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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先秦“事語”文獻看紀傳體的生成

2022-12-07 06:52
渭南師范學院學報 2022年3期
關(guān)鍵詞:編年國語史記

夏 德 靠

(湖州師范學院 人文學院,浙江 湖州 313000)

有關(guān)紀傳體的生成,歷來存在爭議,其焦點在于紀傳體是古已有之還是出于司馬遷之創(chuàng)制。為此,人們多方考證,累積了頗為豐富的成果。但是,就《史記》紀傳體生成而言,似乎不能忽略先秦“事語”這個環(huán)節(jié)?!稘h書·司馬遷傳贊》云:“司馬遷據(jù)《左氏》《國語》,采《世本》《戰(zhàn)國策》,述《楚漢春秋》,接其后事,訖于天漢?!盵1]2737人們通常從史料的角度去思考《史記》與《國語》《左傳》《戰(zhàn)國策》之間的關(guān)系,而基本上忽略它們之間文體方面的聯(lián)系。其實,從文體角度來看,《史記》紀傳體的生成與先秦“事語”有著深刻的淵源。

一、“語”之含義與“語”體分類

關(guān)于“語”體,何晏《論語集解敘》曰:“漢中壘校尉劉向言《魯論語》二十篇,皆孔子弟子記諸善言也?!盵2]2劉向明確把“語”釋為“善言”。班固《漢書·藝文志》說:“《論語》者,孔子應(yīng)答弟子時人及弟子相與言而接聞于夫子之語也?!盵1]1717此處將“語”理解為“應(yīng)答之辭”。這兩種解釋長期主導人們對“語”體的認知?!秶Z·楚語上》載:“教之語,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務(wù)用明德于民也?!表f昭釋為“治國之善語”[3]528,顯然延續(xù)劉向的看法?;寿墩撜Z義疏敘》說:“語者,論難答述之謂也?!癜复藭?,既是論難答述之事,宜以論為其名,故名為《論語》也?!盵4]724邢昺《論語疏》云:“鄭玄《周禮》注云‘答述曰語’,以此書所載皆仲尼應(yīng)答弟子及時人之辭,故曰語?!盵2]2董增齡解釋《國語》時說:“言者直言,語者相應(yīng)答。《國語》載列國君臣朋友論語,故謂之語。”[5]這些解釋則承繼《漢志》的觀點。

20世紀以來,人們對“語”體的認識有了新的進展:其一,“語”是一種記言文體。陳桐生認為“語”是西周春秋時期一種記載君臣治國之語的文體。[6]5王青認為“語”到《國語》成書后才完備,“國策”“事語”是“語”的分支,而格言警句及諺語、俗語是從“語”中提煉出來的。[7]33姚琳琳指出“語”在先秦是記載君臣朋友間論說、對話的一種體裁。[8]3其二,“語”是一種敘事文體。李零指出“語”以“事”為主,是掌故類的史書(“事語”),其“故事性”勝于記錄性。[9]202廖群認為“語”是以講述故事為主旨的敘事文體。[10]28其三,“語”是一種既敘事又記言的文體。張政烺指出“事語”表現(xiàn)為“既敘事,又記言”[11]36,李坤指出《國語》屬于“語體”史書,是以記述人物語言為中心,前后作敘述,使一件史事及因果基本明了,內(nèi)容獨立成篇、自成體系的一種過渡型史書體裁。[12]55史繼東指出《國語》雖然以記言為主,但沒有單純記載言論的材料,主要是記言記事并重,甚至以記事為主。[13]95李炎乾指出“事語”是以記事為輔,以記言為主的文體。[14]45其四,“語”存在記言與記事兩種文體。黃麗麗指出“語”既指俗話、諺語或古書中的話語,又指對史事、時事所作的評論,有時“語”全是記事。[15]44俞志慧主張“語”分為重在記言和重在敘事兩類,每一類又表現(xiàn)為散見的和結(jié)集(或成篇)的兩種。[16]5邱淵指出“言”的基本形式為教令和格言警句,“語”指具有論說性質(zhì)的格言警句、諺語,但以“語”為名的文本主要表現(xiàn)為記言記事相雜的特點。[17]趙輝認為最早的語體是具有格言性質(zhì)的古“語”,進而演化出“訓語”和“事語”。[18]69

可見人們對“語”體的認識還存在不少分歧。要全面把握“語”體,不僅需理解“語”體的內(nèi)涵,同時也需理解“語”體的文體特征。為此,應(yīng)該對這些問題有所了解:其一,“語”體在本質(zhì)上屬于記載“善言”的文體,劉向、韋昭等人較準確地指出“語”體的內(nèi)涵。先秦社會很早就存在重言風尚,注重對“善言”的載錄?!抖Y記·內(nèi)則》曰:“凡養(yǎng)老,五帝憲,三王有乞言。五帝憲,養(yǎng)氣體而不乞言,有善則記之為惇史。三王亦憲,既養(yǎng)老而后乞言,亦微其禮,皆有惇史。”[19]854-855惇史負責記載老人的善行,還載錄其善言。這些記言文獻的早期稱謂是多樣的,柳詒徵指出:“《皋陶謨》所謂五典五惇,殆即惇史所記善言善行可為世范者。故歷世尊藏,謂之五典五惇。惇史所記,謂之五惇。”[20]3《尚書·大禹謨》云:“帝曰:‘俞!允若茲,嘉言罔攸伏?!笨住秱鳌丰尅凹窝浴睘椤吧蒲浴盵21]86,《尚書》中還有昌言、圣言、矢言、吉言、德言等說法。其中應(yīng)特別注意“話”的表述,《尚書·盤庚中》云:“盤庚作,惟涉河以民遷。乃話民之弗率?!笨住秱鳌氛f:“話,善言?!笨住妒琛芬龑O炎說:“話,善人之言也。”此處的“話”應(yīng)解為動詞,孔《疏》:“王苦民不從教,必發(fā)善言告之。”[21]235“話”即“發(fā)善言”?!霸挕币灿米髅~,《大雅·抑》云:“慎爾出話,敬爾威儀。”毛《傳》:“話,善言也?!盵22]1167這表明,當時已存在以昌言、圣言、矢言、吉言、德言乃至話這樣的稱謂來指稱“善言”。其二,“語”成為一種文體稱謂經(jīng)歷了一個過程。申叔時論述“語”,可推斷“語”至遲在他所處之時代已成為文體。然而如上所言,具有“語”這種文體內(nèi)涵的其他稱謂在以“語”命名之前已經(jīng)存在,故“語”作為“善言”文體特稱是后起的?!墩f文》釋“語”為“論”,段《注》:“語者,御也。如毛說,一人辯論是非謂之語;如鄭說,與人相答問辯難謂之語。”[23]89可見“語”之初義并沒有“善言”的意味?!罢Z”被用以指稱“善言”,是在實際運用過程中被賦予的,《國語·魯語下》載:

季康子問于公父文伯之母曰:“主亦有以語肥也?!睂υ唬骸拔崮芾隙?,何以語子?!笨底釉唬骸半m然,肥愿有聞于主?!睂υ唬骸拔崧勚裙迷唬骸幽軇?,后世有繼。’”[3]202

文中之“語”,韋昭釋為“教戒”[3]202?!敖探洹毖哉摦斎皇且环N“善言”,而“君子能勞,后世有繼”確實具有箴言的性質(zhì)。正是由于“語”在實際使用中擁有“教戒”的意義,這就為“語”成為指稱“善言”這一文體奠定了基礎(chǔ)?!秶Z·周語上》說:“庶人傳語,近臣盡規(guī),親戚補察,瞽、史教誨,耆、艾修之?!盵3]9-10此處庶人“傳語”是指對王或朝政的匡正之辭,在性質(zhì)上屬于“善言”,它已表露出一定的文體性質(zhì)?!秶Z·鄭語》載史伯回答鄭桓公時說:

《訓語》有之曰:“夏之衰也,褒人之神化為二龍,以同于王庭,而言曰:‘余,褒之二君也?!暮蟛窔⒅c去之與止之,莫吉。卜請其漦而藏之,吉。乃布幣焉而策告之,龍亡而漦在,櫝而藏之,傳郊之?!盵3]519

《訓語》的命名應(yīng)該不是出自史伯。又魏絳在公元前569年引用一則《夏訓》,這是有關(guān)夏王朝的傳聞故事。據(jù)魏絳的引述,“訓”是講述故事的一種文體,而史伯則用“訓語”來指稱,這表明“語”在當時尚未獨立為文體稱謂。然而當“語”被確立為一種教材時,這意味著其指稱“善言”的文體地位得到進一步的鞏固。此后《國語》《論語》等均以“語”命名,說明“語”已經(jīng)成為專門指稱“善語”“善言”的文體。其三,根據(jù)以上一、二點來看,“語”體在先秦時期經(jīng)歷長時間的發(fā)展。大抵而言,“乞言”體制下的“善言”大都以格言、諺語形式存在,即體現(xiàn)“直言”的特征。周代社會形成“咨政”“規(guī)諫”風尚,《國語·晉語八》載叔向說:“吾聞國家有大事,必順于典刑,而訪咨于耉老,而后行之?!盵3]457秦穆公也說:“詢茲黃發(fā),則罔所愆?!盵21]570周代的這種文化特質(zhì)催生了大批的規(guī)諫文獻,而這些文獻主要表現(xiàn)為對話的文體特征。由此可見,早期“語”體的文體形態(tài)呈現(xiàn)多元化特質(zhì)。其四,對于早期“語”體而言,由于采用的分類標準不同,也可能會導致對其認識的差異。從生成角度來看,先秦“語”體文獻可分為儀式性、政典型、教學型、著述型四種;從文體形態(tài)來看,可分為格言體、對話體、事語體三類;從編纂單位角度來看,經(jīng)歷了從“國語”到“家語”的演變過程。

由此不難看出,先秦“語”體在實際演進過程中,業(yè)已發(fā)展為一種文類,衍生若干次生文體。就其文體形態(tài)而言,可從兩個層面進行分析:一是從篇章的角度出發(fā),先秦“語”體可劃分為格言體、對話體、事語體三種形態(tài),而每一形態(tài)又衍生若干次生態(tài)類型;二是從專書的角度出發(fā),又可劃分為國別體、語錄體等類型。因此,對于先秦“語”體文獻來說,只有將這些方面結(jié)合起來,才能比較好地把握其演進及文體特征。

二、“事語”文獻的生成與衍變

從篇章“語”體來看,先秦“語”體有格言體、對話體與事語體。格言指短小精悍而又富有教益的語句,一般表現(xiàn)為“某某曰:×××”,《論語》中的“子曰”是其典型。先秦格言還有匯編式,如《周?!贰笆前言S多格言、諺語式的詞句串連集合在一起的”,《殷祝》“以敘事為主,講述了湯放桀的故事,然而篇末云:……而與《周?!奉H為相似”[24]301-304。馬王堆帛書《稱》“似乎是輯錄當時的格言,甚至流行的俗諺”[24]298。此外,《老子》吸收了大量格言諺語,并加以改造融化,納入自己的體系。[25]93先秦格言形式多樣化,其生成方式也存在差異。大抵論之,“某某曰:×××”這樣的體式通常是記言的結(jié)果,但也不排除編纂。至于匯編式、專書式,則是編纂的結(jié)果。所謂對話體,是指載錄人物對話的一種文體。此體通常生成于咨政、規(guī)諫、教學等行為,形式上呈現(xiàn)“問—答”結(jié)構(gòu)。如《論語·學而篇》載:

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弊迂曉唬骸啊对姟吩疲骸缜腥绱?,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盵26]9

這段文字忠實記錄師生二人的對話,在很大程度上再現(xiàn)當時的對話場景。不過,《國語》《論語》等語類文獻中的對話體有時也出現(xiàn)變體,如《魯語上》載:

季文子相宣、成,無衣帛之妾,無食粟之馬。仲孫它諫曰:“子為魯上卿,相二君矣,妾不衣帛,馬不食粟,人其以子為愛,且不華國乎!”文子曰:“吾亦愿之。然吾觀國人,其父兄之食粗而衣惡者猶多矣,吾是以不敢。人之父兄食粗衣惡,而我美妾與馬,無乃非相人者乎!且吾聞以德榮為國華,不聞以妾與馬。”文子以告孟獻子,獻子囚之七日。自是,子服之妾衣不過七升之布,馬餼不過稂莠。文子聞之,曰:“過而能改者,民之上也?!笔篂樯洗蠓?。[3]183-184

這段對話大體分三個層次:一是仲孫它與季文子的對話,二是季文子與孟獻子的對話,三是季文子的評論。第二層次中,兩人之間應(yīng)當有具體的對話,可文本以“文子以告孟獻子”帶過,顯然是有意省略??梢娋幾邔τ趯υ捨谋?,有時并不是一種客觀的轉(zhuǎn)錄,而是編撰。同時,季文子的評論是事后的一種議論,這種議論又與此前的事件有著密切關(guān)聯(lián),是在此前事件基礎(chǔ)上出現(xiàn)的。因此,這種評論參與整個事件,與此前事件構(gòu)成一種對話關(guān)系。當然,這也是編纂的結(jié)果。

事實上,對話體在很大程度上催生了“事語”體。所謂“事語”,張政烺概括為“既敘事,也記言”[11]36,這是符合實際的?!笆抡Z”在結(jié)構(gòu)上呈現(xiàn)“事+語”的特征,由于“言”與“事”之間組合方式的不同,出現(xiàn)言顯事隱、言隱事顯及言事并重三種次生樣式?!把燥@事隱”指人物言論占據(jù)主體,而事件描述居于次位?!墩撜Z·衛(wèi)靈公篇》載:

子張問行。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立則見其參于前也,在輿則見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弊訌垥T紳。[26]162

此條的主體為孔子言論,但前面有“子張問行”交代起因,后有“子張書諸紳”作為結(jié)果。整個文本由孔子言論加上前因后果組成,于是變?yōu)椤笆抡Z”體?!把噪[事顯”中人物言論退居次位,而事件則占據(jù)主導?!秶Z·晉語九》載:

少室周為趙簡子之右,聞牛談有力,請與之戲,弗勝,致右焉。簡子許之,使少室周為宰,曰:“知賢而讓,可以訓矣?!盵3]496-497

此文本主要敘述少室周讓賢的過程,趙簡子之言只是對此事件的一個評論。在整個文本中,敘事為主,人物言論處于次要的地位。無論是“言顯事隱”還是“言隱事顯”,其中的“言”與“事”處于不均衡之狀態(tài)。在“言事并重”體式中,“言”與“事”使事語體的“故事化”得到充分展現(xiàn)。《國語》中的《晉語》《吳語》《越語》,特別是《戰(zhàn)國策》,“言事并重”的樣態(tài)獲得更加普遍的運用?!短K秦始將連橫說秦章》第一層次講述蘇秦游說秦惠王,其中以蘇秦言論為主。第二層次講述蘇秦游說失敗后的情形,蘇秦狼狽回到家后,家人不理睬他,蘇秦備受打擊,于是日夜苦讀,經(jīng)過一年的努力,游說趙王取得成功,實現(xiàn)拜相封侯的心愿。第三層次講述蘇秦功成名就之后路過家門的情形,父母的熱情、妻嫂的畏懼,與前次狼狽回家形成鮮明對比。整個文本除第一層次主要以記錄對話之外,第二、三層次將敘事與記言結(jié)合起來,情節(jié)流暢,大大改變此前言、事分立敘事不足之局面。一般而言,格言體與對話體的生成盡管不排除編纂,但很多是客觀記言的再現(xiàn);事語體則大都是編撰的結(jié)果?!秶Z·周語上》載:

恭王游于涇上,密康公從,有三女奔之。其母曰:“必致之于王。夫獸三為群,人三為眾,女三為粲。王田不取群,公行下眾,王御不參一族。夫粲,美之物也。眾以美物歸女,而何德以堪之?王猶不堪,況爾小丑乎?小丑備物,終必亡?!笨倒猾I。一年,王滅密。[3]8

此文本可劃分為三個層次:“恭王游于涇上,密康公從,有三女奔之”這句話敘述事件的緣起,接著是密康公的母親提出規(guī)諫,最后記錄后果。這段文字雖省略一些環(huán)節(jié),但情節(jié)脈絡(luò)是清晰的,可視為一個“小故事”。這里要特別注意結(jié)果的表述:“康公不獻。一年,王滅密?!边@個結(jié)果實際上包含兩層意思:一是“康公不獻”,二是“王滅密”?!翱倒猾I”針對其母的規(guī)諫來說可以說是一種結(jié)果,而兩個次結(jié)果之間又形成一種因果關(guān)系,“不獻”的行為引發(fā)“滅”的后果。從編纂角度來看,“恭王滅密”這個文本顯然不是一次完成的,“一年”提示“恭王滅密”文本至少經(jīng)過兩次編纂。這就表明,康公母親的規(guī)諫過程實際上是一個原文本,史官最初記錄的很可能只是規(guī)諫之辭。

從專書“語”體來看,先秦“語”體主要有國別體與語錄體。“國別”一詞最早當見于《戰(zhàn)國策書錄》:“所校中《戰(zhàn)國策》書,中書余卷,錯亂相糅莒,又有國別者八篇,少不足?!盵27]331盡管中書“國別者八篇”的具體情形無法詳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此處所說的“國別”當理解為體例。[28]12《戰(zhàn)國策》主要體現(xiàn)的是分國記言的特征,這在《國語》中早已得到了呈現(xiàn)。因此,《國語》可以說真正開啟“國別體”的先河,中書“國別者八篇”及《戰(zhàn)國策》乃其流裔?!秶Z》慎重遴選周、魯、齊、晉、鄭、楚、吳、越八國作為分國記言之基礎(chǔ),其記言雖以人物對話為主,但就篇章語體而言,主要呈現(xiàn)“事語”的特征。從編纂單位的角度來看,先秦“語”體文獻可分為“國語”文獻與“家語”文獻,而后者又包括大夫“家語”與諸子“家語”,這些文獻在《國語》中均有體現(xiàn)?!秶Z》對這些文獻的采用、編排都是有講究的?!秶Z》出現(xiàn)周天子、各國諸侯、卿大夫及孔子等人物,編纂者在編輯他們言論時大體按國別進行,有關(guān)周天子、各國諸侯的言論又按他們在位先后編排;并且,倘若收錄同一人物的對話不止一則,通常將它們集中編錄在一起,于是在某一“語”中出現(xiàn)同一人物的一組對話。這種情形在《國語》中較為普遍。比如《周語上》第7、8、9三則載錄仲山父的諫言,《周語中》第7、10二則及《周語下》第1、2、4、5、6五則載錄單襄公與單穆公的言論;《魯語上》第1、2則載錄曹劌的言論,第5、6、7、8、9五則集中描述臧文仲的言行,第12、13、15載里革的言論,《魯語下》第1、2、3、6、7五則記叔孫穆子的言行,第10到17則集中描述公父文伯之母的言行,第9、17、18、19、21五則記載孔子的言行;《齊語》主要載錄管仲的言行;《晉語一》第2、3、4、6、8及《晉語二》第1、2則載錄驪姬亂晉,《晉語五》第3、4、5記趙宣子,第6、7、10及《晉語六》第2、5、6、7、8、9記范文子,《晉語八》第8、9、10、11、12、18、20及《晉語九》第1、4則記叔向,《晉語八》第13、14、15記趙文子,《晉語九》第5、7、8、9、10、12、13、14、15記趙簡子,第18、19、20、21記智伯;《越語下》主要記范蠡。另外,《周語上》第5、6、7、8、9記宣王,《晉語三》主要記晉惠公,《晉語四》主要記晉文公,《晉語七》主要記晉悼公,《吳語》記夫差等?!秶Z》“這種集中篇幅寫一人的方式,有向紀傳體過渡的趨勢”[29]82-83,比如驪姬亂晉,《晉語一》及《晉語二》共有6則與驪姬有關(guān)的材料,《晉語一》第2則描述晉獻公準備討伐驪戎,預示驪姬的出場及對晉國的影響;第3、4則敘述晉獻公“獲驪姬以歸,立以為夫人,生奚齊”,并準備“黜太子申生而立奚齊”;第6則敘述驪姬與優(yōu)施合謀使太子申生遠離都城,第8則載錄優(yōu)施教導驪姬疏遠太子申生與晉獻公的關(guān)系;《晉語二》第1則敘述驪姬向獻公進讒謀害申生,并迫使重耳、夷吾離開晉國。這6則材料各自成獨立的話語單位,敘述一個相對完整的故事;然而,這些材料聚合在一起又展現(xiàn)了更為復雜的情節(jié),將驪姬亂晉的過程完整地勾勒出來了。

“事語”體可以與“國別體”混合,也可以與編年體混合。事語與編年體混合的情形,主要體現(xiàn)在《左傳》上。劉知幾指出,左丘明編撰《左傳》時不遵從古法,將言論和事跡一起編入,這不僅使言與事相互兼顧,詳略合理,而且使讀者查詢、誦讀不覺得勞累。[30]8劉知幾認為《春秋》是言、事分立的產(chǎn)物,作為一部記事文獻,《春秋》敘事的特征不僅在于只是單純記事,并且它還只載錄事件的結(jié)果。這誠如桓譚所言:“使圣人閉門思之,十年不能知也?!盵27]546比如《春秋》隱公元年說“鄭伯克段于鄢”,《公羊傳》雖然對“鄭伯克段于鄢”作了解釋,但只借助這些解釋很難還原事件的全過程,比如鄭伯為何得不到母親的支持,其母為何要立段,鄭伯又是如何克段的,等等。這些環(huán)節(jié),不僅《春秋》的記載無法說明,即使《公羊傳》的記載也同樣如此。[31]16-18另一部解釋《春秋》的《谷梁傳》,也同樣如此。所以,對于“鄭伯克段于鄢”,讀者僅憑《春秋》《公羊傳》《谷梁傳》的記載,難免會失望。《左傳》主要借助鄭莊公與其母,以及鄭莊公與大臣祭仲的對話,加之相關(guān)敘事,讀者很容易明白“鄭伯克段于鄢”的前因后果。不過,《左傳》“事語”還存在另一面。謝諤指出:“諤幼年于諸書愛《左氏》之序事,因一事必窮其本末,或翻一二葉或數(shù)葉,或展一二卷或數(shù)卷,唯求指南于張本。至其甚詳則張本所不能盡,往往一事或連日累旬不得要領(lǐng)?!蓖瑫r又說:“蓋《春秋》之法,年為主而事系之;使君之法,事為主而年系之。以事系年而事為之碎,以年系事而事為之全?!盵32]70四庫館臣也說:“然紀傳之法,或一事而復見數(shù)篇,賓主莫辨;編年之法,或一事而隔越數(shù)卷,首尾難稽。”[33]437所謂“編年之法,或一事而隔越數(shù)卷,首尾難稽”,確實是《左傳》敘事所呈現(xiàn)的一種特色?!笆抡Z”比起單純的記事文獻與記言文獻,更能使敘事趨向完滿。但在《左傳》中,“事語”還要接受編年體的制約。編年體按照時間順序來編輯事件,而事件有時又并非在一年之內(nèi)結(jié)束,有時會延伸到下一年,乃至好幾年。在這種情形下,按照編年體的原則,整個事件很可能會根據(jù)實際情況分散編在各年之中。比如秦晉殽之戰(zhàn),《春秋》將此事件編入魯僖公三十三年,但《左傳》不同,它為了更好地解釋《春秋》,并盡可能復原事件,因此,它根據(jù)殽之戰(zhàn)發(fā)生的實際進程,將殽之戰(zhàn)分編在僖公三十二年、三十三年兩年之中。至于殽之戰(zhàn)的后續(xù)事件,更是接連載錄于魯文公元年、二年、三年?!蹲髠鳌返倪@種敘事,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事語與編年相結(jié)合,并深受后者的限制。相對來說,“國別體”內(nèi)部文獻雖然也大抵遵循時間編排的原則,但“國別體”的時間是松散的,沒有編年體嚴格,因此,“事語”在“國別體”中的發(fā)展就極為自由,也更能展現(xiàn)其敘事的優(yōu)勢。

綜上言之,先秦“語”體經(jīng)歷較長時段的發(fā)展,其內(nèi)部也衍生眾多的次生文體。在這種演化過程中,應(yīng)特別注意這些方面:一是“事語”體的出現(xiàn);二是以《國語》為代表的“國別體”的生成;三是“語”體文獻與編年體的結(jié)合。這些因素在很大程度上為紀傳體的創(chuàng)制奠定基礎(chǔ)。

三、紀傳體的創(chuàng)制與發(fā)展

在紀傳體創(chuàng)制問題上,學界大體存在因襲說、綜合說、獨創(chuàng)說諸觀點。因襲說認為紀傳體乃因襲某種特定文獻而成,如洪飴孫說:“夫《春秋》為編年,《世本》為紀傳。太史公述《世本》以成《史記》,紀傳不自《史記》始也?!盵34]116秦嘉謨、蒙文通、曹聚仁等也大都堅持這一看法。綜合說指紀傳體是綜合此前若干文獻之體例而成,呂思勉謂:“案本紀、世家、世表之源,蓋出于古之《帝系》《世本》?!盵35]217劉咸炘以為《世本》只對表、志有意義,至于紀、傳、世家,在他看來,“《春秋》者,年歷之長成,與《尚書》為對立,左丘明取別記之材,入年歷之中,以成經(jīng)緯,其內(nèi)容擴充,而于年歷徑直之體亦稍變動。司馬遷更進而加擴充變動之,以年歷本體為本紀”[36]369-373。又說:“司馬氏因編年之經(jīng)傳,而推廣《尚書》分篇之法,分為紀、表、書、傳,使大小無所不該?!盵37]獨創(chuàng)說認為紀傳體完全是司馬遷創(chuàng)制的,班彪曾說:“太史令司馬遷采《左氏》《國語》,刪《世本》《戰(zhàn)國策》,據(jù)楚、漢列國時事,上自黃帝,下訖獲麟,作本紀、世家、列傳、書、表百三十篇?!盵38]1325胡應(yīng)麟謂“紀傳之史創(chuàng)于司馬氏而成于班氏也”[39]135。楊翼驤也主張“司馬遷創(chuàng)立了紀傳體的體例”[40]36。對于上述看法,張大可分析指出:“前人探討《史記》五體,重在溯源,而疏于從筆法義例上研究司馬遷的創(chuàng)造,應(yīng)予糾正。溯源者認為,五體古已有之,司馬遷只不過把它匯總在一起以構(gòu)成一書而已。劉勰《文心雕龍·史傳篇》、邵晉涵《南江文鈔·史記提要》、章學誠《文史通義》卷六《和州志列傳總論》等認為《史記》五體,取式《呂覽》;洪飴孫《鉤稽輯訂》、秦嘉漠《世本輯補》則認為《史記》五體,取法《世本》。近人羅根澤、程金造考源五體,認為司馬遷所見石室金匱之書,有本紀、世家、年表、列傳之體,為司馬遷所依仿。諸家考源,有資于理解司馬遷如何博采眾籍、熔鑄化一的創(chuàng)造精神,但過于指實,則與實際大相徑庭。……司馬遷的創(chuàng)造不宗一書,不祖一體,而是參酌各種典籍體例的長短,匠心獨具匯入一編,創(chuàng)出新體例?!盵41]134-135張先生既指出因襲說及綜合說的不足,強調(diào)紀傳體出于司馬遷的創(chuàng)制;同時又表明司馬遷創(chuàng)制紀傳體并非毫無傍依,因襲說及綜合說又有其合理的因素。這無疑是富有啟發(fā)意義的。其實,對于司馬遷與紀傳體之間的關(guān)系,先秦“事語”文獻提供一個思考線索??梢哉f,先秦“事語”文獻在很大程度上影響紀傳體的創(chuàng)制,這種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史料與文體兩個方面。

《史記》中的紀傳體包含本紀、世家、列傳、書、表五個部分,除表外,其余四部分均與先秦“事語”文獻發(fā)生密切關(guān)聯(lián)。先來看本紀?!妒酚洝肥炯o存在王朝和帝王兩種形式,所謂“王朝本紀”,指以某一王朝為單元,《五帝本紀》《夏本紀》《殷本紀》《周本紀》《秦本紀》可歸于王朝本紀。其中《夏本紀》《殷本紀》《周本紀》屬于嚴格的王朝本紀,而《五帝本紀》與《秦本紀》則略有不同。《五帝本紀》載錄黃帝、顓頊、帝嚳、堯、舜五位傳說帝王的事跡,它們很難說屬于同一王朝?!肚乇炯o》敘述秦國的歷史,而秦國在當時還不是一個王朝。所謂“帝王本紀”,是專為某一帝王設(shè)立的,《史記》有《秦始皇本紀》《項羽本紀》《高祖本紀》《呂太后本紀》《孝文本紀》《孝景本紀》《孝武本紀》七篇?!肚厥蓟时炯o》表面上看是秦始皇的本紀,屬于“帝王本紀”;不過該紀還載錄二世及子嬰二代史實,因此,《秦始皇本紀》似應(yīng)歸入“王朝本紀”系列。項羽雖非帝王,但在秦漢之際有著特殊意義,故《項羽本紀》也具備“王朝本紀”的功能。至于《高祖本紀》《呂太后本紀》《孝文本紀》《孝景本紀》《孝武本紀》,它們共同組成漢王朝本紀。這樣,《史記》本紀雖存在王朝本紀與帝王本紀之分,但主要呈現(xiàn)“王朝本紀”的特征。從編纂角度看,這些“王朝本紀”的編列方式接近《尚書》,《尚書》是以虞、夏、商、周四個朝代組編的,因此,《史記》本紀的編列似與《尚書》有關(guān)。其次,《史記》“本紀”呈現(xiàn)編年與編世并存現(xiàn)象。陳仁錫說:“太史公作本紀有二體:五帝三王紀,編世也;秦漢紀,編年也?!盵42]嚴格意義上的“本紀”通常采取編年敘事,但編年體出現(xiàn)較晚,章太炎指出:“今觀《十二諸侯年表》,始自共和,知前此但有《尚書》,更無紀年之牒?!赌印窔v述《春秋》,亦以宣王為始,是知始作《春秋》者,宣王之史官?!盵43]149第一部編年體《春秋》的編年敘事是從魯隱公開始的。這樣,《五帝本紀》《夏本紀》《殷本紀》(包括部分《周本紀》《秦本紀》)只能采取編世。同時,《項羽本紀》因項羽并非帝王,也無法編年敘事。所以,《史記》本紀中的編世,由于沒有或無法有確切的編年,只能敘述各帝(王)的言行事跡,它們很多地方不僅運用《尚書》《國語》等史料,其體例也繼承《尚書》《國語》。至于那些“帝王本紀”,由于有確切的編年,其書寫接近《左傳》。整體看《史記》本紀更多的是承繼《尚書》《國語》《左傳》的體例與敘事模式。

所謂“世家”,司馬貞謂:“系家者,記諸侯本系也,言其下及子孫常有國?!盵44]497世家主要載錄諸侯事跡及世代傳家過程。在體例方面,世家與本紀除天子與諸侯傳述對象差異外,其敘事模式相近,通常也采取編年敘事。不過,《史記》世家的情形比較復雜。在傳述對象上,有諸侯與非諸侯之分,像孔子、陳涉等不是諸侯,這些世家無法編年敘事,因此,《孔子世家》《陳涉世家》其實就是一篇人物傳記?!锻馄菔兰摇芬彩侨绱?。它們與《國語》敘事接近。同時,即使都具有諸侯的身份,周代、漢代諸侯也存在差異。周代諸侯“世家”常采取編年敘事,與本紀相似,亦即取法《左傳》。漢代諸侯被選入世家的,在敘事方面,雖然按照諸侯世系進行,有時甚至也以諸侯紀年敘事,如《齊悼惠王世家》載:“悼惠王即位十三年,以惠帝六年卒。子襄立,是為哀王。哀王元年,孝惠帝崩,呂太后稱制,天下事皆決于高后。二年,高后立其兄子酈侯呂臺為呂王,割齊之濟南郡為呂王奉邑。哀王三年,其弟章入宿衛(wèi)于漢,呂太后封為朱虛侯,以呂祿女妻之。后四年,封章弟興居為東牟侯,皆宿衛(wèi)長安中。哀王八年,高后割齊瑯邪郡,立營陵侯劉澤為瑯邪王?!盵44]691但是,它們整體上卻置于漢天子紀年敘事框架之下,這種模式顯然是司馬遷吸取《春秋》敘事的結(jié)果?!洞呵铩窌霸甏和跽隆保豆騻鳌方忉屨f:“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歲之始也。王者孰謂?謂文王也。曷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統(tǒng)也。”[31]5-10可知《春秋》敘事在時間方面有兩個系統(tǒng),一是魯君紀年系統(tǒng),一是周王紀年系統(tǒng),后者的目的在于昭示大一統(tǒng)的格局。整體看《史記》世家,由于傳述對象身份的差異,司馬遷所使用的敘述手法也不一樣,但大體還是延續(xù)本紀的思路。

再說列傳,司馬遷說:“扶義俶儻,不令己失時,立功名于天下,作七十列傳。”[44]1188可見列傳敘述的是堅持正義或者把握時機建功立業(yè)之人。從體例來看,列傳由于沒有編年的限制,敘事顯得靈活自由,重在敘述人物的言行,因此同《國語》接近。前已指出《國語》人物傳記的特征,事實上《史記》人物列傳的書寫就深受其影響。當然,《史記》中的《龜策列傳》與《貨殖列傳》,它們均以敘述事件為主,其間雖然也敘述一些人物,但整體上與人物傳記有著差異。劉知幾曾抱怨說:“尋子長之列傳也,其所編者惟人而已矣。至于龜策異物,不類肖形;而輒與黔首同科,俱謂之傳,不其怪乎?且龜策所記,全為志體,向若與八書齊列,而定以書名,庶幾物得其朋,同聲相應(yīng)者矣。”[30]29趙汸則斷言《貨殖傳》乃《平準書》之注腳,“《貨殖傳》當與《平準書》參看”[34]726。其實,《龜策傳》與《貨殖傳》編入列傳序列,實乃一種變例。不過,這種變例仍可從《尚書》中找到根源,這就不得不談及紀傳體中的“書”。有關(guān)《史記》“八書”淵源之問題,雖還存在不少的爭議,但大抵贊同《史記》“八書”取法《尚書》。范文瀾指出:“《史記》八書,實取則《尚書》,故名曰書?!渡袝虻洹贰队碡暋?,后世史官所記,略去小事,綜括大典,追述而成。故如‘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歷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蚤c月定四時成歲?!础堵蓵贰稓v書》《天官書》所由昉也?!畾q二月東巡狩。……車服以庸?!斗舛U書》所由昉也?!墼唬伤脑?,有能典朕三禮?!痹瘴┣??!抖Y書》所由昉也?!墼唬?,命汝典樂,……百獸率舞?!稑窌匪蓵P也?!墼?,棄,黎民阻饑,汝后稷,播時百谷?!镀綔蕰匪蓵P也?!队碡暋芬黄逗忧匪蓵P也?!盵45]293陳桐生分析說,《尚書》確實是《史記》八書最初的學術(shù)源頭,但從《尚書》到《史記》“八書”之間存在一個過渡環(huán)節(jié),即戰(zhàn)國秦漢之際陰陽五行家和儒生方士所鼓吹的受命改制思潮,“《尚書·堯典》啟示了戰(zhàn)國秦漢之際的受命改制思潮,而改制啟示太史公創(chuàng)立《史記》八書,八書所載制度即為改制中的制度”[46]85。此分析更加細化“八書”與《尚書》的聯(lián)系。其實二者在文體上也存在密切聯(lián)系,于雪棠指出,《尚書》中的訓體大體可分為三類:一是側(cè)重自然地理知識或社會政治知識的解說和傳授,《禹貢》《洪范》最為典型;二是側(cè)重對君主進行人文政教方面的規(guī)諫,《伊訓》《太甲》《咸有一德》《西伯戡黎》《無逸》可劃歸此類;三是具有綜合性,解說現(xiàn)象或傳授知識與對君主的政治教導結(jié)合在一起,《高宗肜日》《立政》屬于此類。這三類訓體具有以下特征:其一,文本的外在結(jié)構(gòu)形態(tài)由有記言標志發(fā)展為脫離記言標志,《西伯勘黎》《洪范》是以一個人言說為主的君問臣答式,《高宗肜日》《立政》和《無逸》幾篇完全是一個人的言說,《禹貢》完全脫離了記言方式。其二,文本的內(nèi)在結(jié)構(gòu)形態(tài)大致有兩種:總體記敘框架中包含說明(《禹貢》),議論的框架中包含說明及對歷史事件的敘述。其三,某些涉及社會政治制度的篇章如《立政》,文本雖具有某種專史的特征,但主要是以史為鑒戒,而不是寫作某種制度史。上述第一類和第三類訓體與《史記》《漢書》的書志體例存在承傳關(guān)系,它們涉及對自然科學或社會政治生活諸層面的解說、記述,這正是書志體的內(nèi)容,可以說它們是漢代書志體的雛形?!渡袝分卸嘁娬摾?、述史和說明相結(jié)合的結(jié)構(gòu)形態(tài),如《立政》具有關(guān)于政治制度某一方面或以一個觀念為中心組織起一系列史事的特點,而不只是史事的羅列。這種結(jié)構(gòu)形態(tài)在《史記》和《漢書》的書志中不乏其例?!堵蓵酚袑τ谑肥碌臄⑹?,但這些史事是作者組織在某個觀點之下的,史事只是作為論據(jù),其主體是用陰陽觀念對風的種類、方位、意義及律數(shù)算法進行說明?!段逍兄尽方庹f各種自然災異現(xiàn)象,全文依照《洪范》五行五事,首先提出九法的神圣來歷、九法的總綱及傳承,隨后對《洪范》的五行、五事、休征和咎征進行闡釋。盡管《五行志》對歷史事件的記敘占據(jù)絕大部分篇幅,但這些歷史事件卻統(tǒng)納在五行五事天人相應(yīng)的總體框架之中?!抖Y樂志》《刑法志》《食貨志》《郊祀志》《天文志》都以議論開篇,論述禮樂刑法等的意義功用,隨后述及歷史上的各種有關(guān)情況,最后大多以簡論結(jié)束?!稓v書》是對時歷之史的敘述及對漢歷的具體說明?!斗舛U書》先以議論開篇,隨后展開對自古至武帝以來封禪的敘述,間或雜有作者的評論。此外,《漢書》十志不僅有史家的論、述和說,還有君臣的歌詩和奏章,這與《尚書》也很相近。[47]86-101

因此,《史記》中本紀、世家、列傳、書各自內(nèi)部在體例上雖存在差異,但大體而言,本紀、世家效法《左傳》《國語》,列傳主要取法《國語》,而書則取法《尚書》。當然,雖說司馬遷創(chuàng)制紀傳體,但就紀傳體的發(fā)展而言,誠如胡應(yīng)麟所言“紀傳之史創(chuàng)于司馬氏而成于班氏也”[39]135。班固對紀傳體的改造,主要體現(xiàn)在這些方面:其一,將《史記》的紀傳體通史改為斷代史;其二,刪去《史記》“五體”中“世家”,確立紀傳體“紀、傳、表、志”四體的新格局;其三,由于上述兩方面的變化,導致《漢書》紀傳體的文體也發(fā)生相應(yīng)改變。劉知幾曾說:“蓋紀之為體,猶《春秋》之經(jīng);系日月以成歲時,書君上以顯國統(tǒng)。”又說:“又紀者,既以編年為主,唯敘天子一人。有大事可書者,則見之于年月;其書事委曲,付之列傳?!庇终f:“夫紀傳之興,肇于《史》《漢》。蓋紀者,編年也;傳者,列事也。編年者,歷帝王之歲月,猶《春秋》之經(jīng);列事者,錄人臣之行狀,猶《春秋》之傳?!洞呵铩穭t傳以解經(jīng),《史》《漢》則傳以釋紀。”[30]10-12在劉氏看來,本紀像《春秋經(jīng)》,注重時間的編排,通過系聯(lián)日月的方式來建構(gòu)年歲四時。本紀中的時間觀念呈現(xiàn)為君主紀年,君主成為時間的一種象征,本紀的時間敘事就是通過君主紀年來表現(xiàn)的。本紀采取編年形式,只敘述天子的事情。有關(guān)天子之事又只擇取重大事件,將它編排在相應(yīng)的年月之下;而詳細過程則放在列傳中加以記敘。因此,本紀編年如同《春秋經(jīng)》,列傳載錄大臣的言行事跡,則好比《左傳》。劉知幾有關(guān)紀傳體的看法,特別是本紀,顯然與《史記》不相符合。劉知幾對紀傳體的看法主要建立在《漢書》基礎(chǔ)上的。由于斷代的緣故,《漢書》能夠確保“本紀”采用編年體。在此意義上,劉知幾“紀者,編年也”的論斷是可以成立的。然而就《漢書》觀之,劉知幾說“紀之為體,猶《春秋》之經(jīng)”,此說法既有正確的一面,同時也存在偏頗?!稘h書》“本紀”在編年的框架下載錄帝王的大事,通常只載錄事件的結(jié)果,這確實類似《春秋》敘事。不過,《漢書》“本紀”還載錄帝王詔令,而《春秋》是不載人物言論的,可見《漢書》“本紀”與《春秋》敘事并不完全吻合。劉知幾指出《左傳》是“言事相兼”的產(chǎn)物,《漢書》“本紀”載錄帝王詔令,似乎也具有“言事相兼”的特征,然而《漢書》“本紀”缺乏《左傳》過程性敘事特質(zhì)?!蹲髠鳌凡扇 把允孪嗉妗钡木幾敕绞?,其中記言文獻具有解釋記事文獻的功能;而《漢書》“本紀”盡管也吸收詔令,但并不用來解釋“本紀”中的記事文獻。因此,《左傳》之記言與記事之間存在解釋與被解釋之關(guān)系,從而揭示事件的過程性及其原因;《漢書》“本紀”中的記事與記言則是一種平列關(guān)系,它們敘述的通常不是同一件事,因此《漢書》“本紀”中的記事其過程性仍然沒有得到揭示,而是需配合相關(guān)之“傳”才能知曉。劉知幾所謂“紀者,編年也;傳者,列事也。編年者,歷帝王之歲月,猶《春秋》之經(jīng);列事者,錄人臣之行狀,猶《春秋》之傳”說的就是這種情況?;诖?,《漢書》以來的“本紀”盡管敘述帝王的言行,但因這種敘述過于簡略,故《漢書》“本紀”缺乏傳記文學特質(zhì)。整體言之,《史記》本紀主要采取《左傳》《國語》的書寫方式,而《漢書》則有回歸《春秋》的趨勢。

綜上所言,《史記》本紀、世家效法《左傳》《國語》,列傳取法《國語》,而書則取法《尚書》。至于班固《漢書》,其本紀則主要取法《春秋》,同時也融入《尚書》之因素。就《史記》而言,白壽彝說:“《史記》吸收了前人所著史書的內(nèi)容,實際上它也吸收了前人所著史書的各種體裁。其中最顯著的一點,是記言和記事的綜合?!盵48]78-79又說:“《史記》里最大量的篇幅都是把記事和記言綜合在一起。記事和記言相結(jié)合,如果以人物為中心,就成為人物的傳記。紀傳體以大量的人物傳記為中心,是記言和記事相結(jié)合的必然產(chǎn)物?!盵48]79先秦時期史官采取言、事分職載錄的方式,于是出現(xiàn)單純的記言文獻與記事文獻。隨著史官群體分化與社會地位的變遷,其傳史方式由此前的言事分立轉(zhuǎn)化為言事相兼,記言文獻與記事文獻融合在一起,于是出現(xiàn)《尚書》《國語》中的“事語”文獻。由于解釋《春秋》的需要,《左傳》吸收大量的記言文獻來完善事件的過程,從而出現(xiàn)記言文獻與編年體的融合。司馬遷創(chuàng)制紀傳體,這一體式除“表”之外,本紀、世家、列傳、書諸體的書寫在不同程度上也吸納記言文獻,從而實現(xiàn)記言文獻與紀傳體的再一次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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