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英 杰
(北京大學 中文系,北京 100871)
一般以為,《史記》三家合刻本的形成大致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在北宋單《集解》本上附刻唐司馬貞《史記索隱》,形成《史記集解索隱》二家注本,這種形式最早的是南宋乾道七年(1171)建陽蔡夢弼刊本;第二階段是在二家注本上再附唐張守節(jié)《史記正義》,形成《史記集解索隱正義》三家注本,現(xiàn)存最早三家注本是南宋建安黃善夫本。
這種基于現(xiàn)存實物文獻的看法存在三點不準確之處:第一,《史記》合注家注始于合抄,而不始于合刻;第二,《史記》二、三家注的合抄始于北宋,而不始于南宋;第三,現(xiàn)在已知最早的《史記集解索隱》二家注本并非南宋乾道七年(1171)建陽蔡夢弼二家合刻本,而是一種更早的蜀刻本。本文將就此三點加以論證。
通常認為,《史記》二家注本的編纂和刊刻,是由南宋前期建陽書商蔡夢弼以當時的單《集解》本《史記》作為底本,再將單行本《史記索隱》散入正文合刻而成。這種看法,無異于認為《史記》二家注本是在書坊中一蹴而就的。
實際上,二家注本的編纂面臨著大大小小的難題:例如何者有資格成為《集解》之后的第二家注?《史記索隱》底本與《集解》本產(chǎn)生沖突該如何處理?《索隱》注文與《集解》重復的是否收錄?類似的問題可以說數(shù)不勝數(shù),而且每一個都會影響編纂的質(zhì)量。處理這些問題,不僅需要嚴謹?shù)木幾爰夹g(shù),更需要高超的學術(shù)眼光。把這些問題的解決全部歸功于建陽書商蔡夢弼,恐怕是不合適的。
今天所見《史記》二家注本的形式是在歷史的篩選中逐步調(diào)整,緩慢形成的。從現(xiàn)有材料來看,《史記》二家注本的形成至少經(jīng)歷了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以零星材料補充《集解》本。這是二家注本的萌芽期,其遺存即附有兩條《索隱》的日本高山寺藏《殷本紀》。此卷中的兩條《索隱》,在明末汲古閣刻單行本《史記索隱》中分別注“湯”及“色尚白”。張玉春以為,由于在宋本《史記》中“湯”下原有《集解》注文而鈔本闕,“色尚白”下原無《集解》,所以就此二條來說不可謂之合抄。而且就全篇來說,此卷可能是底本偶闕《集解》,不得已而用《索隱》補之而已。[1]207
張玉春的“偶闕”說在證據(jù)和推論兩方面都不無可商之處。日藏寫本的《索隱》“湯”注較今本《索隱》最大區(qū)別,就是寫本注文在司馬貞注文之末全文引用了裴骃的《集解》。由于日藏本不易檢得,茲錄此卷“湯”注如下:
貞曰:湯名履,《書》曰“予小子履”是也。又稱“天乙”者,譙周云:“夏、殷之眾,生稱王,死稱廟,主曰帝。尊乙神,不名配之,天亦帝也,殷人尊曰湯,故天乙者?!睆钠踔翜彩拇?,故《國語》曰“玄王勤商,十四代興”。玄,契也。張晏曰:“禹,湯,皆字也。二王去唐、虞之文,從高陽之質(zhì),故夏、殷之王皆以名為號?!敝u法曰:“除虐去殘曰湯之(按,“之”字衍)。”[2]1
寫本《索隱》“貞曰”之下與今本《索隱》有些許差異,這不是重點。重點在于此鈔本不錄《集解》的原因是“張晏曰”以下實為《集解》之文。換句話說,高山寺藏本“湯”之下并非闕漏了《集解》,而是由于這一條《索隱》原比《集解》更加全面。至于“色尚白”,《集解》原本無注,以《索隱》補之更無法說明原本有所闕漏。因此,張玉春所謂高山寺藏本闕《集解》而偶用《索隱》補充之說是不成立的。相反,我們可以看到此卷有意使用《索隱》來補《集解》之不足。雖然高山寺藏本并未將《索隱》全文散入《史》,但這種吸納后人成果的做法與后來的二、三家注本的編纂思路如出一轍。因此,高山寺藏本或許不能被稱為最早的《史記》二家注本,但視之為《史記》二家注本的萌芽是十分合適的。當然,高山寺本《殷本紀》在面對“湯”之下《集解》與《索隱》重復之時,選擇刪掉了《集解》而非《索隱》,也表現(xiàn)出二家注本出現(xiàn)伊始時在體例上的不成熟。
第二階段,二家注本在鈔本時代的探索期。《史記》二家注本的形成并非在《集解》本上附《索隱》這么簡單和直接。對于宋人來說,何人有資格成為第二家注附入史文是需要仔細考慮的。實際上,面對唐代諸多《史記》注本,宋人有許多學者依據(jù)各自的學術(shù)眼光編出了形形色色的《史記》集注本。下面簡單舉兩個例子。
第一,裴骃、陳伯宣二家注本。《崇文總目》中有八十七卷陳伯宣注《史記》寫本殘卷(全本百三十卷),此書著錄于一百三十卷《集解》本之后、徐廣《史記音義》十九卷和司馬貞《史記索隱》三十卷之前??梢姡惒⒈臼钦母阶⒈?,而非單注本。[3]43迄今所見唐以來《史記》寫本、刻本未有不附《集解》的,所以陳伯宣注本是附在《集解》本之上的《集解》《注義》二家注本。至于這種二家注本失傳的原因,可能是《崇文總目》所說的陳伯宣“多取司馬氏《索隱》以為已說”而為學者所不屑。
第二,宋敏求編四家注本。北宋范鎮(zhèn)在《宋諫議敏求墓志》中說,宋敏求曾經(jīng)“以劉伯莊《史記音義》、司馬正(避仁宗諱)《索隱》、陳伯宣《注義》分注入太史公正史”[4]16卷5a。宋敏求所用的三種注本中,劉伯莊《史記音義》二十卷作于貞觀年間(見司馬貞《史記索隱序》、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陳伯宣《史記注義》作于貞元年間(見《新唐書·藝文志》)。司馬貞的《史記索隱》與劉、陳之書,都是唐人的單行注本。若宋敏求所用的底本是《集解》本,那么散入劉伯莊、司馬貞、陳伯宣三家之后,就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四家注本。從今天的觀點來看,宋敏求纂本的史料價值很高?;蛟S是由于注文篇幅過大導致合編本的形式不方便閱讀,也可能是因為各個注本之間存在不少無法解決的沖突,宋敏求纂本早已失傳。
由此可見,北宋時已經(jīng)出現(xiàn)合注的《史記》鈔本了,只不過此時位居裴骃之后的注家尚未最終落定于司馬貞和張守節(jié),體例可能也不那么成熟。
第三階段,二家注本的成熟期。前兩個階段的二家注本皆為鈔本,至此時則進入了刻本時代的穩(wěn)定階段。由于在《集解》本上散入《史記索隱》會面臨散入位置、重復和沖突等問題,最初《史記集解索隱》合注本的刊刻只能是以體例上已經(jīng)成熟的二家注鈔本作為底本,調(diào)整行款后直接上板的。一旦合刻本出現(xiàn),對于初版的完善則不再需要對版式問題或《索隱》和正文之間的重復、矛盾進行調(diào)整?,F(xiàn)存最早的兩種二家注本——蔡夢弼本和張杅耿秉本文字多有不同,但在注文的位置、注文的增刪、解決《索隱》和正文沖突三方面大體相同,就是因為它們都來源于某種更早的、體例成熟的二家注本。
二家注本的編纂難度遠大于基于二家注本編纂三家注本。原因是黃善夫本由蔡夢弼本增入《史記正義》而來[1]252,而《正義》本身對《史記》正文、《集解》和《索隱》的影響都不是很大,主要是刪去了《正義》和《索隱》重復的部分。由于三家注本的編纂難度較低,所以僅在蔡夢弼本出現(xiàn)不過約二十年后,黃善夫本就已經(jīng)刊出第一種三家注本。
總得來看,《史記》二家注本的編纂,是從援引零星材料補充《集解》本開始的。經(jīng)過對唐代《史記》注家的篩選及合注體例的探索,形成了形色各異的合注本,其中《集解》《索隱》二家注本在編纂體例成熟之后被刊刻成書,流傳至今的有建陽蔡夢弼本和稍晚的張杅本。黃善夫本是在蔡夢弼本的基礎(chǔ)上增添《史記正義》之后略作校勘而成,使得二家注本成為了《史記》版刻史上的重要節(jié)點。
張玉春的《〈史記〉版本研究》出版已近二十年,至今仍是《史記》版本的研究中最全面、系統(tǒng)的著作。此后討論《史記》版本的論文層出不窮,但在二家注本出現(xiàn)時間上,并未出現(xiàn)不同意見。
《史記》二家合注本的出現(xiàn)時間,張玉春指出有三說。[1]207第一,賀次君的晚唐說。此說張玉春以為根據(jù)不足,因為《史記》寫本中只有日本高山寺所藏的《殷本紀》中抄入了兩條《索隱》,材料較少,很難看作是成熟的二家合注本。張玉春看法是謹慎的。如上所述,日藏《殷本紀》不是二家注本,只能視為二家注本的萌芽。第二是“杭州刊本”說。“杭州刊本”即劉燕廷百衲本《史記》中二家合注的十卷殘本,張玉春認為此十卷殘本晚于蔡夢弼本和張杅刊本。有學者對張說提出了質(zhì)疑,認為“杭州刊本”刊刻時間難以考訂。[5]41其實難以考訂的原因僅僅在于原書不易得見。張興吉在詳細考察劉燕廷百衲本中的二家合注本之后,指出“杭州刊本”實際上正是比蔡夢弼本晚出五年的宋淳熙三年(1176)刻八年重修的張杅耿秉本。[6]86-90故此說亦非。最后一說即張玉春支持的宋乾道七年(1171)蔡夢弼本說。將蔡夢弼本視為最早的二家注本的依據(jù)是很明顯的,即它是現(xiàn)存最早的《史記》二家注本。
張氏的看法還有繼續(xù)探討的余地。蔡夢弼本刊刻五年之后的宋淳熙三年(1176),張杅在桐川(今安徽廣德市)刊刻二家注本《史記》。據(jù)此本之前跋,張玉春指出:“張杅當時并不知蔡夢弼已創(chuàng)二家注合刻之例,以為將《集解》《索隱》合刻為其首創(chuàng)?!盵1]215此后研究《史記》版本的學者對這一點皆無異議。張玉春的看法,前半部分是正確的,但后半部分有些問題。為了說明這一點,現(xiàn)引跋文相關(guān)部分如下:
惟唐小司馬氏用新意撰《索隱》,所得為多,至有不可解者,引援開釋明白。每恨其書單行,于披閱殊未便。比得蜀本,并與其本書集而刊之,良愜意。意欲重模,與南方學者共,未暇也。朅來桐川年逾,郡事頗暇,一日與友人沈伯永語及前代史,則以為先秦古書以來,未有若太史公之奇杰,班孟堅已不逮,況其余乎。搜笥中書,蜀所刊小字者偶隨來,遂命中字書刊之;用工凡七十輩,越肇始四月望,迄六月終告成。[7]
跋文中最值得注意的,是“意欲重模,與南方學者共,未暇也”中的“重?!倍帧!爸啬!币饧锤鶕?jù)原書重新制版,印出與底本版式不一定相同但文字上保持一致的版本。這說明了 “蜀本”與張杅本的源流關(guān)系。張杅翻刻的方法,是以“蜀本”為底本,放大字號,“命中字刊之”。這種辦法在版刻史上屢見不鮮,如南宋王叔邊刻建本《后漢書》,牌記云“本家今將前后《漢書》精加校證,并寫作大字”[8]。再如南宋建本《南史》牌記謂“此書本宅刊行已久,中遂漫滅。今將元本校證,寫作大字,命工雕開”[9]?!爸啬!辈⑶摇懊凶挚庇〕鰜淼陌姹荆淖峙c底本是相同的。至于張杅“重模”其所得“蜀本”與“南方學者”的原因,只能是“蜀本”已將《索隱》并入本書而成為《史記集解索隱》二家注本,在當時比較少見。
張玉春之所以認為是張杅本人將《索隱》合于《史記集解》,是因為張玉春對跋文的引用出現(xiàn)了錯誤?!丁词酚洝蛋姹狙芯俊芬眠@段跋文,“重?!币鳌按鼓!保瑯它c也有所改變,此句作“比得蜀本,并與其本書集而刊之。意欲垂模與南方學者,其未暇也”[1]215。對比原文與引文,可以看出語義和語氣都發(fā)生了變化。語義上,翻刻之意消失,并且使得后文“命中字刊之”的“之”字指代不明;語氣上,原文“意欲重模,與南方學者共,未暇也”,說的是與南方學者共同探討,語氣謙虛,而“垂模與南方學者”意為張杅將個人收藏稱為南方學者的垂法模范,也不太妥當。
張杅得到“蜀本”的時間,是其至桐川前與“南方學者”為友時。張杅(?—1178),字戒仲,一作介仲,漢州綿竹(今四川綿竹市)人,出生于宋代著名的綿竹張氏家族,排行四十九,南宋名臣張浚之侄,張栻的堂兄,官至知廣德軍,淳熙五年(1178)七月卒于吳興(今浙江湖州市)。紹興十六年(1146),張浚謫居連州(今廣東陽山縣),張杅、張栻侍行。此后十余年間,張杅一直跟隨著張浚。紹興二十八年(1158),張浚謫居永州(今湖南永州市),張杅亦隨之。乾道七年(1171)六月,張栻過湖州市與“廣德兄”會面之時,作詩一首,題為《六月晦發(fā)霅川廣德兄與諸友飲餞于漁山已而皆有詩贈別寄此言謝》,“廣德兄”即張杅。雖然張杅任知廣德軍的具體時間不明,但乾道七年之前張杅已離開永州來到廣德是可以確定的。[10]結(jié)合張杅刊本的跋文來看,“意欲重模,與南方學者共,未暇也”指的當是張杅至于廣德之前在連州、永州一帶的想法。所以,張杅得到“蜀本”的時間,在乾道七年之前居住在連州或永州時。蔡夢弼本的刊刻時間恰好在乾道七年,由此可見,張杅所見的蜀刻二家注本在蔡夢弼本之前已經(jīng)刊出。
在理論上,編纂一個二家注本只需將第二家注散入《集解》本即可,但實際上編纂者會面臨不少問題。上文已經(jīng)說過,編纂二家注本首先面臨的問題是選擇。唐代《史記》注本為數(shù)不少,有名者有許子儒、王元感、徐堅、李鎮(zhèn)、陳伯宣等,選擇哪一家作為第二家注散入正文,站在宋人的角度,恐怕并非是顯而易見的。其次是編纂問題。在確定司馬貞《史記索隱》作為第二家注之后,具體的編纂工作中最常見的困難有三個:一是如何安排注文的位置,二是是否刪去《索隱》與《集解》重復的部分,三是如何解決《索隱》底本與正文的沖突。對這三個問題的處理方式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編纂目的和編纂者本人的文化修養(yǎng),有不少主觀因素。換句話說,即使以相同的《集解》本和單行本《索隱》來編纂一部二家合注本《史記》,不同的編纂者會編出面貌大不相同的版本。反過來說,如果兩種二家合注本《史記》在以上三個問題上的處理大體一致,那么這兩種二家注本應該是有共同來源。下面就這三個問題,分別舉幾個例子來說明蔡夢弼本和張杅耿秉本的一致性。
首先,在《索隱》注文位置的處理上,蔡夢弼本選擇了注文后置的原則,盡量將注文置于正文整句之末,避免打斷正文。如《周本紀》“上復于下,至于王屋,流為烏。其色赤,其聲魄云”,單行本《索隱》出“流為烏”三字,注曰“按:今文《泰誓》‘流為鵰’。鵰,鷙鳥也。馬融云‘明武王能伐紂’,鄭玄云‘烏是孝鳥,言武王能終父業(yè)’,亦各隨文而解也?!盵11]1卷6b這條注文本應置于“流為烏”句下,但蔡夢弼本將注文放在了句末“其聲魄云”之下。[12]4卷4a再如《項羽本紀》“項伯者,項羽季父也”,單行本《索隱》出“項伯”二字,注文作“名纏,字伯,后封射陽侯”[11]3卷1b,這條注文本當置于“項伯者”之下,但蔡夢弼本置于句末“項羽季父也”[12]7卷8b之下。又如《高祖本紀》“乃以竹皮為冠,令求盜之薛治之”,單行本《索隱》所注之文為“以竹皮為冠”[11]3卷2b,蔡夢弼本的注文不僅在句末《集解》之后,而且和單行本《索隱》的下一條“求盜”注混在了一起[12]8卷3a。同樣,《孝景本紀》“齊王將廬、燕王嘉皆薨”,單行本《索隱》分別出“齊王將廬”和“燕王嘉皆薨”二注[11]3卷2a,蔡夢弼本也是將兩條注混在一起,一同置于句末《集解》之后[12]11卷2b。這種現(xiàn)象在蔡夢弼本中隨處可見。如果核對張杅耿秉本,可以發(fā)現(xiàn)二者是完全一致的。
注文后置的原則有利有弊。其利在保持了正文連貫性,其弊在割裂了單行本《索隱》出文和注文之間的聯(lián)系。不論如何權(quán)衡利弊,這一原則都體現(xiàn)了編纂者將注文納入正文時對《索隱》呈現(xiàn)方式的主觀考量。在《索隱》散入正文的位置與完全一致這點上,可見蔡夢弼本與張杅耿秉本有著共同的淵源。
第二,如何處理《索隱》與《集解》重復的內(nèi)容,也是編纂者必須考慮的問題。對于重復,蔡夢弼本有三種處理方式:第一,刪除《索隱》之后標明已刪,如《孝景本紀》“蕭何孫系”一條,蔡夢弼本在《集解》下稱“索隱注同”。[12]11卷1a第二,徑行刪除不加任何提示的,如《高祖本紀》“入蝕中”,《索隱》注云“李奇音力,孟康音食。王劭按:《說文》作‘’,器名也。地形似器,故名之。音力也”一句中的“李奇音力”和“音力也”因涉《集解》而見刪。[12]8卷10b第三,保留《索隱》與《集解》的重復,這種情況比較少,如《高祖本紀》“函谷關(guān)”下《索隱》引文穎語就被保留了下來,至黃善夫本才刪去。[12]7卷8b同樣,通觀全書,蔡夢弼本和張杅耿秉本對《索隱》的處理,不論注明“索隱注同”、直接刪去還是任其重復,是基本一致的。
第三,司馬貞所注的《史記》正文,并不一定與待合的《集解》本正文相同,所以《索隱》之注有時需要改動才能置入史文。如單行本《索隱·高祖本紀》有“欲告之”一條,注文云“漢書作‘苦’,謂欲困苦辱之。一本或作‘笞’?!墩f文》云:‘笞,擊也?!盵11]3卷2b蔡夢弼本正文即作“笞”,并且刪掉了注文中的“一本或作‘笞’”。[12]8卷3b再如單行本《索隱·十二諸侯年表》“鄭武公滑突”,注云:“滑,一作‘掘’,并音胡忽反?!盵11]5卷2a蔡夢弼本正文作“鄭武公”,所以在注文中添上了“名滑突”三字。[12]14卷12a又如單行本《索隱·劉敬叔孫通列傳》“九賓臚傳”,注引《漢書》作“九賓臚句傳”[11]23卷2b。蔡夢弼本正文作“九賓臚句傳”,所以刪去了注中引《漢書》之語。[12]99卷5b此類情況,編纂者在實際的工作中有很大的調(diào)整余地,不同編纂者的選擇不會完全相同??捎龅竭@種情況時,蔡夢弼本和張杅耿秉本仍然保持了高度的一致。
面對以上三方面問題,不同編纂者在處理方法上出現(xiàn)偶然的相同是可能的,但幾乎完全一致則是不可能的。蔡夢弼本和張杅耿秉本在處理方式上的高度一致,反映出二家合注的體例在此時已經(jīng)基本定型。因此,它們不會是獨立的初次編纂版本。相反,它們反映出了此時二家注本在體例上的成熟。歷史上真正第一個《史記》二家注刻本可能是張杅所見的“蜀本”,也有可能較“蜀本”更早。
本文通過日藏《史記》寫本、北宋目錄中的《史記》寫本和傳世《史記》二家注刊本,將《史記》二家注本形成的過程分為三個階段。又從文獻記載和編纂體例兩個方面重新考察了《史記》二家注。
《史記》二家注本在晚唐時期已經(jīng)萌芽。北宋時,文人學者編纂過一些以劉伯莊、陳伯宣等作為第二注家的二家注本《史記》,不過這些二家注本都未能廣泛流傳,早已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不同種類的《史記》二家注本經(jīng)過宋人的淘汰、篩選,在兩宋之際以收入南朝宋裴骃《史記集解》和唐司馬貞《史記索隱》的《史記集解索隱》二家注的形式穩(wěn)定下來,體例也趨近成熟,并且形成了刻本。
迄今所知最早的《史記集解索隱》二家注刻本是南宋乾道七年之前已經(jīng)刊成的蜀本,可惜已經(jīng)失傳?!妒酚洝范易⒈驹跉v史上真正的第一次刊刻時間,仍有待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