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亞波
(西藏自治區(qū)社會科學院南亞研究所,西藏 拉薩 850000)
任何重大歷史事件的發(fā)生,都是內外因共同因素的結果,1959年西藏反動上層發(fā)動的全面武裝叛亂和邊境沖突亦是如此。已有的相關研究對美國、印度、蘇聯在其中發(fā)揮的作用、扮演的角色給予了關注,但尚缺少一定的國際視野,對其屬于二戰(zhàn)后美國全球冷戰(zhàn)戰(zhàn)略的組成部分,使印度分別與美國、蘇聯短暫結盟,成為中蘇關系不斷惡化、蘇聯支持印度立場等方面體現出的國際關系的復雜性的認識有待進一步深化?;诖耍疚姆治雒?、印、蘇三國在1959年西藏反動上層發(fā)動的全面武裝叛亂及邊境沖突中采取的種種行動及背后的政治考量,體現國際關系的復雜性。
二戰(zhàn)后,英國逐漸衰落,美國日益崛起,成為西方體系的主導者。為了應對蘇聯快速崛起的影響力,美國國務院首席蘇聯問題專家喬治·凱南受命構思美國應對蘇聯的全面措施。在1946年發(fā)自美國駐蘇大使館的一份詳電中,凱南分析了蘇聯的世界事務觀,勾勒出了應對之策,從而奠定了未來半個世紀美國對外政策的基礎。針對蘇聯的斗爭觀,凱南提出“美國政策必須是一項‘長期的、耐心而又堅定、警惕的遏制政策’?!彼麑⒍糁埔暈閷γ绹裰鞯囊环N考驗,以踐行一項明智的長期對外政策,同時又力促蘇聯的改變,并最終使其緩和革命目標[1]53。凱南的遏制戰(zhàn)略被美國政府普遍接受。此后,美國政府著手于復雜的任務,將戰(zhàn)略概論轉化為具體舉措。這些舉措包括兵役的新戰(zhàn)略,更重視經濟治國之術和對外援助,以及持續(xù)不斷地將外國納入雙邊和多邊的聯盟網絡中[1]53。1947年3月,隨著“杜魯門主義”的提出,美國正式推出了遏制政策。遏制政策的重要目標之一指向了“蘇聯和中國的亞洲周邊地區(qū)”。特別是,隨著1949年蘇聯第一顆原子彈的爆炸、1949年新中國的成立、1950年朝鮮戰(zhàn)爭的爆發(fā),所有這些進展最重要后果是:美國對外政策從有限的反蘇轉向了更廣泛的反共運動。當時主要目標是防止中蘇陣營中任何一國的領土擴張[1]58。在中美關系上,美國采取“經濟上封鎖、軍事上包圍、政治上孤立”的對華敵對政策;中國為了爭取生存空間,中蘇雙方1950年簽訂了《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中國也“一邊倒”向以蘇聯為首的共產主義陣營。
對中國西藏,當美國在1947年正式推出遏制戰(zhàn)略后,1948年初,西藏噶廈孜本·夏格巴率“商務代表團”訪問美國,意在尋求對所謂“西藏獨立”的支持時,他們得到了美國國務卿馬歇爾及遠東司司長的接見。馬歇爾不顧美國只能向主權國家出售黃金的規(guī)定,批準了此項交易。1950年當中央政府擬以和平方式解放西藏時,美國將從幕后支持西藏分裂勢力作為其實施遏制政策的重要組成,積極采取一系列行動。1950年3月,美國駐印度加爾各答領事館與夏格巴密商,決定將武器儲存在沿西藏邊境的錫金、尼泊爾、不丹一側,以便藏方使用;5月,美國與印度達成協議:美國將大批援藏步槍、機關槍、手榴彈及彈藥等在印度加爾各答卸下,免受檢查,由美士兵經大吉嶺武裝護送運往西藏。11月1日,國務卿艾奇遜譴責人民解放軍“侵略”西藏的行動。半個月后,薩爾瓦多代表團團長赫克托·戴維·卡斯特羅在聯合國大會上提出討論中國“入侵西藏問題”,他的背后同樣是美國。1951年《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關于和平解放西藏辦法的協議》(簡稱“十七條協議”)簽訂后,美國不但慫恿達賴集團利用聯合國提出“西藏問題”,鼓勵達賴流亡不丹、錫金或尼泊爾,也承諾將接受達賴等一百人到美國避難。在此之后,圍繞所謂“西藏獨立”等問題,美國與噶廈之間進行了長期的策劃。1955年春天,美國中央情報局在噶倫堡城郊征募西藏士兵,并先后在臺灣、沖繩群島、塞班島、關島等地秘密進行訓練,這是1959年前后策動和支持十四世達賴喇嘛武裝反叛和出走的前奏。所謂“西藏問題”的“國際化”正是上述過程的產物[2]。美國政府之所以要支持西藏內部分裂勢力的獨立活動,“主要是因為他們在冷戰(zhàn)遏制政策中的作用,這一點達賴喇嘛是說對了。……盡管其最主要的目標是竭其所能‘阻止中國共產黨’,但華盛頓認為,如果達賴喇嘛逃出中共的控制,他就能以某種方式巧妙地宣布西藏獨立,這也是千真萬確的?!盵3]
20世紀50年代,美國針對所謂“西藏問題”采取的上述一系列行動并不是孤立的,與朝鮮戰(zhàn)爭、20世紀50年代兩次臺海危機一起,構成了美國對屬于社會主義陣營中國的遏制政策一部分。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美國全面卷入西藏事務[4]597。1954—1955年第一次臺海危機期間,美國政府奉行“大規(guī)模報復戰(zhàn)略”,試圖以核威懾來實現自己的政策目標。對中國西藏,在1956年匈牙利事件發(fā)生的背景下,1956年夏,美國作出了支持西藏抵抗運動的決定。1958年第二次臺海危機發(fā)生后,美國對于西藏分裂勢力的支持進一步加大,1959年3月西藏反動上層發(fā)動全面武裝叛亂,十四世達賴叛逃印度。
在上述事件發(fā)生過程中,美國中央情報局作為遏制政策的具體執(zhí)行部門,發(fā)揮了很大作用?!袄鋺?zhàn)伊始,杜魯門得到國會的大力支持,重組美國軍事架構以便有能力遏制共產主義。根據1947年的《國家安全法》,美國成立了中央情報局,這是戰(zhàn)略情報局的產物。作為比戰(zhàn)略情報局規(guī)模更大的情報組織,中央情報局盡管備受爭議,但很快成為美國遏制計劃的關鍵組成部分。中央情報局之所以‘關鍵’,是因為中央情報局收集與分析的信息成為美國對外政策的基礎。中央情報局之所以‘備受爭議’,是因為它傳承了戰(zhàn)略情報局的遺風,情報局人員往往在海外執(zhí)行秘密任務,尋求顛覆那些被認為敵視美國的政府?!盵1]66艾森豪威爾時期,采取“新貌(New Look)”對外政策,核心理念“在于重新獲得主動權,同時降低成本?!背撕宋淦魇沁@一戰(zhàn)略的一大成分之外,“同盟、隱蔽行動(心理戰(zhàn))和談判之類其他因素也是如此。”[5]150中央情報局作為隱蔽行動的實施部門,艾森豪威爾極大地擴展了這一部門的職責。中央情報局執(zhí)行一系列“秘密”行動,以使均勢向有利于美國的方向傾斜,但又不必使用大規(guī)模(和公開的)軍事力量[1]86。艾森豪威爾政府期間隱蔽活動的全貌仍未公之于世。不過,關于涉及的活動種類仍有證據可用:國家安全委員會在1954年的一項指令中列舉了下面這些:“宣傳、政治行動,經濟戰(zhàn),脫逃、躲避和撤離措施,針對敵對國家或組織的顛覆(包括援助地下抵抗運動、游擊戰(zhàn)和難民解放團體),支持自由世界的受威脅國家里的當地反共勢力,欺騙計劃和欺騙行動,還有為完成上述任務必須的、與本指令相符的一切活動?!盵5]160在1959年前后支持西藏武裝叛亂之前,中央情報局組織推翻了兩個外國政府(1953年在伊朗,1954年在危地馬拉),試圖推翻另外兩個外國政府而未遂(1958年在印度尼西亞,1960—1961年在古巴),向東歐國家滲透難民以試圖在那里激發(fā)混亂,從緬甸和老撾操縱針對中國和北越的游擊戰(zhàn)和準軍事行動,組織在蘇聯和中國上空的空中偵察,并且至少考慮過刺殺若干外國領導人的陰謀(周恩來、帕特利斯·盧蒙巴、菲德爾·卡斯特羅和拉法埃爾·特魯希略)[5]161。除了上文談到的1955年中央情報局實施的秘密行動之外,目前公布的一些檔案資料表明,1959年以十四世達賴為代表的西藏上層反動統(tǒng)治集團發(fā)動的武裝叛亂得到了美國的幕后支持。叛亂發(fā)生前,美國中央情報局在西藏開展了秘密援助“藏獨”的地下運動;叛亂發(fā)生后,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先后舉行6次會議,其中一項重要內容是聽取中情局局長杜勒斯關于西藏局勢最新進展及相應評估的匯報,旨在為美國決策層提供信息支持[6]。其中一份報告載道:“西藏叛亂對美國說是一件好事,特別是他有利于加強亞洲中立主義者反對中共的情緒……盡可能地延長叛亂時間,并在所有公開的信息媒體上對此做最大限度的宣傳,這些符合美國利益……具體行動是盡我們一切所能幫助達賴喇嘛流亡。”[7]以此為指導,西藏反動上層發(fā)動全面武裝叛亂后,中央情報局在西藏開展了一系列準軍事行動,如在西藏的公路襲擾戰(zhàn)、對尼泊爾北部地區(qū)木斯塘西藏分裂勢力的支持、為“藏獨”勢力提供行政培訓[8]等。本質上,美國通過中央情報局對十四世達賴集團分裂活動進行幕后支持,是其在冷戰(zhàn)背景下采取遏制政策反共產主義、反社會主義、反中國的一種具體體現。
二戰(zhàn)后,隨著冷戰(zhàn)的到來,形成了以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陣營和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這兩大陣營,昔日的大英帝國逐漸退出歷史舞臺,開始放棄曾經的殖民資產。對中國西藏,英國將殖民資產讓渡給了自己曾經的殖民地——剛剛獲得民族獨立的印度,而印度也欣然接受了英國的侵略遺產。1947年7月26日,英國正式致函西藏(地方)政府,聲明:西藏和大不列顛業(yè)已存在的友好關系將由印度政府予以承襲,這些權利和義務的移交以現存條約的有關條款為依據。同一天,即將獨立的印度政府也給西藏(地方)政府發(fā)出了一封信函,內容與英國的信函非常相似,大意是:印度政府依據現在的條約將承繼英國在西藏的一切權利和義務,直到雙方當中的任何一方希望簽訂新的條約時為止;并保證將繼續(xù)發(fā)展彼此間的友好關系并對維護西藏自治給予關心。正當西藏(地方)政府就如何回復印度公函展開大辯論的時候,8月15日,英國政府正式將印度政權移交給由國大黨組建的印度民族政府。同時,也將由英國殖民占領軍非法侵占的中國領土一并移交給印度國大黨政府。印度對此一概“照單全收”,不僅接管了英國在拉薩的使團和在其他居民中心的商務代辦處,也接管了英國殖民者非法侵占的我門隅等地區(qū)[4]10-11。1950年當中央人民政府決定和平解放西藏時,同年8月至11月,印度政府先后五次向中國政府遞交備忘錄和照會,稱印度政府對中國軍隊進入西藏深感遺憾[9],其中最后一個照會中明確指出中國對西藏的主權是所謂的“宗主權”,這充分表明印度堅持了英印時期對西藏的外交政策。在具體行動方面,“我們知道,早在1950年,在印度官員當中就有很多人開始支持對西藏采取軍事行動。持這種支持態(tài)度的人是以知名人士如副總理沙德爾·帕特爾和外交部的高級官員為首的。而尼赫魯和印度駐華大使K·M·潘尼迦則主張印度保持中立,他們的意見取得了勝利??墒?,尼赫魯至少也在一定限度內同意了指責他的人的看法。印度情報局局長M·N·穆立克透露,尼赫魯在1952年曾指示他‘與達賴喇嘛的兄弟頓珠以及所有其他逃亡者保持聯系,并用一切可能的辦法幫助他們’。”[10]238西藏和平解放后,尼赫魯總理顯得十分無奈和惋惜。他1954年5月在印度國會人民院說:就西藏而言,協定(“十七條協議”)是對那里現存(西藏和平解放后)情況的承認。印度接受這一協定就放棄了英國在西藏的帝國主義遺產[11]109。這也表明印度對放棄英國留給他的殖民遺產的不甘,將對“十七條協議”的執(zhí)行進行干擾破壞。
幕后支持十四世達賴分裂集團的“西藏獨立”運動是印度采取的具體行動,1956年十四世達賴去印度參加釋迦牟尼涅槃2500周年紀念大會期間,夏格巴(1)在英國留過學的原西藏地方政府孜本,于1948年曾作為“西藏商務使團”團長去美、英活動,要求援助西藏獨立。1950年,他又被任命為“西藏親善使團”團長再次去英、美活動。西藏和平解放后,夏格巴一直居留噶倫堡,與阿樂群則等人一起進行叛國活動。、嘉樂頓珠、當才活佛(2)嘉樂頓珠和當才活佛是十四世達賴的兩位兄長,嘉樂頓珠于1956年11月23日,在達賴過境去印前一日,趕到春丕谷會見達賴,準備在達賴過境后先在崗拖進行“西藏獨立”的活動,策劃由達賴在紀念會的佛教討論會上,正式提出“西藏獨立”問題。、索康等眾多西藏反動上層分裂分子鼓動達賴開展“西藏獨立”運動。關于逃亡印度噶倫堡的藏族人對中國進行顛覆和破壞活動問題,中方一再提請印方注意,并向印方提供有關情況,要求印方予以取締。但印方以中方提供的情況不實為借口,對這些活動沒有采取有效措施,成為兩國關系中的消極因素[11]110。這表明,印度對十四世達賴集團從事的分裂破壞活動采取了放任自流乃至暗中支持的態(tài)度。
1959年3月,在內外部因素的共同作用下,西藏反動上層發(fā)動了旨在分裂國家的全面武裝叛亂。從外部因素來看,印度在十四世達賴發(fā)動武裝叛亂、叛逃印度過程中發(fā)揮了很大作用。1959年3月31日,十四世達賴抵達印度境內,受到印度的熱烈款待,印度外交部派遣曾在拉薩擔任過總領事的司長梅農前往邊境迎接,并一直陪伴到新德里。4月18日十四世達賴等一行到達提斯浦爾,由印度外交部的官員散發(fā)了所謂“達賴喇嘛的聲明”,聲稱“宗主權是漢人強加在西藏人身上的?!痹谥袊赋鲈撀暶魇莻卧斓?,不是達賴本人而是別人強加于他的一個謊話連篇、漏洞百出的拙劣文件后,4月22日十四世達賴達到印度為他安排的住地穆索里,又發(fā)表了一個簡短聲明,否認提斯浦爾的聲明是別人強加于他的,這就欲蓋彌彰得更加暴露了印度某些人的拙劣伎倆[12]79-80。1959年4月17日,孟買自由通訊社曾引用倫敦《每日電訊》駐印度記者的話說,據向他提供西藏消息的人透露,實際上十四世達賴逃跑時的確得到了印度的協助[10]239。在初抵印度的一段時間里,叛亂集團聚集在穆索里。4月24日,印度總理尼赫魯在此會見了十四世達賴。事實上,1959年3—4月,尼赫魯總理在印度人民院和聯邦院討論西藏局勢時多次發(fā)表講話和聲明。稱西藏“暴亂”的基礎“是強烈的民族主義情緒”,“北京沒有遵守關于西藏自治區(qū)的協議和對印度提出的保證?!蹦抢锇l(fā)生了“武裝干涉”,他“非常同情西藏人民”,“衷心希望西藏人民能維持并且享受他們的自治,而不要受其他人的壓迫和鎮(zhèn)壓?!盵9]247印度執(zhí)政黨國大黨主席和總書記則更為露骨地宣稱,西藏是一個“國家”,或者是“自治國家”,他們聯合一些政黨組織什么“支援西藏人民委員會”,公然要求把西藏問題提交聯合國,并且要求召開由印度、西藏和中國三方面參加的另一次“西姆拉會議”式的會議,要解決這個純屬中國內政的問題。印度政府同時利用西藏反動上層發(fā)動的全面武裝叛亂事件通過各種方式煽動反華反共高潮,自2月底到4月初的一個多月內,印度36家報紙就發(fā)表了三百多篇文章和約31萬字的新聞,肆無忌憚地攻擊中國。人民社會黨、國大黨右派潘特、德賽等甚至組織反華游行,支持“西藏獨立”[12]80。1959年5月,周恩來總理會見11個國家的訪華代表團和駐華使節(jié)時發(fā)表的談話,對印度在西藏上層反動分子發(fā)動的武裝叛亂中扮演的角色進行了全面深刻地總結:“尼赫魯和印度上層人士很怕西藏改革,反對改革,甚至說改革不可能。這是很奇怪的現象,西藏是中國的領土,他們卻反對西藏的改革,這就發(fā)生了他們干涉我國內政和違反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的問題。他們希望西藏長期保持落后狀態(tài),成為中印間的‘緩沖國’。這是他們的主導思想,也是中印間的爭論中心?!盵13]269同時,他還指出“印度一部分上層人士希望西藏落后制度不變,保持使西藏成為‘緩沖國’的想法,在西藏反動集團中起了很大作用。西藏反動分子紛紛到噶倫堡去,他們同蔣介石、美國、英國的特務來往活動,沒有印度的許可是搞不成的。所以我們說,多少年來噶倫堡就成為西藏叛亂分子在外國活動的中心。西藏上層統(tǒng)治階級要維持剝削,反對改革,這是西藏上層反動分子發(fā)動的武裝叛亂的主要原因,但沒有外來的鼓勵、煽動,也不可能發(fā)動這樣的叛亂。這些叛亂分子在印度聽到和當年從英國聽到的相類似的話,因此,他們就把希望寄托于印度。”[13]272-273從冷戰(zhàn)的角度出發(fā),“他們想用冷戰(zhàn)和政治壓力搞一個印度、中國、西藏的三角會議,來干涉中國的內政。他們現在已從各方面透露這種消息并且開始進行試探,這是英帝國主義者在一九一三年至一九一四年搞西姆拉會議的翻版?!盵13]275同時,中國中央政府鮮明地指出了印度政府采取上述行動的嚴重后果:“印度政府的負責人公開懷疑中國正式公布的文件,指責中國政府,以及隆重歡迎達賴喇嘛等言行,不管主觀意圖是什么,客觀上都無疑地起了鼓勵西藏叛亂分子的作用?!盵14]6401960年初,在印度的支持下,十四世達賴在穆索里組成了流亡噶廈及其下屬機構。不久,十四世達賴將流亡大本營遷到印度西北部喜馬偕爾邦康拉縣達蘭薩拉[15]。
上述繼承英國在西藏的殖民遺產的行動除了印度自身認知和立場外,與冷戰(zhàn)時期美、蘇對作為中間地帶國家印度的爭奪亦有很大關系。1959年西藏武裝叛亂前,雖然尼赫魯政府奉行不結盟政策,在朝鮮戰(zhàn)爭、臺灣地位、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合國的合法席位等一系列問題上堅持作為中間地帶國家的立場和主張,但美國為了遏制作為社會主義陣營的蘇聯和中國,1956年開始調整其南亞政策,通過加大對印經濟援助的方式期望在亞洲樹立一個能與共產主義抗衡的“民主櫥窗”。1956年12月尼赫魯訪美前后,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先后推出第5617和5701號文件(3)艾森豪威爾在批準第5701號文件時強調:“美國對外援助的基本目標是向非共產黨的政府提供援助,以避免它們陷入蘇聯的統(tǒng)治之中。假如我們不援助印度這樣的國家,蘇維埃俄國肯定會那樣做。”轉引自戴超武主編:《亞洲冷戰(zhàn)史研究》,東方出版中心2016年版,第242頁。,不斷強化其南亞政策,培植一個強大的印度來限制蘇聯和中國在南亞和東南亞的影響[16]。據統(tǒng)計,“從1956年到1959年即尼赫魯對外政策右轉時期,美國援助為19.36億美元,平均每年為6.45億美元。而在1959年下半年到1962年7月,尼赫魯公開反華后,美援急劇增加,高達38.72億美元,年平均為12.9億美元?!盵12]100但也應當看到,50年代上半期,蘇聯對印度的政策發(fā)生了重大的變化。布爾加寧的一句話非常具有代表性,他說:“我們并不想讓尼赫魯成為一個共產黨人,我們希望尼赫魯就是尼赫魯”。尼赫魯1955年6月訪問蘇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歡迎。蘇聯稱贊印度是“大國”“維護和平的重要力量”等。當時印度駐蘇大使K.P.S.梅農說,俄國人在贊揚印度的一切東西[17]??梢哉f,中印之間圍繞“西藏問題”展開的斗爭,為美、蘇相互遏制甚或遏制中國提供了機會,一定程度上使印度成為冷戰(zhàn)的獲益者。從美國角度來看,對印度的援助則是出于應對“共產主義威脅”的目的;從蘇聯角度出發(fā),對印度的援助則是防止其與西方陣營結盟,總而言之,雙方都是抱著冷戰(zhàn)思維。對于中國而言,1959年的全面武裝叛亂以及隨之而來的中印邊界沖突“導致中共領導人對印度外交和尼赫魯的認識發(fā)生根本變化。”在“革命外交”思想的指導下,中國將印度歸為中間地帶國家中“由好變壞”的一類。
在1959年西藏反動上層發(fā)動的全面武裝叛亂和之后的中印邊境沖突中,蘇聯一定程度上采取了支持印度的立場,這主要是由于20世紀50年代末期中蘇關系逐步惡化導致的,是中蘇關系惡化的一個征兆。
1949年10月,中蘇建交,蘇聯成為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第一個國家。新中國成立后,中國采取了“一邊倒”的外交方針,加強和發(fā)展了同蘇聯和其他社會主義國家以及一切愛好和平國家的團結與合作。在這樣的背景下,中蘇關系快速發(fā)展。1954年9月,以周恩來總理為首的中國政府代表團和以赫魯曉夫為首的蘇聯政府代表團舉行了會談,……這次會談成為中蘇蜜月期的開始[18]。但50年代后期,中蘇兩黨對國際形勢的看法,以及在今后的對外斗爭的路線方針上,開始出現一些分歧。1958年隨著蘇聯大國沙文主義的不斷強化,對中國的干涉愈加強烈。毛澤東后來說,中蘇鬧翻實際上是在1958年,他們要在軍事上控制中國,我們不干。1959年,中蘇分歧進一步發(fā)展,雙方矛盾開始暴露出來。圍繞西藏反動上層發(fā)動全面武裝叛亂,蘇聯官方沒有發(fā)表公開聲明,報刊也沒有發(fā)表評論,但是蘇聯報刊既報道了我國的新聞公報,也報道印度官方及報界的評論和英美等西方國家的反應,而且在報道數量上,后者大大超過了前者,充滿了大量污蔑和攻擊中國的言論,貌似客觀公正,實際上偏袒西藏叛亂集團及其幕后支持者印度當局[19]192。1959年8月,由于印度軍隊侵入中國西藏的朗久而發(fā)生了新中國成立后中印邊境的第一次武裝沖突。作為赫魯曉夫與美國總統(tǒng)艾森豪威爾見面的“貢禮”,蘇聯塔斯社(1959年)9月9日發(fā)表關于中印邊境沖突的聲明。塔斯社的聲明完全避開印度挑起這次中印邊境沖突的事實,聲明對中印邊境發(fā)生的事件表示“遺憾”,說中印邊境的沖突是“那些企圖阻礙國際緊張局勢緩和的人搞的”。而且聲明還進一步說這件事情“使蘇聯部長會議主席赫魯曉夫同志和美國總統(tǒng)艾森豪威爾互相訪問前夕的局勢復雜起來”。這些話顯然是表示赫魯曉夫對在他訪美之前發(fā)生這一事件非常不滿,責怪中國,偏袒印度。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公開無理指責另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偏袒一個資本主義國家,這在社會主義國家關系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事情[19]208。10月初,赫魯曉夫與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等中央領導的見面會談中,還用了很多的口舌說中印邊界問題。他認為尼赫魯是中立的,是反對帝國主義的,說中國應該和他搞好團結,不能和他打仗[20]。進入1960年,中蘇關系進一步惡化,根據代表團的報告(1960年2月華沙條約國首腦會議),赫魯曉夫在中印邊界問題上完全偏袒印度,指責中國。他指責中國違背社會主義陣營和共產主義運動的利益。赫魯曉夫說,中印邊界沖突和放走達賴喇嘛,給印度共產黨造成困難,使得印度共產黨在喀拉拉邦競選失敗,又使尼赫魯更加右傾,使得南亞和東南亞各國對社會主義國家產生不信任。他還明白宣布,他不相信印度是侵略者。但是他又表示,他不愿意研究這個問題的細節(jié)。他蠻不講理地說,反正中國跟印度發(fā)生沖突就是中國不對。9月9日塔斯社聲明是“幫助”中國的[18]251。
放在20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中蘇關系大變化的背景下評判蘇聯在中央政府平息西藏反動上層發(fā)動的全面武裝叛亂、中印邊境沖突問題上的態(tài)度變化,可以看出,“從1959年底到1962年中印邊界沖突爆發(fā)之前,中印邊界問題成為中蘇之間激烈爭論的一個關鍵問題,其中既包含國家利益的沖突,同時更重要的是體現了中蘇兩黨在涉及意識形態(tài)的重大問題上的根本分歧?!盵21]上述有關西藏事件的發(fā)生是中蘇關系由熱轉冷、由好變壞的表現之一,成為中蘇關系惡化的一個征兆。但同時也應當看到,蘇聯在西藏反動上層發(fā)動的全面武裝叛亂、中印邊境問題上的立場變化,與赫魯曉夫上臺后對美國、第三世界非社會主義國家的政策調整有關。赫魯曉夫上臺后,隨著蘇共二十大的召開,“和平競賽”的口號被提出,蘇聯與美國的關系有所緩和。1958年12月1日,赫魯曉夫在莫斯科會見了美國參議員漢費萊。1959年1月蘇聯領導人米高揚訪問美國。1959年9月,赫魯曉夫在出訪中國之前,同美國總統(tǒng)艾森豪威爾舉行了3天的戴維營會談,并發(fā)表了會談公報。在與中間地帶國家的關系上,赫魯曉夫上臺后,認為斯大林忽略了中間地帶國家,逐步調整了對包括印度在內的中間地帶國家的政策。在對外實踐上,1953年7月蘇聯駐聯合國經濟及社會理事會代表的發(fā)言就是這種改變政策和發(fā)動經濟攻勢的訊號,不久蘇聯同印度簽訂了貿易協定。
1955年赫魯曉夫出訪印度、緬甸和阿富汗期間表示,蘇聯愿意在經濟和軍事方面,與第三世界非社會主義國家就其“國家發(fā)展”進行合作[22]。蘇共二十大上,一個所謂“和平地帶”的提法代替了兩個陣營的理論,這個蘇聯術語的含義是指蘇聯和不結盟的不發(fā)達國家在和平、開發(fā)、反殖民主義、反帝國主義以及裁軍等問題上的共同立場[23]。體現在對外關系上,蘇共二十大之后,印度的外交政策在蘇聯越來越受重視,其不結盟政策由于被世界超級大國之一所接受,而在國際上受到了尊重。1957年6月1日,布爾加寧(4)全名尼古拉·亞歷山德羅維奇·布爾加寧,1895年5月30日生于下諾夫哥羅德,1975年2月24日在莫斯科逝世,蘇聯國務和黨務活動家、軍事家,社會主義勞動英雄(1955),上將軍銜(1947—1958年軍銜是蘇聯元帥),曾任蘇聯部長會議主席等職務。1957年時任蘇聯部長會議主席。告訴印度駐莫斯科大使梅農,蘇聯是印度真正的朋友并且將永遠與印度站在一起[24]。從貿易角度來看,作為蘇聯的受援國,印度1956、1957年和蘇聯之間的貿易以特別高的速度擴大?!?955年,兩國的貿易共計只有1170萬美元,但是在1957年已經增長到12660萬美元?!盵25]50年代末,蘇聯給予印度的經濟信貸和贈款在南亞八國(5)南亞八國分別是阿富汗、緬甸、柬埔寨、錫蘭(斯里蘭卡)、印度、印度尼西亞、尼泊爾、巴基斯坦。中位居第一,并且在數量上遠遠超過其他國家。1955—1959年,這個數量為6.86億美元。所以1959年當事關西藏的一系列事件發(fā)生后,蘇聯采取了站在印度一邊的立場。也有觀點認為,中印之間圍繞西藏反動上層發(fā)動的全面武裝叛亂事件、邊境沖突的爭端是中蘇爭端所起作用的結果,莫亨·拉姆認為,“在中蘇關系得到緩解以前,想使印中關系正?;峭絼跓o益的?!盵26]戴超武也認為:“赫魯曉夫時期蘇聯和印度關系的發(fā)展,直接影響到蘇聯對中印邊界問題的反應,也直接影響到中共中央對蘇聯整個外交政策的認識和判斷?!?6)參見戴超武:《中印邊界沖突與蘇聯的反應和政策》,收錄于《脆弱的聯盟:冷戰(zhàn)與中蘇關系》(沈志華、李濱主編),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年版,第350頁。因為隨著中蘇關系的不斷惡化,蘇聯“中立”的天平逐漸向印度傾斜,而這又進一步加劇了中蘇關系的惡化。
回顧歷史,關照現實,習近平總書記曾指出,歷史是現實的根源。雖然伴隨著蘇聯的解體,冷戰(zhàn)時代早已宣告結束,但冷戰(zhàn)思維、意識形態(tài)偏見仍未消亡,并且有不斷加劇之勢。在所謂的“西藏問題”上,近年來美國采取遏制戰(zhàn)略新方式,如2002年通過“西藏政策法案”、2018年生效“2018年對等進入西藏法案”、2020年通過“西藏政策法案”,以及《2021年戰(zhàn)略競爭法案》中也提及西藏,以期實現全面打壓中國的目的。印度一方面在十四世達賴問題上堅持其一貫策略,一方面則繼續(xù)采取“前進政策”,在中印邊境不斷挑起摩擦乃至制造沖突,侵犯中國主權和領土完整。反觀中國,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一直堅持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從未侵犯別國領土、干涉別國內政。黨的十八大以來,面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習近平總書記提出構建新型國際關系、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外交目標,是對傳統(tǒng)地緣政治觀念、冷戰(zhàn)思維的有力應對或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