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興亮,劉 超

（山東省平陰縣中醫(yī)醫(yī)院,山東 濟南 250400）

據(jù)相關學者考證,《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為梁·陶弘景所著,多數(shù)醫(yī)家認為出自敦煌藏經(jīng)洞的《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傳承于伊尹《湯液經(jīng)法》,《〈輔行訣五臟用藥法要〉傳承集》抄本說明則提出：“張仲景主據(jù)《湯液經(jīng)法》而成書……這些重要的學術思想均可從《輔行訣》中感悟出來?！盵1]5-10楊紹伊先生在《考次湯液經(jīng)·序》中指出《傷寒論序》中的部分內(nèi)容為王叔和所撰[2],此后學術界產(chǎn)生了“仲景書本與《黃帝內(nèi)經(jīng)》無關”的觀點,認為仲景書是原創(chuàng)的理論體系,與《黃帝內(nèi)經(jīng)》理論體系存在根本不同[3]。然而筆者通過研究中醫(yī)文獻發(fā)現(xiàn),《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非陶弘景所著,其與《黃帝內(nèi)經(jīng)》存在理論傳承關系,不能依此否定仲景理論與《黃帝內(nèi)經(jīng)》的相關性。

1 不同時代對病因認識的差別

大凡醫(yī)書皆符合其所在的時代背景,同時代醫(yī)書的學術觀點存在相似之處,如老官山漢墓天回醫(yī)簡、武威漢墓醫(yī)簡及馬王堆帛書中關于經(jīng)脈運行的內(nèi)容大致相同,在《靈樞》中也能發(fā)現(xiàn)類似經(jīng)文。天回醫(yī)簡中的五色脈診篇與《黃帝內(nèi)經(jīng)》《難經(jīng)》中的五色診病一致,《脈書·上經(jīng)》曰：人有九竅、五臟、十二節(jié),皆朝于氣。與《素問·生氣通天論》中“天地之間,六合之內(nèi),其氣九州、九竅、五臟、十二節(jié),皆通乎天氣”基本一致[4]。天回醫(yī)簡中的理法方藥趨向完備,與《黃帝內(nèi)經(jīng)》有承前啟后的關系。天回醫(yī)簡治療風證,用藥以椒、姜、細辛、桂、防風、川芎等為主,與張仲景以至晉代醫(yī)家大致相同,說明醫(yī)學觀點沒有較大改變；治療消渴用藥以瓜蔞、附子、干姜、龍膽、知母、苦參、菟絲子、凝水石等為主,主要是寒熱并用,與仲景瓜蔞瞿麥丸（天花粉、茯苓、懷山藥、附子、瞿麥）相似度較高。總的來說,仲景傳承扁鵲醫(yī)學的結論是正確的。陶弘景在《本草經(jīng)集注·序錄》提出治風通用防風、防己、秦艽、獨活、川芎。葛洪在《肘后備急方·治中風諸急方》中應用牡蠣、礬石、附子、灶中黃土治療中風口鍋僻,藜蘆、防風治中風不省人事、牙關緊急者,二者均以治療外風為主。而劉德興抄本《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中的神仙解語丹出自《婦人大全良方》卷三[1]10,該方主治心脾經(jīng)受風,方用天麻、石菖蒲、膽南星、遠志等,并不符合漢晉梁時代的用藥習慣。

2 與陶弘景著作的差別

陶弘景是一位治學嚴謹?shù)尼t(yī)家,其在《本草經(jīng)集注·序錄》中稱仲景為眾方之祖,并稱古方唯有仲景,指出其推崇仲景方劑,但并未提及《湯液經(jīng)法》及《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醫(yī)書是否存在需要有證據(jù)支持,而證據(jù)須得到多方印證方可稱之為證據(jù),孤證不立。漢、晉、隋、唐醫(yī)書均可相互參照印證,敦煌醫(yī)書亦是如此,敦煌藏經(jīng)洞中的不知名醫(yī)書殘卷有幾十種,然而傳抄本均不止一本,從國內(nèi)及俄羅斯、法國、日本所存殘卷中均能得到印證。然而《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是個例外,該書僅有張大昌先生一人見過原稿,并無其他版本可以對照。書中內(nèi)容真?zhèn)?以及是否存在自行添加的內(nèi)容須仔細甄別研究。張大昌先生言《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原書是寫在絹制品上的,后因故散佚,曾看到部分書籍殘片被他人制作鞋底樣,鞋底樣多用紙質品制作,絹制品是否可以用于制作鞋底樣是值得懷疑的。

3 方劑名稱之別

部分醫(yī)家認為仲景方劑、《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方劑出自《湯液經(jīng)法》,并將《湯液經(jīng)法》獨立于《黃帝內(nèi)經(jīng)》理論體系之外。湯液是指何物?《黃帝內(nèi)經(jīng)》對此已有明確答案：“黃帝問曰：為五谷湯液及醪醴奈何?岐伯對曰：必以稻米,炊之稻薪,稻米者完,稻薪者堅?！薄端貑枴乎蝉氛摗访鞔_指出湯液是用五谷制作的劑型,而中藥制成的劑型則稱為“必齊毒藥”,天回醫(yī)簡稱之為“和齊湯法”,可見湯液不是中藥劑型。

敦煌醫(yī)學卷子是考證《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是否為陶弘景原著的一個參考點[5]。天寶七載張惟澄奏上的雜療病方殘卷中記錄了理中丸,該方是在《傷寒論》理中丸基礎上去白術加橘皮而成,說明唐朝醫(yī)家對理中丸的方名是廣泛認可的。再看《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甲本,建中湯、復脈湯均是《傷寒論》中的原方名。在《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上篇傳承諸本中,張大昌抄本復脈湯條文載：“議將此湯詳為注釋,處方之際而定主副焉?！盵1]29此處把湯定為主副,只有后人為便于思考,歸類處方才這樣寫。此外,陶弘景的著作中沒有大、小補肝湯,大、小朱鳥湯這樣的名稱,在陶弘景所著《補輯肘后方》中找不到相同名稱的方劑?！堆a輯肘后方》中治卒下痢諸方與大、小勾陳湯的用藥有部分重合,均有甘草瀉心湯、理中湯及烏梅丸的影子,但是陶弘景并未在《補輯肘后方》中提出勾陳湯之名,而是直出其方藥。

《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中的小勾陳湯用人參、干姜、甘草、大棗,大勾陳湯用人參、甘草、大棗、生姜、半夏、黃連、黃芩,均為《傷寒論》之方；大、小螣蛇湯則是承氣湯變化加減?！遁o行訣臟腑用藥法要》用大、小勾陳湯及大、小螣蛇湯治療天行熱病,但在《補輯肘后方》中也有很多治天行病的條文,唯獨沒有勾陳、螣蛇之名。如果陶弘景編寫《補輯肘后方》時覺得這些名字好用,為什么不用?而是直列承氣諸方劑之名呢!勾陳、螣蛇是道家星宿天象用語,但陶弘景在《真誥》《真靈位業(yè)圖》等道教著作中均未曾提及。張大昌及其徒弟注“又增大小四方”[1]55,說明增加的還有很多。在諸瀉某臟湯前載有：“又救誤諸方例,如《傷寒論》所引證者如下。以其部位而被邪據(jù),故仍稱某某瀉湯云耳?！盵1]29可見所有改名稱的方劑均為后人修改,并不是原來的《湯液經(jīng)法》。

4 用藥炮制方法的差別

陶弘景在《補輯肘后方》序言中言：“炮、熬、炙、洗治諸藥,凡用半夏,皆湯洗五六度,去滑；附子、烏頭,炮,去皮,有生用者,隨方言之；礬石熬令汁盡；椒皆出汗；麥門冬皆去心；丸散用膠皆炙；巴豆皆去心皮,熬,有生用者,隨而言之；杏人去尖皮,熬,生用者言之；葶藶皆熬；皂莢去皮子；藜蘆、枳殼、甘草皆炙；大棗、梔子擘破；巴豆、桃杏仁之類,皆別研搗如膏,乃和之；諸角皆屑之；麻黃皆去節(jié)；凡湯中用芒硝、阿膠、飴糖,皆絞去滓,納湯中,更微煮令消；紅雪、樸硝等,皆狀此而入藥也；用麻黃即去節(jié),先煮三五沸,掠去沫后,乃入余藥。凡如上諸法,皆已具載在余所撰本草上卷中……此事若非留心藥術,不可盡知,則安得使之不僻繆也?”[6]而《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大白虎湯方中麥門冬、半夏均未注明是否炮制,《補輯肘后方》序言稱杏仁為“杏人”,且須去皮,《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中則是杏仁,且未注明炮制方法,似乎不符合陶弘景的寫作習慣。另外,《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中很少有方劑用烏梅,陶弘景在《名醫(yī)別錄》中指出烏梅“止下痢,好唾,口干……利筋脈,去痹”。在《補輯肘后方》中也有很多應用烏梅的方劑。綜上所述,筆者認為《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不是陶弘景的著作。

5 《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的理論來源

《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中關于五臟病的描述,在《靈樞·本神》《素問·臟氣法時論》中均可找到類似條目,如：“肝病者,兩脅下痛引少腹,令人善怒……心病者,胸中痛,脅支滿,脅下痛,膺背肩胛間痛,兩臂內(nèi)痛?！薄遁o行訣臟腑用藥法要》的治療法則在《素問·臟氣法時論》中也能找到相應內(nèi)容,如：“肝主春,足厥陰、少陽主治,其日甲乙；肝苦急,急食甘以緩之。心主夏,手少陰、太陽主治,其日丙?。恍目嗑?急食酸以收之。脾主長夏,足太陰、陽明主治,其日庚辛；肺苦氣上逆,急食苦以泄之。腎主冬,足少陰、太陽主治,其日壬癸；腎苦燥,急食辛以潤之。開腠理,致津夜,通氣也……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用辛補之,酸瀉之……心欲軟,急食咸以軟之,用咸補之,甘瀉之……脾欲緩,急食甘以緩之,用苦瀉之,甘補之……肺欲收,急食酸以收之,用酸補之,辛瀉之……腎欲堅,急食苦以堅之,用苦補之,咸瀉之?！备鶕?jù)《素問·臟氣法時論》發(fā)揮而成的是張元素《湯液本草》《臟腑標本寒熱虛實用藥式》,其建立苦欲補瀉治法用藥法則,為后代廣泛引用[7]?！墩渲槟已a遺藥性賦》中詳細列舉了五臟補瀉及五臟主治藥物與《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中的五臟補法、五臟瀉法中藥物有很多重合的地方[8]。由此可見,《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的用藥理論均出自《黃帝內(nèi)經(jīng)》及后世相關文獻,并沒有獨立于《黃帝內(nèi)經(jīng)》理論體系之外。

6 脈絡延展

敦煌醫(yī)學經(jīng)書的一個特點是被抄寫在佛經(jīng)或道經(jīng)的背面,其原因是唐宋時期佛教盛行,大量的佛教及夾雜的道教書籍被收藏于此,莫高窟的管理人員整理抄寫了大量醫(yī)書。莫高窟藏經(jīng)洞被封藏的原因主要是戰(zhàn)亂,在藏經(jīng)洞被開啟時,相關人員發(fā)現(xiàn)洞內(nèi)的書籍、雜物擺放凌亂無序,可見封藏之時事態(tài)緊急。筆者推測《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可能是元代或明代醫(yī)家所著,后因戰(zhàn)亂藏于敦煌莫高窟藏經(jīng)洞,后被張大昌收購、抄藏。該書因故損毀后,張大昌僅憑記憶復制,故難免有增改刪節(jié)之處,正如王雪苔先生在2007年致趙懷舟的信中對張大昌《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的評價：“大昌醫(yī)生有個缺點,他總想以自己的慕擬來補《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之缺失,我為此而批評過他?！庇纱丝梢?《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中的部分內(nèi)容應是張大昌先生及其弟子的創(chuàng)作增補。

7 小結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非陶弘景所著,應是后代醫(yī)家所編,假托陶弘景以擴大名氣；《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不是獨立于《黃帝內(nèi)經(jīng)》系統(tǒng)理論之外的《湯液經(jīng)法》,其理論來源及用藥法度均源自《黃帝內(nèi)經(jīng)》；不能以《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否定仲景書與《黃帝內(nèi)經(jīng)》的相關性；《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可能摻雜了部分張大昌先生及其弟子的個人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