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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波普爾漸進社會工程理論及其貧困
——基于馬克思主義的批判視角

2022-12-07 13:36鄒志鵬
關鍵詞:波普爾決定論卡爾

鄒志鵬 張 浩

(中山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廣東 廣州 510275)

作為科學哲學的代表人物,卡爾·波普爾(Karl Popper)主張將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引入社會科學,認為“只有對于科學才可以說我們經(jīng)常從錯誤中學習,才可以清楚明白地說到進步。而大多數(shù)其他人類活動領域雖然有變化,卻很少有進步”(1)卡爾·波普爾:《猜想與反駁——科學知識的增長》,傅季重等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6年版,第310頁。。在這一觀念的指引下,波普爾將批判理性主義應用到了政治哲學領域,形成了漸進社會工程理論。漸進社會工程理論以“最小痛苦原則”為價值指向,批判整體主義社會工程以某種終極狀態(tài)為藍圖按圖索驥地改造社會,主張以一種和平、試錯和漸進的方式推動社會向前發(fā)展。但從馬克思主義立場來看,盡管漸進社會工程對資本主義社會提出了一些批評和改良,但作為一項治理和改造社會的方案,它并不能解決階級社會的固有問題,因而也難以掩蓋其理論的貧困。

一、漸進社會工程的哲學基礎和價值旨歸

科學是波普爾漸進社會工程理論的出發(fā)點,波普爾的歷史非決定論思想便是由經(jīng)典物理學中不具有科學決定論推理而來的。在此基礎上,波普爾進一步斷定歷史決定論者極可能具有極權主義傾向。這一理論呈現(xiàn)出了明顯的自由主義和個人主義的特征。

(一)批判理性主義:漸進社會工程的哲學基礎

首先,波普爾認為可證偽的知識才是科學的知識。為了明晰“科學”的概念,波普爾認為有必要對“科學”與“非科學”進行界定??茖W是從猜想到反駁的過程,是“猜想的知識”和“尋求和消滅錯誤并服務于真理的方法”(2)卡爾·波普爾:《通過知識獲得解放》,范景中、李本正譯,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1996年版,第3頁。;而非科學盡管經(jīng)常得到正確的結論,卻錯誤地將知識視為靜態(tài)的封閉系統(tǒng)和經(jīng)驗的集合。因此,非科學作為“自相矛盾的系統(tǒng)必須排除”(3)Karl Popper.The Logic of Scientific Discovery.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02,p.12、12.。在波普爾看來,從提出一項猜想,到反駁其中的不合理部分,這個過程就是證偽的過程,亦即科學的過程,正如加西亞所說,“在波普爾看來,可證偽性是一個合適的劃界標準,成為經(jīng)驗理論的標志”(4)Carlos E Garcia.Popper’s theory of science:an apologia.New York:Continuum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Group,2006,p.9.。波普爾科學觀的精髓就在于批判,即用邏輯力量和理性批判不斷地排除知識的錯誤方面,通過不斷證偽無限逼近“真理”。波普爾將這一過程總結為一個著名的四段圖式:一個問題→試探性理論→排除錯誤→新的問題(P1→TT→EE→P2),即通過不斷發(fā)現(xiàn)錯誤和排除錯誤推動社會發(fā)展。

其次,波普爾認為科學是知識增長的動態(tài)過程。在四段圖式中,“TT”和“EE”代表了知識增長中的最重要部分——“猜想”與“反駁”。承認科學知識從猜想到反駁的不斷變化的知識增長過程就是波普爾科學觀的核心思想,正如他所說:“與其把這些非常美妙的演繹系統(tǒng)(從古到今的科學家們的宇宙論和認識論)看成目的,不如看成是臺階:我們走向更豐富、更能經(jīng)受檢驗的科學知識的重要步驟?!?5)卡爾·波普爾:《猜想與反駁——科學知識的增長》,傅季重等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6年版,第316、310、518頁。為了度量科學知識增長的程度,波普爾提出了“逼真度”的概念,認為一個理論排除的錯誤越多,可檢驗的程度越高,這個理論的“逼真度”就越高,接近真理的程度就越高。在這一認識基礎上,波普爾對柏拉圖和馬克思的整體主義社會工程提出了批判,他認為柏拉圖和馬克思預設了一個永恒的、靜止的理想藍圖,這“將永遠是純粹的猜想”,經(jīng)不起反駁,因而不符合科學的基本規(guī)范。

最后,波普爾在歷史哲學領域提出了歷史非決定論思想。在將科學理解為只是不斷增長的動態(tài)過程的基礎上,波普爾將目光轉(zhuǎn)向了社會歷史領域,他認為人們只要在社會實踐中不斷地排錯和證偽,就能預測歷史發(fā)展的“趨勢”以及“哪一種理論是更好的理論”,正如他所說:“我們甚至可以在一種理論收到檢驗之前就知道,它如果通過了某些檢驗就將比其他理論更好?!庇纱丝芍ㄆ諣枌⒖茖W知識增長的非決定結構視作歷史非決定論的邏輯前提和論證依據(jù)。他認為,自然界的演變具有自在性和純粹客觀性,但人作為社會歷史的主體卻參與了歷史進程,“人既是劇中人又是劇作者”,人類知識的增長引發(fā)了歷史發(fā)展的不確定性,而且以人類有限的觀察能力也難以把握社會系統(tǒng)的復雜性,因此“我們不可能觀察或描述整個世界或整個自然界”(6)卡爾·波普爾:《歷史決定論的貧困》,杜汝楫、邱仁宗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1-62頁。,所以他認為柏拉圖、馬克思等人描繪的歷史藍圖毫無科學可言。

(二)尊重個人的主體地位:漸進社會工程的價值旨歸

首先,波普爾指責整體主義社會工程本質(zhì)上是一種極權主義。波普爾認為真正的理性主義者必定追求平等,因為每個人的知識都是有限的,“無論他可能具有怎樣的批判能力或理性,都應歸之于和其他人的交往”,所以在科學面前人人平等。而整體主義或烏托邦的社會工程“在哲學王統(tǒng)治背后隱藏的是對權力的追求,給最高統(tǒng)治者的畫像就是一幅自畫像”(7)卡爾·波普爾:《開放社會及其敵人》(第一卷),鄭一明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300頁。,其本質(zhì)上是一種破壞平等的極權主義,是“開放社會的敵人”。正如哈耶克(Friedrich Hayek)所指出的,“共同目標對人們并非一種終極目標而是一種能夠用于多種多樣意圖的手段的地方”(8)弗里德里希·哈耶克:《通往奴役之路》,王明毅、馮興元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83頁。,自由主義者批判整體主義或烏托邦的社會工程的目標就是要讓“共同目標”成為全社會的信仰,對每個社會個體進行思想控制和改造,利用善良的人“制造人間地獄”。為此,漸進社會工程提出了反對的意見,主張“每代人都不必為將來的一代一代而犧牲,為一個可能永遠實現(xiàn)不了的幸福理想而犧牲”(9)卡爾·波普爾:《猜想與反駁——科學知識的增長》,傅季重等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6年版,第515、516、514、513頁。,認為不可避免的苦難應該盡可能地由大家平等分攤,而不是由某一代人獨自承受。

其次,波普爾闡述了漸進社會工程實現(xiàn)個人幸福的方式。波普爾認為,從目標上看,整體主義工程“最大限度地增加最大多數(shù)人的幸福”的方式很難取得成功,因為每個人對幸福的定義和標準不同,所以人們對幸福的感受程度也不相同。而且相較于“增加幸?!钡男枰藗儗Α办畛嚯y”顯得更為急迫和確定,因為“針對苦難、不公正和戰(zhàn)爭的有系統(tǒng)的斗爭比為了實現(xiàn)某種理想而戰(zhàn),更能獲得廣大人民的認可和贊同”(10)卡爾·波普爾:《開放社會及其敵人》(第一卷),鄭一明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305、304頁。。而且從科學的角度看,追求幸福也需要像自然科學研究一樣,必須經(jīng)過“猜想—反駁”的環(huán)節(jié)進行漸進性證偽。波普爾指出:“我認為我們能做的是一代代逐步減輕人生的苦難,減少不公正”,即通過逐漸減輕或消除人生的苦難與不公正,從而不斷接近生活的幸福與平等。波普爾在政治哲學中堅持“最大限度消除痛苦”與其在科學哲學中排除錯誤的做法在方法論上是一致的,都是證偽主義原則在不同科學中的運用。

最后,波普爾闡述了漸進社會工程的“最小痛苦原則”。波普爾認為“并不存在使一個人幸福快樂的制度手段”,只有“努力消除具體的罪惡,而不要去實現(xiàn)抽象的善。不要謀求通過政治手段來建立幸福。要把目標放在消除具體的苦難上”,才能找到追求幸福的科學方法。波普爾將人類的苦難視為一種直接的道德訴求,認為人們既然無法直接尋求“最大限度的幸福”,那么就應該盡可能地只承受“最小痛苦”。誠如波普爾的助手希爾默(Jeremy Shearmur)所言:“波普的觀點最好被解釋為一種道德實在論(ethical realism),在這種立場上,波普在他更具一般性的著作中發(fā)展起來的認識論方法也可以被運用于道德判斷?!?11)杰里米·希爾默:《卡爾·波普的政治思想》,儲智勇、毛興貴譯,吉林出版集團2018年版,第130頁。由此可見,波普爾在論述漸進社會工程理論的過程中內(nèi)含了自由主義和消極功利主義的價值追求和道德判斷,即以祛除不平等與消除苦難作為其理論的價值追求。

二、和平、試錯與漸進:漸進社會工程的實現(xiàn)路徑

波普爾認為整體主義或烏托邦的社會工程是通過整體主義方法建立的,而整體主義方法是柏拉圖時期就已有的古老方法,帶有“前科學時期的特征”(12)卡爾·波普爾:《歷史決定論的貧困》,杜汝楫、邱仁宗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0頁。。整體主義社會工程采用野蠻落后的方法,不可避免地會導致暴力和極權。只有通過漸進地試錯和改革,才能使社會歷史實現(xiàn)科學發(fā)展。

(一)將暴力置于和平與理性控制之下

波普爾從理性出發(fā),認為理性主義有正確與錯誤之分,錯誤的理性主義推理出了烏托邦主義,而烏托邦主義又導致了暴力的錯誤行徑。在波普爾看來,烏托邦主義者不可能理性地制定科學目標,因為他們預先設定了一個終極目標,而為了維護這個目標的“科學性”和“神圣性”,“唯一的方法似乎又是訴諸暴力,包括宣傳、壓制批評和消滅一切對立面”。但科學是一個不斷增長的過程,不存在某種最終狀態(tài),烏托邦主義這種抽象而虛假的慈善,非但不能給人帶來幸福,反而會使人生活在專制統(tǒng)治與暴力威脅之下。與整體主義或烏托邦的社會工程不同,漸進社會工程推崇“真正的理性主義”,即通過和平與理性的方式推動社會制度的完善。

首先,漸進社會工程明確反對勾畫藍圖的做法。波普爾認為:“只有放棄在意見上以權威自居的態(tài)度,只有確立平等交換意見和樂意向他人學習的態(tài)度,我們才可望控制由虔誠和責任所激起的暴力?!?13)卡爾·波普爾:《猜想與反駁——科學知識的增長》,傅季重等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6年版,第508、512、508、509頁。波普爾的這一觀點源于他對自然科學的觀察:“任何物理學都不會告訴一個科學家,他制造犁、飛機或原子彈是對的。他必須選定目的,或者給他規(guī)定目的;他作為科學家的工作僅僅是構造可用于實現(xiàn)這些目的的手段?!辈ㄆ諣柾ㄟ^旁引自然科學的方法試圖證明,預設藍圖與計劃的做法不是“真正的理性主義”,而是暴力發(fā)生的條件。其次,漸進社會工程主張采取辯論的方式解決分歧。波普爾認為,漸進社會工程與整體主義社會工程的分歧在于:“漸進工程的工程師可以在改革的范圍中不抱成見地提出自己的問題,而整體主義者就不能做到這一點;因為他事先就一口咬定徹底改造是可能的和必然的?!?14)卡爾·波普爾:《歷史決定論的貧困》,杜汝楫、邱仁宗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5、70、70頁。波普爾將辯論與暴力視為解決分歧的兩種對立途徑,認為辯論是合乎理性的態(tài)度與方法,是比整體主義更為科學和謙卑的方式。因為辯論意味著對觀點的正確與否保持開放態(tài)度,沒有結論式地下判定,因此也是“更接近于正確的理解”。

然而波普爾和平的主張也并非完全出自嚴謹?shù)睦硇哉撟C,正如他所說的:“我的理性主義不是自足的,而是依賴于對理性態(tài)度的非理性信仰。”其實波普爾對暴力的憎恨和對和平理性的推崇與他自身經(jīng)歷和所處時代有很大關系。早年的波普爾也曾是馬克思主義的信仰者,但在目睹了青年學生在共產(chǎn)黨領導下游行示威而慘遭血腥鎮(zhèn)壓后,波普爾開始厭惡用流血的暴力方式來誘發(fā)階級革命,并逐漸轉(zhuǎn)向了反馬克思主義的立場。他曾回憶:“與馬克思主義相遇是我智力發(fā)展中的大事之一。它教給了我許多從未忘記的教訓。他教會了我蘇格拉底的名言:‘我知道我不知道?!刮页蔀橐粋€可錯論者,使我銘記智力上謙虛的價值。并且它使我清楚地意識到教條思維和批判思維之間的區(qū)別。”(15)Karl Popper.Unended Quest:An Intellectual Autobiography.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02,pp.36-37.波普爾雖然認為現(xiàn)存的資本主義制度存在不合理的地方,但他對社會主義抱有的偏見及“非理性信仰”使得他產(chǎn)生了這種折中式的漸進方法。

(二)試錯法是另一種偉大的藝術

試錯法是波普爾“猜想—反駁方法論”在社會歷史領域的表現(xiàn),是漸進社會工程科學方法論的核心。波普爾指出:“政治學中的科學方法意味著那種確信我們沒有犯任何錯誤,無視錯誤,掩飾錯誤,或把錯誤歸罪于人的偉大藝術讓位給另一種更偉大的藝術——為錯誤承擔責任,力圖從錯誤中學習并應用這一知識避免將來犯錯誤?!辈ㄆ諣柗Q試錯法為一種偉大藝術,試錯法在“P1→TT→EE→P2”的四段圖式中屬于反駁(EE)的環(huán)節(jié),包含了批判、試驗和排錯三個實踐進路。

試錯法是一種批判的方法。波普爾認為:“批判可以說是在一個非遺傳的(外體的)水平上繼續(xù)自然選擇的工作:它假定客觀知識以表述的理論的形式存在。因此,只有通過語言,自覺的批判才成為可能?!?16)卡爾·波普爾:《波普爾思想自述》,趙月瑟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年版,第195頁。在波普爾看來,批判就是通過語言以理服人。正如有學者所解釋的:“批判是在理性指導下進行的,是‘批判性辯論’‘理性探討方法’‘批判性反省’,是批判地選擇更好的理論,淘汰被證偽的理論。”(17)文援朝、胡慧河:《波普爾試錯法評述》,《求索》2002年第2期,第87-89頁。在波普爾看來,批判的方法本質(zhì)上就是一種去偽存真的證偽的方法,當一個理論被證偽時,就應該徹底放棄它。

試驗是試錯法必不可少的一環(huán)。波普爾說:“一切理論都是嘗試,都是試驗性的假說,它們是否成立都要經(jīng)過檢驗;而一切實驗的確認則不過是以批判精神進行試驗的結果,為努力發(fā)現(xiàn)我們理論的錯誤而進行試驗的結果?!痹诓ㄆ諣柨磥恚鐣l(fā)展不存在規(guī)律,要推動社會歷史發(fā)展,試驗是必不可少的。整體主義或許也有其社會試驗的理論,但整體主義在試驗前就已預先認定了一個觀點或結果,試驗只是來驗證其觀點的一種“結果未知的行為”,并不是一種科學的方法??傊?,在波普爾看來,科學的目的是推動社會進步而不是認識某些真理。

試錯法的本質(zhì)是排錯法。與邏輯實證主義的歸納方法不同的是,證偽主義在“猜想—反駁”的過程中尋找真理:“理論總是試探地提出,再受到檢驗。檢驗的結果如果表明理論錯了,則排除這個理論;試錯法本質(zhì)上就是排錯法?!?18)卡爾·波普爾:《猜想與反駁——科學知識的增長》,傅季重等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6年版,第447頁。排錯是“猜想—反駁”方法論四段圖式的重要一環(huán),也是漸進社會工程推進社會歷史進步的關鍵一步。漸進社會工程通常找尋和克服最嚴重和最迫切的社會弊病,“采取有步驟的措施來反對某些錯事,反對不公正或剝削等具體情況,反對可以避免的苦難(例如貧困和失業(yè))”(19)卡爾·波普爾:《歷史決定論的貧困》,杜汝楫、邱仁宗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73、57、54頁。。因此,波普爾認為漸進社會工程不尋求某種終極的善,而是通過多元和充分的猜想與排錯推動社會的進步。

(三)漸進是一種合乎情理的妥協(xié)

與整體主義社會工程不同,漸進社會工程秉持批判理性主義的觀點,采用批判的、審慎的和零星的技術手段推動社會改良。波普爾指出:“我的方法與歷史決定論者的方法之間的區(qū)別,其標志與其說在于它是一種技術不如說它是一種漸進的技術。僅就歷史決定論是一種技術而論,它的方法不是漸進的而是‘整體主義’的?!?20)卡爾·波普爾:《歷史決定論的貧困》,杜汝楫、邱仁宗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73、57、54頁。波普爾將漸進社會工程視為“一種漸進的技術”,主張通過審慎的方式逐漸解決社會發(fā)展過程中遇到的問題與困難。

漸進的方法要求合理控制意外。在波普爾看來,漸進社會工程與整體主義社會工程的一個重要差別在于對意外事故的估計和防備。漸進工程師之所以反對整體主義的方法,是因為“整體主義的變革越大,他們的未意料的和極不希望出現(xiàn)的反響也越多,從而迫使整體主義工程師不得不采取漸進改進的權宜措施”(21)卡爾·波普爾:《歷史決定論的貧困》,杜汝楫、邱仁宗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73、57、54頁。,并且這種權宜措施會不斷迫使烏托邦工程師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最終“導致眾所周知的無計劃的計劃”。而漸進社會工程不設定整體的計劃,只在某一系統(tǒng)或領域中發(fā)現(xiàn)問題,解決問題,因此在出現(xiàn)未意料之事時,漸進的方式可以有效控制毀壞的危害。

漸進的方法要求逐步進行局部的改良。波普爾認為不存在整體上重建社會的可靠知識體系,“社會生活如此復雜,以致很少有人或者根本無人能夠在總體的規(guī)模上評價某項社會工程的藍圖;評判它是否可行;它是否帶來真正的改善;它可能引起何種苦難;以及什么是保證其實現(xiàn)的手段”(22)卡爾·波普爾:《開放社會及其敵人》(第一卷),鄭一明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305頁。。波普爾指出,整體主義要求為全社會制定藍圖,然而實際上人類無法把握全局,以整個社會做實驗最終將帶來一場極大的災難。唯一科學可行的方法就是采取理性方式改進社會:“通過零星的(piecemeal,另譯:漸進的)方法,我們可以克服所有合乎情理的政治改革遇到的及其重大的現(xiàn)實困難?!笨傊?,在波普爾看來,漸進的方法是“一種達成合乎情理的妥協(xié)”,是一種通過“民主的方法”實現(xiàn)漸進改良的理性方式。

三、漸進社會工程理論的貧困

卡爾·波普爾通過對以往社會工程理論的批判,形成了極具批判精神和開放性質(zhì)的漸進社會工程理論,對于正處于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強國的中國而言,漸進社會工程對當代社會提出的一系列改進方案確能提供一些啟示,但從馬克思主義的視角看漸進社會工程理論在哲學基礎、實現(xiàn)路徑和價值旨歸等方面還存在不少缺陷。

(一)歷史非決定論:波普爾社會工程理論的哲學貧困

波普爾的歷史非決定論思想,是在全面批判馬克思歷史觀基礎上形成的歷史觀,他認為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是一種“歷史決定論”或“經(jīng)濟的歷史決定論”,只需要找出一個不符合歷史規(guī)律的歷史事件,便可以證偽歷史規(guī)律的存在。波普爾先驗性的歷史觀,實際上是證偽主義原則在歷史哲學領域運用的結果。因此,要驗證波普爾的觀點是否科學,必須對證偽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做一個重新的審視。

一方面,必須看到證偽主義方法的局限性。波普爾曾在他的自傳中不無得意地指出:“現(xiàn)在大家都知道邏輯實證主義已經(jīng)名存實亡了,但似乎沒有人懷疑這樣一個問題——‘誰負責任?’或者更確切地說是‘誰做的?’我恐怕必須承認責任?!?23)Karl Popper.Unended Quest:An Intellectual Autobiography.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02,p.99.波普爾宣告自己扼殺了邏輯實證主義,他的具體方法就是用一個單稱命題證偽全稱命題。然而,這種對全稱命題的“猜想—反駁”式的證偽必須建立在單稱命題的證實基礎之上,正如有學者指出的:“單個事例是由單稱命題陳述的,對單稱命題的嚴格檢驗要求它所陳述的事例既能被證實,也能被證偽?!?24)趙敦華:《趙敦華講波普爾》,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33頁。換言之,對全稱命題的證偽必須建立在對單稱命題的證實基礎之上。因此,波普爾的證偽主義并沒有扼殺邏輯實證主義,而只是對邏輯實證主義進行了補充和發(fā)展。至于證偽主義在社會工程中的核心方法——試錯法,雖然為解決一些復雜的社會問題提供了一種和平、漸進、可控制的方式,但需要指明的是,當生產(chǎn)力與生產(chǎn)關系、經(jīng)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矛盾積累到無法調(diào)和時,局部的、漸進的技術改良便無濟于事,“只有在革命中才能拋掉自己身上的一切陳舊的骯臟東西,才能勝任重建社會的工作”(25)《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43頁。。

另一方面,也要看到,歷史唯物主義并非經(jīng)濟決定論。波普爾將馬克思的歷史觀稱作為“歷史決定論”或“經(jīng)濟的歷史決定論”,其目的就是要借助單一歷史事件來證偽馬克思所稱的“歷史規(guī)律”:“歷史命運之說純屬迷信,科學的或任何別的合理方法都不可能預測人類歷史的進程?!?26)卡爾·波普爾:《歷史決定論的貧困》,杜汝楫、邱仁宗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卷首。但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并非是簡單的經(jīng)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的經(jīng)濟的歷史決定論,恩格斯曾用“歷史合力論”闡釋了唯物史觀:“最終的結果總是從許多單個的意志的相互沖突中產(chǎn)生出來的,而其中每一個意志,又是由于許多特殊的生活條件,才成為它所成為的那樣?!?27)《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十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92頁。哈貝馬斯也曾指出,歷史唯物主義是“一種以實踐的意圖擬定的社會理論”(28)尤爾根·哈貝馬斯:《理論與實踐》,郭官義、李黎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年版,第2頁。,是基于客觀現(xiàn)實情況的社會理論??潞鄤t從生產(chǎn)力和生產(chǎn)關系的矛盾關系為歷史唯物主義進行了辯護:“但生產(chǎn)力的變化比生產(chǎn)關系的變化更根本,生產(chǎn)關系的改變是因為新的生產(chǎn)關系促進生產(chǎn)力的進步?!?29)G.A.柯亨:《卡爾·馬克思的歷史理論——一個辯護》,岳長齡譯,重慶出版社1989年版,第175-176頁??傊瑲v史唯物主義并非經(jīng)濟決定論,它為人類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提供了科學的理論支撐。

(二)技術改良:波普爾社會工程理論的方法貧困

波普爾對馬克思暴力革命論的批評主要表現(xiàn)在:第一,無產(chǎn)階級革命并非不可避免,理由是“似乎很難設想一個完全聯(lián)合的和有階級意識的工人階級”(30)卡爾·波普爾:《開放社會及其敵人》(第二卷),鄭一明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251頁。。波普爾認為,隨著資本主義制度的發(fā)展和完善,工人的福利和保障不斷得到加強,因此工人階級不是在聯(lián)合而是在不斷分化。第二,資本主義社會的基本矛盾并非不可調(diào)和,生產(chǎn)和競爭的無節(jié)制擴大,只是預示著經(jīng)濟干預主義的必然性,而不必然導致暴力革命。綜合以上兩點,波普爾認為暴力革命說已不合時宜,主張“寧可在用辯論說服另一個人上遭到失敗,也不愿用勢力、威脅和恫嚇甚或花言巧語的宣傳來成功地壓服他”(31)卡爾·波普爾:《猜想與反駁——科學知識的增長》,傅季重等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6年版,第507頁。,即采用一種和平的方式推動社會進步。但和平理性的技術改良需要特定的社會歷史條件,否則就會淪為無意義的空想。

一方面,波普爾的和平改良方式缺乏社會平等的基礎。隨著國際工人運動的衰弱、科學技術的發(fā)展和資本主義福利制度的完善,波普爾所主張的局部的、漸進的和平改良方式,似乎為戰(zhàn)后的國際社會提供了一種更為切實可行的社會改造方法。但波普爾所主張的和平辯論和漸進試錯,是以某種程度的理智和謙卑為前提的。社會中的人,不是相互孤立的原子,當個人走向群體后往往容易產(chǎn)生一種“群體無意識”,就如龐勒所描述的,“意識人格消失了,無意識支配人格,暗示的傳染性將思想情感引向同一方向,有立刻落實指令的傾向——這些就是群體中的個體的主要特點”。(32)古斯塔夫·龐勒:《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馬曉佳譯,民主與建設出版社2018年版,第10頁。一旦喪失了理性的基礎,和平辯論就成了各說各話和無濟于事的空談。此外,和平辯論還必須建立在雙方共同意愿的基礎之上?,F(xiàn)行的資本主義的國家機器是維護資產(chǎn)階級統(tǒng)治的工具,當社會改革觸及資產(chǎn)階級利益時,無產(chǎn)階級的改革方案便會受到法律、政策和制度等國家機器的鎮(zhèn)壓,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幾乎所有文明國家的無產(chǎn)階級的發(fā)展都受到暴力壓制,因而是共產(chǎn)主義者的敵人用盡一切力量引起革命。”(33)《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85頁。因此,在暴力手段缺位的情況下,和平改良的路徑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空想性,這種空想性恰恰使?jié)u進社會工程成為波普爾所批評的“烏托邦主義”。

另一方面,暴力革命在階級社會中不可避免。馬克思和恩格斯考察了有文字記載的整個人類歷史,發(fā)現(xiàn)“至今一切社會的歷史都是階級斗爭的歷史”(34)《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1、66頁。,尤其是在資本主義時代,社會逐漸分化為資產(chǎn)階級和無產(chǎn)階級兩個相互對立的階級。資產(chǎn)階級通過榨取工人的剩余價值以實現(xiàn)資本的價值增殖,并通過資本集中,不斷加深對工人的剝削和奴役。伴隨著資本的壟斷,生產(chǎn)逐漸萎縮,社會矛盾逐漸尖銳,最終“資本的壟斷成了與這種壟斷一起并在這種壟斷之下繁盛起來的生產(chǎn)方式的桎梏”(35)《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九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40頁。。因此,馬克思主義革命家才會立場鮮明地強調(diào):“他們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現(xiàn)存的社會制度才能達到?!碑斎?,在馬克思語境中,暴力革命并非是社會進步的唯一途徑:“我們知道,必須考慮到各國的制度、風俗和傳統(tǒng)……工人可能用和平手段達到自己的目的。但是,即使如此,我們也必須承認,在大陸上的大多數(shù)國家中,暴力應當是我們革命的杠桿;為了最終地建立勞動的統(tǒng)治,總有一天正是必須采取暴力。”(36)《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十八卷),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第179頁。馬克思保留了一些國家存在和平過渡到社會主義的可能性,但仍然認為暴力手段作為一種最有力的保障手段不能被無產(chǎn)階級放棄。總之,波普爾的資本主義改良方案難以取代馬克思的暴力革命理論,在暴力手段的缺位情況下,漸進社會工程必將造成方法上的貧困。

(三)抽象的個人本位:波普爾社會工程理論的價值貧困

波普爾之所以不遺余力地抨擊整體主義社會工程,是因為他認為整體主義工程師借群體幸福之名行個人集權之實。對整體論的批判顯示了漸進社會工程理論的個人主義立場,盡管波普爾也在嘗試合理解決個人與國家間的張力從而實現(xiàn)社會化公平,但他所理解的個人是抽象的個人,其理論所指向的“最小痛苦原則”無法提出有效的解決方案。

一方面,波普爾的漸進社會工程理論是以個人為本位的道德實在論。波普爾認為,與整體主義社會工程所追求的虛無縹緲的全體人的共同幸福相比,“祛除不平等”與“祛除苦難”顯得更為科學與緊迫。因此,漸進社會工程理論主張通過不斷地消解不平等與苦難來實現(xiàn)“每代人的平等”和每個人的“最小痛苦”目標。漸進社會工程的這一價值追求,反映了其實際上是建立在個人本位上的消極功利主義,旨在實現(xiàn)從“最大幸?!毕颉白钚⊥纯唷钡哪繕宿D(zhuǎn)換。但是,要實現(xiàn)“最小痛苦”原則,必須解決以下四個問題:“誰的痛苦最小化?什么樣的痛苦最小化?是否能夠最小化?如何做到最小化?”(37)楊和英:《析波普爾政治哲學之困境》,中央編譯出版社2015年版,第88頁。第一,“誰”的痛苦最小化?在階級社會中,不同階級之間往往出現(xiàn)利益沖突,當漸進社會工程師“祛除疾苦”時,他必須要選擇是“犧牲一部分人以滿足其他大多數(shù)人的快樂”,還是“犧牲大部分人以滿足一部分人的快樂”,而這些都是漸進社會工程師對社會的干預,都會陷入他所批評的“極權主義”立場。第二,什么樣的“痛苦”最小化?波普爾批評傳統(tǒng)功利主義在原則上假定了一種衡量幸福的“幸?!纯唷睒硕?,認為“幸?!辈荒鼙缓饬亢徒缍ā5藗儗ν纯嗟慕缍ㄍ瑯邮遣淮_定的,因而無法判斷使什么樣的“痛苦”最小化。第三,何為“最小”?迪維爾熱指出:“因為只有在物理學中可以進行精確的測量;而在其他情況下,測量往往含糊不清。”(38)莫里斯·迪維爾熱:《政治社會學——政治學要素》,楊祖功、王大東譯,華夏出版社1987年版,第20頁。如果無法衡量“最小”,那么“最小痛苦原則”也就是一個偽命題。第四,如何做到“最小痛苦”?波普爾的方法是通過政府的有限干預和社會道德的要求踐行,然而他并未對“有限”的程度做出說明,而道德要求只是一種弱作用,同樣無法使“最小痛苦原則”落實下去。綜上可知,波普爾追求的平等與幸福是抽象的人的平等與幸福,“最小痛苦原則”是對“開放社會”的幻想,缺乏理性論證,難以在現(xiàn)實社會中踐行,更難以為解決社會問題提供有效的途徑。

另一方面,歷史唯物主義堅持個人與群體相統(tǒng)一,將每個人的自由發(fā)展視為一切人的自由發(fā)展的前提。馬克思反對將人看作是一種“實體”“類”或者“觀念”的存在,認為現(xiàn)實的人是在生產(chǎn)中實現(xiàn)的,而現(xiàn)實實踐的人必然走向聯(lián)合,“代替那存在著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產(chǎn)階級舊社會,將是這樣一個聯(lián)合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fā)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fā)展的條件”(39)《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頁。。在馬克思看來,共產(chǎn)主義運動就是擺脫對人和物的依賴、走向真正的個性解放的人的存在的運動。這里的“人”,不是波普爾和其他個人主義者理解的“原子式的個人”,而是一種與社會雙向互動的“自由人聯(lián)合體”中的“自由人”。波普爾對馬克思主義的批判,實際上是因為他沒有從現(xiàn)實的、實踐的人出發(fā)去理解馬克思主義社會工程的價值追求,導致他成為一個方法論上的唯名論者和價值論上的自由主義者。總之,“馬克思考察主體問題的一個關鍵之點就是主張從活動結果的角度看待主體。從這個角度來看,現(xiàn)實的主體當然必須是受具體的社會生產(chǎn)關系制約著的”(40)劉森林:《追尋主體》,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年版,第276頁。。在馬克思主義社會工程或者說共產(chǎn)主義運動中,“每個人的自由發(fā)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fā)展”的前提,“一切人的自由發(fā)展”是“每個人的自由發(fā)展”的目標和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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