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盤清, 顧躍挺, 曹樹基
(三江學(xué)院 歷史與文化地圖研究院,江蘇 南京 210012)
1. 問題、資料與方法
眾所周知,我國西沙群島的西文名為“Paracel/Pracel”。然而,19世紀(jì)中葉以前,西文地圖中的Pracel群島,并不是西沙群島,而是與越南東海岸線平行的,一大片形狀類似“腳”狀(本文稱為“牛角”)的島嶼或沙礁。早在1979年,韓振華先生就證明,19世紀(jì)20年代~19世紀(jì)40年代以后,牛角Pracel(即古Pracel)消失,Pracel移至西沙群島,成為今天西沙群島的英文名稱。(1)韓振華.古“帕拉塞爾”考(其一)——十七世紀(jì)至十九世紀(jì)中葉外國記載上的帕拉塞爾不是我國的西沙群島[J].南洋問題研究,1979, (5);韓振華.古“帕拉塞爾”考(其二)——十六、十七世紀(jì)至十九世紀(jì)中葉外國地圖上的帕拉塞爾不是我國西沙群島[J].南洋問題研究,1979,(5). 1981年,韓振華將其兩篇論文收入其編輯的《南海諸島史地考證》一書中,在中華書局出版。2014年,我們證明,在1812年艾倫·阿若史密斯(Aaron Arrowsmith)繪制的一幅地圖中,牛角沙礁不見了,Pracel移至原牛角沙礁東部的西沙群島,成為Paracels。這就是今Paracel的由來。(2)許盤清,曹樹基.西沙群島主權(quán):圍繞帕拉塞爾(Pracel)的爭論——基于16~19世紀(jì)西文地圖的分析[J].南京大學(xué)學(xué)報(bào)(人文社會(huì)科學(xué)版),2014,(5).其中Pracel是古葡萄牙語,Paracel為英語、法語。
越南學(xué)者對(duì)于中國學(xué)者的研究置之不理。在他們的著作與網(wǎng)站上,仍然不分古今Pracel,只要是Pracel,就一定是西沙群島。海外有學(xué)者在其著作中引用了22幅西方地圖證明牛角Pracel全是西沙群島。他的論證方法相當(dāng)獨(dú)特,他尋找支持他論點(diǎn)的地圖,不支持的地圖基本不用,沒有辦法時(shí),他創(chuàng)造出北Pracel,即將牛角的頭部說成為西沙群島。(3)黎蝸藤.被扭曲的南海史:二十世紀(jì)前的南中國海[M].臺(tái)北:五南圖書公司,2016:286~323.
實(shí)際上,所有不承認(rèn)古、今Pracel的學(xué)者無法解釋兩大難題:其一,幾乎所有古Pracel均有緯度標(biāo)識(shí),古Pracel最南端在北緯11°以南,而西沙群島的最南端是15.8°;其二,在我們所見283種西文古地圖中,既有牛角Pracel,又有西沙群島Lunettes(來自法語,一般譯為“眼鏡灘”)。這說明西文古地圖中的牛角Pracel根本不是西沙群島。
再回到韓振華先生的研究中來。韓先生的研究還包括了對(duì)于Pracel的溯源。我們則給予韓先生的論述以圖像的證明。例如,在韓文列舉的七幅標(biāo)識(shí)有Pracel的古地圖中,有六幅源于《葡萄牙海外活動(dòng)杰出地圖集》(4)Armando Cortes?o,Portvgalliae Monvmenta Cartographica Lisboa.Comissao Executiva das Comemoracoes do V Centenario da Morte do Infante d’Henrique,Imprensa Nacional-Casa Da Moeda,1960.《葡萄牙海外活動(dòng)杰出地圖集》是一本用葡萄牙文與英文兩種語言對(duì)地圖進(jìn)行說明的學(xué)術(shù)著作,共七卷。前六卷為世界地圖,航海工具等,最后一卷為索引.。為了行文方便,韓振華先生將其簡稱為《地圖集》,本文將其簡稱為《杰出地圖集》。在2014年的研究中,我們引用了其中兩幅標(biāo)識(shí)有Pracel的地圖,皆為1560年佚名繪制,以此作為Pracel之源起。
在今天的網(wǎng)絡(luò)時(shí)代,由于所能見到西文古地圖更多,版本更具權(quán)威性,所以,我們有可能對(duì)韓振華先生有關(guān)Pracel的所有論點(diǎn)進(jìn)行全面而細(xì)致的檢驗(yàn)。正確的加以肯定,錯(cuò)誤的予以糾正。為此,我們選取了從1527年到1600年包括南海且有確切年份的西文古地圖123幅,作為討論的對(duì)象。它們大部分來自《杰出地圖集》,小部分來自其他。
在方法論上,本文主要采用要素分析與模型分析相結(jié)合的方法。具體而言,本文將“Pracel牛角”分解為島嶼符號(hào)、牛角圖案、對(duì)牛角的命名、對(duì)牛角功能的說明等四項(xiàng),著重討論4個(gè)要素間的3組關(guān)系:島嶼符號(hào)與牛角圖案的關(guān)系、各種命名與Pracel的關(guān)系、各種命名與說明的關(guān)系,并建立起Pracel0-pracel3的4個(gè)模型,并附帶討論一個(gè)與牛角無關(guān),卻與南沙群島島礁有關(guān)的I.Pracel模型。
2. Pracel的定義與南海Pracel牛角模型
由于Pracel用于群島名曾引起了巨大的爭議,有必要弄清楚它的真實(shí)含義。英文版維基百科稱:“本文是關(guān)于地理和航海術(shù)語的文章。主要用于采礦和地質(zhì)學(xué)術(shù)語,比如積砂礦床。最早是在1762年法語地圖中將巴哈馬群島之los Roques砂礦被標(biāo)記為Pracel?!?5)https://en.wikipedia.org/wiki/Placer_(geography),2022-04-21.詳見地圖1。
進(jìn)一步的解釋則是:“Placer(葡萄牙語:parcel或pracel)是西班牙和葡萄牙領(lǐng)航員和制圖員用來特指某種水下暗礁的術(shù)語。通常這種珊瑚礁的底部是沙質(zhì)的,但也有一些底部是泥濘或石質(zhì)的地方……砂礦通常為海船提供錨地。”(6)Escrito por Martín Fernández de Navarrete.Diccionario marítimo espaol[M].Madrid En La Imprenta Real.1831:423.該詞條中附了3張地圖,第1幅詳見地圖2。其余兩幅來自中國南海的Pracel牛角,屬于Pracel3型。顯然,Pracel的本意為“礁灘”。
本文將Pracel牛角的起源與演變歸納為4個(gè)類型,詳見圖1,并依次展開分析。有意思的是,盡管Pracel 的本意是灘礁,本文卻證明,在16~19世紀(jì)初的西文古地圖中,越南東海岸一直存在著的那個(gè)長達(dá)數(shù)百公里或千余公里牛角狀海域,并不全是暗礁地帶,而是中國人南下西南洋前往今印度尼西亞等地的一段航線。
在上引1979年的論文中,韓振華先生找到了一幅1522年繪制,包括南海并繪制了“牛角Pracel”的地圖,“牛角”標(biāo)注的是葡萄牙文“Barrairas”,意為“欄”或“柵欄”。然而,迄今為止,我們卻沒有找到這幅地圖,僅找到韓振華先生提及的《杰出地圖集》中收錄的一幅繪制于1527年的地圖,圖上字跡模糊,牛角邊上的文字說明無法辨認(rèn),暫不予討論。在2014年的研究中,我們引用了來源于《杰出地圖集》中的另外一幅地圖,即1529年地亞哥·利伯羅(Diego Ribero)繪制的《包含全部已知世界的環(huán)球地圖》(Carta universal en que se contiene todo lo que del mundo se ha descubierto fasta agora,1529),下文簡稱《環(huán)球地圖》(7)在2014年發(fā)表的論文中,我們將此圖簡稱為《世界地圖》,現(xiàn)在看來,簡稱為《環(huán)球地圖》不易與其他地圖混淆.。該圖包括南海且清晰地標(biāo)識(shí)出牛角,只是地圖上的文字不夠清晰。
1. 《環(huán)球地圖》中的文字釋讀
現(xiàn)在,我們找到了《環(huán)球地圖》的清晰本,釋讀后形成對(duì)于牛角圖案的新解釋。
地圖3的底部有兩條說明:
(1)“塞維利亞,地亞哥·利伯羅制作的第二幅博爾吉亞地圖,1529年”。據(jù)此可知地圖的作者,地點(diǎn)和年代。博爾吉亞(Stefano Borgia,1731~1804年)是意大利的紅衣主教兼歷史學(xué)家。
(2)“從羅馬傳道總會(huì)博物館的原本中復(fù)制下來的,借于教皇利奧十三世,倫敦W.Griggs”。據(jù)此可知此圖不是原繪,而是臨摹本。
該地圖中還有一個(gè)關(guān)于作者的說明:1529年地亞哥·利伯羅在塞維利亞被任命為皇家宇宙志學(xué)家。塞維利亞(Sevilla)是西班牙的一個(gè)城市。詳見地圖3。
地圖3在越南南方的沿海標(biāo)注了9個(gè)港口,在我國南方標(biāo)注了6個(gè)港口,5個(gè)島嶼。這說明1529年前來到遠(yuǎn)東的西方人,將有關(guān)資料給了地圖師地亞哥·利伯羅。地圖3中“Mare Sinarv”是拉丁語,意為“中國?!?。地圖3中有清晰的“牛角”圖案,地圖3的最下面是ya Condoz,即今天越南的昆侖島;紅字為Comboja,即當(dāng)年的柬埔寨,今天的越南南部。
牛角狀圖案上方有一行文字,地圖3中用小紅框框了出來。韓振華先生認(rèn)為“ya bastiga(葡文,意即欄、柵、亦即石欄、石柵)”,即是群島之意。它的左邊有9顆紅點(diǎn),表示群島。以后地亞哥·利伯羅繪制的牛角圖案均用這個(gè)島嶼名。
由于西南洋與澳大利亞接近,所以,澳大利亞學(xué)者理查森(W.A.R.Richardson)對(duì)于西文古地圖中的西南洋諸地名深有研究,發(fā)表過一系列論文。根據(jù)理查森的辨認(rèn)與研究,這個(gè)字并不是韓振華先生辨識(shí)的“ya bastiga”,而是“yas del atabalero”。在西班牙語中,意思是“鼓手”島。我們也多次辨認(rèn),確定了這個(gè)字的確是“yas del atabalero”,其原意,是大浪打在礁石上發(fā)出的巨大聲音。這個(gè)字標(biāo)識(shí)的礁石名為“破浪礁”。這也許就是“破浪礁”英文名Breakers的來源。
理查森這樣說:
葡萄牙人對(duì)于Paracels沒有使用明顯來自馬來語或中文的詞。這一群島通常就用Pracel或Parcel來命名。這是現(xiàn)在英語名稱Paracels的來源。但是地亞哥·利伯羅(Diego Ribero)在西班牙塞維利亞工作時(shí),使用西班牙文yas del atabalero來命名,意思是“鼓手”島(kettle drummer)。(8)W.A.R.Richardson.Jave-la-Grande:A Place Name Chart of its East Coast[J].The Great Circle,1984,(1).
在這段文字中,理查森將“鼓手”島與Pracel聯(lián)系了起來?!肮氖帧笔抢伺拇蚪甘穆曇簦甘幍牡貛闉┙?,其意相同。顯然,理查森將“鼓手”當(dāng)作Pracel的來源。
在“yas del abalero”小紅方框的下面有3行文字,我們委托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專門函請(qǐng)外國專家釋讀了這3行文字,其字母為:“Estox baxos,tiene~ con ola por 30,de Van los irqujos á boismo fz outras partes”,其中的“~”表示不能識(shí)別?!癊stox baxos”是這些船只,tiene~con ola指其他部分,“por 30”是指南針術(shù)語。
外國專家給出的推測(cè)性意見是:
這段文字的左側(cè)是說如何繞過地圖上的這些淺灘,換成現(xiàn)代語言,就是說,如果風(fēng)或浪來自(西南)30度方向,這些淺灘會(huì)出現(xiàn)白浪花,這時(shí)候,你就將淺灘調(diào)至左舷方向,趕緊駛向其他海域。(9)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函詢外國專家的回答原文:I think the text reads something like “Estox baxos,tiene~ con ola por 30,de Van los irqujos á boismo fz outras partes”,the first 2 words mean “these shoals”,and the last 2 ones “other parts”,“por 30” could be a compass course.So my guess is that the text could be saying how to navigate around those shoals pictured in the map to the left of the text,in modern language it would be something like “the Sea (waves) will break over these shoals if wind/waves come from 30 degrees,so you better leave them to port board side and sail through other areas.
西方航船由南向北駛?cè)搿芭=恰眳^(qū)中時(shí),就可以在“牛角”之頂端看見“破浪礁”Breakers。這說明船只一定航行在越南沿海。當(dāng)進(jìn)入破浪礁海域后,如遇來自西南方向的風(fēng)力過大,就需要左舷,向海岸方向行駛。牛角中的一排排黃色的點(diǎn)是提示符號(hào)。直到1813年,英國航海指南仍然提醒船只在西南季風(fēng)季節(jié)與夜間航行時(shí)的航線大約離越南海岸線8~11公里。(10)其文曰:“我們沿著昆侖島離岸2里格向東行駛,然后轉(zhuǎn)向南和西南偏南航行80里格,以便離岸1.5里格或至多2里格(8~11)能看到陸地,以避免在海上流向Pracel的洋流?!?We coasted Pulo Condore to the east,two leagues off shore; and then steered south and south-south-west,in order to see the mainland,which we were to sail by for eighty leagues,a league and a-half,or,at the most,two leagues off shore,in order to avoid currents,which,out at sea,run upon Pracel.This danger could not possibly be avoided if it fell calm; nor could it be recovered from,as there are no soundings or anchorage.At six P.M.,Pulo Condore bore north-west quarter north,four leagues off.)https://nla.gov.au/nla.obj-231908851/view,2022-04-16.https://nla.gov.au/nla.obj-231908851/view,2022-11-16.文字出自A Journal of the First French Embassy to China,1698~1700,Sax Bannister翻譯, LONDON:THOMAS CAUTLEY NEWBY,第156頁。
這段文字可以簡稱為“環(huán)球地圖航海說明”?!碍h(huán)球地圖航海說明”不僅僅給予“牛角”圖案以全新的解釋,而且提示我們,可以嘗試對(duì)16世紀(jì)地圖中的其他“牛角”圖案說明進(jìn)行類似的釋讀。
2. 《環(huán)球地圖》中的島礁位置
為了研究這片海域的地理位置,本節(jié)將地圖3投影到現(xiàn)代地圖,可以發(fā)現(xiàn),越南南部的海岸線與今天的地圖對(duì)應(yīng)得比較好。詳見地圖4。顯然,這一段海岸線是采用某種“準(zhǔn)現(xiàn)代”技術(shù)測(cè)繪過的。詳情則不可知。
地圖4中越南海岸線北部缺口中的紅字Cauchachina即交趾支那。仔細(xì)比較,地圖4中越南北部海岸線與今海岸線則有相當(dāng)大的差距。即便考慮到16世紀(jì)以來紅河三角洲的向東伸展,結(jié)論依舊不變。
盡管如此,由于有了越南海岸今外羅山位置的4個(gè)紅點(diǎn),我們可以判斷其東部海洋中9個(gè)紅點(diǎn)標(biāo)注的“破浪礁”(yas del atabalero)就是今越南占婆島及李山(惹島)洋面,其緯度與西沙群島大致相當(dāng)。只不過,在經(jīng)度方向,地圖4中的“破浪礁”距離海岸太遠(yuǎn),“牛角”的位置也距離海岸太遠(yuǎn)。事實(shí)上,地圖4中的“牛角”航線應(yīng)當(dāng)穿過占婆群島與李山群島,即圖1各模型中的“牛角”應(yīng)位于西南季風(fēng)的航線上。由于占婆群島與李山群島距岸實(shí)在太近,所以,在我們讀過的585種16~17世紀(jì)西文地圖中,“牛角”與海岸的距離不得不被明顯的放大。參見圖1。
從地圖4看,“牛角”圖案分為兩個(gè)部分,yas del atabalero應(yīng)當(dāng)是占婆島,或者是占婆島洋面,其南面的整個(gè)“牛角”是航行說明。于是,我們將地圖4中這一圖案,命名為Pracel0。簡化后的清繪版本,詳見圖1。具體而言,Pracel0型的總體特征是上面有數(shù)個(gè)紅點(diǎn)表示島礁,其名為yas del atabalero“鼓手島”,其緯度與西沙群島一致。下面用黃色的點(diǎn)組成“牛角”狀圖案,北到占婆群島,北緯15.3°,南達(dá)越南中部的龍海,即富貴島,北緯10.5°,一串串黃點(diǎn)提示這是航行時(shí)需要注意的區(qū)域。
總之,由于時(shí)間較早,其他繪圖師很少有人使用這一圖案。限于1960年代的印刷條件,《杰出地圖集》是黑白印刷的,而且清晰度較低。所以,圖中的文字一直沒有被研究者們識(shí)別?,F(xiàn)在,我們可以扼要地討論地亞哥·利伯羅繪制的其他10幅地圖,茲簡述如下。
如上文所述,1527年地亞哥·利伯羅繪制的地圖出自《杰出地圖集》第一卷pl.38,南海中的文字看不清。1529年,地亞哥·利伯羅繪制的世界地圖比較多,其中《杰出地圖集》第一卷pl.39和pl.40收錄2幅,圖上的文字皆為ys delacobolezo“破浪礁”。沒有找到“Pracel”的標(biāo)識(shí),韓振華先生所本,我們也一直找不到。此外,我們還在圖書館及網(wǎng)絡(luò)上找到了1529年地亞哥·利伯羅繪制的另外3幅地圖,分別珍藏于梵蒂岡圖書館、澳大利亞圖書館、梵蒂岡教廷圖書館等,因內(nèi)容相同,不予討論。1530年地亞哥·利伯羅的一幅再版地圖,收錄于《杰出地圖集》第四卷pl.523B,由于該地圖未按年代排列,很少有人知道。此外,在《杰出地圖集》中還找到3張1533年地亞哥·利伯羅繪制的地圖,仔細(xì)考證后發(fā)現(xiàn)均為1529年地圖。編輯們?cè)诘貋喐纭だ_名字后加上了“-1533”。這是他的去世年代,造成誤解。
總之,在包括南海的西文古地圖中,地亞哥·利伯羅所繪《環(huán)球地圖》可能是最重要的一幅。它不僅提供了島礁與航線的不同標(biāo)識(shí),而且對(duì)于航線圖標(biāo)給予清晰的說明。這為我們進(jìn)行同類地圖的識(shí)別與分析,提供了標(biāo)準(zhǔn)與思路。
Pracel0型圖案是地亞哥·利伯羅一人的專用型,以后并無跟進(jìn)者。在西文古地圖中出現(xiàn)得較多的是Pracel1型,可惜創(chuàng)建該圖案的作者已無考。另外,與Pracel1型相伴隨的是1560年“Pracel”的出現(xiàn)。
1. 1535~1556年的Pracel1型圖案
Pracel1型是最早的“牛角”圖案,整體形狀如一個(gè)長長的牛角尖,一般由四到七段組成,其中最南邊的圖案是用點(diǎn)填實(shí)的細(xì)長圓弧狀三角形,其余數(shù)段是用點(diǎn)繪制而成的梯形。第一個(gè)矩形的左上角常常鑲嵌有大小不一的數(shù)個(gè)圓。詳見地圖5。簡化后的清繪模型,詳見圖1。
與Pracel0型相比,“牛角”圖案Pracel1變化不大,僅僅是繪制成了比較規(guī)則的圖形,在Pracel1的西北端還有7個(gè)小圓圈:北邊兩個(gè),西邊5個(gè),而不是僅僅9個(gè)小圓排列成不規(guī)則的圖案。
地圖5現(xiàn)在珍藏于美國賓夕法尼亞州德文郡(Boies Penros Collection,Devon,Pennsylvania)的收藏館中。從地圖5看,越南北部海岸線是沒有測(cè)繪過的。圖中的南海,雖然沒有文字,但其牛角圖案清晰,形狀非常優(yōu)美。于是,地圖5出版后,Pracel1圖案很快成為主流圖形,替代了地亞哥·利伯羅的Pracel0型。
由于Pracel1型地圖非常簡潔,沒有文字說明,所以很難確定Paracel1的意義。只是需要注意的是,Pracel1圖案的頭部多有圓圈,證明這個(gè)島嶼是占婆——李山島。據(jù)地圖5,牛角狀的南端延長到了北緯10°左右。
地圖6的作者是加斯帕·維埃加斯(Gaspar Viegas)。他在“牛角”圖案上下端增加了兩個(gè)島嶼名:Pulo cici(西塞爾島)與Pulo Codor(昆侖島)。其中的“Pulo”是當(dāng)?shù)赝林苏Z言,即島嶼。值得注意的是,地圖6中出現(xiàn)了海南島。海南島的東邊有3個(gè)島嶼,并有島嶼名。從方位上判斷,它們分別是文昌七洲山,銅鼓山和獨(dú)豬山。由于地圖6是最早出現(xiàn)海南島的西文地圖,且繪有海南島東部的3個(gè)重要島嶼,所以,這張地圖非常重要。
其他Pracel1型地圖還可見1541年漢斯(W.Hantzsch)與施密特(L.Schmidt)合作繪制的《尼古拉·地士林世界平面圖》(Nicolas Desliens planisphere,1541)。(11)W.Hantzsch & L.Schmidt,Kartographische Denkm?ler zur Entdeckungs geschichet von Amerika,Asien,Australien und Affrika[M].Bibliothek zu Dresden,1923.我們從萊比錫大學(xué)圖書館中購買到了本圖的電子版。全書包含地圖3張,其中第二張地圖帶有Pracel1型圖案。詳見地圖7。韓振華先生也引用了這幅地圖。只是在“牛角”圖案邊上,沒有找到韓文中所說的“I.de Pracel”。另外,在這張圖中,“牛角”頂部左端的島嶼,我們有理由相信它是占婆島。
在這123幅地圖中,現(xiàn)存1560年之前的Pracel1型地圖還有以下8種:(1)如1543年紀(jì)堯姆·布魯斯康(Guillaume Brouscon)繪制的《世界地圖:包括美洲與澳大利亞》(World chart,which includes America and a large Terra Java,Australia,1543)。(12)http://commons.wikimedia.org/wiki/File:Guillaume Brouscon.World_chart,which includes America and a large Terra Java (Australia) HM 46.PORTOLAN ATLAS and NAUTICAL ALMANAC.France,1543.2022-11-16.韓振華先生引用的是1545年地圖,收錄在《杰出地圖集》第一集pl.79B,由于過于模糊,本文不予討論。(2)1546年皮埃爾·德塞利耶(Pierre Desceliers)繪制的《波特蘭地圖》(Portulan de Pierre Desceliers,1546)。(13)https://fr.wikipedia.org/wiki/Pierre_Desceliers, 2022-11-16.(3)1547年迪耶普學(xué)校(Dieppe School)繪制的《瓦拉爾德地圖集》(Vallard Atlas,1547)。(14)http://commons.wikimedia.org/wiki/File:Vallard Atlas HM29 f.2 000416A original.jpg?uselang=zh-cn,2022-11-16.(4)1547年《瓦拉爾德地圖集》,收錄于《杰出地圖集》第四卷pl.621AB,圖案是典型的Pracel1,文字卻無法辨認(rèn)。由于該地圖夾在第四卷中,韓振華先生沒有引用。(5)1550年皮埃爾·德塞利耶(Pierre Desceliers)的《世界地圖》(World Map,1550)(15)http://commons.wikimedia.org/wiki/File:Map of the world-Pierre Desceliers,1550-BL Add MS 24065.jpg 2022-11-16.,“牛角”圖案是典型的Pracel1型,但圖中沒有韓振華先生所說的P.du Pracel。(6)1553年再版了皮埃爾·德塞利耶(Pierre Desceliers)的《世界地圖》(Mappemonde-P.-Desceliers-1553)(16)http://vousvoyezletopo.home.blog.2013/04/2022-11-16.。地圖中加了不少旗幟,說明是另一版,圖中也沒有找到韓振華先生所說的P.du Pracel。(7)1554年羅伯·霍曼(lopo Homen)繪制的《世界地圖》(mapa mundi,1554)。(17)http://commons.wikipedia.org/wiki/File:1554 lopo homen mapa mundi 03 jpg,2022-11-16.在這幅地圖中,原來的“牛角”被分成兩塊,第一塊是用三橫四縱12個(gè)小圓點(diǎn),外加一框,下面仍為一“牛角”。這種畫法很快成為流行的Pracel圖案之一?!督艹龅貓D集》第一卷pl.27B也是這幅地圖。(8)1556年卡提喀拉(Kattigara)繪制《勒·泰斯圖第四次投影圖》(Le Testu,1556-,4th projection)。(18)http://commons.wikimedia.org/wiki/File:Le Testu 1556 4th projection.jpg,2022-11-16.這一幅地圖上的Pracel2圖形比較特殊,分成3塊,用點(diǎn)表示,最后一小段尖尖的尾巴沒有了。
2. 1560年出現(xiàn)Pracel名稱
1560年出現(xiàn)了第一幅將“牛角”命名為Pracel的地圖,《杰出地圖集》第一卷pl.95b,詳見地圖8。這幅地圖說明過于簡單,韓振華先生引用了該圖,并作說明如下:其一,這幅地圖的作者佚名;其二,一只腳的形態(tài)分成二段,北段為北緯17°~16°,南段為北緯16°~10°,其文字為 Ilhas do Pracell?!芭=恰鄙戏降钠咸蜒勒Z“Ilhas do Pracell”是復(fù)數(shù),指Pracell群島。
至此,雖然可以確定將“牛角”圖案命名為Pracel群島,但仍然不知Ilhas do Pracell是指整個(gè)牛角圖案還是牛角圖案上的第一個(gè)長方形,它由12個(gè)圓點(diǎn)構(gòu)成;從位置上判斷,應(yīng)該是占婆——李山群島。另外,地圖8中還出現(xiàn)了海南島AINAO,以及獨(dú)豬洋I.Tinhosa和文昌七洲洋Pulo lolo。
1560年代,類似的地圖還有以下5幅:(1)1560年佚名繪制,出自《杰出地圖集》第二卷pl.234。(2)1561年地亞哥·霍曼(Diego Homem)繪制的無名地圖,出自《杰出地圖集》第二卷pl.124A。該圖采用的是3段圖案,頭部是三橫四縱,12個(gè)圓點(diǎn),接下來是一長方形,右上角有一個(gè)圓點(diǎn),下面是長尾“牛角”。這二個(gè)圖案是用“+”和“×”填充?!芭=恰钡牡锥思獠繛閜ulo cccim,即19世紀(jì)越南的西塞爾島一帶。(3)1565年佚名繪制的無名地圖,出自《杰出地圖集》第二卷pl.177,地圖下面無說明,其年代的確定是依據(jù)韓振華先生的研究結(jié)果。(19)韓振華.南海諸島史地考證論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1:208.“牛角”分為三段,韓文錯(cuò)為二段。第一段為長方形,它的左邊是標(biāo)注了Ia.do Pracel,韓文記為“無文字名稱”。Ia.do Pracel是單數(shù),表示Pracel島。(4)1566年尼古拉·地士林(Nicolas Desliens)繪制的《地圖》(Map,1566(20)http://dabrownstein.files.wordpress.com/2013/05/nicolas desliens-world-map-1566-with-java1.jpg,2022-11-16.)?!芭=恰眻D案為Pracel1型,卻沒有文字標(biāo)注。(5)1568年地亞哥·霍曼(Diego Homem)繪制的無名地圖,出自《杰出地圖集》第二卷pl.139A。“牛角”分為三段,韓文記為二段。第一段為長方形,左邊是標(biāo)注了Ia.do Pracel。
總之,直到1560年才開始出現(xiàn)葡萄牙語Pracel,僅指“牛角”圖案的頭部。在全部123張地圖中,有22張Pracel1型地圖,約占總數(shù)的18%。
在敘述Pracel2型“牛角”圖案的特征之后,再分別討論4幅地圖中對(duì)于“牛角”是中國人前往西南洋的航線的四段說明。
1. Pracel2型地圖的特點(diǎn)
Pracel2型的地圖不多,其特點(diǎn)是其“牛角”比Pracel1要短得多。大致北起越南龍海群島與甘比爾島之間,即北緯11.4°,南至昆侖群島,即北緯8.6°。顯然,這類圖案與位于18.2°的西沙群島毫無瓜葛。
1540年第一次出現(xiàn)的這一圖案源自《杰出地圖集》第一卷pl.71B。作者佚名。地圖中的Pracel仍然是“牛角”形狀。韓振華先生描述道:“一只腳形狀,分成三段,北段在廣東群島之南,南段超過柬埔寨角?!薄皬V東群島”是外羅山與李山島的統(tǒng)稱。經(jīng)仔細(xì)辨認(rèn)后,本圖中的“牛角”是四段,北端遠(yuǎn)沒有到李山島,詳見地圖9。另外,地圖9中的越南南部海岸線呈規(guī)則矩形,很不準(zhǔn)確。
類似的地圖還有以下6幅:(1)1545年的佚名繪制的《波特蘭地圖》(Portulans,reprod.phot.),源自《杰出地圖集》第一卷pl.79B。(2)1565年再版1561年弗拉尼和加斯塔爾迪(Forlani & Gastaldi)繪制的《亞洲地圖》》(Asia)。(21)Thomas Suarez.Early Mapping of Southeast Asia[M].Singapore·Hong Kong·Indonesia,Periplus Editions,1999:136~137.(3)1578年杰拉爾德·德·鳩德(Gerard De Jode)出版的《亞洲第三部分地圖:現(xiàn)代東印度準(zhǔn)確地圖》(Tertiae Partis Asiae quae modernis India orientalis dicitur acurata delineatio Autore Iacobo Castaldo Pedemontano)。(22)http://www.raremaps.com/gallery/detail/36141/Tertiae Partis Asiae quae modernis India orientalis dicitur acurata/De%20Jode.html,2022-04-21.(4)1580年加斯塔爾迪(Giacomo Gastaldi)繪制的《帶有襯板的東南亞地圖》(Il Disegno Della Terza Parte Dell’ Asia [Gastaldi’s Wall Map of SE Asia with extra panels!])。(23)https://www.raremaps.com/gallery/detail/30554hbp/Il_Disegno Della Terza Parte Dell Asia Gastaldis Wall Map of SE Asia/Gastaldi.html,2022-04-21.(5)1588年喬瓦尼·巴蒂斯塔·拉穆西奧(Giovanni Battista Ramusio)和賈科莫·加斯塔爾迪(Giacomo Gastaldi)繪制的《第三圖〈東亞及東南亞〉》(The third map [East and Southeast Asia],1588)。(24)Min-min Chang:China in European Maps (Selected 55 Maps and Prints)[M].The Hong K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Library,2003:43.(6)1590年丹尼爾·科勒(Daniel Keller)出版的《新版亞洲地圖》(Asiaenova descriptio,Antwerpen,1590.L)。(25)http://commons.wikimedia.org/wiki/File:Daniel Keller.Asiae nova descriptio (Antwerpen,1590).R.jpg,2022-04-21.這些地圖中的“牛角”圖案沒有任何文字說明。
2. 關(guān)于“牛角”是中國人航道的四幅地圖
1554年喬·巴·拉穆西奧(G.B.Ramusio)繪制的《中國、東南亞、菲律賓等》第三版(《東南亞地圖》,(China,Southeast Asia,Philippines,etc.Southeast Asia,G.B.Ramusio,1554)(26)http://www.wattis.com.hk/gallery/maps/20/3197/south-east-asia-terza-ostro-tavola.html,2022-04-21.是典型的Pracel2型。該圖的變形非常嚴(yán)重,投影套疊非常困難。幸好地圖中有緯度線,因此我們選擇昆侖島及越南最南端為基準(zhǔn)點(diǎn)(見紅色箭頭),北邊以三亞市的最南端(北緯16°,見紅色箭頭)為北部基準(zhǔn)點(diǎn)。由于該圖沒有經(jīng)度,又“牛角”圖案在南部,故以越南南部為古今地圖投影套疊之基準(zhǔn)線。
經(jīng)過投影套疊后,我們標(biāo)注了幾個(gè)重要地名。紅色地名為今地名,不一定與今地名對(duì)應(yīng),如當(dāng)年的柬埔寨現(xiàn)在已經(jīng)為越南占領(lǐng)。套疊后的地圖詳見地圖10。
地圖10中的粉紅字為當(dāng)時(shí)地名的譯名:頂部是“中國”,往下是“交趾支那”,即當(dāng)時(shí)的占婆,再往下是當(dāng)時(shí)的“柬埔寨”,實(shí)際名稱是水真臘,時(shí)屬柬埔寨?!芭=恰眻D案的地理位置大致北起越南龍海群島與甘比爾島之間,即北緯11.4°,南至昆侖洋群島(8.6°)?!芭=恰眻D案成了三角形,旁邊有3行文字說明:Canali donde Vengonogh liquy?!稏|南亞地圖》一書對(duì)于這一“說明”又有以下說明:
拉穆西奧(Ramusio)地圖手寫的另一群島是Paracels,這是一沙洲,旁有意大利語說明:Canali donde Vengono gliliquil(琉球人從這一航道出入)。在1561年,加斯塔爾迪(Giacomo Gastaldi)對(duì)這一文字做了更好的解釋,他把這一群島認(rèn)定為:中國人從這一航道去巴拉望和婆羅洲(Canali dove passapo i chini per andare a palohan et a boru)。
《東南亞早期地圖集》的作者將此句譯成了英文:
The channel through which the Chinese pass en route to Palawan and Borneo.(27)Thomas Suarez.Early Mapping of Southeast Asia[M].Singapore-Hong Kong-Indonesia:Periplus Editions,1999:147.
這一“說明”不僅與上文所引“環(huán)球地圖航海說明”的基本精神相同,而且補(bǔ)充了這是中國人前往西南洋的航道這一重要內(nèi)容。當(dāng)然,盡管地圖4中“牛角”位置要比地圖10更靠北,但這兩段均屬一條航道的兩個(gè)部分,性質(zhì)是一樣的。我們將該圖簡化后的清繪模型,作為Pracel2的標(biāo)準(zhǔn)模型,見圖1。
事實(shí)上,地圖4與地圖10對(duì)于這一航道的描述,完全符合當(dāng)時(shí)我國所有針路簿的記載。也就是說,“牛角”圖案實(shí)際上是一條中國人通往西南洋的航道,這條航道也可以稱為“西沙七洲洋航道”,以昆侖洋為其終點(diǎn)。
1561年賈科莫·加斯塔爾迪(Giacomo Gastaldi)繪制的《亞洲第三部分地圖》(Il Disegno Della Terza Parte Dell’ Asia,1561)(28)https://www.raremaps.com/gallery/detail/55879/il-disegno-della-terza-parte-dell-asia-gastaldi,2022-11-16.,原文說明這張地圖是1559年至1561年加斯塔爾迪制作的3張亞洲地圖的最后一張。圖中增加了許多重要的地理信息,與本文有關(guān)的就是“牛角”下面的意大利文:Canali dove passano i chini per andar a palohan et a born,即“中國人通過此航道到達(dá)巴拉望和孛泥國”。詳見地圖11。
1593年杰拉爾德(Gerard De Jode)出版了《亞洲第三部分地圖,即現(xiàn)代東印度》(Tertiae partis Asiae quae modernis India orientalis dicitur acurata delineatio[cartograph],1593)。(29)https://www.raremaps.com/gallery/detail/62413/tertiae-partis-asiae-quae-modernis-india-orientalis-dicitur-de-jode,2022-11-16.圖中牛角旁有意大利文的說明:Canali donde Vengonogh liquy,意即“琉球人從這一航道出入”?!芭=恰笔呛降蓝墙甘?。
1570年杰羅姆·奧吉阿拓(Girolamo Olgiato)繪制的《東南亞地圖》(Southeast Asia,1570),(30)Thomas Suarez,Early Mapping of Southeast Asia[M].Singapore-Hong Kong-Indonesia,Periplus Editions,1999:136.其牛角圖案為Pracel3型,說明文字為:Canali dove passano i chini per andar a palohan et a born,意為“中國人通過此航道到達(dá)巴拉望和孛泥國”。
至此可以得出結(jié)論:Pracel2型“牛角”圖案主要指的是中國人通過此航道到達(dá)西南洋之航線。在全部123張地圖中,Pracel2型牛角圖案有17張,占14%。
本文選用的123張地圖中有41張是Pracel3型,占33%。如果包括19張變形的Pracel3,則接近一半。如果去掉21張沒有任何圖案的古地圖,在帶Pracel牛角圖案的102幅地圖中,大約60%屬于Pracel3型。其實(shí),從1640年后,Pracel3成為主流,最后幾乎替代了其他所有圖案。正因?yàn)镻racel3型數(shù)量眾多,所以,其分型也較其他類型顯得更為復(fù)雜。
1. Pracel3的主要特征
1563年拉薩羅·路易斯(Lazaro Luis)繪制的《十張地圖集》(Atlas of Sheets,1563)中的第6幅地圖(fol. 6 r. Atlas of Ten Sheets,1563)出自《杰出地圖集》第二卷Pl.217。牛角圖案的右上角標(biāo)注了“I.do Pracel”,圖案非常規(guī)則,整個(gè)Pracel形成一個(gè)直角斜邊梯形,圖案中用點(diǎn)和“+”填充,邊界用致密的點(diǎn)圍成,梯形的尖角下面有三個(gè)橢圓,而后又加一條線,帶一個(gè)點(diǎn)。這說明,航海家已經(jīng)知道了從小昆侖島到甘比爾島之間是有群島的,只是島礁的數(shù)量很少。詳見地圖12。
地圖12的底層是現(xiàn)代地圖。細(xì)讀則可以發(fā)現(xiàn),較之以前的各型,“牛角”的面積大大縮小了,梯形頂點(diǎn)(南邊)是越南的芽莊(Nha Trang)北邊,北緯12.6°;梯形底部到達(dá)北緯16.1°峴港(Da Nang)東邊的洋面上。從越南南部的海岸線與今天海岸線的吻合程度看,這一時(shí)期,人們有可能對(duì)越南南部海域作了測(cè)量,由于沒有發(fā)現(xiàn)該區(qū)域中存在危險(xiǎn)的礁石區(qū)域,所以用單線條表示,而往北還沒有測(cè)量,則依舊保持“牛角”圖案。圖12中的I.do Pracel 是采用45°的斜角書寫的,表示該名稱是島嶼名,是對(duì)代表島的圓圈的命名。
總之,Prace3型主流圖案是用點(diǎn)和“+”字或“×”以后也用點(diǎn),繪制而成一個(gè)直角斜邊梯形,下面有數(shù)個(gè)小島嶼,大多是3個(gè),再用一條圓弧連接幾個(gè)圓。這一圖案以后被法國人稱之為“蝎子的尾巴queue du Scorpion”。(31)http://www.davidrumsey.com/luna/servlet/detail/RUMSEY~8~1~3982~490061:Indes-Orientales-?sort=Pub_List_No_InitialSort%2CPub_Date%2CPub_List_No%2CSeries_No&qvq=q:indonesia;sort:Pub_List_No_InitialSort%2CPub_Date%2CPub_List_No%2CSeries_No;lc:RUMSEY~8~1&mi=171&trs=247,2022-11-16.與Pracel2相比,其“牛角”圖案要小得多。我們將地圖12簡化后的清繪模型,作為Pracel3的標(biāo)準(zhǔn)模型。
這一模型代表的地圖有許多,茲不一一列舉。需要特別說明的是,在1593年杰拉爾德·德·久德(Gerard de Jode)繪制的《世界地圖冊(cè)之亞洲地圖》(Gerard-de-Jode-Asia-Partum-Orbis-Maxima,1593)(32)http://commons.wikimedia.org/wiki/File:Gerard-de-Jode-Asia-Partum-Orbis-Maxima-1593.jpg,2022-11-16.中,第一次在“牛角”圖案的左上角畫了5個(gè)圓點(diǎn),并標(biāo)注Pracel的頭部(Tete Pracel),Pracel標(biāo)識(shí)于梯形中間。詳見地圖13。
2. 其他Pracel-組合
Pracel-Sirsir型。早期的Pracel型圖案還存在一些小的形態(tài),如牛角圖案上不標(biāo)注Pracel,僅有圖案,但牛角尖處標(biāo)注了Pulo Sirsir;也有在圖案的上面標(biāo)注Sirsir的。這類地圖一共只有5幅,我們將其劃分為Pracel-Sirsir。
1578年墨卡托(Mercator)父子所繪《簡明世界大地圖》(Orbis terrae compendiosa description quam ex magna,1578)(33)Min-min Chang:China in European Maps (Selected 55 Maps and Prints)[M].The Hong K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Library,2003:33.的特點(diǎn)是,直角圖案是很短的一段,全部用點(diǎn)表示。Sirsir標(biāo)注在牛角圖案的下面,少量標(biāo)注在牛角圖案的中間或頂部。詳見圖14,余不討論。
Pracel-Ba型。1569年墨卡托(Mercator)繪制《多張拼接地圖》(World Map Composite,1569),(34)http://commons.wikimedia.org/wiki/File:Mercator_1569_world_map_composite.jpg,2022-04-21.牛角圖案是從今天越南的老虎島南邊的Pulo I:Pole延伸到越南富貴島北邊的Pulo Sirsir。其牛角的說明為“Baxies de Chapar”,所以將這一組地圖命名為Pracel-Ba型。詳見地圖15.
Baxies de Chapar是西班牙語。Chapaa或Chapar當(dāng)為“占婆”,相當(dāng)于今天越南中部與南部地區(qū);Baxies是淺灘,Baxies de Chapar應(yīng)該是“占婆的淺灘”。從牛角圖案的位置判斷,其位于占婆國的海面上。韓振華先生認(rèn)為:西班牙語的“Baxies de Chapar”的譯文是:“永興島(林島 Woody I.)屬于中國的。”(35)韓振華.南海諸島史地考證論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1:166.這一譯文是不對(duì)的。另外,采用Pracel3-Ba的地圖還有兩種,主要出現(xiàn)在17世紀(jì),茲不展開。
總之,盡管我們還不能說Pracel牛角的4個(gè)模型包括了所有,卻可以說包括了絕大多數(shù)。對(duì)于不包括在這4個(gè)模型中的例外,除了采用以上兩例Pracel-之外,還可能出現(xiàn)一些處于兩類模型之間的“牛角”。對(duì)于這些圖案,可以采用更為彈性的分類方法,并不影響本文的結(jié)論。例如,1594年派特魯斯·普蘭修斯(Petrus Plancius)繪制《印度地圖》(Indies Petrus-Plancius 1594)(36)http://www.in-terre-active.net/?tag=carte-ancienne,2022-04-21.,圖中的“牛角”圖案與圖8相似,屬于典型的Pracel1型;然而,其牛角的右邊中間標(biāo)注了Pracel,牛角的上方又標(biāo)注了Doa Tavaquero,就屬于Pracel1型的變體。Doa Tavaquero是西班牙語,意為“鼓手”,海浪拍擊礁石,聲音很大,像鼓手在敲鼓。這應(yīng)該是從《環(huán)球地圖》中的yas del atabalero演變過來的,與Pracel0型相通。
上文所述4種“牛角”圖案主要與越南海岸有關(guān),即與越南近岸中國人去西南洋的航線有關(guān)。與此同時(shí),還有一條途經(jīng)南沙群島島礁區(qū)域航線值得討論。
1570年亞伯拉罕·奧特柳斯(Abraham Ortelius)所繪《奧特柳斯之新版亞洲地圖(第一版)》(Ortelius Map of Asia (first edition)-Geographicus-AsiaeNovaDescriptio Ortelius,1570)創(chuàng)造了一種新的Pracel圖案:用六七個(gè)圓表示群島,在群島下面命名為I.Pracel。I為英文島嶼Island的縮寫。詳見圖16。
圖16中標(biāo)注了多個(gè)大地名,如CHINA(中國)、GAVCINCHINA(交趾支那)、CAMPAA(占婆,為占婆補(bǔ)羅之省譯,即占城國,今越南中南部)、COMBOIA(柬埔寨,當(dāng)時(shí)的柬埔寨分為真臘和水真臘,今天的越南南部)、Palo ham巴拉望(巴拉是Pulo的對(duì)音,直譯為望群島)和Borneo(婆羅洲),利用這些地名完全能確定I.Pracel的洋面,即今天南沙群島有島礁的洋面。
地圖16是一幅寫意地圖,南海海域被明顯壓窄,巴拉望島被明顯夸大。這樣一來,我們就不能夠采用投影套疊的方法,進(jìn)行古今地圖的對(duì)照。不過,從這一組圓圈的緯度,以及與Palo ham(巴拉望群島)和BORNEO(婆羅洲)的位置關(guān)系看,它們一定是南沙群島之島礁,也就是中文的“石塘”。更重要的,I.Pracel洋面還是17世紀(jì)以前西方人常用的一條航線。
I.Pracel型的地圖還有7種,其中有5種是奧特柳斯《新版亞洲地圖》的再版。如1570年奧特柳斯《新版亞洲地圖》(Asiae Nova Descriptio G7400 1579.O7)(37)https://collections.leventhalmap.org/search/commonwealth:st74cw485,2022-04-21.、1572年《奧特柳斯之新版亞洲地圖》德文版,1579年、1581年、1601年奧特里斯的《亞洲新圖》(Asiae nova descriptio),其中I.Prace都沒有變化。此外,1574年賈科莫·加斯塔爾迪(Giacomo Gastaldi)出版《新亞洲地圖》(Asiae Nova Descriptio,1574),(38)http://commons.wikimedia.org/wiki/File:Asiae_Nova_Descriptio_1574.JPG,2022-04-21.大約于1600年阿爾諾迪(Arnoldo di Arnoldi)在意大利錫耶納出版《亞洲地圖》(Mathej Florimj for.Senis,1600)(39)http://hdl.loc.gov/loc.gmd/g7400.ct001453,2022-04-21.。這兩張地圖中的I.Pracel也都是南沙島礁區(qū)。
本文以1527~1600年包括南海且有確切年份的123幅西文古地圖為研究對(duì)象,主要采用“要素——關(guān)系——模型”分析法,建立了16世紀(jì)從Pracel0至Pracel3的4個(gè)有關(guān)越南東海岸的“牛角”圖案模型,并討論一個(gè)與“牛角”無關(guān),卻是南沙群島島礁區(qū)的I.Pracel模型,從而揭示了西方地圖學(xué)界對(duì)于中國南海及越南東部沿海島礁與航線認(rèn)識(shí)的形成與演變。
概括地說,早在1529年,地亞哥·利伯羅(Diego Ribero)不僅將越南的占婆島——李山島或破浪礁命名為“鼓手島”,而且創(chuàng)造出一個(gè)特殊的“牛角”圖案,對(duì)航海人進(jìn)行風(fēng)險(xiǎn)提示。這一傳統(tǒng)一直保持到16世紀(jì)末。不過,在16世紀(jì)下半葉,也有一批地圖學(xué)家并不了解南海Pracel。地亞哥·利伯羅創(chuàng)造的知識(shí)體系,并沒有完全被后來所有的地圖學(xué)家所繼承。以亞伯拉罕·奧特柳斯(AbrahamOrtelius)為例,在他所繪22張地圖中,有7張以I.Pracel表示南沙島礁洋面,4張表示越南東部沿海的群島,是Pracel3型,還有10張根本沒畫Pracel,即南海中什么島礁也沒有。
直到1560年,佚名地理學(xué)家用Pracel取代了原來的yas del atabalero(鼓手),并形成以后時(shí)間長達(dá)兩個(gè)半世紀(jì)的傳統(tǒng)。在這個(gè)過程中,對(duì)于“牛角”圖案的解釋,卻產(chǎn)生了變異,演變?yōu)榘到浮\灘密布的迷宮,直到1827年,法國地理學(xué)家馬爾特-布倫(Malte-Brun)說:
普拉塞爾或帕拉塞爾,是一個(gè)由島狀礁石、淺灘組成的迷宮,按照最可靠的海圖記載,它平行于交趾支那海岸,在北緯10°45′和16°30′之間展開,平均經(jīng)度為東經(jīng)109°。一些法國航海家越過了其中一部分,卻沒有遇見任何巖石或淺灘,就此,我們應(yīng)該斷定,現(xiàn)實(shí)中的這個(gè)群島的范圍并不如我們的地圖中那么遼闊。(40)Conrad Malte-brun,Universal Geography or a description of all the parts of the world[M].Philadelphia:Anhony Finley,1827:286.參見許盤清,曹樹基.西沙群島主權(quán):圍繞帕拉塞爾(Pracel)的爭論——基于16~19世紀(jì)西文地圖的分析[J].南京大學(xué)學(xué)報(bào)(人文社會(huì)科學(xué)版),2014,(5).
馬爾特-布倫的這段話以及他所繪制的相關(guān)地圖,使得被一直錯(cuò)誤解讀的“牛角”圖案回到了地亞哥·利伯羅的知識(shí)體系。正如上文所言,在地亞哥·利伯羅之后的16世紀(jì)下半葉,喬·巴·拉穆西奧(G.B.Ramusio)、賈科莫·加斯塔爾迪(Giacomo Gastaldi)、杰拉爾德·德·久德(Gerard de Jode)、杰羅拉姆·奧吉阿拓(Girolamo Olgiato)等,在他們的Pracel2型牛角圖案旁,不僅正確地指出牛角是航線,而且還是“中國人經(jīng)此航道去巴拉望和婆羅洲”的航線。西文古地圖中的Pracel牛角之謎,至此大白于天下。
韓振華先生曾提及:“八只船所組成的葡萄牙船隊(duì),其中有四只船是中國帆船,但全部船只,都配備有中國人充當(dāng)舵師?!?42)韓振華.南海諸島史地考證論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1:162.也就是說,即使是中國人不常行走的外溝航線,也是中國人常用的航線。比較而言,下南洋的中國商人更習(xí)慣走內(nèi)溝航線。
在這個(gè)意義上,我們就能更加深刻地理解,16世紀(jì)歐洲地圖學(xué)家們的航線標(biāo)識(shí)“中國人從這一航道去巴拉望和婆羅洲”所隱含的意義。結(jié)合我們關(guān)于南海航線中的方向、里程、速度、地名、海域等一系列研究,就可以說,南海既是中國的領(lǐng)海,也是國際航線。歷史時(shí)期,南海的兩種性質(zhì)同時(shí)存在。
這是因?yàn)?,歷史時(shí)期中國與越南、菲律賓兩國政權(quán)之間的分分合合,藩屬關(guān)系的若即若離,都不涉及海洋權(quán)益的變化。中國人對(duì)于南海的認(rèn)知、利用與管理,是關(guān)于南海主權(quán)最有力的依據(jù)。而從16世紀(jì)甚至更早時(shí)代開始的歐洲人對(duì)于日本、菲律賓等國的貿(mào)易,走的就是南海航線。這說明,自古以來,南海就是一條國際航線。正如西南洋既是東南亞諸多周邊國家的領(lǐng)海,同時(shí)也是國際航線一樣,領(lǐng)海與國際航線,這兩個(gè)概念可以同時(shí)共存,并行不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