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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緣·書寫·意趣:論“羅浮夢”故事的經(jīng)典化

2022-11-24 16:19鄭斌
粵海風(fēng) 2022年4期
關(guān)鍵詞:梅花書寫

文/鄭斌

在宋代以來的文學(xué)作品中,尤其是詠梅之作中,“羅浮夢”是一個常用典故。其源頭是舊題柳宗元所著《龍城錄》中記載的《趙師雄醉憩梅花下》故事:隋開皇中,趙師雄遷羅浮。一日,天寒日暮,在醉醒間,因憩仆車于松林間酒肆傍舍。見一女子,淡妝素服,出迓師雄。時已昏黑,殘雪未銷,月色微明。師雄喜之,與之語,但覺芳香襲人,語言極清麗。因與之扣酒家門,得數(shù)杯,相與飲。少頃,有一綠衣童來,笑歌戲舞,亦自可觀。頃醉寢,師雄亦懵然,但覺風(fēng)寒相襲。久之,時東方已白,師雄起視,乃在大梅花樹下,上有翠羽啾嘈相顧,月落參橫,但惆悵而已。[1]盡管關(guān)于《龍城錄》的作者問題自宋迄今可謂聚訟紛紜,程杰即認(rèn)為“趙師雄羅浮遇仙之事是摶合蘇軾詠梅詩的相關(guān)內(nèi)容而成,蘇軾作品提供了趙師雄所遇羅浮梅仙傳說的主要藍(lán)本”[2],但這并不影響“羅浮夢”故事進(jìn)入詩詞、散文、辭賦和戲曲、小說的書寫之中。以羅浮山的仙緣為起點(diǎn),復(fù)經(jīng)南宋以來文人的書寫與演繹,“羅浮夢”故事具有了獨(dú)特的文學(xué)意趣,實(shí)現(xiàn)了自身的經(jīng)典化。

一、羅浮山的仙緣建構(gòu)

“羅浮夢”故事的發(fā)生地——羅浮山,是嶺南一座充滿神秘氣息的“仙山”。古人對羅浮山的仙緣建構(gòu)基于中國文化傳統(tǒng)中由來已久的山岳崇拜和仙山信仰,而這正是“羅浮夢”故事發(fā)生的邏輯起點(diǎn)。因此,在正式討論羅浮夢的文學(xué)書寫之前,有必要就歷代文人對羅浮山的仙緣建構(gòu)略作交待。對于古代先民而言,大自然中的山岳絕非簡單的地理存在。先民們基于萬物有靈觀念,想象自然界的山岳和自身一樣具有“靈魂”和“神性”,進(jìn)而生發(fā)出崇拜、信仰、敬畏之情。這類現(xiàn)象在《山海經(jīng)》等先秦典籍記載中在在皆是,成為影響深遠(yuǎn)的文化傳統(tǒng),羅浮山的仙緣建構(gòu)正基于此。

首先,羅浮山的神奇來歷是其仙緣建構(gòu)的起點(diǎn)?!短接[·地部》“羅浮山”條所引晉沈懷遠(yuǎn)《南越志》云:“此山本名蓬萊山,一峰在海中,與羅山合,因名焉?!盵3]蓬萊山在《山海經(jīng)》《列子》等先秦典籍記載中皆為神仙居處,司馬遷在《史記》中將其與方丈、瀛洲合稱為海上“三神山”。沈懷遠(yuǎn)稱羅浮山“本名蓬萊山”,顯然是在突出其神奇所在?!逗鬂h書·郡國志》“博羅”條下李賢注云:“有羅浮山,自會稽浮往博(羅)山,故置博羅縣?!盵4]此言羅浮山原在會稽,后“浮”往博羅,目的也是為了突出羅浮山的神異之處。清人屈大均《廣東新語》“羅浮”條云:“蓬萊有三別島,浮山其一也。太古時,浮山自東海浮來,與羅山合?!盵5]可見羅浮山這段極富神秘色彩的來歷影響之深遠(yuǎn),直到清代仍為人們所津津樂道。

其次,諸多神仙故事是羅浮山仙緣建構(gòu)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漢晉以來的道書仙傳中,諸多神仙曾居住或往來于羅浮山中。葛洪《抱樸子·內(nèi)篇》引《仙經(jīng)》云:“可以精思合作仙藥者,有華山……羅浮山……此皆是正神在其山中,其中或有地仙之人?!盵6]又,《神仙傳》記載了王方平、李少君兩位,王方平“常治昆侖山,往來羅浮山、括蒼山”[7],李少君則“東至赤城,南至羅浮,北至大垣,西游玉門,周流五岳,觀看江山”[8]?!稛o上秘要》稱葛洪本人“于羅浮山合太清金液,服之隱化”[9],《晉書》亦稱其曾“止羅浮山煉丹……在山積年,悠游閑養(yǎng),著述不輟”[10]。唐代以后,在《續(xù)仙傳》《三洞群仙錄》《云笈七簽》等道家典籍中,有關(guān)羅浮山神仙故事的記載就更不勝枚舉了。值得注意的是,不僅道家視羅浮山為洞天福地,佛家亦將其作為修煉圣地。《高僧傳》《法苑珠林》《續(xù)高僧傳》《廣弘明集》《景德傳燈錄》《五燈會元》等佛家典籍所載歷代高僧大德履跡羅浮禪修得道者亦可謂比比皆是。

最后,羅浮仙境的書寫是羅浮山仙緣建構(gòu)的重要表現(xiàn)形式。在上述兩方面因素的綜合影響下,文學(xué)書寫中的羅浮山也自然而然地帶有一種神秘氣息。謝靈運(yùn)《羅浮山賦》是目前所見較早專門描寫羅浮山的純文學(xué)作品,小序記述了創(chuàng)作此賦的原因:“客夜夢見延陵茅山,在京之東南。明旦得《洞經(jīng)》,所載羅浮山事云,茅山在洞庭口,南通羅浮。正與夢中意相會,遂感而作《羅浮山賦》。”[11]在羅浮山本身的神秘氣息上又籠罩一層“感夢而作”的面紗,再加上賦中對羅浮山神仙洞府的想象之辭,使得羅浮仙境更具神秘之感。清人辭賦中這類描寫就更多了,如姜時美《羅浮賦(以“羅浮山景,表盛汶陽”為韻)》“臺榭侔于閬苑,溪壑?jǐn)M夫瀛洲。翡翠為甍兮,琉璃為桷;芝蘭藝圃兮,虬鷃竄樓”[12],李懿曾《羅浮美人賦》、禹星《羅浮遇美人賦》、何朝昌《夢游羅浮賦》、林聯(lián)桂《夢游羅浮賦》等辭賦中皆多此類描寫。魏晉迄于唐代的詩歌中對羅浮仙境的描述亦復(fù)如是,詩人們或強(qiáng)調(diào)其浮自海上的來歷,或渲染山中神鳥畢集、紫氣氤氳的仙家氣息,塑造出一片奇譎瑰麗、神秘莫測的仙境[13]。

通過賦予羅浮山一段神奇的來歷,將眾多神仙故事安排于其上,并在辭賦、詩歌中對羅浮仙境大加渲染,古人對羅浮山的仙緣建構(gòu)在魏晉至唐代期間基本完成,為“羅浮夢”故事的產(chǎn)生提供了重要的邏輯起點(diǎn)。

二、“羅浮夢”的文學(xué)書寫

目前所見最早著錄《龍城錄》這部書的是南宋尤袤的《遂初堂書目》,宋元以來頗多懷疑其為托名偽作者,但這并未影響“羅浮夢”故事進(jìn)入文學(xué)書寫的視野。事實(shí)上,如果拋開《龍城錄》成書作者與成書時間的爭議,僅就“羅浮夢”故事本身進(jìn)行考察的話,我們會發(fā)現(xiàn)宋元以來的文學(xué)作品對這個故事的書寫方式主要包括典故化用和情節(jié)演繹兩種類型。

一方面,在宋元以來的詩詞作品中,“羅浮夢”故事常被當(dāng)做一個現(xiàn)成典故進(jìn)行運(yùn)用。據(jù)程杰所考,“宋人作品中最早明確用及羅浮梅仙之事的,是南北宋之交的周紫芝、洪皓”[14]。周紫芝《次韻似表謝胡士曹分梅花》有“參橫想見綠衣舞,月中笑語花微臞”句,《次韻徐祖美梅花》有“五更笑語香中意,只有羅浮曉月知”句,雖然可見化用的痕跡,但與“羅浮夢”故事本身的關(guān)系稍顯較遠(yuǎn)。相比之下,洪皓《四笑江梅引·訪寒梅》中“引領(lǐng)羅浮翠羽幻青衣。月下花神言極麗,且同醉,休先愁,玉笛吹”[15]諸句則與原典更近。周紫芝、洪皓二人提供了“羅浮夢”故事化用的兩種經(jīng)典模式,即用字與用意。

所謂用字,是指在書寫過程中化用或襲用原典中的關(guān)鍵字詞,本身與原典的關(guān)系較遠(yuǎn),即周紫芝式。這種模式在宋元以來的詩詞作品中所見較多,如:

月黑縞袂逢,天寒翠袖薄。(李呂《適見諸公詠梅之什因用其韻》)

若非姑射冰肌至,即是羅浮縞袂來。(趙蕃《題楊補(bǔ)之畫梅》)

一聲翠羽瑯玕東,羅浮夢斷微茫中。(吳柔勝《三友圖》)

喚起羅浮夢,正參橫月小。(趙以夫《孤鸞·梅》)

參橫月落,幾聲翠羽。(黎廷瑞《秦樓月·梅花十闋》其二)

啾嘈雙翠羽,何事夢瑤華。(區(qū)大相《臥梅》)

花發(fā)紛紛來翠羽,啾嘈日與美人言。(屈大均《黃村》)

在以上所引詩句、詞句中,“縞袂”“翠羽”“參橫”“啾嘈”等皆是“羅浮夢”故事文本中標(biāo)志性語辭。雖然這種襲用基本忠于原典,很難見到作者的創(chuàng)造性,但歷代詩人、詞人持續(xù)不斷地“重復(fù)”,正是“羅浮夢”故事文學(xué)書寫的重要方面。

所謂用意,是指在書寫過程中結(jié)合自身需要化用原典的意蘊(yùn),營造出新的意境,即洪皓式。這種模式雖然在數(shù)量上不及前者,但因難度相對較大,所以更顯功力,如:

羅浮淡妝素質(zhì),呼翠鳳、飛舞斕斑。參橫月落,留恨醒來,滿地香殘。(張?jiān)伞妒绿摇菲湟唬?/p>

念瑤姬,翻瑤佩,下瑤池。冷香夢、吹上南枝。羅浮夢杳,憶曾清曉見仙姿。天寒翠袖,可憐是、倚竹依依。(高觀國《金人捧露盤·梅花》)

記羅浮仙子,儼微步、過山村。正日暮天寒,明裝淡抹,來伴清樽。行云黯然飛去,悵參橫,月落夢無痕。翠羽嘈嘈樹杪,玉鈿隱隱墻根。(白樸《木蘭花慢·覃懷北賞梅同參政西庵楊文和府判敦卿周奧韻》)

由于詞體句式靈活,這種模式在詞中更為多見,上述諸例即是。相對于《龍城錄》之記載來說,上述諸例基本繼承了“羅浮夢”的故事主體,但在細(xì)節(jié)上有所創(chuàng)新:或渲染環(huán)境,如“滿地香殘”“行云黯然飛去”“香浮月淡”等;或敷演想象,如“念瑤姬,翻瑤佩,下瑤池”“羅浮仙子,儼微步、過山村”“佳人凝佇”等。

另一方面,以“羅浮夢”故事為情節(jié)藍(lán)本進(jìn)行演繹,從而構(gòu)成了書寫的另一種模式。戲曲、小說中此類書寫至少可以追溯至湯顯祖的《牡丹亭》,其中明顯受“羅浮夢”故事影響者有以下三點(diǎn):

一是柳夢梅的身世。在第二出《言懷》中,柳夢梅自述云:“小生姓柳,名夢梅,表字春卿。原系唐朝柳州司馬柳宗元之后,留家?guī)X南?!盵16]湯顯祖將劇中男主人公取名為“柳夢梅”,并稱其為柳宗元之后,顯然是由于《龍城錄》的作者常題為柳宗元之故。

二是杜麗娘的遭遇。湯顯祖將杜麗娘、柳夢梅初識安排在夢中的梅花樹下,并借柳夢梅之口云:“忽然半月之前,做下一夢。夢到一園,梅花樹下,立著個美人,不長不短,如送如迎。說到:‘柳生,柳生,遇俺方有姻緣之分,發(fā)跡之期?!盵17]暗示了杜麗娘就是羅浮夢故事中梅花仙子之化身。第十二出《尋夢》中,杜麗娘見“大梅樹一株,梅子落落可愛”,便“愛殺這晝陰便,再得到羅浮夢邊”,發(fā)出“我杜麗娘若死后,得葬于此,幸矣”的感慨[18]。第二十出《惱殤》中,病中的杜麗娘留下遺言:“這后園中一株梅樹,兒心所愛。但葬我梅樹之下可矣?!盵19]第二十七出《魂游》中,杜麗娘的魂魄見瓶梅而嘆:“咳,便是俺那塚上殘梅哩。梅花呵,似俺杜麗娘半開而謝,好傷情也?!盵20]這些描述對杜麗娘的遭遇起到了推動作用,其中也不難看見“羅浮夢”故事的影子。

三是戲文中對“羅浮夢”意境的模仿。比如:“嶺路江鄉(xiāng),一片彩云扶月上。羽衣青鳥閑來往”[21];“俺記著這花亭水亭,趁的這風(fēng)清月清……盼得上三星、四星……奈斗轉(zhuǎn)參橫,不敢久停呵”[22]。無論從字面而言,還是從整個意境氛圍而言,都可見“羅浮夢”故事的影響。

明清兩朝以“羅浮夢”為名的傳奇小說數(shù)量較多,僅莊一拂所考就有徐羽化[23]、丁鶴[24]、宋鳴珂[25]所作三種,此外尚有朱云逵《羅浮夢傳奇》[26]、王蓉生《羅浮夢傳奇》[27]等。這些作品多已不傳于世,因而很難斷定是否確用其事,但受其影響則是毋庸置疑的。近現(xiàn)代有兩部借鑒“羅浮夢”故事情節(jié)且有較大影響的敘事性作品,分別是吳承烜的小說《羅浮夢》和趙尊岳的傳奇《羅浮夢初稿》。

吳承烜(1855—1940)[28],字伍佑,號東園,歙縣(今屬安徽)人。其人詩、詞、駢文、戲曲、小說皆擅,是晚清民國滬上文壇、報界極為活躍的作家和報人,有多種戲曲作品傳世。1919年4月至7月間,吳承烜的《羅浮夢》連載于《小說新報》第五卷第四期至第七期。小說共二十回,題“碧霞原稿,吳東園著,王鈍根評”[29],敘述甬東(今浙江寧波)福孫兩游羅浮山所遇人事,頗多傳奇述怪之處。作者在這部小說中多處使用夢境敘事,頗有“羅浮夢”故事的意味,如第十六回《香媵》敘述在羅敷媚撮合下福孫與其姐羅敷艷醉夢中結(jié)縭之事,王鈍根評曰:“如趙師雄入羅浮醉梅花樹下?!盵30]又,小說中還借鑒“羅浮夢”故事的情境,如第二十回《竹笑》:“(羅敷媚)夜深睡著,夢到羅浮山下……俄而乳母睡酣狂笑,小兒驚寐亂啼,媚姑如在警枕而醒。追思夢中所經(jīng)歷,不禁自笑其幻,曰:‘人生如夢,何必趾離修好耶?’遂披衣起,遠(yuǎn)視梅園,則月落參橫,竹外一枝,翠鳥啾啁,銜花飛去?!盵31]可以明顯見到“羅浮夢”故事的影響。

趙尊岳(1898—1965),字叔雍,筆名鎮(zhèn)岳,武進(jìn)(今屬江蘇)人。趙尊岳是近代文化史上的名人,但因曾附逆汪偽政權(quán),其人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鮮少被提及?!读_浮夢初稿》作于1926年,共八場,敘述趙師雄因受鄭譯所奏被發(fā)配廣南,路過羅浮山醉遇羅浮、綠衣二仙事。作者自跋云:“年來締交綴玉軒(按,即梅蘭芳北京寓所),環(huán)顧同人多制佳曲,技益癢,興益神,因刺《龍城錄》吾宗雅,故緯以開皇中事,將以貼之微,特聊償宿愿,亦以重吾宗于綴玉殷勤之雅?!盵32]

《羅浮夢初稿》完成后原擬由梅蘭芳主演,后因故未能實(shí)現(xiàn),僅以文本形式流傳。即便如此,此劇仍產(chǎn)生了不小反響,一時名流皆有評論或題詞。周瘦鵑《記〈羅浮夢〉》云:“吾友趙子叔雍,為況蕙風(fēng)入室弟子,詩詞歌賦,無不工絕。與畹華夙相契洽,年來文字揄揚(yáng),不遺余力,顧未嘗為之編劇,知者憾之。此次畹華南來,趙子已先自準(zhǔn)備,特編《羅浮夢》一劇,以貽畹華……趙子此劇,既屬趙氏雅故,又與梅花切合,可謂善于擇題者。而尤妙者,則‘趙師雄’三字諧音亦與‘趙叔雍’頗相近似,趙子其夫子自道歟?惟師雄愛梅,僅在羅浮一夢中,而叔雍則日日周旋梅花之側(cè),疏影暗香,留連忘倦,是大足以傲視師雄矣?!盵33]顧鼎梅《〈羅浮夢〉新劇本》云:“武進(jìn)趙君叔雍,淵懿好古,尤有專嗜……叔雍所編《羅浮夢》一劇,取材唐柳子厚《龍城錄》趙師雄遣羅浮故實(shí),緯以明皇中事,場次凡八,穿插別具爐錘。題詞七絕六首,尤具倜儻之姿,洵才人之筆也?!盵34]吳湖帆則有《八聲甘州》詞二闋,題序云:“趙叔雍撰《羅浮夢》雜劇,集宋人句倚調(diào)題之?!盵35]凡此,皆見其傳播與影響之廣。

除了戲曲、小說等敘事性文體外,散文、辭賦等文體也會借鑒“羅浮夢”的故事情節(jié)。元末明初“嶺南五子”之首的孫蕡?jiān)陂L篇排律《朝云》序言所述就有“羅浮夢”故事的影子:“庚戌(1370)十月,余與二客自五仙城泛舟游羅浮……夢一美人,上衣紅綃衣,下系荷絲裙,從花陰中來……亟趨見之,環(huán)佩瀝落,余音猶泠然,異香馥郁襲人,沁入肌骨……”[36]清人辭賦中的這類借鑒和書寫就更常見了,最具代表性的當(dāng)是咸豐年間郭道清的《趙師雄夢游羅浮賦(以月明林下美人來為韻)》。此賦敷演趙師雄夢游羅浮事:“于彼林中,見斯粲者。邂逅心頃,綢繆意雅……俄蘧蘧兮竟醉,賸寂寂兮吟身。啼翠羽之?dāng)?shù)聲,倏驚清睡……但看月落參橫,唱何處尋君之曲;空對暗香疏影,是昨宵勸酒之人?!盵37]不僅情節(jié)構(gòu)造完全承自《龍城錄》之記載,而且踵事增華,增加了更多細(xì)節(jié)描寫,使整個故事的“仙夢”意蘊(yùn)更加突出。

程杰曾對“羅浮夢”故事的傳播過程進(jìn)行考察,認(rèn)為“南宋紹興(1131—1162)初年曾慥《類說》、淳熙年間(1174—1189)的《錦繡萬花谷》、淳祐年間(1241—1252)祝穆《古今事文類聚》等書都編載此事,促進(jìn)了這一故事的傳播,大大提升了知名度”[38]。此論誠然。隨著故事本身知名度的提高以及宋代以來賞梅、賦梅之風(fēng)的盛行,文人們不僅化用其字面、模仿其意蘊(yùn),而且借鑒其情節(jié)進(jìn)行重新演繹,最終使得這個連著作權(quán)都不甚明了的故事實(shí)現(xiàn)了經(jīng)典化。

三、“羅浮夢”的文學(xué)意趣

在《龍城錄》所載“羅浮夢”故事中,梅、仙、女子、羅浮山、醉、夢等是重要的構(gòu)成要素和情節(jié),“羅浮夢”的文學(xué)意趣也在對這些要素和情節(jié)反復(fù)書寫的過程中逐漸形成。

首先,羅浮梅花在宋代以后逐漸成為詠梅文學(xué)中常見題材和意象,歷代文人的書寫可謂層出不窮,然其內(nèi)涵則不出實(shí)、虛兩者。

所謂實(shí)者,即對羅浮山梅花的書寫。南宋淳祐年間,受蘇軾松風(fēng)亭詠梅詩意以及《龍城錄》所載“羅浮夢”故事影響,“羅浮當(dāng)?shù)爻霈F(xiàn)了梅花村遺址景觀的建設(shè)”,“從此羅浮仙之事有一個名為‘梅花村’的明確遺址,并且逐漸成了羅浮風(fēng)景區(qū)一道著名景觀”[39]。在宋元以來歷時彌久的《梅花百詠》大型組詩創(chuàng)作中,“羅浮梅”常與“庾嶺梅”“孤山梅”等并列為題,方蒙仲、馮海粟、釋明本、韋珪、翁森等人的百詠之作中皆有此題。其他詠梅之作中也常見羅浮梅花的身影,如王冕《題月下梅花》“繁花滿樹梅欲放,彷佛羅浮曾見時”[40],劉璟《畫梅華》“羅浮山中雪三尺,梅花倒垂龍尾枝”[41]。到了清代,嶺南作家詩文中對羅浮梅的書寫就更多了,其中尤以屈大均為最,如:

山是羅浮好,梅花有一村。(《過梅村作》其一)

羅浮梅花天下聞,千樹萬樹如白云。(《羅浮探梅歌為臧喟亭作》)

羅浮梅樹好,爭得似西溪。(《送趙芳佩》其一)

梅花大宗在庾嶺,小宗乃在羅浮阿。春來開遍枝南北,萬壑千巖花四塞。(《送曾止山還光福歌》)

羅浮山上梅花村,花開大者如玉盤。開時花似玉杯大,枝枝受命羅浮君。(《羅浮放歌》)

在這些詩句中,屈大均著重描寫的是羅浮梅花數(shù)量多、花朵大、顏色白三個特點(diǎn),同時將羅浮梅與庾嶺、西溪兩處梅花相比附,表現(xiàn)出強(qiáng)烈的地方認(rèn)同感與自豪感。

所謂虛者,即以羅浮梅仙來渲染梅花超凡逸塵的氣質(zhì)。程杰認(rèn)為“梅花形象的擬人化尤其神仙化,不僅豐富了詠梅體物的想象,而且也強(qiáng)化了梅花的超逸格調(diào)”[42]。歷代詩人借“羅浮夢”故事中的仙人、仙事渲染梅花,在梅花形象的神仙化過程中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如:

露裾褊褼彼仙子,褰裳矯首遙相俟。(張镃《朱師關(guān)畫梅溪春曉圖》)

羅浮仙子月中歸,三疊誰歌絕妙辭。(方夔《梅花五絕》其三)

羅浮仙子醉春風(fēng),玉骨冰肌暈淺紅。(王冕《紅梅十九首》其十四)

仙子羅浮侍宴來,笑扶殘醉下瑤階。(貢性之《紅梅翠竹》)

羅浮仙子真崛奇,天然標(biāo)格冰霜姿。(謝士元《題畫梅》)

這些句子撇開了梅花的形狀、色香,而是將梅花比喻成“羅浮仙子”,以突出其冰清玉潔、超凡脫俗的氣質(zhì),所用的都是遺貌取神之法。

其次,“羅浮夢”的文學(xué)書寫中也常伴隨著對羅浮山的仙家想象。從文化傳統(tǒng)來看,中國古代文人一直就具有“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的美好企盼,并“以‘山中有洞,洞中有天’的形式,建構(gòu)了一個與世俗人間相懸隔又相對應(yīng)的神秘幽深的神仙世界”[43]。在長生久視思想影響之下,人們自然會在“羅浮夢”故事的基礎(chǔ)上對向稱道家洞天福地的羅浮山產(chǎn)生一種仙家想象,如:

坐想羅浮山下、羽衣輕。(黃庭堅(jiān)《南歌子·詩有淵明語》)

清夢繞羅浮,羽衣延我游。(白玉蟾《張道士鹿堂》)

羅浮夢里真仙,雙鎖螺鬟,九暈珠鈿。(喬吉《折桂令》)

我昔夢入羅浮天,縞衣仙子神飄然。(胡奎《題張文顯梅月山齋詩卷》)

蓬萊浩渺徹銀闕,羅浮夢里何殊別。(金幼孜《雪窩為翰林修撰苗衷賦》)

羅浮昨夜思玄夢,翠羽霓裳列兩班。(王漸逵《和郡守簡一川韻二首》其一)

翠禽招我,羅浮夢境,鶴氅身輕。(楊玉銜《丑奴兒慢·和慈博詠雪》)

在這些詩句中,“羅浮夢”故事中的“梅花”要素已經(jīng)悄然隱去,“夢仙”“游仙”的意思則更加明顯,是一種“基于人與自然的同一,以及這種同一過程中自我的精神舒展和釋放”[44]。

最后,寄寓人生如夢之感和避世隱逸之思也是“羅浮夢”書寫中常見的情思?!傲_浮夢”講述的是趙師雄夢中遇仙事,結(jié)尾處通過夢中熱鬧與醒后寂寥的對比落差,突出了趙師雄“但惆悵而已”的落寞之感。因此,后世詩人常借此抒發(fā)人生如夢的慨嘆,如:

回首夢中看。想酒醒羅浮,云空巫峽,飯熟邯鄲。(陳德武《木蘭花慢》)

遙知別后相思夜,能識羅浮夢里途。(董其昌《酬盧原甫次韻》)

蝴蝶上階曾幾時,一夢羅浮空復(fù)爾。(劉繹《題張凌仙女史蝴蝶手卷》)

人生果是如夢,才留戀處,韶華都歇。(楊葆光《雨霖鈴·又題羅浮曉夢圖》)

天寒偶作羅浮夢,夢醒羅浮世已非?。ㄔS南英《古梅》)

從源頭來看,這種慨嘆至少可以追溯到漢魏以來一直縈繞士人心頭的生命短促、人生無常的悲劇意識。錢志熙曾指出:“感傷的生命意識之所以成為文化發(fā)展的基因,是因?yàn)樵谧鳛橐庾R運(yùn)動時具有積聚與消釋的雙重互生的運(yùn)動形式。當(dāng)人們在感到死亡的恐懼、生命的悲哀時,除了沉浸于其間獲得一種悲劇美感外,更需要超越、消釋這種情緒,最起碼也要有一種本能的釋放?!盵45]在深受仙道思想、游仙文化影響的古代文人士大夫那里,避世隱逸不失為“超越、消釋這種情緒”的良方,且看如下詩例:

馳驅(qū)南北凋雙鬢,歸計(jì)羅浮夢九霄。(黃佐《八月十日萬壽圣節(jié)夢侍朝有述》)

羅浮夢寐已多年,何日逍遙泛海船。(盧寧《次友人金山贈行韻四首》其四)

不如竟作羅浮隱,翠羽梅花客夢酣。(丘逢甲《題梅花帳額》其二)

半生夢羅浮,世事縛兩腳。(陳元晉《游羅浮寶積寺》其二)

一些文人士大夫在歷盡宦海浮沉仍無法實(shí)現(xiàn)經(jīng)國濟(jì)世的理想時,便在“處者為優(yōu),出者為劣”[46]古訓(xùn)指引下萌生了棲隱林泉之思。而羅浮山向?yàn)榈兰倚尴筛5?,常有神仙者流往來其間,棲隱于此既可以放逸神思、遠(yuǎn)離塵俗,還有可能攜仙遨游、長生久視,正是歷代士人夢寐以求的理想的生活方式。在上述這些詩歌中,無論是人生如夢的慨嘆還是避世隱逸的情思,都是詩人在極度清醒狀態(tài)下的表達(dá),是詩人對自我生命歷程理性思考后的詩意呈現(xiàn)。

雖然《龍城錄》的作者之爭歷來莫衷一是,其中所載“羅浮夢”故事亦有明顯摶合蘇軾詩歌的嫌疑,但這并未影響其成為文學(xué)書寫的經(jīng)典對象。事實(shí)上,“羅浮夢”故事的發(fā)生是以歷代文人對羅浮山的仙緣建構(gòu)為基礎(chǔ)的,羅浮山的神奇來歷、神仙故事與神仙境界是“羅浮夢”故事的邏輯起點(diǎn)。南宋以來,文人們對“羅浮夢”的書寫主要有典故運(yùn)用和情節(jié)演繹兩種方式,既在詩詞作品中化用其字面、模仿其意蘊(yùn),在戲曲、小說、散文、辭賦中以其情節(jié)為藍(lán)本進(jìn)行重新演繹。在“羅浮夢”的經(jīng)典化過程中,羅浮梅花逐漸成為詠梅文學(xué)中的常見題材和意象,對羅浮山的仙家想象也常伴隨“羅浮夢”而出現(xiàn),其中還寄寓著人生如夢之感和避世隱逸之思。

注釋:

[1]柳宗元:《龍城錄》,曹中孚校點(diǎn),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121頁。

[2]程杰:《花卉瓜果蔬菜文史考論》,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8年版,第191頁。

[3]李昉等:《太平御覽》卷41,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197頁。

[4]范曄等:《后漢書》,李賢等注,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3530頁。

[5]屈大均:《廣東新語》,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82頁。

[6]王明:《抱樸子內(nèi)篇校釋》,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85頁。

[7]胡守為:《神仙傳校釋》,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96頁。

[8]同[7],第206頁。

[9]宇文邕等:《無上秘要》,周明初點(diǎn)校,北京:中華書局,2016年版,第1045頁。

[10]房玄齡等:《晉書》,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911—1912頁。

[11]張兆勇:《謝靈運(yùn)集箋釋》,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7年版,第118頁。

[12]馬積高等:《歷代辭賦總匯》,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14年版,第21484頁。

[13]作者注:這類詩歌數(shù)量很多,詳見宋廣業(yè)《羅浮山志會編》卷15—卷23,《故宮珍本叢刊》第263冊,海口:海南出版社,2001年版。

[14]同[2],第184—193頁。

[15]洪邁:《容齋隨筆·五筆》,孔凡禮點(diǎn)校,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版,第861頁。

[16][17]湯顯祖:《牡丹亭》,徐朔方校注,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2年版,第3頁。

[18]同[16],第55頁。

[19]同[16],第92頁。

[20]同[16],第135頁。

[21]同[16],第133頁。

[22]同[16],第136頁。

[23]莊一拂:《古典戲曲存目匯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528頁。

[24]同[23],第1260頁。

[25]同[23],第1439頁。

[26]徐雁平:《清代家集敘錄》,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7年版,第1069頁。

[27]張文虎:《舒藝室集詩存》卷七,清同治、光緒年間刻本,第8頁。

[28]左鵬軍:《近代戲曲與文學(xué)論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704頁。

[29]吳承烜:《羅浮夢》,《小說新報》,1919年,第4期。

[30][31]吳承烜:《羅浮夢》,《小說新報》,1919年,第7期。

[32]趙尊岳:《趙尊岳集》,陳水云、黎曉蓮整理,南京:鳳凰出版社,2016年版,第345頁。

[33]周瘦鵑:《記〈羅浮夢〉》,《上海畫報》,1926年,第178期。

[34]顧鼎梅:《〈羅浮夢〉新劇本》,《聯(lián)益之友》,1929年,第101期。

[35]吳湖帆:《八聲甘州》,《藝文》,1936年,第6期。

[36]孫蕡:《西庵集》,《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集部》第100冊,北京:書目文獻(xiàn)出版社,1998年版,第48—50頁。

[37]同[12],第19018—19019頁。

[38][39]程杰:《中國梅花名勝考》,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64頁。

[40]王冕:《王冕集》,壽勤澤點(diǎn)校,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275頁。

[41]劉璟:《易齋集》,《明別集叢刊·第1輯》第20冊,合肥:黃山書社,2013年版,第148頁。

[42]程杰:《宋代詠梅文學(xué)研究》,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02年版,第405頁。

[43]葛兆光:《中國思想史:第1卷》,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版,第361頁。

[44]汪涌豪、俞灝敏:《中國游仙文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243頁。

[45]錢志熙:《唐前生命觀和文學(xué)生命主題》,北京:東方出版社,1997年版,第231—232頁。

[46]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周祖謨等整理,北京:中華書局,2015年版,第29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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