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舒揚
(上海順商律師事務所,上海 200001)
2015年起至今,本文作者作為某國際資本的代理律師團隊成員,參與了某國際資本與國內某地方集團的居間合同糾紛案,該案中某國際資本幫助某集團進行國外礦產(chǎn)公司收購,收購完成后,某集團以收購不成功為由拒絕支付成功費,某國際資本遂向法院起訴要求支付成功費,一審法院判決不支持成功費后,某國際資本對判決不服,又上訴至最高人民法院。本案在一審、二審過程中,如實報告義務限度的認定成為雙方爭議焦點,雙方經(jīng)過多次辯論、查證,均未能找到針對如實報告義務限度認定的法律依據(jù),一審、二審法院給出的判決文書中對該點的論述也并不詳細?!睹穹ǖ洹奉C布后,雖然將“居間”術語改為了“中介”,也加強了立法的統(tǒng)一性[1],但合同編仍未討論如實報告義務的限度問題。
在司法裁判方面,目前唯一正面提及該問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公報》(以下簡稱《公報》)案例中沒有明確“如實報告義務”與“必要審核和注意義務”的關系,并且《公報》案例的二審判決所持觀點與實際展開論述的一審判決所持的觀點也不盡相同[2]。檢索各種學說觀點及相關裁判文書發(fā)現(xiàn),目前存在幾種不同的學說觀點及多類裁判觀點,這些觀點都沒有對如實報告本身的限度、審慎注意的限度、積極調查核實限度等問題進行系統(tǒng)性的討論,也缺少對如何進行如實報告義務限度認定的實證分析,導致在司法實踐中缺少具有普遍適用性的法律依據(jù),在先案例無法對后來案件提供太多參考價值,最終造成了司法實踐的長期分歧。因此,作者感到有必要以類案分析為切入點,針對中介人如實報告義務限度的認定問題進行分析,以期改善目前司法實踐中對于該問題存在較大分歧的狀況。
本文主題圍繞著中介人如實報告義務展開,在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檢索2014年到2021年間“本院認為”部分包含“如實報告”主題、案由為“合同糾紛”的民事案件文書,共得到3 838份裁判文書,裁判年份及法院層級分布情況如表1所示。
可見,2017年后,在“本院認為”部分中對“如實報告”做了論述的裁判文書數(shù)量有了顯著的增長,這種現(xiàn)象的產(chǎn)生除因合同糾紛案件整體基數(shù)增加外,還有可能是因為最高人民法院在2017年做出過一份對如實報告義務進行了簡單說明的《(2017)最高法民申1976號民事裁定書》,該裁定書提及了“以居間為營業(yè)”和“積極調查義務”兩個關鍵詞,雖未進一步論述這兩個詞,但裁決思路及行文模式對此后法院的裁判文書產(chǎn)生了較大的影響[3]。因此,本文確定以2017年之后的裁判文書為參考案例的選取范圍,最終選出對如實報告義務的限度問題進行了詳細論述的280份裁判文書作為參考。
表1 2014年至2021年有關如實報告義務的裁判文書分布情況表 單位:份
1.報告中介和媒介中介的區(qū)分情況
首先按照傳統(tǒng)的理論分類,對參考案例是否區(qū)分中介屬于報告中介或媒介中介進行了統(tǒng)計,如表2所示。
表2 進行報告中介和媒介中介區(qū)分的分布情況表
2.是否以中介為營業(yè)的區(qū)分情況
部分參考案例對中介人進行了是否專門從事中介業(yè)務或是否以此為營業(yè)的區(qū)分,但該區(qū)分與“商事中介”的傳統(tǒng)分類不同,著重強調中介人的“營業(yè)屬性”或“專業(yè)性”。統(tǒng)計參考案例中是否對中介人進行以中介為營業(yè)的區(qū)分的情況,如表3所示。
表3 進行以中介為營業(yè)區(qū)分的分布情況表
3.中介人如實報告義務程度的認定觀點
目前學界的如實報告義務履行程度觀點主要分為中介人只需報告已知事實、中介人應合理注意、中介人應積極調查3類,而參考案例中的認定觀點基本上能夠歸入這3類觀點中。統(tǒng)計參考案例中對以上3種觀點的認定,分布情況如表4所示。
表4 對如實報告義務程度觀點的分布情況表 單位:%
4.如實報告義務內容是否應包括履行的認定觀點
在中介人如實報告義務的內容是否應當包括合同履行上也存在分歧,統(tǒng)計參考案例中有關如實報告義務內容的認定觀點,如表5所示。
表5 對如實報告義務內容觀點的分布情況表
5.以中介為營業(yè)對如實報告義務限度認定的影響觀點
對參考案例進行統(tǒng)計時發(fā)現(xiàn),對是否以中介為營業(yè)的區(qū)分,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此后對如實報告義務程度及內容的認定,統(tǒng)計是否進行以中介為營業(yè)的區(qū)分與參考案例中肯定合理注意觀點、肯定積極調查觀點對應情況,關聯(lián)情況比例如表6所示。
表6 以中介為營業(yè)與合理注意、積極調查觀點的關聯(lián)情況比例表 單位:%
統(tǒng)計是否進行以中介為營業(yè)的區(qū)分與參考案例中如實報告義務內容認定觀點的關聯(lián)情況,關聯(lián)情況比例如表7所示。
表7 以中介為營業(yè)與如實報告義務內容范圍的關聯(lián)情況比例表 單位:%
由以上統(tǒng)計結果可見,參考案例對于如實報告義務限定的認定分歧可以主要歸納為如實報告義務履行程度和如實報告義務內容范圍兩個方面。
在履行程度認定方面,參考案例的觀點分歧可以與相應學說觀點的分歧一一對應。
1.認為中介人報告已知事實即可
該類觀點對應那些認為中介人只需報告已知事實的學說觀點,即認為如實報告義務是法定義務,要求應與法律條文規(guī)定一致[4]462。中介人只要將其已知的重要事實向委托人不加隱瞞地報告、同時主觀上不向委托人提供虛假情況即可,但無須再去審查、核實報告信息的客觀真實性,也無須再去調查目前未知的信息,如中介人因存在過失而未得知某信息,則不能認為其存在欺詐的故意[5]。
2.認為應當在如實報告時合理注意
該類觀點對應那些認為中介人在報告時應盡合理注意義務的學說,即認為中介人不僅需要主觀上不隱瞞、不虛報,而且應當按照一般人的常識及理解進行情況的預見和判斷,當中介人因此而產(chǎn)生警覺、發(fā)現(xiàn)風險時,應當基于中介人的身份對委托人進行告知[6];并認為委托人是因為信任中介人具備超越一般人的辨別能力才通過中介人進行交易的,中介人應當維持雙方的相互信任,盡到作為善良行為人的充分注意義務[7]。同時,持此類觀點的人中還有部分人認為委托人也應當對與自身相關的重要事項負有注意及審查義務,中介人只需在保證自己所報告的信息是真實的要求下進行“必要注意”即可。
3.認為應當盡到積極調查義務
該類觀點對應那些認為中介人在報告時應盡積極調查義務的學說觀點,即認為除按照自己所知的情況及合理注意中發(fā)現(xiàn)的情況報告重要事項,中介人還應負有合理的主動審查義務,特別是對于收取報酬的營業(yè)中介人,應當對合同成立所需要的全部重要事實審慎注意,并主動進行必要的調查、核實,向委托人報告審查的結果[8];營業(yè)中介人由于其專業(yè)優(yōu)勢、高額報酬和本身進行調查的豐富行業(yè)資源,要求其進行積極調查,如此才能向委托人提供全面的報告,才能保證委托人基于該調查結果做出正確的意思表示[9]。中介人只有“積極調查核實”才是如實報告。
從以上分歧可以發(fā)現(xiàn),第一種觀點與第二種、第三種觀點的區(qū)別主要在于第一種觀點嚴守如實報告義務的文義范圍,認為如實報告義務只應以法律規(guī)定為限;而第二種、第三種觀點都傾向于對法律規(guī)定的如實報告義務的限度做擴大解釋,并將委托人未能獲取某信息與中介人行為之間的因果關系,作為是否盡到如實報告義務的判斷標準。此外,是否以中介為營業(yè)的區(qū)分主要集中在積極調查義務方面,進行了營業(yè)中介人區(qū)分的案例缺少統(tǒng)一的認定目的和規(guī)范方式,并沒有完全確立營業(yè)中介人應當承擔更重義務的概念。
關于如實報告內容是否包括合同履行的爭議問題,參考案例中同樣存在著分歧。由對如實報告義務內容觀點的分布情況表(表5)可見,部分參考案例在應當如實報告合同履行的基礎上認為中介人還應當進行交易風險提示。
1.認為報告范圍只限于合同訂立
這類觀點對應那些認為中介人根本無須報告合同履行觀點的學說,也即認為如實報告的范圍應當嚴格按照法律規(guī)定的字面含義解釋為僅與合同訂立有關的事項,而不包括其他任何事項,即使中介合同中有此承諾,也不能約束另一方當事人[10]765-766。因此委托人和相對人訂立合同后如果相對人無法履行合同給委托人造成損失,中介人也不應當對此承擔責任[11]739。
2.認為報告范圍應包括合同能否履行
這類觀點對應那些認為中介人應當合理注意或積極調查合同到底能否履行的學說。一般認為中介人不能僅報告與訂立合同本身相關的事項,還應當關注訂立合同之后能否順利履行的問題,要求中介人就合同訂立后確實可能履行向委托人負責,即需要在充分了解相對人資信能力的基礎上,向委托人報告相對人是否具備訂約的合法資格、是否具備履約能力等[12]。
3.認為還應當主動進行風險提示
這類觀點擴大解釋了學說和法規(guī)中出現(xiàn)的“交易可能存在的風險”,將中介人需要向委托人報告的“履行能力”擴大到了包括身份信息、資產(chǎn)狀況、經(jīng)營狀況、履行能力等可能影響到委托人做出判斷的一切事項及交易過程中存在的風險。該類案例認為中介人的如實報告義務不只局限于訂立合同、合同履行等與合同相關的事項,還應當提示委托人可能存在的交易風險。
從以上認定分歧的諸多觀點中可以發(fā)現(xiàn),一般認為如實報告義務的內容要求,不包括要求中介人判斷雙方的履約能力或報告合同能否正常履行,也不包括要求中介人報告在訂立合同時并沒有發(fā)生的情況。但在實際操作中,法院為了避免營業(yè)中介人故意促成訂立根本無法履行的合同而獲利,在某些情況下只能要求營業(yè)中介人如實報告的范圍不局限于訂立合同本身,還應將有關合同履行的事項納入報告范圍,主動審查可能影響合同履行的關鍵因素,以避免出現(xiàn)合同在訂立時即確定無法履行的情況。
參考案例及學說觀點一般均認為,根據(jù)《民法典》第962條第2款的規(guī)定,如果中介人不存在故意隱瞞重要事實或者提供虛假情況的問題,就可以認為中介人盡到了基本的如實報告義務。
1.中介人是否存在主觀故意
中介人不存在隱瞞事實、提供虛假情況的主觀故意是認定中介人履行了如實報告義務的最基本前提。王利明先生認為,中介人應當以誠實守信的方式從事中介活動,絕不能為了促成交易而故意隱瞞真相、夸大事實、編造虛假信息[10]765-766。一旦中介人有了隱瞞事實、提供虛假情況的主觀故意,則無論其以積極方式提供虛假情況,還是以消極方式隱瞞已知事實,或者以默示或其他方式故意誘導委托人,都屬于違反了如實報告義務的要求[13]。
法院認定中介人是否存在主觀故意時,可以特別注意審查有無證據(jù)證明中介人存在主觀故意,如果沒有證據(jù)證明,或委托人無法證明中介人的故意,則可以認定中介人至少沒有故意違反如實報告義務,或者至少可以說中介人并沒有蓄意違反忠實義務給委托人造成損失[14]326-327。
2.中介人是否報告所有已知有關訂約事實
在中介人不存在隱瞞事實、提供虛假情況的主觀故意的基礎上,還應當要求中介人對其已知的全部有關訂約事實如實進行報告[15]189。綜合各學說觀點可以發(fā)現(xiàn),對“報告所有已知事實”的要求是與“無主觀故意”完全對應的,即使中介人聲稱其不存在主觀故意,在有證據(jù)證明中介人未報告所有已知事實的情況下,同樣可以認為中介人存在隱瞞事實或虛報事實的故意或過失,從而得出中介違反如實報告義務的結論[16]。
法院在進行認定時,可以首先確定中介人確實未報告其已知的相關事實,并據(jù)此認定中介人可能存在著隱瞞重要事實的情形,再確定中介人未報告此事實的目的是否為滿足自身利益,從而認定中介人是否有隱瞞不報的動機,再結合這兩點最終認定中介人是否屬于故意隱瞞重要事實,違反了如實報告義務的基本要求。
3.委托人是否已經(jīng)對某事實知情
部分參考案例及相關學說認為,可以參考《買賣合同司法解釋》中關于瑕疵購買的相關規(guī)定,認定對于委托人明知或應知的事實,中介人是否報告并不影響委托人的知情狀況[13]。一般認為,明知或應知的事實是指委托人已經(jīng)知道的事實或指公開信息。有的參考案例采取較嚴格的認定方法,認為如果委托人在中介人報告之前對某一事項已經(jīng)明確知情,中介人沒有必要再對此進行如實報告。部分案例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認為對于委托人可以自行了解到的事項,中介人一概不負有如實報告的義務。
中介人雖然沒有隱瞞委托人已知事實的主觀故意,但對于企業(yè)信用信息、上市公司公告、司法公開信息等一般人不知如何查詢的信息,不能苛求委托人自行查詢得知,否則相當于加重了委托人的義務。因此,對于委托人是否已經(jīng)明知的認定應當從嚴進行,如果有證據(jù)表明委托人已經(jīng)知道某事實的,則應當不要求中介人再進行如實報告;對于需要查詢的公開事實,如果委托人確實可以查詢得知的,則可以不要求中介人進行如實報告。
解決了《民法典》第962條第2款描述的程度問題后,再回看第1款“中介人應當就有關訂立合同的事項向委托人如實報告”的描述,會產(chǎn)生一個新問題,即“如實”是否要求中介人對其報告內容的真實性負責,也即中介人是否應對如實報告盡到合理注意義務的問題。
1.中介人是否盡到一般人的注意義務
相關學說及參考案例要求中介人承擔注意義務的程度應該根據(jù)中介人類型的不同存在區(qū)別,但幾乎一致認為中介人應當至少注意到一般人能夠注意到的情況并進行審查、報告。如果中介人聲稱自己未注意到一般人很容易注意到的問題,那么可以認為中介人存在故意隱瞞此問題的嫌疑,即中介人故意通過消極行為違反了如實報告義務。
因此,中介人至少應當盡到一般人的注意義務。中介人理應對明顯存在的問題進行審查,并就審查的結果對委托人進行如實報告,否則相當于允許中介人消極履行如實報告義務。
2.中介人是否注意報告事實信息的真實性
如前所述,如果不要求中介人對報告信息的真實性、準確性負責,相當于允許中介人可以任意報告已知的不知真假的事項,這將導致委托人無法判斷是否訂立合同,使中介人提供信息的價值大大降低,也會導致“故意隱瞞、虛報”的判定標準變得模糊[17]。
《公報》案例在裁判摘要中對此問題做了概括,認為中介人應當“承擔符合專業(yè)主體要求的注意義務,注重審查核實與交易相關的主體身份、房產(chǎn)權屬、委托代理、信用資信等證明材料的真實性”[2]。王利明先生認為,中介人如實報告的內容應當具有客觀性,中介人在獲知事實信息之后,應當注意對信息進行審查之后再告知委托人,特別要核實委托人及相對人提供信息的真?zhèn)?,以滿足如實報告內容客觀性的要求[10]765。信息的審查并不存在不確定性或困難性,并且其真?zhèn)蔚臉藴适挚陀^、固定,中介人審查之后一般能夠得出確定的結果,在事實本身就存在問題的情況下,中介人應當向委托人說明審查中出現(xiàn)的不確定問題,并告知委托人其中存在的風險。
因此,如果中介人根本未注意其報告的事實信息是否真實,應當認為中介人未盡到如實報告義務;如果中介人對其報告的事實信息盡到了合理注意而仍未發(fā)現(xiàn),則應結合下一節(jié)中介人是否需要進行積極調查的認定方法進行認定。
《民法典》及各專門行業(yè)的管理辦法中并沒有要求中介人在履行如實報告義務時進行積極調查,也沒有賦予中介人對如實報告內容進行實質審查的責任,但無論是司法實踐的要求還是當前的主流理論學說觀點,都要求營業(yè)中介人承擔一定的積極調查義務,并要求營業(yè)中介人盡量向委托人報告經(jīng)積極調查后獲知的全面信息。
1.中介人是否屬于以中介為營業(yè)
史尚寬先生從歷史層面論述以中介為營業(yè)的區(qū)分問題,認為現(xiàn)代德國商法典、日本商法典要求商事中介人必須以中介為業(yè),非以中介為營業(yè)的不構成商法上的中介人,故有以中介為營業(yè)的說法[18]463-468。
《最高人民法院指導性案例裁判規(guī)則理解與適用》對于上文提及的《公報》案例中如實報告義務的限度認定要求做了簡單的評述,認為應當根據(jù)中介人是否從事專業(yè)中介、是否以中介作為主要營業(yè)對中介人做不同的要求,即對于營業(yè)中介人的如實報告義務進行從嚴解釋、積極調查,對于非營業(yè)中介人進行從寬解釋,只要求如實報告已知情況即可[19]182。
由此可以得出以中介為營業(yè)進行區(qū)分的簡單標準,即考察該中介內容對于中介人是否屬于專業(yè)內容,以及中介人是否從該中介活動中獲取報酬兩個方面。如果中介人在其專業(yè)領域中進行中介活動,并且從該中介活動中獲取報酬,則應當認為其屬于以中介為營業(yè)。
2.營業(yè)中介人是否盡到積極調查義務
要求營業(yè)中介人進行積極調查具有現(xiàn)實的必要性:首先,營業(yè)中介人稍加注意就能獲得行業(yè)信息,不會承擔過重的義務;其次,營業(yè)中介人的收費較高,只報告不調查顯然是極度不公平的;再次,營業(yè)中介人一般已經(jīng)對交易的背景信息及基礎信息具備了解的條件,大多是故意不進行調查;最后,如果營業(yè)中介人不主動承擔調查業(yè)務,則中介行業(yè)難以進一步發(fā)展[20]732。
多數(shù)學說對于如何認定是否盡到積極調查義務的描述相當模糊。不少參考案例依據(jù)《公報》案例觀點,認為專業(yè)的中介機構在從事中介活動時,對相關事項及當事人的訂約能力應當有積極調查并報告的義務,應當盡責調查所有與合同訂立相關或可能影響到合同訂立的事項,包括相對人的身份、資產(chǎn)狀況、標題情況、提供材料真實性等方面信息,并明確指出中介人未進行核實這些信息都屬于未盡義務。
因此,營業(yè)中介人在進行如實報告時的積極調查應當是對“有關訂立合同的事項”進行全面的積極調查并報告,積極調查的范圍不限于某個具體的細節(jié),而應當是對雙方信息、交易信息、履行情況等的全面調查。但要求營業(yè)中介人事無巨細地展開調查顯然并無必要,實際上營業(yè)中介人只需對重要事實進行積極調查并報告即可。
雖然《民法典》第962條要求報告“與訂約有關的事項”,但中介人客觀上不可能獲取全部與訂立合同相關的消息并如實報告所有信息,當存在多個訂約機會時,中介人更不可能了解全部事實并報告,因此在司法實踐中一般將“與訂約有關的事項”與該條下一款的“重要事實”相結合,要求中介人只需對委托人如實報告“與訂約有關的重要事實”。但關于“重要事實”的范圍認定,無論是參考案例還是相關學說中均存在較大分歧。
1.事實是否與交易本身具有較強關聯(lián)性
無論是“標的價值、用途、品質、瑕疵”和“相對人的信用、財力、財產(chǎn)狀況,標的物的質量、數(shù)量、銷售情況”,還是“第三人的信用狀況、第三人將用于交易的標的物的存續(xù)狀況、第三人的支付能力、所購買商品的瑕疵等”[21],都是委托人和相對人在訂立合同時必須要了解的信息,直接影響到委托人對于是否訂立合同、是否調整合同主要條款進行判斷。
中介活動的基本目的在于提供訂立合同所需的信息,或為訂立合同提供媒介,因此中介人報告的“重要事實”應當以促成合同的訂立為目標,“重要事實”的內容也應當與交易本身存在實際的聯(lián)系[7]。因此,需要中介人進行如實報告的事實均應當與訂立的合同本身具備較強的關聯(lián)性,如果不報告某事實會改變委托人的選擇,或者會違背委托人本身的意思表示,或者會損害委托人的利益,都可以認為該事實是“重要事實”。對于與委托人進行訂立合同的意思表示關系不大的事實,或委托人了解之后仍對其做出決定無任何影響的事實,都可以認為不屬于“重要事實”。
2.中介人是否在合同訂立前有能力獲知事實
雖然許多與訂立合同相關的事實可能具備很強的關聯(lián)性,并且確實對委托人是否訂立合同存在重大影響,但中介人很可能由于法律規(guī)定或自身的專業(yè)范圍客觀上無法獲取,因此在確定“重要事實”時也應當考察中介人是否存在不能獲取此事實的客觀障礙,不能要求中介人報告違法信息、保密信息、個人隱私或在合同訂立時尚未發(fā)生的事實。作為對這一認定方法的補充,部分案例認為中介人沒有對訂立合同時無法預見的事實進行報告的義務,即認為不僅僅是合同履行事實,一切無法預見的事實都不在如實報告的范圍內。
因此,要求中介人如實報告“重要事實”的義務不包括要求中介人憑空預測合同能否正常履行,也不包括要求中介人報告在訂立合同時并沒有發(fā)生的事實。
為避免營業(yè)中介人故意促成訂立根本無法履行的合同而獲利,只有使促成合同的行為從表面上升到實質。這就要求營業(yè)中介人主動審查可能影響合同履行的關鍵因素,如實報告合同履行時可能存在的事項、流程及風險,避免在合同訂立時卻出現(xiàn)無法履行的情況。
1.營業(yè)中介人是否報告合同能否實際履行
美國判例法中有一條規(guī)則:“在合同中,人們不應該從他們自己造成的履行不能中受益?!痹摲ㄑ堇[至中介合同的描述則為:在中介合同中,中介人或委托人不應該從他們自己造成的履行不能中受益[22]。該規(guī)則同樣適用于中介人對合同履行流程的如實報告。在部分案例中,如果中介人向委托人如實報告了合同履行的具體流程和客觀障礙,則這些案例中的委托人完全可以因為難以履行而不訂立合同。如果中介人未進行報告,導致了訂立的合同無法履行的后果,而營業(yè)中介人卻仍因此而獲利,那么這種行為是完全違背誠實信用原則的。
當下我國社會發(fā)展日新月異,各細分市場分工日漸專業(yè)化,相應專業(yè)領域的法律法規(guī)也日漸增多,很難要求委托人對于各個領域專門合同的履行及條件具備相關知識,委托人因存在知識和能力障礙而委托營業(yè)中介人的情況并不少見。因此應當明確營業(yè)中介人需要如實報告的“重要事項”包括合同能否實際履行,如果營業(yè)中介人未向委托人報告合同能否實際履行,則應認為其未盡到如實報告義務。
2.營業(yè)中介人是否積極調查并報告合同履行的風險
營業(yè)中介人實際上對其專業(yè)領域內合同的訂立和履行具備比委托人更高的專業(yè)知識水平和專業(yè)能力,因此對其“明知或應知相對人不具備履行能力”的要求應當相應提高,不能用在訂立合同時中介人以不知道相對人的履行能力為借口來逃避關于這一問題的積極調查義務[23]564。
營業(yè)中介人應當按照要求對與合同履行相關的事項積極調查,主動審查可能影響合同履行的關鍵因素,并向委托人報告其發(fā)現(xiàn)的合同履行風險。由于中介人對其所在領域具備更強的知識水平,更應當將自己所知的有關風險因素全面告知委托人,以幫助委托人避免可能存在的交易風險。應當明確營業(yè)中介人履行如實報告義務,積極調查并報告合同履行的風險,如果營業(yè)中介人未向委托人報告合同履行的風險,則應認為其未盡到如實報告義務。
本文針對《民法典》關于“如實報告義務”限度的規(guī)定過于籠統(tǒng)的問題,選取了相關案例歸納出有關如實報告義務限度認定的各個因素,對這些因素進行了分析,找出如實報告義務限度認定的完善方法,即先從程度和內容范圍兩個方面進行如實報告義務限度的認定,再在具體認定中結合中介人是否以中介為營業(yè)進行區(qū)分。最終結論為所有中介人都應當向委托人如實報告對訂立合同具有關聯(lián)性的可獲知事實,不得存在隱瞞、虛報事實的故意,同時應當合理注意所報告事實的真實性;營業(yè)中介人則應在此基礎上對有關合同訂立及合同履行的全部重要事實進行積極調查并報告。
在找到認定方法后,對于類型案件的解決方案是:(1)首先確定案件中的中介人是否屬于營業(yè)中介人。(2)再確定哪些爭議事實屬于這類中介人應當注意、調查并報告的重要事實。如果中介人不存在故意隱瞞、虛報的情形,委托人也不存在已經(jīng)知情或可以自行獲知事實的情形,即可將問題簡化為中介人未知的重要事實是否屬于合同訂立時中介人能夠獲知的重要事實;如果中介人能夠證明訂立合同時無法獲知這些事實,則可以認定該類案件中介人已經(jīng)盡到了如實報告義務。
真切希望研究結論能夠為相關法律法規(guī)的制定和司法實踐提供一定的參考,從一定程度上改善目前司法實踐中對于中介人如實報告義務限度判斷的混亂狀況,為該類問題的認定和解決起到一定的借鑒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