豐六年丙辰科)、袁輝山(咸豐六年丙辰科)、張景福(咸豐六年丙辰科)、周光炯(咸豐九年己未科)等,他們當中大都曾受教于天梯書院,進士中式后,又作為山長主講天梯書院。在清代甘肅府縣兩級書院中,有如此多的進士作為山長,武威天梯書院為僅見。

柳湖書院始創(chuàng)于乾隆三十五年(1770),其前身為百泉書院,原為平?jīng)龈畬佟R蚪?jīng)多次增修,至乾隆五十二年(1787)時,書院規(guī)模宏厰,“嗣是人才蔚起,科第連綿,可稱極盛”③朱愉梅:《柳湖書院志》卷1《建革》,道光刊本。?!读褐尽肪?為《科第》,記錄曾肄業(yè)柳湖書院者的科第情況?!翱频谡吆??志書院之科第也。書院創(chuàng)于某年,即于某科志之,以先不志非略也,有所由始也。其未肄業(yè)于書院而獲料第者,不志明乎!其志書院非志郡邑也?!逼渲杏涗浀倪M士有8 位、舉人33 位、各類貢生34 位④朱愉梅:《柳湖書院志》卷5《科第》,道光刊本。?!读褐尽烦蓵诘拦饩拍辏?829)。也就是說,上述統(tǒng)計是柳湖書院自創(chuàng)建至《柳湖書院志》成書的59年當中,肄業(yè)柳湖書院者的科第中式情況。這個成績單還是相當可觀的。柳湖書院在同治二年(1863)毀于兵燹。同治十二年(1873),左宗棠命平慶涇固化道道員魏光燾復修柳湖書院,并將其由府屬改為道屬。柳湖書院也就成為平(平?jīng)龈c(慶陽府)涇(涇州直隸州)固(固原直隸州)化(化平直隸廳)五郡諸生肄業(yè)之所⑤民國《平?jīng)隹h志》卷3《教育》。。左宗棠有意圍繞柳湖書院,打造甘肅東部地區(qū)的文教中心。但從進士、舉人等高級功名者的統(tǒng)計看,柳湖書院未能實現(xiàn)這一目標。

隴南書院的前身為文昌書院,在原鞏秦階道道治所在地的岷州(治今甘肅岷縣),道光年間,由巡道嚴良訓創(chuàng)建。同治三年(1864),文昌書院毀于兵燹。光緒元年(1875),文昌書院隨道治移駐秦州(治今甘肅天水市),即更名為隴南書院。但隴南書院依舊是鞏昌府、秦州和階州兩直隸州所屬的道級書院,也就是說,隴南書院的受教者僅限于鞏秦階道三屬士子。如任其昌主隴南講席時,“三郡髦俊蒸蒸,后先炳蔚”⑥任承允:《桐自生齋詩文集》卷2《聽雨樓集序》,“中國西北文獻叢書”本,第170 冊,蘭州:蘭州古籍書店,1990年,第463頁。。任其昌,字士言,同治四年(1865)乙丑科進士。曾官戶部主事,“以母老思鄉(xiāng)里,決計請假歸養(yǎng)。旋膺當?shù)蓝Y聘,主天水書院講席。數(shù)年,移講隴南”;“君盡心惇誨,因材曲成,高者教以窮經(jīng)讀史,培根俟實;其次為討論制義源流奧竅,于場屋文利鈍得失,指示尤深切。故兩院之士掇甲乙科者,至八九十人”⑦王權:《笠云山房詩文集》卷17《戶部觀正進士隴南書院主講任士言先生墓表》,吳紹烈等校點,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1989年,第336頁。。秦州哈銳為光緒十八年(1892)壬辰科進士,并獲館選,其《會試朱卷》稱:“任士言夫子其昌,州乙丑進士,戶部山東司主事,現(xiàn)主講隴南書院。師學行,士林推重,邇來隴右入詞林、捷春秋闈者多出其門。銳自游泮后,尤深荷栽培,忝獲科名,師之力也?!睆墓P者收集到的朱卷、會試齒錄以及地方士人的各類傳記資料來看,除了秦州直隸州所屬秦安、清水、禮縣、徽縣、兩當五縣之外,階州直隸州所屬文縣、成縣的士子也多有到隴南書院求學的經(jīng)歷。在鞏昌府所屬9 縣(州廳)當中,僅見有與秦州毗鄰的寧遠(治今甘肅武山縣)、伏羌(治今甘肅甘谷縣)和通渭三縣的士子曾赴隴南書院求學。哈銳所言不乏夸大之嫌,因為“隴右”在清代為甘肅行省之別稱。但無論怎樣說,任其昌任山長期間,隴南書院完全可以與蘭山、求古兩所省級書院相頡頏,成為甘肅文教的另一中心。同時也為晚清的秦州贏來“三隴人文蔚萃之區(qū)”①安立綏:《序》,見民國《天水縣志》。的美譽。

西寧不僅是西寧府附郭,同時還是西寧道和西寧辦事大臣的駐地。西寧在有清一代建有湟中和五峰兩所書院。湟中書院始建于乾隆五十年(1785),同治十三年(1874),知府龍錫慶添設膏火銀700兩,又籌銀700兩作為士子鄉(xiāng)試盤費;光緒元年(1875),西寧辦事大臣豫錫之、西寧道劉錦堂捐俸增添膏火銀800兩,同年知府鄧厚齋增添膏火銀500兩。五峰書院建于光緒初年,由西寧辦事大臣豫錫之、西寧道張價卿、知府鄧厚齋、知縣朱朗亭等籌捐銀13000兩而建②光緒《西寧府續(xù)志》卷2《建置志》,李文實校點,西寧:青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85頁。。張琦和來維禮均為西寧人,同為光緒九年(1883)癸未科進士。該科會試,甘肅共中式進士7名。同時,張琦和來維禮還是唯有的2名二甲進士。據(jù)兩人的會試同年齒錄,他們均曾肄業(yè)于西寧的兩所書院。任兩書院山長中有多人為進士出身,如楊雨臣夫子,諱興霖,西寧人,辛丑聯(lián)捷進士,四川彰明縣知縣,主講湟中書院;晁耀南夫子,印炳,西寧人,壬戌進士,四川即補知縣,主講湟中書院;金書聆夫子,印文同,皋蘭人,庚辰聯(lián)捷進士,戶部主政,主講湟中書院;周蓮峰夫子,印得程,皋蘭人,癸未進士,即用知縣,前主講五峰書院。西寧地處甘肅西緣,向為多民族聚居區(qū),能在一科中中式2 名進士,實屬破天荒之舉。

余 論

書院要在一定范圍內成為教育中心,其中的致因有幾點值得注意:

其一,地方官的重視?;谡滔嗑S的傳統(tǒng)③楊念群先生認為,在傳統(tǒng)中國,“政”的含義不是指單純的政府行政職能,還包括思想訓導、規(guī)范行為等內容,調控的對象上自帝王下至民眾;“教”也不單指教書育人,其含義是灌輸關于社會秩序的道德標準。自宋代以后,“政教”關系成為王朝賴以構建“正統(tǒng)性”的手段,經(jīng)過漫長的歷史演變,至清代已臻成熟。參見楊念群:《清帝遜位與民國初年統(tǒng)治合法性的闕失——兼談清末民初改制言論中傳統(tǒng)因素的作用》,《近代史研究》2012年第5期。,清代地方官負有具體實在的教育職責。如童試的首場縣試和二場府試就是由知縣和知府來主持;清代書院的官課也由地方官來承擔,縣級書院由知縣;府級書院由附郭縣知縣、知府輪流進行;省級書院的官課涉及總督、布政使、按察使、蘭州道等。由前揭張琦和來維禮兩人的會試同年齒錄看,西寧辦事大臣也參與了書院的官課。清代官員基本都由科第出身,他們本身具有為師的能力。在清代書院的建設、維修、膏火銀的籌措等方面,地方官均發(fā)揮著主導作用;書院最重要的職位是山長,其選聘的權柄也操之于地方官。柳湖書院在其前期的興盛就是得益于5位知府的重視。因此,“邑之紳士,念舊德之不可忘,因立主,祀五先生于養(yǎng)正軒”①朱愉梅:《柳湖書院志》卷1《建革》,道光刊本。。

有清一代,甘肅僅有幾所書院成為地方教育中心。一個重要的原因是與甘肅在清代的戰(zhàn)略地位以及與此相配的人事安排有關。新疆收復后,因其特殊的人文背景,清廷在當?shù)貙嵭熊姼?,同時還將甘肅一直視為維護新疆穩(wěn)定的后方基地。也就是說,新疆收復并未改變甘肅歷來為用武之區(qū)的地位。如甘肅八旗駐防規(guī)格之高,官兵數(shù)目之大,參與戰(zhàn)事之多,防御對象之繁,為同期各地駐防所不及②鋒暉:《甘肅八旗駐防的歷史變遷及戰(zhàn)略地位》,《寧夏社會科學》2008年第1期,第196-200頁。;綠營的數(shù)量更是位居各行省之首?!案拭C跨連邊塞,兩提六鎮(zhèn),勁旅雄師,云屯棋布,控扼險要,鞏固巖疆。直省重兵,莫多于此?!雹矍 陡拭C通志》(上冊),劉光華等點校整理,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580頁。早在康熙七年(1668),清廷就明確規(guī)定甘肅巡撫和陜甘總督均為滿缺④參見趙爾巽:《清史稿》卷116《職官三》,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第3336頁。按:“滿缺”實為旗缺,出任甘肅巡撫和陜甘總督者,除了滿族旗人外,蒙古、漢軍旗人亦多有。。從入關前的皇太極到清代前期諸帝,強調“騎射”為八旗根本,實際上是為了永葆其尚武的民族傳統(tǒng)。甘肅巡撫和陜甘總督定為旗缺,在最高統(tǒng)治者看來也算是人地相宜了。清代前期,統(tǒng)治者尚能勵精圖治,慎選疆臣,嚴于督飭,多數(shù)官員亦能勤于職守。嘉道以降,承平既久,八旗權貴消極怠惰,難成局面。張集馨于咸豐七年(1857)至九年在甘肅藩司任上,對甘肅的官場有真切的描述:“總督樂斌,由旗員出身,公事全不了了。排參時,閑話甚多,甚而猥褻之言,亦縱論橫議?!?;臬司明緒、蘭州道恩麟“日事征逐”,“鼓吹休明”;“督臬兩署,笙歌竟無虛月”。因此他慨嘆道:樂斌一伙是“一堂鬼蜮,暗無天日”⑤張集馨:《道咸宦海見聞錄》,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201-202頁。。同治五年(1866),左宗棠督甘。甘肅在他眼中,可謂是百試不爽。“隴自乾隆置省以后,百為草創(chuàng),持節(jié)多為豐鎬舊族,因陋就簡,莫為之前。失今不圖,終必淪為絕域,可慨矣!”因此,對于甘肅,“興教勸學,則較他省為尤急”⑥《答譚文卿》,見劉泱泱主編:《左宗棠全集》(書信二),長沙:岳麓書社,2009年,第344頁。關于左宗棠在甘肅的興學情況,可參見秦翰才:《左文襄公在西北》,北京:商務印書館,1945年,第203-215頁。。

八旗作為統(tǒng)治民族,在各方面享有特權。比如旗人出仕不唯科舉一途,特別是在旗籍人口增多,生計問題出現(xiàn)時,清廷的一個重要應對之策是拓寬旗人的仕途,這實際上是將政權資源視為針對八旗子弟的救濟手段。優(yōu)渥的條件極易養(yǎng)成驕縱淫逸的習慣,一旦步入官場,這種積習也難改掉。左宗棠以“豐鎬舊族”名之,顯然含有譏刺意味。在傳統(tǒng)集權的科層行政體制中,上有所好,下必趨奉。道光四年(1824),陜甘學政張岳崧按試隴上,不禁慨嘆:“磽瘠寒士,向學殊難。邊郡書院,經(jīng)費不敷,或歲久就圯,有司視為具文?!雹邚堅泪拢骸扼扌奶梦募肪?《上陳恭甫師書》,“清代詩文集匯編”本,第510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94頁。左宗棠督甘的十數(shù)年間,甘肅就涌現(xiàn)出一批興學的官員,如興建隴南書院的董文渙、為西寧書院籌措膏火的龍錫慶等,這與左宗棠重視甘肅地方教育密不可分。

其二,延聘進士為山長。清代科舉考試,名為三場,實則以首場的八股文為重。八股文作為考試文體,其程式化的寫作本身就需要掌握相關的技法。因此,作為應試者,若無名師指撥,全憑自我摸索,成功的概率不會太高。進士作為科舉的終端,他們才稱得上是科舉的成功者。長期在科場的摸爬滾打,他們同時擁有著自己的成功經(jīng)驗。他們出任書院山長,就有著其他功名擁有者所不具備的優(yōu)勢。蘭山、求古兩所省級書院,“其山長必延宿學而由進士出身者?!雹購埦S:《還讀我書樓文存》,王希隆整理,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0年,第324頁。武威的天梯、鞏秦階道的隴南書院的興盛均是如此。這方面亦有反面例證。

酒泉書院,建于乾隆初年,是安肅道書院。“肅州舊有酒泉書院,為肅(酒泉)、高(高臺)、安(安西)、敦(敦煌)、玉(玉門)士子肄業(yè)之所。”同治初年,書院被回民起義軍所占?!白源鬆I駐肅州,士子始稍稍來肄業(yè)。宗棠捐助膏火,以軍事倥傯未親臨。至是,命諸生講《論語》,句讀間舛誤不少,請山長指駁。山長,老貢生也,懾于邊帥之威,句讀亦不甚暢達。宗棠曰:‘《魯論》淺顯,非如柳文難度,諸生疏忽如此,先生亦復冬烘,則平日所教何事。生徒中縱有人才,亦為掌教者所誤矣!’”②慕壽祺:《甘寧青史略正編》卷24“光緒三年秋七月左宗棠整頓酒泉書院”,“中國西北文獻叢書”本,第97冊,蘭州:蘭州古籍書店,1990年,第131頁。

光緒九年(1883)總督譚鐘麟、學政陸廷黻在省城創(chuàng)建求古書院時,并在甘州府置分院,“為河西五郡士子肄業(yè)之所”,亦即河西講舍。當政者的意圖無非是希望在廣大河西地區(qū)建立一所中心書院,以推動河西文教的發(fā)展。但終因“財政微博,不能恢宏”,“亦僅甘州之人就近肄業(yè)”③民國《新修張掖縣志·教育志上》?!昂游魑蹇ぁ笔侵笡鲋?、甘州、西寧三府和肅州、安西兩直隸州。。光緒十七年(1891),陶保廉侍父陶模赴新疆任巡撫,途經(jīng)甘州,見河西講舍“所肄皆辭章,無用之學”,“湘中舉人某少年以能詩見知于提帥,擁皋比于河西,尤為可哂。提帥舍其閫職,孜孜為詩,復以蝕餉所余,噢咻游士,用沽聲譽”④陶寶廉:《辛卯侍行記》,劉滿點校,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258頁。。巨國桂就直言,河西講舍“講席為南人所據(jù),遂同虛設”。背后的操縱者應是時任甘肅提督的湖南人周達武⑤巨國桂:《秦安巨子馥先生年譜》,民國稿本。按:巨國桂,字子馥,秦安人,光緒元年(1875)舉人,光緒十五年(1889)以大挑二等銓授甘州府儒學訓導,十八年,兼任河西講舍講席。。光緒二十八年(1902),學政葉昌熾按學張掖,“河西講舍山長羅經(jīng)權,號子衡,乙未庶常,來見久談。詢一等生,則皆其門下高才生也?!雹奕~昌熾:《緣督廬日記》(第7冊),“光緒二十八年八月初三日”,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3879頁。羅經(jīng)權,金縣(今甘肅榆中縣)人,光緒二十一年(1895)乙未科進士,并獲館選。河西講舍出現(xiàn)的可喜變化,原因顯系講舍聘請了翰林出身的山長。

其三,提供膏火銀。雖說科舉人才的養(yǎng)成成本無從精確估算,但可以想見的是,在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時代,多一個讀書之人就少了一個耕作之人。因科舉不受年齡限制,加之傳統(tǒng)時代的早婚早育現(xiàn)象,肄業(yè)書院者多有家室之累。在此情況下,若書院能夠提供一定數(shù)量的膏火銀,自然有助于肄業(yè)士子緩解來自生活的壓力,使得他們能夠安心讀書。乾隆四十六年,縣令沈公將柳湖書院生息銀挪移,“適以他事獲遣,此項干沒無存,書院之廢凡數(shù)年”⑦朱愉梅:《柳湖書院志》卷1《建革》,道光刊本。。這雖是一個反面的例證,亦可見出膏火銀對書院教育的重要性。

書院教育中心的形成,促成了地方科舉人才的涌現(xiàn),其中的根本在于提升了地方教育內生能力。傳統(tǒng)中國,以農(nóng)立國,有限的財力無法支撐起一個龐大的教育規(guī)模。這反映在教育制度設計上,就表現(xiàn)為重取士而輕養(yǎng)士的特點,所謂“就已有人才而甄拔之,未嘗就未成之人才而教成之”①劉寅生,房鑫亮主編:《何炳松文集》第2卷,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年,第506頁。。只求收獲,卻不務耕耘。真正負有教育之責的主體一個是家庭,另一個就是社會。因此,地方教育生態(tài)的維系和培植在很大程度上倚賴于地方社會所沉淀的科舉人才數(shù)量,特別是作為高級功名者的數(shù)量。在清代的科舉人才結構中,唯有進士能保證出仕為宦;舉人和貢生雖說具有做官資格,但銓選遲滯;生員若無捐納和軍功,幾乎沒有入仕的可能。清代士人即使為宦,其時間大都相當短暫,致仕歸籍雖無明文規(guī)定,但基于孝親觀念,他們依然要回歸故土。進士鄉(xiāng)居期間,主講書院自然也是一個體面的選擇。

蘭山書院作為省級書院,其對地方教育的影響至為深遠。現(xiàn)在可以考知的一些州縣的第一位進士就是得益于蘭山書院的培養(yǎng)。會寧縣第一位進士李玩蓮,乾隆三十七年(1772)壬辰科,“先生肄業(yè)蘭山書院,山長鞠未峰太史深器其文”②王言綸:《進士李少溪先生墓表》,見《香遠堂集》,乾隆五十五年刊本。?;罩荩ㄖ谓窀拭C徽縣)第一位進士張綬,乾隆四十六年(1781)辛丑科?!澳晔某尚悴?,三應鄉(xiāng)試不售,游學蘭州。時,梁靖峰比部主蘭山講席,綬以詩文相質,即目為大器。乾隆庚子舉于鄉(xiāng),辛丑聯(lián)捷成進士,廷試欽點翰林院庶吉士?!雹奂螒c《徽縣志》卷6《人物》。靈臺第一位進士張自植,道光二十一年(1840)辛丑恩科,其《會試同年齒錄》有蘭山書院山長的題名:“張子青夫子,印廷選,乙未進士,翰林院編修,丁酉福建副主考,現(xiàn)主講蘭山書院?!边@就表明他曾有肄業(yè)蘭山書院的經(jīng)歷。

會寧縣第一位進士李玩蓮,終生未仕?!跋壬雀?,邑侯嘗延致署中,兼請主枝陽講席。先生造就曲成,如孝廉李君希齡、安君魯瞻、王君子厚及庶常柳君振緒,皆出其門;其他列黌門,規(guī)遠大者甚多?!雹芡跹跃]:《進士李少溪先生墓表》,見《香遠堂集》,乾隆五十五年刊本。在清代甘肅像李玩蓮一樣堪稱地方儒宗者,其實還有不少,安定(治今甘肅定西市)翰林馬疏;狄道(治今甘肅臨洮縣)翰林張子選;皋蘭進士張國常、翰林劉爾炘;秦安翰林安維峻等,他們均曾肄業(yè)蘭山書院,有著短暫的仕宦經(jīng)歷,歸里后以培植鄉(xiāng)間子弟為己任,使得地方教育薪火相傳,綿延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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