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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詩歌的禮物酬答書寫

2022-12-29 23:02屈開圓
關(guān)鍵詞:友人蘇軾禮物

屈開圓

(北京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北京 100875)

詩歌中關(guān)于贈物、受物的書寫,最早可追溯至《詩經(jīng)》,男女將美玉、芍藥、木瓜等物視為愛情的信物,贈與心儀對象。漢魏詩有關(guān)贈物、受物的書寫多延續(xù)《詩經(jīng)》傳統(tǒng),贈物多為托物言志,所涉之物為情感寄托。唐代,書寫朋友間受物與贈物的主題詩歌開始出現(xiàn)。遍照金剛《文鏡秘府論》將文設(shè)為八階,其中一階為“贈物階”,詩云:“心貞如玉性,志潔若金為,托贈同心葉,因附合歡枝?!盵1]

北宋,伴隨著頻繁的文人交游,文人間相互贈物、乞物也成為詩歌中普遍出現(xiàn)的內(nèi)容,關(guān)于禮物饋酬的詩歌數(shù)量激增,梅堯臣、蘇軾、黃庭堅等人所寫關(guān)于禮物交換的詩歌數(shù)量,都超過百首[2]。以表現(xiàn)贈物、受物為主題的惠貺詩作為一個主題,出現(xiàn)在宋人的類編詩集中。舊題王十朋所編《王狀元集注分類東坡先生詩》,將蘇軾詩按題材分為70多類,列 “惠貺” 一門,收詩 35 首。舊題劉克莊《分門纂類唐宋時賢千家詩選》中也立“饋送門”“謝饋送門”“謝惠門”等類,對詩歌中的贈物、受物作了細化分類。在宋代詩人中,以梅堯臣、黃庭堅、蘇軾所寫的禮物饋酬詩數(shù)量最多,目前關(guān)于梅堯臣、黃庭堅詩歌中的禮物酬答書寫,學(xué)界已有一些關(guān)注和探討(1)相關(guān)研究參見蘇碧銓《梅堯臣禮物酬答詩中的交游敘事》(《北京教育學(xué)院學(xué)報》2019年第5期)、《友情·鄉(xiāng)情·雅情:梅堯臣禮物酬答詩的情感析微》(《紹興文理學(xué)院學(xué)報(人文社會科學(xué))》2019年第5期),以及蔡雅霓《黃山谷贈物詩研究》(輔仁大學(xué)中文研究所碩士論文,1999 年)、胡健《惠貺詩初探》(《北京社會科學(xué)》2018年第12期)。研究蘇軾詩歌禮物酬答書寫的有彭文良《蘇軾禮物饋贈往還考》(《黃岡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學(xué)報》2016年第1期)、鄧淞露《禮物:蘇軾的詩歌創(chuàng)作與文化效力》(《浙江學(xué)刊》2020年第5期)等文。以上研究對本文寫作頗有啟發(fā)。,關(guān)于蘇軾詩中的禮物酬答書寫,關(guān)注則尚顯不足。本文將蘇軾詩歌中涉及禮物交換的詩歌都列入研究范疇,包括受人贈物、贈物與人、向人乞物、被人索物等幾類,試結(jié)合文本,對蘇軾詩歌中的禮物書寫進行探討,以期為蘇詩和宋代的禮物酬答詩歌研究提供新的研究角度。

一、程式的消解:蘇軾禮物酬答書寫中的新變

詩歌中的禮物書寫在中唐漸多,這些創(chuàng)作幾乎形成了一定的程式:描摹物品、表達謝意、想象用途,如李白《酬張司馬贈墨》:“上黨碧松煙,夷陵丹砂末。蘭麝凝珍墨,精光乃堪掇。黃頭奴子雙鴉鬟,錦囊養(yǎng)之懷袖間。今日贈余蘭亭去,興來灑筆會稽山?!盵3]875又不脫離對物品的形貌描繪,如李白《酬殷明佐見贈五云裘歌》:“輕如松花落金粉,濃似錦苔含碧滋?!盵3]450晚唐皮日休、陸龜蒙圍繞禮物酬贈進行唱和,所贈之物涉及紫石硯、橘、海蟹、紗巾等,出現(xiàn)生活化、日?;瘍A向,對禮物書寫的內(nèi)容有所拓展,但多為七言律體,多為描述禮物、表達謝意,未能對這樣的程式形成根本性突破。

相比于前代詩歌中的禮物書寫,蘇軾雖然也有繼承傳統(tǒng)寫作模式的作品,但最有代表性的還是以文人化的典故和想象力的鋪陳,突破傳統(tǒng)寫作模式的長篇古體。蘇軾的禮物酬答書寫相對于前代的新變,主要在于突破了禮物書寫的程式,以文人化的意象對物品進行建構(gòu),注入主體意識,融入生命體驗,以傳記式筆法對禮物進行書寫,將重點放在禮物本身而非饋贈儀式上。

(一)融入主體意識的生命體驗

蘇軾在對禮物書寫的詩中,融入了生命體驗,傾注了鮮明的主體意識。蘇詩關(guān)于禮物的書寫多為古體,其中相當(dāng)一部分為長篇,最有代表性的當(dāng)屬那些不拘泥于詩題,以文人化意象改造禮物酬答書寫的詩歌。

如被紀昀稱之為“東坡第一長篇,一氣滔滔,不冗不雜”[4]1162的《寄周安孺茶》,全詩共120句。從詩題來看,包含的要素并不多:贈物對象、所贈之物。同樣是寫友人惠茶,梅堯臣《宋著作寄鳳茶》對茶葉作了大篇幅描繪,然而梅詩并未借茶抒發(fā)自我心志。而蘇軾此篇不僅寫茶的歷史和制茶、飲茶的過程,還借茶寄托了自身體驗,融入謫居黃州的心境。開篇氣勢宏大,以“大哉天宇內(nèi),植物知幾族”[4]1162起筆,從“名從姬旦始,漸播《銅君》綠”[4]1163到“有興即揮毫,粲然存簡牘”[4]1163,二十句寫茶的歷史,談及周公對茶的命名,杜預(yù)對茶的歌詠,陸羽對茶的著述,常袞對茶的研究,唐皮日休、陸龜蒙圍繞茶的唱和等,隨后言及自己對茶的喜愛,將茶贊為“中土珍”“異邦鬻”,又對名茶葉家白、雙井、團風(fēng)、小龍進行品評。自“聞道早春時,攜籯赴初旭”[4]1164到“苦畏梅潤侵,暖須人氣燠”[4]1165,描述采茶、蒸茶、煎茶的過程,再由制茶寫到沏茶、觀茶、品茶,描述沏茶、飲茶的愜意感受。全詩幾無一句言及禮物饋酬,而是在寫茶的歷史和飲茶的過程。若不是題目中有“寄周安孺”表明了茶葉是贈物與人的性質(zhì),該詩簡直可以算作專為茶所作的小傳。“況此夏日長,人間正炎毒。幽人無一事,午飯飽蔬菽”[4]1165,可謂詩人居于黃州、貶謫生活的真實寫照?!袄P北窗風(fēng),風(fēng)微動窗竹。乳甌十分滿,人世真局促。意爽飄欲仙,頭輕快如沐”[4]1165-1166,借茶以自況,將茶給人的愜意感受與人世的局促之感進行對比,雖為飲茶,實是詩人貶居黃州后的心志抒發(fā)。

在連章組詩中,蘇軾也常常借禮物的贈還張揚主體意識,抒發(fā)宦旅漂泊之感,融入自身的生命體驗。如《孫莘老寄墨四首》:

其一

徂徠無老松,易水無良工。珍材取樂浪,妙手惟潘翁。(潘谷作墨,雜用高麗煤。)魚胞熟萬杵,犀角盤雙龍。墨成不敢用,進入蓬萊宮。蓬萊春晝永,玉殿明房櫳。金箋灑飛白,瑞霧縈長虹。遙憐醉常侍,一笑開天容。[4]1320-1321

其二

溪石琢馬肝,剡藤開玉版。噓噓云霧出,奕奕龍蛇綰。此中有何好,秀色紛滿眼。故人歸天祿,古漆窺蠹簡。隃麋給尚方,老手擅編劃。分余幸見及,流落一嘆赧。[4]1321-1322

其三

我貧如饑鼠,長夜空咬嚙。瓦池研灶煤,葦管書柿葉。近者唐夫子,遠致烏玉玦。(唐林夫寄張邁墨半丸。)先生又繼之,圭璧爛箱篋。晴窗洗硯坐,蛇蚓稍蟠結(jié)。便有好事人,敲門求醉帖。[4]1322

其四

吾窮本坐詩,久服朋友戒。五年江湖上,閉口洗殘債。今來復(fù)稍稍,快癢如爬疥。先生不譏訶,又復(fù)寄詩械。幽光發(fā)奇思,點黮出荒怪。詩成一自笑,故疾逢蝦蟹。[4]1322-1323

第一首敘墨之生產(chǎn)過程,以及墨是如何落到孫莘老處,突出墨的取材珍貴與制作技藝之精良。第二首敘孫莘老寄墨給詩人,“分余幸見及,流落一嘆赧”[4]1322,感謝友人寄墨之情。第三首由寄墨之事轉(zhuǎn)到自身,極言自己生活的困窘,承接前兩首詩,先是制墨,再由友人寄墨言及用墨,想到用此墨書寫后,想必會有一堆好事人無事求帖。第四首寄托身世之感,“吾窮本坐詩,久服朋友戒。五年江湖上,閉口洗殘債”[4]1322。由友人寄墨聯(lián)想到先前自己因口快筆銳而起的詩禍,如今友人將墨這一“詩械”送給自己,必定會使自己“幽光發(fā)奇思”,作詩的心思不可自抑猶如爬疥。制墨、寄墨、用墨、作詩,四首詩內(nèi)容各有主題,層層推進,前兩首敘及墨這一禮物的特性,三、四首由墨鋪敘開來,主題與作為禮物的墨本身,以及與這次禮物饋酬的贈物本身已關(guān)系不大,紀昀評之為“老重深穩(wěn)”。此詩作于元豐八年(1085),詩人經(jīng)歷了元豐二年(1079)的臺獄之災(zāi),“五年江湖上,閉口洗殘債”[4]1322,因為烏臺詩案而憂禍畏譏,不敢像從前一樣暢所欲言,但卻不改詩人本性,友人寄來珍貴的墨,使詩人有了靈感,想要一盡詩興。

同樣是寫友人贈墨,李白《酬張司馬贈墨》言及的不外乎對墨的夸贊、珍惜饋贈之物、表示感謝之情,若將蘇軾、李白這兩首同寫贈墨的詩歌對讀,便可感受到二者之不同,這不僅是李、蘇二人詩風(fēng)的不同,也可借以管窺唐、宋詩人題寫禮物之別。

(二)傳記式筆法的加入

蘇軾對禮物的書寫既繼承了前人的詠物傳統(tǒng),又以傳記式的筆法對物進行了詩化改造,提升了物的詩性意義和審美意義。在詩人筆下,物品本身比饋贈儀式更為重要。如《鐵拄杖并序》:

柳公手中黑蛇滑,千年老根生乳節(jié)。

忽聞鏗然爪甲聲,四坐驚顧知是鐵。

含簧腹中細泉語,迸火石上飛星裂。

公言此物老有神,自昔閩王餉吳越。

不知流落幾人手,坐看變滅如春雪。

忽然贈我意安在,兩腳未許甘衰歇。

便尋轍跡訪崆峒,徑渡洞庭探禹穴。

披榛覓藥采芝菌,刺虎鏦蛟擉蛇蝎。

會教化作兩錢錐,歸來見公未華發(fā)。

問我鐵君無恙否,取出摩挲向公說。[4]1064

此詩未在詩題中明言有禮物的交換,但在小序中對禮物的來源進行了說明:閩人柳真齡將家中之寶——鐵拄杖贈與蘇軾,蘇軾作詩答謝。鐵拄杖相傳是閩王王審知傳給錢镠,錢镠又賜一僧人,柳真齡從僧人處偶然得之。對于這樣一件頗有幾分傳奇色彩的禮物,蘇軾在詩中進行一番鋪陳,將拄杖比作黑蛇?!盎钡膭討B(tài),“鏗然”之聲,“驚顧”極言四座的震驚,“細泉語”之輕柔與“飛星裂”之力量形成對比,一件靜物,在蘇軾的筆下,其出場具有了雷霆千鈞的動感。隨后詩人宕開一筆,想象拄杖幾經(jīng)輾轉(zhuǎn),“不知流落幾人手,坐看變滅如春雪”[4]1064。前朝故物經(jīng)歷了歲月變遷,仿佛成了歷史滄桑的無言見證,蘇軾帶著這柄友人贈予的拄杖“便尋轍跡訪崆峒,徑渡洞庭探禹穴。披榛覓藥采芝菌,刺虎鏦蛟擉蛇蝎”[4]1064,共同經(jīng)歷了一番頗有探險色彩的旅程。末句以“問我鐵君無恙否,取出摩挲向公說”作結(jié),全詩幾乎可當(dāng)作《鐵拄杖記》來讀。黃庭堅跋此詩時說:“平時士大夫作詩送物,詩常不及物。此詩及鐵拄杖,均為瑰瑋驚人也。”[5]以往士大夫的禮物酬答書寫多不言及物品本身,而蘇軾將鐵拄杖這一禮物作為重點來寫,但未對鐵拄杖進行形貌上細致入微的刻畫,而是將這一禮物的流轉(zhuǎn)過程進行充分挖掘,使靜態(tài)的禮物成為有故事的物件,更加鮮活。

“宋人較前代更為頻繁地將日常生活中真實存在、具有唯一性與特殊性、尚未在詩歌寫作傳統(tǒng)中形成固定審美聯(lián)想的物象納入詩中,賦予物個人化的審美意義。”[6]蘇軾對禮物的書寫,將其從實用性、交際性的物品,轉(zhuǎn)變?yōu)樵姼柚锌晒┮髟仭㈩}寫的對象。以傳記式筆法對物進行書寫,在詠物詩中并不罕見,蘇軾的新變在于以傳記式的筆法題寫禮物。先于蘇軾,歐陽修對禮物酬答的書寫如《答謝景山遺古瓦硯歌》,古瓦硯臺以曹操所建銅雀臺殘瓦制成,歐陽修在詩中對古瓦硯臺的來源進行了一番描繪,“坐揮長喙啄天下,豪杰競起如猬毛。董呂傕汜相繼死,紹術(shù)權(quán)備爭咆咻”[7]477-478。詩人的思緒并不局限于此時、此地、此物,而是將古瓦硯臺的歷史追溯至曹魏,眼前的靜物因其制作原料的歷史悠久、凝聚了時間的厚重而變?yōu)橛袣v史的故物。歐陽修此詩僅在末尾的八聯(lián)感謝友人饋贈之情。

蘇軾對禮物的題寫受到歐陽修這一寫法的影響,又發(fā)揚更多,將更大的篇幅放在對禮物的書寫上,僅用末尾更少的寥寥幾聯(lián)表述友人的贈物之情。在蘇軾筆下,鐵拄杖比歐陽修的古瓦硯臺更具有擬人化的特質(zhì),歐陽修心目中的古瓦硯臺是“質(zhì)頑物久有精怪,常恐變化成靈妖”[7]477,而蘇軾筆下的鐵拄杖則是“問我鐵君無恙否,取出摩挲向公說”[4]1064。禮物仿佛被賦予了鮮活的經(jīng)歷,成為相伴蘇軾左右、共歷奇險的“鐵君”。這意味著贈物的重點越來越由贈答應(yīng)酬的儀式轉(zhuǎn)向物品本身。

蘇軾為禮物的書寫賦予了豐富的文化意義。在題詠禮物時,蘇軾的重點往往不在就物寫物、就事論事,他極少對禮物形貌或饋贈事件做記錄,而是跳出眼前之物和當(dāng)下的饋贈活動,極力鋪陳,或是聯(lián)想到物的來源、制造過程與用途,或是對禮物的產(chǎn)地進行一番傳奇性的描繪。蘇軾突破了“賦詩必此詩”的題目限制,對禮物的描寫不僅在于離形而求神,更有想象力的游弋。如《以雙刀遺子由,子由有詩,次其韻》一詩,前四句,子由原作仍然不離對雙刀形貌的描摹,“脊如雙引繩,色如青瑯玕”[4]928,蘇軾和作則著眼于雙刀的用途,“何曾斬蛟蛇,亦未切瑯玕”[4]928。僅用前四句言雙刀,從第五句開始抒發(fā)議論,以雙刀在匣中勉勵子由“不憂無所用,憂在用者難”[4]928。再如《紫團參寄王定國》,從“谽谺土門口,突兀太行頂”[4]2008到“纖攕虎豹鬣,蹙縮龍蛇癭”[4]2009,十句都是對紫團參生長環(huán)境的描繪,只在最后兩句提到寄給王定國紫團參的用意,“為予置齒頰,豈不賢酒茗”[4]2009。

蘇軾略去對禮物形貌的描寫,一方面是因其創(chuàng)作觀念,“賦詩必此詩,定非知詩人”[4]1525,善于想象,不愿拘泥于題目的束縛,這在他其他主題的詩歌中也有體現(xiàn);另一方面,蘇軾詩歌的長題和小序已對禮物饋贈的來源、所贈之物、贈與之人等背景信息作了交代,分擔(dān)了詩歌所要承擔(dān)的任務(wù),因此詩人便可在詩歌主體中將重點放在對所贈之物的描摹上。將某物贈予某人,所贈之物為自己和對方所共見,其形貌就在眼前,為自己和友人所共知,詩人便不必將詩寫成物品的形貌說明書,對物品作形而下的刻畫,而是借由形而上的想象生發(fā)自身感慨。一定程度上,此詩成了此物的特有注腳,也為二人的感情增加了獨有的特殊性。詩人以大量篇幅對禮物本身進行描寫,為禮物賦予了獨有的私人化意義,禮物因其不同于其他物品的身世、來源、饋贈者而有了故事,成為獨一無二的饋贈。對禮物本身的描摹,使先前帶有應(yīng)酬性質(zhì)的詩歌書寫具有了更多的個人化特征。

二、情感聯(lián)結(jié):蘇詩禮物書寫的交際特征

舊題南宋王十朋編《王狀元集百家注分類東坡先生詩》在“投贈”“簡寄”“懷舊”“尋訪”“酬答”等類別后,列“惠貺”一門,收詩32首。明萬歷年間茅維所編《東坡先生詩集注》關(guān)于蘇詩的分類中,將“惠貺”“貽贈”與“投贈”“簡寄”“酬和”“酬答”等具有交游性質(zhì)的類目放在同一位置,由此可看出惠貺詩帶有的交游性質(zhì),或者可以說,涉及禮物書寫的惠貺、貽贈等詩,可作為交游詩的一個亞型來對待。

友人間互贈禮物是宋代文人間交游的一種類型,文人以詩記錄下這次的禮物贈予,由一次題詠進而產(chǎn)生數(shù)次的次韻唱和,時間跨度不僅局限于贈禮的當(dāng)下,也延續(xù)到了饋贈行為發(fā)生后的數(shù)年,借禮物追憶與友人的共同記憶,禮物因而凝聚了詩人的情感和經(jīng)歷,成為具有特定情感指向的特殊之物。在詩歌書寫中,“我”與“君”常常并舉,對話式的回應(yīng)加深了禮物饋贈雙方的聯(lián)系,成就了雙方的情感流動。

(一)追憶:時空回望下的共同記憶

宋前詩歌中,對禮物書寫的模式往往為描寫受贈之物、想象禮物用途、感謝饋贈之情,對禮物的書寫幾乎成為一種應(yīng)酬化的儀式寫作。蘇軾詩中的禮物書寫雖然也有沿襲這類傳統(tǒng)書寫模式之作,但最能體現(xiàn)禮物之于詩人獨特意義的是禮物體現(xiàn)出的情感價值——禮物由友人所贈,承載了雙方的深厚情誼。借禮物追憶往昔,禮物書寫因之具有了更為私人化的情感。

合山究認為,以茶、酒、泉水、文房器具等為介質(zhì)的具有文人趣味的優(yōu)雅的交往方式,在北宋中期開始成為士大夫間通常的活動[2]。就蘇軾而言,禮物書寫不僅是注入了文人趣味的題詠,也飽含著雙方的感情交流和對話。

宇文所安認為,“來龍去脈也是一種時間秩序中的某些階段,首先產(chǎn)生的是往事給人帶來的心旌搖搖的向往之情,隨后他有了某種形式,某種約定俗成的、與相逢有關(guān)的反應(yīng)方式,這種普遍性和通常的行為方式,像是一張疏而不漏的大網(wǎng),形成了擁有各自獨特魅力的個別作品的背景”[8]。追憶作為古典詩歌中常見的主題,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詩人筆下。不過在此前,較少有人將追憶往事運用在關(guān)于禮物的書寫中。蘇軾在對禮物的書寫中,追憶有了更為明確的寄托對象:由眼前饋贈的禮物,追憶與友人共同經(jīng)歷的往事。禮物作為中介,為蘇軾追憶與友人的情感提供了契機,詩人在詩中寄寓與友人的情感交流。

元豐元年(1078),蘇軾在徐州作《送筍芍藥與公擇二首》,“我家拙廚膳,彘肉芼蕪菁。送與江南客,燒煮配香秔”[4]818,“棄擲亮未能,送與謫仙家。還將一枝春,插向兩髻丫”[4]818。一年后,蘇軾在湖州,李公擇回憶起與蘇軾折花饋筍的前事,作詩寄給蘇軾,蘇軾復(fù)作《李公擇過高郵,見施大夫與孫莘老賞花詩,憶與仆去歲會于彭門折花饋筍故事,作詩二十四韻見戲,依韻奉答,亦以戲公擇云》,由眼前的賞花追溯往昔的折花饋筍,一年前的饋贈引發(fā)了一年后友人與詩人的唱和,“君來恨不與,更復(fù)相牽引。我老心已灰,空煩扇余燼”[4]963。蘇軾今昔對比,向友人抒發(fā)“此生如幻耳,戲語君勿慍”[4]964的感慨。特定的禮物成為與特定友人間獨有事件的鑰匙,開啟了與友人回憶的“心錨”,引起蘇軾與舊友關(guān)于往昔的共同追憶。

再如《云師無著自金陵來,見余廣陵,且遺余〈支遁鷹馬圖〉。將歸,以詩送之,且還其畫》,蘇軾與友人先是贈畫,又將畫還給友人。全詩除了詩題和最后一句“還君畫圖君自收,不如木人騎土?!盵4]1346外,都在說與友人的友情。此詩因贈畫一事而作,但時空跨度卻從去年到今年,“去年相見古長干,眾中矯矯如翔鸞。今年過我江西寺,病瘦已作霜松寒”[4]1346。相比《寄周安孺茶》《孫莘老寄墨四首》等主要將篇幅放在對物書寫上的禮物酬贈詩,這首詩幾乎不見對所饋贈禮物的書寫,而是借由禮物題寫追憶與友人的共同記憶,詩成了與友人情感溝通的媒介。

由前年、去年而至今年的多層時空結(jié)構(gòu)的追憶,在蘇軾詩中并不鮮見,如《東府雨中別子由》:“前年適汝陰,見汝鳴秋雨。去年秋雨時,我自廣陵歸。今年中山去,白首歸無期。”[4]1991由一次禮物的贈還回望追憶與友人的共同經(jīng)歷,實則是將禮物作為情感的象征,見物如見人,寄寓了真實的情感。借由禮物追憶詩人與友人的共同經(jīng)歷,禮物因凝聚了情感而成為具有與友人特定回憶和體驗相關(guān)的指向之物。

(二)對話:“君”“我”交談中的詩歌交際

宋前關(guān)于禮物饋贈的程式化書寫,往往只突出單向度的收受或贈與,贈予“君”某物,或謝“君”贈某物,如李白《酬宇文少府見贈桃竹書筒》“中藏寶訣峨眉去,千里提攜長憶君”[3]872。即使如皮日休、陸龜蒙這樣較為頻繁且緊密地以詩歌記錄禮物饋贈、依次酬答的詩人筆下,提及禮物贈往,也往往只提及一方,如皮日休送陸龜蒙紗巾,作《以紗巾寄魯望因而有作》“更有一般君未識,虎文巾在絳霄房”[9]1452,陸龜蒙得知皮日休將要贈與自己紫石硯而作《襲美以紫石硯見贈以詩迎之》,“君能把贈閑吟客,遍寫江南物象酬”[9]1456。在皮、陸依次以詩酬答的書寫中,往往只提及作為禮物受贈者之“君”一方。蘇軾禮物酬答書寫中的人稱的不同之處,在于常常出現(xiàn)“我”與“君”雙方,將單方的饋贈或答謝變?yōu)椤拔摇迸c“君”的交談酬唱,勾連起雙方的關(guān)系,凸顯出詩歌的交際功能。

類似這樣的“君”對“我”的兩相呼應(yīng)在蘇軾關(guān)于詩歌的禮物書寫中較為常見,有時呈現(xiàn)為一詩中前后數(shù)聯(lián)的“我”與“君”的呼應(yīng):上文中一聯(lián)提到“我”,后文中一聯(lián)提到“君”,如“吾窮本坐詩,久服朋友戒。五年江湖上,閉口洗殘債。今來復(fù)稍稍,快癢如爬疥。先生不譏訶,又復(fù)寄詩械”[4]1322,由“吾窮本坐詩”到“先生不譏訶,又復(fù)寄詩械”。又如:“故人知我意,千里寄竹萌……我家拙廚膳,彘肉芼蕪菁?!盵4]817-818有時則是同一聯(lián)中上句與下句的“君”“我”呼應(yīng):“寄君東閣閑烝栗,知我空堂坐畫灰。”[4]2010由寄“君”餾合刷瓶而想到“君”應(yīng)知“我”;“感君生日遙稱壽,祝我余年老不枯”[4]1183“留我同行木上坐,贈君無語竹夫人”[4]1354等?!拔摇迸c“君”的關(guān)系往往體現(xiàn)為饋贈行為與感激之意的并舉,或是“我”與“君”各自處境的并列。二分式的并列有一種對比的畫面感,將“我”與“君”放置在同一場景下,遠在天邊的友人如在目前。禮物的流動帶有天然的社交屬性,“我”與“君”對舉的模式加強了詩人與友人的情感聯(lián)系,雙向書寫的情感流動比單向的輸出更加立體可感。

詩歌中出現(xiàn)“君”與“我”呼應(yīng)的對話模式,不論是在上下兩聯(lián)分別嵌入“我”與“君”,還是在一詩數(shù)句中分別言及“我”與“君”,在其他詩人的酬答、唱和詩中并不鮮見,如歐陽修“喜君新賜黃金帶,顧我宜為白發(fā)翁”[7]1345-1346,黃庭堅“我詩如曹鄶,淺陋不成邦。公如大國楚,吞五湖三江”[10]。在蘇軾與友人其他主題的唱和詩中,也多見“我”與“君”并舉,如《次韻王晉卿上元侍宴端門》“君方枕中夢,我亦化人來”[4]1637等。蘇軾詩的特殊之處在于,將這一對話模式引入禮物酬答書寫中。在以往關(guān)于禮物的書寫中,這一雙人稱的關(guān)系模式較為少見。這樣的細微變化,毋寧說是蘇軾將這一唱和詩中習(xí)用的對話模式引入禮物酬答書寫中,將禮物書寫變?yōu)槌?、交游的記錄,亦是宋人唱和詩的?xí)用表達在禮物酬答詩中的縮影,凸顯了詩歌借由禮物書寫呈現(xiàn)出的交際性,盡管有些圍繞禮物書寫的詩歌并非與友人的次韻、唱和之作,但“我”與“君”對話模式的沿用,確乎帶有與友人交流、對話的性質(zhì),具有鮮明的交際功能。

在禮物書寫中運用“我”與“君”的對話模式,這表明對禮物酬答的書寫已經(jīng)成為詩人日常生活的實錄,詩人更加自由地抒發(fā)個人心志與情感,更加鮮明地展示出禮物書寫“群”的功能。對話式稱呼的加入,使應(yīng)酬式的單方面書寫變?yōu)橛讶碎g的交談。蘇軾文人集團在元祐時期的大量酬唱,幾乎都是按照“‘我’與‘君’的關(guān)系模式”[11]展開,詩歌書寫方式由“獨自變成了交談”[11]。作為交游詩的一個亞型,蘇軾的禮物酬答書寫無疑體現(xiàn)了元祐唱和的這一特征。這樣的書寫突破了應(yīng)酬式詩作的程式,蘊含著詩人與友人的真摯情感,帶有更為鮮明的交游印記,成為詩人寄托心志、溝通感情的載體。

三、結(jié)語

蘇軾對禮物酬答的書寫,為蘇詩研究提供了新的角度。蘇軾以文人化意象對禮物進行塑造,融入了詩人的生命經(jīng)歷和主體意識,在追憶與對話中注入個人情感,反映出詩人的生活與心態(tài),也是對交游狀況和自身心境的真實記錄。由此,禮物書寫在蘇軾筆下具備了豐富的文化意義。

蘇軾在禮物書寫中呈現(xiàn)出的主體意識的張揚、交際性的凸顯等傾向,不僅是蘇詩特色的體現(xiàn),也參與到宋詩日?;倪M程中,體現(xiàn)了宋人對物的生活化記錄,成為元祐文人交游的真實記錄。觀照蘇軾對禮物酬答的書寫,既可作為管窺蘇詩寫作特色的一個角度,也可視為宋人交游狀態(tài)的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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