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朋 趙澄宇
(1.山東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0;2.中國人民大學 歷史學院,北京 100872)
民教沖突(排外)是義和團運動最顯著的特征,也是其興起的直接原因。自巨野教案后,國際社會對山東的局勢就較為關(guān)注。有關(guān)此時期報紙對義和團運動的報道,國內(nèi)相關(guān)的研究已有很多。但利用域外報刊來研究當時中國之外的地區(qū)對義和團的報道及其相關(guān)態(tài)度的作品,目前學界則相對較少③。1899年以來,《叻報》對山東的局勢和義和團④攻擊教會的事件皆有相對及時的報道。本文擬利用《叻報》在1899-1900年間對義和團運動的報道來分析當時的東南亞華人對義和團的態(tài)度及其內(nèi)在立場。
周錫瑞指出,巨野教案從根本上影響了中國的歷史進程,列強開始在中國爭奪租借地,并由此引發(fā)了“瓜分狂潮”[1]118-119,而巨野教案的處理方式則又吸引了大量的民眾入教。此后,德國對山東的入侵與滲透進一步加深,在山東甚至會殘殺無辜。對此,《叻報》給予了相應的關(guān)注與報道。“濟南官場函云,德兵占沂州府,每日出外搜殺土匪,欲以威脅百姓,無辜被害者不可勝計……沂州府各屬紳士赴省具稟毓中丞,告以百姓受害悲慘情形紛紛不絕,毓中丞決意主戰(zhàn)密奏?!盵2]6-7
在此背景下,民教沖突無可置疑的會更加劇烈?!吧綎|南境日前有德國人三名在諸城縣相近地方被無賴多人毆辱,其受傷最重者為礦師克羅地。君系由德國制造公司派出履勘該處礦務(wù),行至莒州地方,即天主教司鐸斯登實君駐扎處……”,該文后面詳細介紹了克羅地等人遇襲的過程,并在其逃脫后給青島縣署施壓緝拿嫌犯[3]9。“沂州府來函,前月初十日郯城又有鬧教之案,神父從房后逃命郯城及蘭山南方以距沂州府城二十里,此地方少有耶穌教多系天主教。郯邑茲事之先沂州所屬之地已有兩百教友家被搶,十八處堂會毀壞。今年正月蘭山境內(nèi)板西崖又殺天主教友四人,十五日晚沂州府門貼匿名貼言,不多日要毀壞此處天主堂。此大抵震嚇神父,然亦可見人心不善?!盵4]7此期間的《叻報》有關(guān)此類報道還有多處,不再羅列,當?shù)孛癖娮虜_教堂和教民在此時基本已成常態(tài)。
由此可見,巨野教案后的民教沖突之劇,德國對山東地方的入侵使傳教士和教民有了實際上的倚靠,教權(quán)在逐漸攀升,而教民依靠其身份的特殊性蠻橫無理,甚至魚肉鄉(xiāng)民。19世紀末的華北旱災頻仍,民眾常年處在一個資源匱乏、溫飽無法滿足的情境之中?;浇痰奶厥獯嬖谑蛊湓谫Y源匱乏的環(huán)境中占有相對的優(yōu)勢,這就使其加劇了當?shù)卦械钠毡樾愿偁幈┝?,而民教沖突則是其競爭下的基本反應⑤。10月23日,《叻報》就刊登了一則因教民不守規(guī)矩,仗勢欺人而導致民教之間的緊張局勢,“山東曹、兗二府天主教中人頗有不守教規(guī)者,倚勢欺人,鄉(xiāng)里側(cè)目。聞今日大刀會誓與教友為難,多方逼迫,蠢動可慮。又煙臺美領(lǐng)事得山東濟寧州電言,曹州土匪逼迫教友日甚一日,恐釀巨禍?!盵5]7同日同版,還刊登了山東德州的民教沖突事件[6]7。
從時間上來看,《叻報》對山東地區(qū)義和團的第一次報道其實是相對較晚的,直到1899年的9月18日才有了第一次的明確提及,不過,當時《叻報》是將大刀會和紅拳作為報道主題,其言:“近日,山東大刀會、紅拳等會匪俞復明目張膽,仇視教民,蠢蠢欲動云。”[7]6
10月18日《叻報》載,“山東來信云,前月該處土人滋擾,今更甚于昔時。西人屋宇被土人恐嚇亦已震動,該兩縣令亦甚惶惶,該處領(lǐng)事已電達山東,中丞調(diào)兵彈壓,現(xiàn)雖未有動靜,惟時勢岌岌可危,不久必有茲鬧。”[8]7
11月6日《叻報》載,“山東嘉祥縣天主教民被大刀會擄去,勒贖者不一而足。前時大刀會之人雖橫,而耶穌教在濟寧州一帶甚平安,近則竟有擒耶穌教民勒贖之事。教民辯之曰,吾乃耶穌教。彼曰,時至今日,固不暇分天主教耶穌教矣;但有銀錢,便可無事。”[9]7
在11月8日的報道中,《叻報》首次提及“義和拳”,并把義和拳當作一種信仰群體,一個宗教組織:
“北省友人來函云,直隸河間地方教民日多動輒滋事。七日間該府所屬景州西南鄉(xiāng)離城七八十里處有義和拳教與教民為難,彼此聚集多人,幾至釀成巨禍。幸州官得信尚早,親赴該處彈壓,始各解散。日前聞與景州交界故城縣境之大白莊,又被匪人焚去天主堂三間,不知此案將如何了結(jié)。查義和拳教即白蓮教之支流,其教亦習拳術(shù),有邪法相傳,能避炮子或以刀劃石即粉碎,再念咒語,石能復合,惟穿紅色衣服人能破其邪。嘉慶年間,那文毅公曾奏請禁止,并于十三年間曾奉上諭查禁。今則群以義和拳為義民,不肯嚴加管束,推嚴其故,實由往年山東冠縣十八團滋事后,該拳教中人專與教民為難,教民間有欺壓平民,因此日深月久,平民積怨既深,遂忘拳教為邪術(shù)而群相附和,蔓延滋長,日甚一日。官吏因其動輒牽涉外人,每每曲為掩飾,希圖化有為無,而不知本在應禁之列。即上臺自督撫以下亦未能洞悉原委、從嚴承辦,恐羽翼既成而一發(fā)不可收拾也。”[10]7
從上文我們可以得知幾個信息,首先義和團被認為是一個宗教組織,而且上承白蓮教,擁有邪法。其次拳民是由冠縣十八村飛地發(fā)展而來,由于官方未能及時查禁,而使其勢力逐漸壯大。最后的“一發(fā)不可收拾”也不幸一語成讖??傊鸪酢哆穲蟆穼αx和拳的認識是基本正確并符合史實的,至于義和拳起源于白蓮教也應是受勞乃宣《義和拳教門源流考》的影響所致。勞乃宣在其年譜中寫到,“義和拳教門者,白蓮教之支流也,其源出于八卦教之離卦教?!?,其后也提到冠縣義和拳的活動和嘉慶年間那文毅的奏疏[11]416,與上文《叻報》基本一致,也應為參考刊布后的官方文件所報道。
義和團被當做宗教組織在西方漢學的研究中較為盛行,田海即在研究傳統(tǒng)中國的宗教文化與暴力中對義和團的“邪法”與暴力的宗教性進行了分析[12]23-25。此時《叻報》對義和團的報道基本都是大刀會、拳匪等騷擾西人,尋釁滋事的低級的民教沖突,還未到鬧出人命的程度?!哆穲蟆穼αx和團的認識基本是從國內(nèi)的文章、報刊和官方文案獲取而來,勞乃宣的《義和拳教門源流考》即可證明這點。但總體而言,此時義和團的活動還未引起 《叻報》足夠的重視。
1899年10月以朱紅燈為首的森羅殿戰(zhàn)斗是義和團運動開始的代表性事件,此次戰(zhàn)斗后,山東的反教勢力開始逐漸地聚集到一起,并將各地的隊伍普遍改稱為“義和團”,此也導致了毓賢被免,袁世凱入駐山東開始強力鎮(zhèn)壓義和團?!哆穲蟆穼懙?,“匪徒朱紅燈在山東平原縣起事,號‘義和團’,據(jù)稱其法能避槍炮,由是為所惑者甚眾,專與教民作對,九月間東撫派首府及帶兵官袁世敦率兵往剿,不料朱匪脫逃,徒死良民無數(shù)。前月十二日朱匪又聚二千眾往禹城、茌平一帶焚毀天主教堂,又自濟南至德州二百余里到處皆設(shè)義和團會,民心頗為驚惶,德州官府雖出示安民而終未能安靜。聞當袁慰帥入京陛見,時有指令撥兵三營前赴山東彈壓,由姜桂有總兵帶往,不日即當啟程?!盵13]7
緊接著,“山東大刀會匪以高唐州、茌平等處為最,動輒劫人勒贖。該處道員因毓中丞飭令不準任意殺人,故未能得手。并聞已將頭目二人拘獲,本擬即行斬決示眾,嗣因該匪羽黨甚多,一經(jīng)梟示,恐生大變,故尚羈禁。又聞臨清州有大刀會匪五六百人突至州署,請給旗幟,準其殺害耶穌天主各教民,并焚毀各教堂,否則決不干休等語。州尹以兵力不足,只得允許。又聞臨清州官兵與該匪開戰(zhàn)兩次并無敗云。又聞各地方官均商勸各教民勿在山東行教恐致遭害故也?!盵14]7
“北京信息云山東又有鬧教之事,美國、法國耶穌教堂十數(shù)處已被匪徒焚毀,現(xiàn)在中國政府竟若積薪遇火,極易著燒,所謂保護皆不足憑,勢必釀成大事。前德人嘗言,山東全省皆其權(quán)力所及。倘法人此次派兵前往山東,則德當如之何其可哉?抑或引為己責,自行派兵進剿匪黨,俾免他國雄兵入境耶!”[15]6
此后《叻報》又兩次轉(zhuǎn)載和截取外文報紙和國內(nèi)報紙對大刀會、義和團的報道,對義和團的整體情況進行了分析。1900年1月22日《叻報》節(jié)譯《徐家匯匯報》所刊登的某主教對大刀會鬧教的介紹,文章指出了去歲九月以來大刀會鬧教的詳情及因政府放任不管、效率低下而導致匪徒進一步泛濫的情形,“各處刀匪鬧教,因東撫毓中丞仇教心熾,匪人遂有恃無恐,大張紅白旗,上書:保清滅洋,及帥字大旗;請為彈壓,則覆以教民自惹之,禍理所應爾。茌平東北、禹城西南。丁家寺大刀會首系一僧人,十月初四日此僧將苗家莊教民十六家并洋式教堂一所放火燒毀,并重傷教民王修,幾至殞命。初六日仕城正東劉家集教民兩家,王官屯教民三家,長清鄭家營教民七家,朱莊教民
兩家均被此僧率領(lǐng)刀匪搶劫。初七日將長清鄭家營教民七家教堂一所燒毀,又以仕平民家藏匿教民,公然縱火,章邱十字口等處,咸阻撓行教?!苯又鴮懙酪蚩h署不敢插手介入,而致教民被刀匪肆無忌憚的騷擾搶劫的具體情況,“主教致書縣署,縣主楊大令……各州縣所稱相同,何怪刀匪日肆橫行,各教民紛紛來堂哭訴。十月初七日,茌平梁莊八家、王香爐莊兩家均被搶。初八日,姚姓張景墨張官屯更被搶十六家,計茌平張莊洋式教堂價逾萬金。數(shù)日前教民三百余名口,盡數(shù)逃出。”因撫憲的應付了事和緩慢行動,刀匪活動進一步擴大猖獗,“先是九月初五、初六等日平原杠子李莊等處刀匪嘯聚千余名,蔣邑尊親臨查勘,被匪開槍擊退,轟弊官役數(shù)名,傷多名。”此處的蔣邑尊是指當時的平原縣令蔣楷,蔣楷受挫后,無奈只能向省府求援,此后濟南知府盧昌詒與省派袁世敦統(tǒng)帥軍隊來此鎮(zhèn)壓?!爸链耍瑩釕検贾械K,委濟南府盧太守帶兵前往?!贝撕?,雙方則爆發(fā)了森羅殿戰(zhàn)斗,“十四日匪首朱紅燈、王之邦遞書請戰(zhàn)⑥,旋即傾巢而出,轟弊官兵二十余名,傷三十余名?!薄拜房h劉曰清、劉玉清、劉義清、劉寅清與子侄思南、維南等糾集刀匪兩百余名,立紅白旗四桿,大書‘保清滅洋’,將梨園等莊于貴等教民二十五家搶劫并用刀背擊傷劉懷鄰之妻及弟妹……”,緊接著又寫道后續(xù)拳民多種的傷害教民之行為[16]7-8。此文對1899年九月以來的茌平、平原、莘縣等地的拳民活動以及雙方爆發(fā)沖突的森羅殿戰(zhàn)斗都有或詳或略的敘述,雖然文章著重描寫了拳民對教民和官兵的攻擊,忽略了官兵對拳民的濫殺和教民對平民的欺壓,也帶有一定的情感色彩,畢竟其作者是教士,但其敘述也基本符合事實及事件的發(fā)展脈絡(luò),其間還提到陳德和抓捕了6個村民(拳民),而因受賄五百兩銀而被罷免安撫拳民之事,也符合史實。
如果上文還帶有“男女老幼哭號,足令鐵人下淚”等較強的情感因素,則《叻報》于1900年2月13日的報道則基本是新聞信息的平鋪直敘,向讀者總結(jié)了自去歲四月以來義和團鬧教活動的具體情況:
山東義和團鬧教也,一星之火,幾至燎原。先是光緒己亥夏四月長清匪首朱紅燈潛在恩、平二縣立會,即向所謂紅燈罩、金鐘罩、鐵布衫、大刀會者,旋即起事于冠縣,易名曰柳林拳;后因官兵圍剿遁走恩、平,更換名目謂之:義和拳,今則又稱為義和團矣。其誘人也每謂會中符咒種種靈念可避刀槍,久之俞傳俞遠,俞遠俞妄,謂并炮火而亦不畏矣。愚者信之、智者笑之,其迫害教民也,以逐西教士為第一義,偽稱奉太后懿旨,故受其蠱惑者日益眾[17]7。
文章首先說明了義和團此團體名稱的來歷和演變過程,并闡明義和團所尊崇的咒語和靈念邪法等集會方式,并依靠此法的傳播來吸引會眾和擴大聲名。緊接著寫到七八月間天主教和新教都受到拳民騷擾的情形,而毓賢也因總署和外人領(lǐng)事的壓力而不得不應付鎮(zhèn)壓:
七八月之間,千百成群,依勢作威,而天主教民適逢其怒,被搶數(shù)十村,其時耶穌教尚無恙也。至中秋節(jié)前數(shù)日,匪焰更熾,于是不論天主教、耶穌教,既是教民,即不免遭慘害。八月十三日,平原縣境東路口耶穌教民兩家被搶,鄰近之李盧莊、劉王莊以及看水諸村教民亦岌岌可危。是時恩縣李大令維諴、德州宋刺史森蔭遣人至龐莊保護美國教士。而平原縣令蔣楷所收教士呈詞堆積如山,無瑕批閱。迨教士電至駐津美領(lǐng)事轉(zhuǎn)達東撫,毓中丞派百夫長朱君鏡蓉帶兵百余名前往彈壓。匪徒見官兵至,即匿跡銷聲。蔣大令遂以地方安靖并無匪徒稟報,朱君亦整頓而回[17]7。
起初的拳民鬧教只是針對天主教民,因為平原等縣地區(qū)的天主教嚴重干預訴訟,引起了民眾的不滿和怨恨。拳民還因此拜訪龐莊的新教徒們,想讓外國牧師們相信,他們只是針對天主教[1]240。但是后來新教徒也不可避免的卷入了義和團的反基督教運動。作者在文中也表明了此點。因毓賢的仇外心理,此時對義和團的“鎮(zhèn)壓”只是敷衍了事,到了九月,拳民運動真正的擴大起來:
九月初七日,匪首邀集拳匪千余人盤踞平原縣境杠子李莊,大書特書曰:天下義和拳、興清滅洋。公然以平原人王子容,恩縣人孫治泰、朱逢明列名;或云逢明,即朱紅燈,未知是否。既而蔣大令率眾掩捕,大敗而回,從此旗幟飄揚皆興清滅洋之字矣。九月十二日,匪首朱紅燈率黨七百余人劫李盧莊耶穌教民,十三家財物盡失。蔣大令觀此情形不知如何,忽以良民抗漕不完劫牢反獄為詞,向撫轅稟報。中丞急檄濟南府盧太守昌詒、某營袁統(tǒng)領(lǐng)世敦、撫標統(tǒng)領(lǐng)張君振鐸及朱君鏡蓉帶馬步隊七百余名至平原相機辦理。及至始知實系匪徒鬧教,并無抗糧劫獄情形。九月十三日,匪眾欲渡趙王河而西至恩縣龐莊,毀平耶穌教堂據(jù)為巢穴。李大令得信,密遣人扼守渡口要隘,又力請教士暫避其鋒,教士甚德之。十四日,匪與官兵遇于河東森羅殿,是時官兵約三百余名……官兵本無戰(zhàn)心,雖有火槍,未備子藥,于是被匪所敗。
在《叻報》看來,森羅殿戰(zhàn)斗在義和團運動的發(fā)展中具有重要意義,此后,“義和團”一詞正式出現(xiàn),興清滅洋也成了其明確的標志與方向,“洋”的具體含義也從“洋教”擴大到總體上反對洋人和洋人的東西[1]250-251。而森羅殿戰(zhàn)斗后,官府并沒有采取有力的措施去鎮(zhèn)壓義和團,毋庸置疑,他們接下來會進行更大規(guī)模的反教運動。
迨蔣大令革職,袁統(tǒng)領(lǐng)獲罪,匪徒聞之洋洋自得,從此恣行鬧教,勢益猖狂。先惟肇禍于恩、平,后竟遍布禹城、茌平等處,且蔓延至直隸棗強、景州、衡水、武邑、冀州。美教士爰書電相屬,歸其過于中丞,美使更告之總署,中丞因而離任,廷旨簡袁慰帥繼之。然刻尚擾擾紛紛未識將來作何結(jié)果也[17]7。
作者在最后交代了森羅殿戰(zhàn)斗后的各方情形,美使告狀總署,毓賢離任,袁世凱繼任東撫,而義和團則繼續(xù)發(fā)展。但是袁世凱的到來,其強硬鎮(zhèn)壓的態(tài)度則使山東境內(nèi)的義和團漸歸平靜[18]353-362。
毓賢由于剿匪決策的失誤而引起列強的不滿,1899年12月6日,清廷宣布將毓賢免職,任命袁世凱署理山東巡撫;12月26日,袁世凱率領(lǐng)天津小站的新建陸軍赴任濟南。但就在袁世凱赴任的4天后,山東就發(fā)生了“卜克斯事件”。
卜克斯是英國安立甘會駐山東平陰的傳教士,他于1899年12月30日被拳民所抓,并于31日被殺,此事件引起英國人的強烈憤怒。《叻報》于此寫道“津門來信云,在山東萍鄉(xiāng)地方某英教士白洛克司君被匪人殺害之,后即由山東撫臺袁世凱致書于英公使,謂該匪等不日即可擒獲,嚴刑正法。并聞皇太后亦致一哀嗣,于該公使深謝保護不周之咎?!钡藭r的在京大臣對此卻有不同之態(tài)度,“至于在京大員亦皆謂英教士此次被害其實皆由外人之故,據(jù)云情愿山東全省盡失之,不愿有一外人在彼云?!盵19]6此言論雖然過激,也不能代表在京大部分大臣的立場,但其可以證明部分京官群體有極端的排外傾向。在此案的后續(xù)處理上,《叻報》簡譯了《北華捷報》的一則消息,對此有所說明,“……白洛克司君被害一案,茲聞已將該案中正兇兩名同時正法,至于其同案各犯,亦皆各加刑治矣?!盵20]7
面對拳民的攻擊,教民不再只依賴官府,也開始尋求自我保護?!哆穲蟆穼懙剑皾稀n家莊共有十六余戶,盡系天主教會中人,惟內(nèi)有一家離眾獨立。而教會人等恐大刀會匪攻擊,遂以荊棘為寨,以冀護守,其鄰莊之人亦樂意幫助,且備洋槍及火藥?!痹绖P也曾于此上奏,武城、禹城、平陰等縣的教民均有快槍多桿,武城的十二里莊甚至有大炮多尊,借以自衛(wèi)(袁世凱的本意是防范教民儲備軍火,并希望海關(guān)嚴查軍火進口)[21]60。在后來拳民的攻擊中,先進的槍炮確給予其重創(chuàng),“后大刀會匪果到,即與之交戰(zhàn),該會匪被打死者二十三人,受傷者七十人,而天主教友□死一人。”在戰(zhàn)斗地點的附近有官方軍隊駐扎,但就此大規(guī)模的沖突卻視而不見,“距二里之遙有撫標營袖手旁觀,后問其何故不來助戰(zhàn),彼答謂上憲不準云?!盵22]6由此可見,《叻報》認為義和團的擴大與官方的漠視和縱容不無關(guān)系,尤其是軍隊的散漫和鎮(zhèn)壓的隨意性,再加上毓賢政策的失誤和其排外的本性,最終貽誤了撲滅義和團的最好時機。
1900年3月20日,《叻報》在頭版社論處刊發(fā)了《論山東義和拳匪徒肇亂事》,這是《叻報》第一次在社論處專門討論義和團。社論的前半部分重新簡單梳理了1899年下半年義和團的活動以及袁世凱署理東撫的前后情形,此不贅述,文章的后半部分則把拳匪發(fā)展至今的責任半數(shù)歸于毓賢。首先,作者認為責任不在袁世凱,而在事先的防范,即毓賢及其僚屬之責,“以袁慰庭侍郎之素嫻韜略,原不難立奏凱歌,然與其動眾興師揆滅于事后,何如防微杜漸剪除于事前。此吾所以不能不畏東省大吏責也?!?第二,在于毓賢的用人不當,“且更有不可恕者……為中丞者,宜如何慎選賢能,畀以兵柄,俾得馳往勸導民教,藉以相安,乃漫以剛愎自用之袁軍門掌握兵權(quán),統(tǒng)帥而往,非但不能使民教相安于無事,反以意氣之故當場擊斃平民二百余人。以致紳士義憤難伸,聯(lián)合大刀會、義和拳匪人激成變故。衡以知人善任之義,中丞能辭其咎乎?”在鎮(zhèn)壓義和團的選人方面,袁世敦非但沒有達到預期,反而給亂中添亂,火上澆油,而其首要責任則在于毓賢的任命與放縱。在袁世敦肇禍之后,毓賢也沒有及時地彈劾處理袁世敦,以補救時局,反而任事態(tài)隨意惡化,放任不管,“中丞自宜將袁軍門檄至撫轅,治以魯莽從事之罪,甚或奏之皇上,斬首市曹,為已死之兩百余人謝。何中丞竟不出此,而坐令善良之民激而生變乎!”此外,作者還認為毓賢的保守與才識俱欠也是導致如此后果的重要原因,“中丞本為當今守舊之尤,去年在東撫任內(nèi)曾以弓矢為我朝法度,令各營軍士盡廢槍炮,仍習弓矢?!贝伺e被《叻報》倍加嘲笑,“如中丞者,其才其識竟婦人、孺子、仆隸、廝養(yǎng)之不如?!彪m然毓賢才識俱欠,但卻因其所依托的朝中勢力深厚而安然無恙,由此也可看出朝廷內(nèi)部保守勢力的強大。此上種種使作者認為,“東省拳匪之禍則固自中丞啟之矣。拳匪固足戮,中丞殆亦分一半之咎乎。”[23]1
經(jīng)過森羅殿等幾次大的戰(zhàn)斗后,平原、恩縣、茌平等地區(qū)的義和團基本被肅平,1900年前后,山東的義和團活動逐漸趨于平靜,但此后直隸與天津的義和團則開始發(fā)展起來。前已提到,1899年八九月間,河間、景州、故城等地就有拳民與教民為難,但此時的情形還只是零星出現(xiàn),但1900年后,山東的義和團運動則大部分轉(zhuǎn)向了直隸與天津。
“天津來信云,義和團匪……起自山東,蔓延直隸,借口與教會為難,恣行劫掠。其始土棍朱紅燈等以拳棒教愚民……自今秋迤冬焚毀教堂七八處,殺斃教民十數(shù)人,劫奪教戶數(shù)十家。迨朱紅燈等伏誅,東撫毓大中丞去任,上命袁慰庭侍郎代之……又聞直隸河間府除獻縣大教堂外,其余被毀甚多,刻下匪徒已竄至天津府之滄州靜海矣。噫!國步艱難,強鄰日逼,而教案之多又較歷年為甚。予外人以口實,貽軍父之隱憂。彼亂匪之肉其足食耶!”[24]7
此報道簡要說明了義和團起源于山東,又蔓延至直隸、天津,最后,感嘆在國情步維艱的同時,眾多教案又使其雪上加霜。
在4月20日的報道中,《叻報》轉(zhuǎn)引了《徐家匯匯報》有關(guān)義和團在直隸南部境內(nèi)的活動軌跡的文章,報道中寫到,義和團在河北故城、獻縣、深州、景州等縣焚毀教堂、報復教民、搶奪錢財、到處逃竄,有時甚至殺害教民,致使民眾感嘆道,“紛紛擾擾不知何時能平定也!”[25]6-7義和團的運動軌跡大致是從魯西、冀東南逐漸向北發(fā)展的,團匪在河間、深州的南部繼續(xù)向北推進。4月26日,《叻報》報道了河間北部任邱等縣的情形,“近日河間府屬任邱等縣境內(nèi),某某諸村落,復聚眾至千余人,大抵童子居十之八九,壯丁居十之一二。□符嘯聚聲勢洶洶,縣主某大令聞之,立飭地保協(xié)同兵役前往彈壓,無如匪眾勢盛,欲禁無由?!盵26]6
之后,義和團繼續(xù)向北蔓延至保定地區(qū),并在保定附近發(fā)生嚴重沖突,“……保定府教士悉離保定府南境約五十英里地方,教民與義和團匪黨大戰(zhàn)云云,嗣經(jīng)總理衙門亦得該處地方官來電略同。茲因是晚復得某教士來函詳示一切,據(jù)稱是役匪黨約有兩千余人,幸居民早有所聞,一切火器悉經(jīng)嚴備。是日自上午八點鐘戰(zhàn)至下午三點鐘,匪黨受傷不計外死者約有六七十人,教民僅一死六傷。匪等見勢不□,是以奔逃。”[27]6保定至北京的鐵路沿線也布滿了團民,并和教會發(fā)生激烈沖突,“昨得寓京西友消息謂,在保定府至京師一帶路上,近有義和團匪與教會為難,傷斃三十余人,沿途并被焚毀房屋多處云云。”[28]7
至此,直隸與京津的義和團運動基本已成一片燎原之勢,“京都來信云,義和拳匪現(xiàn)在直隸各處其勢甚熾,較前更為猖獗……京師之拳匪現(xiàn)在更聚集無數(shù),勢已岌岌可危,是以美國駐京使臣特調(diào)炮艇一艘駛赴大沽口?!盵28]7待朝廷收撫詔書下至,義和團運動即將全面爆發(fā)。
從上述可看出,《叻報》對義和團的報道基本上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起初都認為義和團與普通的鬧教無異,這與國內(nèi)《新聞報》[29]13《中外日報》[30]18-19等報刊的認識基本一致,和其他地方的民教沖突在性質(zhì)上沒有什么區(qū)別。但在隨后的發(fā)展中《叻報》逐漸認識到了這場沖突規(guī)模的不斷擴大,對多方都造成了困擾,而且在評論中也對山東巡撫毓賢加以譴責,認為其要承擔主要責任。因此在這方面,《叻報》作為一個“遠觀者”,有著較正確的認識,待到?jīng)_突全面爆發(fā)后,《叻報》對時局的分析與態(tài)度,會更加具有可參考性。
柯文在其著作《歷史三調(diào)》中,其在第三部分“作為神話的義和團”討論了義和團在新文化運動、五卅運動和文化大革命期間被時人以不同的態(tài)度、不同的關(guān)注點、不同的結(jié)論來給世紀之交的義和團分析定位。究其原因,是因為不同時代的人有其特有的背景和矛盾,因此各個時期的知識精英們從符合自身及所處時代利益和需要的角度揚棄義和團的各種特點來為當世所服務(wù),這就是義和團一直被神話化的根本原因[31]229-242。其實在以往有關(guān)義和團的部分研究中,由于不可逆因素的存在,被“神話化”的義和團研究也確有存在。以當時經(jīng)歷此事件的南洋報刊為基礎(chǔ),其報道或許可從另一面展現(xiàn)出當時義和團運動的起源與過程,也可以窺見其時南洋的精英階層對義和團運動的認知與態(tài)度。
此外,陶飛亞教授還指出,義和團運動不僅僅是一個中國的社會運動,也是一個關(guān)涉多國的國際事件;其并不只屬于中國,同時也關(guān)涉世界[32]10。因此,通過整理和分析身處南洋新加坡的報刊對義和團的報道,也可以豐富當下義和團研究的史料與視角。
注:
① 《叻報》(Lat Pau)于1881年12月10日創(chuàng)辦于新加坡,停刊于1932年3月31日,歷時半個世紀之久?!哆穲蟆番F(xiàn)存于新加坡國立大學圖書館,但其初創(chuàng)時期的報刊已經(jīng)遺失,目前所存最早的一張是1887年8月19日出版的,列1724號,1932年3月31日為最后一期,列14781號,也就是一共出版了14781期。在此期間,《叻報》一直以日報的形式出現(xiàn),每周出版六期,周末休刊一期,春節(jié)等重大節(jié)日也會放假休刊?!哆穲蟆芬幻挠蓙沓鲎杂凇笆贰?,新加坡華人俗稱新加坡為“石叻”,由馬來語Selat(海峽之意)轉(zhuǎn)譯而來。《叻報》刊登的內(nèi)容,除社論外,還刊登清廷諭旨、公文、奏折,以及南洋各地殖民征服的報告。中國的新聞來源,多采自上海、香港的報章,歐美電訊以及海外通訊網(wǎng)的稿件。甲午戰(zhàn)后,《叻報》的注意力開始轉(zhuǎn)向中國國內(nèi),對中國問題和中國政局發(fā)表見解,表明立場,影響社會輿論?!哆穲蟆返牧鲆恢倍挤钋逋檎?,維護清朝的正統(tǒng)地位。1907年后清廷的新聞不再占據(jù)要聞的位置,被轉(zhuǎn)入附張的背面,至1911年后完全消失。在此期間,《叻報》對中國時局問題,尤其是重大政治事件的報道非常詳細,從中可以一窺南洋華人知識精英對時局問題的看法與建議和對清廷的立場與態(tài)度。據(jù)此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叻報》并非完全像前人研究所說的持保守立場、維護清朝的統(tǒng)治,其更類似于開明士大夫的身份,承認中國落后于西方,主張通過各領(lǐng)域的改革、通商進而強國、富民,使中國跟上世界發(fā)展的腳步。而其對重大政治事件(例如庚子事變)的看法及其所提出的處理方式,很多都可被視為真知灼見,具有非常積極的作用。
②“天南”乃“天之南”的意思,為古代的地理學名稱,用作統(tǒng)稱地處中國以南的土地。80年前,華人通常把新加坡名為“石叻”,而將東南亞稱作“天南”或“南洋”。1911年辛亥革命后,“南洋”進而取代了舊稱“天南”。1898年邱菽園在新加坡所創(chuàng)辦的《天南新報》的名稱即由此而來??蓞⒁婈惷生Q著,胡興榮譯:《早期新加坡華文報章與華人社會》,廣東科技出版社,2008年,第64頁。
③ 例如,李煒:《論義和團運動時期日本態(tài)度的變遷——以日本報刊輿論為中心》,《東岳論叢》,2013年第7期。
④ 起初《叻報》對大刀會、神拳、義和拳、義和團等名稱并沒有很細致的區(qū)分,為行文方便本文一般稱義和拳或義和團。
⑤ 相關(guān)論述可見 [德]狄德滿:《華北的暴力與恐慌:義和團運動前夕基督教傳播和社會沖突》,崔華杰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53-202頁。
⑥ 周錫瑞指出是袁世敦把信理解成了“戰(zhàn)書”,而向拳民開了火。詳見周錫瑞:《義和團運動的起源》,第24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