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連，盧玉敏

(暨南大學 a.文學院；b.中外關系研究所；c.圖書館，廣州 510632)

20世紀初，南海問題初露端倪。日本勢力開始覬覦東沙群島，并引起中日交涉。1908—1909年，日本商人西澤吉次竊據(jù)東沙群島并盜采我國海洋資源的活動，引起了廣東地方政府及民間力量的高度重視和極力抗爭。在探討晚清時期我國維護東沙群島主權的對外交涉活動時，學界傳統(tǒng)上關注國家層面的交涉[1]，近年來有少數(shù)專文探討地方政府的行動[2]，而對民間力量的活動及作用剖析不多。鑒于此，筆者試圖整理廣東地方政、紳、商、學、新聞等各界人士參與維護東沙主權的主要活動，分析廣東地方民間力量在晚清時期我國順利收復東沙群島過程中的貢獻與作用。

一、 新聞輿論宣傳

當國內獲知東沙群島被日人占據(jù)，廣東地方政府打算爭回主權的消息后，全國民眾高度關注，新聞媒體率先積極宣傳報道，推動輿論發(fā)展。

臺山僑刊《新寧雜志》發(fā)文《大東沙島將起爭端》報道了東沙群島問題動向之后，國內報刊紛紛刊載東沙群島信息和中日交涉的相關消息。其中關注度較高，報道消息較多者有十來種，如《新聞報》《外交報》《祖國文明報》《華商聯(lián)合報》《東方雜志》《夏聲》《農(nóng)工雜志》《廣東勸業(yè)報》《廣益叢報》《通問報》《安徽白話報》及《陜西》《湖北地方自治會研究雜志》等。

筆者以《新聞報》《華商聯(lián)合報》《外交報》為例，加以簡單介紹。其中《新聞報》針對1909年中日東沙群島主權交涉問題共發(fā)文14篇，幾乎全面報道了該事件的前因后果。該年3月，該報從日本本土獲得消息：

初一日東京電云：東沙島問題，頃由日本政府聲明“該島發(fā)現(xiàn)后，以未知何國轄地，故并未聲言日本應居之地。中國以該島為彼國所有，若果示以確據(jù)，日本亦將信而不疑。以后僑寓該處日人自當由中國擔任保護之責”等語，現(xiàn)已照會華政府并飭日本駐華公使及領事秉公辦理矣。[3]

4月份，《新聞報》又報道兩廣總督張人駿與日本駐廣州總領事谷川交涉情節(jié)，指出日本政府把交涉重點放在如何安置西澤公司在島職員和工人上[4]；從日本本土獲得日商在東沙島活動消息：“十六日東京電云：日本遣福度丸裝運糧食駛往東沙島，并窺察其地動靜。此船是日本公司之產(chǎn)，即昔日探獲該島者也?！盵5]另一方面則以更大篇幅介紹了地方民眾的態(tài)度，報道惠州廣大士紳舉行會議，推選代表，前往省會廣州發(fā)動更大集會，宣傳中國必須爭回東沙群島主權的主要理由，其中強調了東沙群島海域重要的經(jīng)濟價值，并提供了東沙群島為我所有的五大證據(jù)[6]。5月份，刊載了廣東地方士人李兆書為東沙群島問題向攝政王上書的重要內容[7]；同時報道中日交涉細節(jié)，稱日本駐廣州領事業(yè)已承認日方竊據(jù)東沙群島和侵害我國漁民的非法行為，但要求中國對日商未能收回的財產(chǎn)投資加以補償，而張人駿則提出三個條件，要求日商賠償我漁民損失，修復島上神廟，調查日商盜采東沙海產(chǎn)價值并責其補款繳稅[8]；此外還報道了英國駐華公使提議在東沙群島設置無線電臺的事情[9]。6月份，該報以2篇短訊報道了日本政府向中國索要東沙群島賠款[10]和中日雙方會同勘察西澤吉次在島財產(chǎn)[11]的消息；7月和8月份，報道了日方派其駐廣州領事館副領事到東島配合勘估西澤財產(chǎn)[12]和中日會商出的勘估西澤財產(chǎn)辦法條例[13]。至10月份，廣東地方政府完成交涉，該報又報道了日方最終讓步，削減補償日商金額，達成談判協(xié)議，最后兩廣總督派人接收東沙群島及其一切設施財產(chǎn)[14]等消息。

與此同時，《華商聯(lián)合報》共發(fā)文10篇，主要在《海內外紀聞》欄目刊發(fā)消息，追蹤報道中日交涉東沙群島事件。其中在該年第3期(1909年，農(nóng)歷閏二月十五出版)刊載的《中日東沙島問題之詳情》[15]記述中日就東沙群島問題早期交涉的許多環(huán)節(jié)尤為翔實。該文以數(shù)頁篇幅、上千字介紹最初兩廣總督如何照會日本駐廣州領事館，要求其撤走盜采商人，而日方狡黠無信，先是推脫西澤活動屬于私人行為，日本政府并不知情，后又強詞聲稱東沙群島為無人島嶼，企圖據(jù)為己有。為此，作者摘錄由英國海軍部編訂并已為國人所譯成中文的《中國江海險要圖志》關于東沙群島的說明文字，并引用廣東地方文獻，介紹東沙群島自然地理情況，指出廣東沿海居民千百年來在此從事生產(chǎn)活動，其主權歸屬中國的事實為國際上所承認，日本政府企圖占領該島，是完全無視法律和道義的強盜行為。

《外交報》共發(fā)文9篇，主要以《外交大事記》欄目報道政府對日交涉東沙群島問題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同時發(fā)表專論，評論東沙群島問題。其中《日本私占大東沙島之緣起》[16]介紹了西澤吉次探險并竄入東沙群島上盜采我國海產(chǎn)的事情；《部臣疆臣之計畫》[17]談及張人駿派艦調查東沙獲取日人侵據(jù)材料后照會日本政府，并經(jīng)與外務部商議，準備派遣我澳門勘界大臣高子益前去勘查，結果遭到日本外務省的反對。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該報所刊發(fā)中國留學生的論文《論日本對于大東沙島不得主張先占之理由》[18]，該文從國際法理的角度指出，東沙群島早為中國漁民生產(chǎn)生活之地，開發(fā)歷年，不能成為無人島嶼；1866年英國人蒲拉他士曾到東沙群島，并留下海圖和記錄，只是由于看到島上早有中國漁民生活并建有房屋、糧倉等而未予占領，日本商人西澤不能算是先占。

二、 政紳商學各界的呼吁

得知東沙群島被日人侵據(jù)之后，廣東各界積極行動起來，以士紳、商會和學校等社會團體為紐帶，紛紛舉行集會、商議辦法，并派出代表，向兩廣總督府等地方政府請愿，呼吁爭回主權，聲援政府對外交涉。當時，廣東地方民眾群情激昂，氣勢澎湃。他們喊出口號：“?？煽?，而熱血不枯；石可敗，而精神不可敗。必期達此目的而后止。為地方計，為個人計，為子孫計，固當力籌一最善辦法，實事求是，堅持到底，萬勿事后痛苦，飲恨吞聲也?！盵6]

由于東沙群島在行政區(qū)劃上隸屬惠州，惠州各界率先行動?！锻▎枅蟆仿氏葓蟮溃?/p>

惠州周君孔博，以大東沙島被日人私占，聯(lián)合紳商學各界，訂期去月二十一日，在府學宮內戒煙會所開大會集議。是日，歸善縣鄒令、各學堂教員、商會總理，暨紳商學各界，到會者千余人，先由鄒大令宣講開會宗旨，次周君溥、王君景雅，宣布一切理由，洋洋數(shù)千言，大意謂該島系屬惠州，所產(chǎn)貴重之物甚夥，今者日人欲圖私占，侵我國權，奪我財產(chǎn)，愿我同胞，固結團體，設法力爭，聽者莫不鼓掌贊成。后復提議辦法有五(1)下文提議實際上只有四點，可能作者在引用原件時有所刪減，但忽略了行文梳理，以致文義不通。：(一)聯(lián)合各界，分電張督憲、高大臣，懇盡維持之法；(二)分函粵紳商自治兩會，及北京同鄉(xiāng)官，協(xié)同籌議維持之法；(三)分函各屬紳商學界，調查一切；(四)一切費用，由商、學二界擔任。[19]

可見，早在官方入手交涉之前，惠州紳商學各界已經(jīng)有所風聞和行動。在1909年農(nóng)歷閏二月二十一，竟然由縣令帶頭，士紳商人和師生千人聚集，并商議出推動輿論和幫助爭回主權的五條策略和辦法。在商會、學校承擔費用保障活動開展的前提下，他們運用一切社會關系，聯(lián)合各界民眾，準備分三個方面來維護東沙群島主權：一方面向總督等地方長官獻計獻策，配合對外交涉；另一方面聯(lián)系廣東紳商兩界自治會和在北京做官的粵籍官員，計劃把活動做大，以造聲勢；甚至還動員各界開展調查活動，搜尋東沙群島隸屬中國的各種證據(jù)。另有報道稱，當時主事人計劃實施“三級辦法”：第一步迅速宣傳通告中外同胞，“共同研究”；第二部聯(lián)合上書政府“切實保護我國漁業(yè)并該島財產(chǎn)”；第三步，如果政府放棄交涉，“則竭盡我國民之能力以挽救之”[20]67?？梢娬麄€運動組織和計劃非常條理有致。

為了方便隨時商議事情和迅即推行以上辦法，眾人在這次集會上商定設置了兩個辦事所，其中商界辦事所附設于惠州戒煙會所，學界辦事所附設于廣州同鄉(xiāng)學會。眾人還隨即公推敲定，以周溥為向政府遞交呈文的稟文主稿人，以王景雅為向各地派發(fā)電文的主稿人，并擬以梁家彥、陳培基、鄧承耆等人名義，分別向兩廣總督張、巡撫高兩位長官呈遞稟文，主要是獻議爭回東沙群島主權事宜；向北京法部尚書戴、外部尚書梁暨駐京同鄉(xiāng)會、惠州紳商學界派發(fā)電報，動員更大力量聲援交涉。

不久，惠州各界推選代表，赴于省城廣州進行宣傳，提出爭回東沙群島主權的重要理由。首先就是東沙群島物產(chǎn)資源豐富，歷來是廣東沿海漁民生產(chǎn)、商人發(fā)財之地。據(jù)《新聞報》報道：

大東沙島水陸物產(chǎn)最為繁富，木類則有柚木、紫檀，高輒百尺，大可合抱，到處成林，相傳為三四千年故物。礦物則有金沙、磁鐵，充塞溪谷，觸目皆是，鄉(xiāng)人有“小金山”之稱。其他如玳瑁，如珊瑚，如珍珠，如制造火柴之磷質，如可作肥料之雀糞，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海藻、石花，所在多有。誠我國天南莫大的金穴，直可以天南樂土目之。因是鄉(xiāng)人有“欲發(fā)財，趁東沙”之語，紀其實也。至于該島漁業(yè)之盛，言之尤足駭人聽聞。查日本人未到該島以前，沿岸漁船，我國漁戶，通年勻計不下數(shù)百艘，此外尚有半捕魚半撈海半采礦之小船，不計其數(shù)。每年獲利，大船自數(shù)百金至數(shù)千金不等?，F(xiàn)在沿海著名富戶，若陳德利、蔡有三、秦桂生、周存棧、馮東秀、賴奇頭等，或積資數(shù)十萬，或積資百余萬，皆由該島起家者也。日人第一之目的，實在于此。至謂日人將占此島以阻我海軍會汎開戰(zhàn)之方便，分我同胞種種之利權猶其余事。夫該島于兵事上姑勿論，而其商業(yè)之關系既如彼，而該島之物產(chǎn)，其積蓄之富又如此，自不能放棄。[6]

繼而提出東沙群島隸屬我國的五項證據(jù)：

一、沿海漁戶在該島所建廟址，為該島顯屬我國之憑據(jù)；

二、日本人前后布置該島，慘逐漁戶之實情；

三、英美二國公認該島為我國領土之電文；

四、西人地圖證明該島屬我國之確據(jù)；

五、本省大吏迭次派員查勘之始末。[6](2)原文下有“六今日之所應注意者妥議者此事辦法耳愿諸君熟籌之”等文字，似有六項證據(jù)，但語義模糊，不知其詳?！度A商聯(lián)合報》消息《東沙爭島問題》云：“惠州全屬代表在廣州地方自治會請議東沙島事，大致謂該島的系中國之憑證有六?！钡挛膭t僅列五項，文末稱：“以上均有典籍可稽，今日應注意者，在同胞妥議此中辦法，語語切實。”看來《新聞報》“六”字之下文字并非證據(jù)內容，而是總結性提醒眾人認真考慮商量集會所提出的辦法，亦即其所提出的證據(jù)實為五項。

在廣州的宣傳過程中，惠州代表與廣東地方自治會聯(lián)合起來，發(fā)動更大規(guī)模的集會，繼續(xù)推動輿論。這次集會更加轟動，有人在會上激情發(fā)言，講述個人在東沙群島經(jīng)歷，廣述關于東沙群島見聞，提出東沙群島隸屬我國的許多證據(jù)。如《東方雜志》稱：“又據(jù)粵報言，某日廣州自治會集議時，有關君佐田提議，謂彼于東沙前曾親歷其境。二三十年前已有南海廩生胡維桐上書當?shù)?，詳言該處一帶島嶼極為緊要。該廩原文，尚可以搜出。島內埋有華人之骨骸甚多，天后廟亦建立未久，均有實據(jù)可尋。從前海洋劇盜張寶仔橫行一時，即以此島為巢穴云云?！盵21]135還有些愛國志士更是滿腔熱血，憤然向政府上層上書請愿?！度A商聯(lián)合報》報道：“聞有歸善廩生李兆書有書一書，郵寄京師，投遞攝政王府。書中痛陳該島被占有五大害，并歷舉該地為中國領土，請飭外部照會日使，刻日開議，或提出萬國和平會，交各國公斷，以全疆土，而固國防。然則莫謂國無人也，愿我同胞共力爭之，勿托空言?！盵22]關于歸善廩生李兆書的上書，《新聞報》做了內容摘要：

查國際公法，無人所屬之地，則以先占者取得所有權。東沙數(shù)百年前，我國曾先占有，為漁業(yè)根據(jù)地，已有實力標識，其間不得謂無國管轄之地。言其證據(jù)，則天后為我國所獨有之神，他國所無，今東沙天后廟一所，是我國神力所至之地，即我國權力所至之地，其證一。廟之左右，皆有板屋，為閩粵漁戶囤積之區(qū)，是明明有住民也。其證二。從前英人蒲拉打士航海，曾在此島遇險停船。厥后西人地圖，即以蒲拉打士名之，注明廣東地。近年西澤攘此島為己有，始改名西澤，然其初非此名也。其證三。去年英美兩國請在該島建立燈塔，因當時粵省無大兵輪，轉電南洋大臣，商令派輪前往查勘，未得要領。至本年續(xù)派飛鷹來粵，前二月十一日抵該島。然則非我屬地，英美何必照會我國？既已照會，則英美亦認為我國所屬矣。其證四。[7]

從摘錄中可見，由于日本以東沙群島為無人荒島和先占權為理由，認為東沙群島為西澤吉次最先占據(jù)而使日有主權，李兆書首先列舉了東沙群島主權歸我的四項證據(jù)，從國際公法的角度對日謬論加以駁斥。由于日人又曾炮制“中國放棄主權”謬論，李兆書依據(jù)國際公法，舉例說詳論，駁斥道：

國際公法，凡屬地放棄日久，則消滅其所有權，后來無論何人占領，皆不能取消。故有因甲國放棄權利，而乙國取得權利者。若東沙則我國人歲歲在此捕魚，習以為常，雖因天寒地凍離島數(shù)月，亦不得強援“放棄無效”之例，而遽行占領。昔西歷一千八百七十五年七月，葡領非洲東岸亞的哥灣土人，因葡一時疏于管轄，而讓渡于英，于是英葡兩國爭領，法大統(tǒng)領仍斷歸葡有。蓋不以一時放棄而失三百年來之領土權也。以彼例此，則如葡之放棄十數(shù)年尚不能以失效而喪失權利，況僅數(shù)月乎？由此觀之，既有實證可據(jù)，又非放棄時效，則東沙為我國領土，決無疑者。今日人竟毀我神廟，拆我漁寮，逐我漁船，敷設兵房、商店、民居及煤廠、碼頭、電桿、車路，中樹一木牌，書明“明治四十年八月”字樣，是明目張膽背公法，奪我疆土，損我主權也，誰能堪者！[7]

最后，李兆書痛陳放棄東沙島主權之五大害云：

東沙面積，長約七八十里，闊約二十余里，高約四十余丈，地當南北要沖，為航行孔道，若日人辟作商場，遙與香港、菲臘賓(菲律賓)鼎立，扼歐亞交通咽喉，是我國商務前奪于香港者，今又奪于東沙矣。其害一。

東沙環(huán)海，魚蝦極盛，中產(chǎn)地質、秋鳥等物，閩粵漁戶，于此致富者甚多。若一落日本之手，則我國已失一殖民地，數(shù)百漁戶退歸內地，何以營生，窮而為盜，在在堪虞。其害二。

近來內地會匪，時欲起事，每因軍火不便，從而中止。若東沙改為日屬，會匪得因其地接近、密賄奸商，私運軍火入內地，以資接濟，知之則指為日本領海，不受拘留，不知則助匪作亂，滋擾地方，二辰丸之案，將復見。其害三。

廣東擬辟軍港之地，曰柘林，曰榆林，曰霞浦，諸多不合，惟霞浦涌一港，形勢頗優(yōu)，然霞涌路出東海，近與東沙形同壁對。若一為日人所屬，則他日軍港成立，兵輪出入，屢形掣肘。是門廳之內，而置一巨石填塞也。其害四。

東沙西北接連香港，東北接連臺灣，東南接連菲臘賓。日人占此，以該島為外屏，以臺灣為內蔽，利莫大焉。然三虎同居，易生沖突，萬一英美日有事，東方影響所及，我國首當其沖。其害五。

五害并至，則我國危矣，烏容不爭。而且不爭則自示以弱，各國必援利益均沾之說，亂占我國海島，然則我東南群島，豈復為我所有？廣州灣之租于法國，而英國即有九龍灣之要求，是其前鑒。今日不爭，則久之日人根深蒂固，無論其不交還，即交還矣，亦必執(zhí)損害賠償之例為辭，我國經(jīng)濟支絀，何能為力？[7]

為此，李兆書向攝政王請愿：“請飭外部大臣，照會日本公使，刻日開議，極力抵拒，以全疆土而固國防。”[7]與此同時，為了能夠順利爭回東沙群島主權，李兆書還提出將東沙島案提交國際組織公議，借用國際輿論力量打擊日本囂張氣焰，同時避免與強悍日本直接的激烈沖突。其建議云：

日人垂涎此島，計非一日，一旦索還，必多方挾制，和平則終不退步，強硬則恐起戰(zhàn)端。謂宜提付萬國平和會議之各國，當亦公認其地為我所有，而排斥日人之非。一則令我國因而恢復舊疆，一則令我國不至與日人大生惡感，一舉兩得者。[7]

由此可見，李兆書已經(jīng)頗具國際社會視野，了解國際形勢，并具有現(xiàn)代外交思維和技巧。盡管此策未等實施就已解決東沙島問題，但絕不失為后備萬全之良策。

此外，還有不少有識之士挺身而出，或上書獻計，或撰文評論，為解決東沙群島外交爭端起到各種各樣的作用。如《東方雜志》還提及：“按丹徒陳君慶年，近因此事，致書江都端制君，即引陳倫炯之《海國聞見錄》為證?！盵21]135江蘇丹徒雖與東沙群島距離遙遠，但是仍有愛國志士非常關注。像陳慶年起而上書，將陳倫炯《海國聞見錄》這一重要證據(jù)資料獻給熱心東沙群島事并在解決東沙島群問題中作用甚大的兩江總督、南洋大臣端方。

筆者檢索晚清報刊，還發(fā)現(xiàn)一位中國留日學生、從日本政法大學畢業(yè)的仁和邵義(仁和邵義應為筆名)的文章。該文以《論日本對于大東沙島不得主張先占之理由》[18]2為題，針對日本先占之說，采用國際法理透徹駁斥。因畢業(yè)于日本政法大學，作者具備嫻熟的國際法理觀念和理論，亦熟悉國內外輿地文獻，在文中首先準確表述東沙群島所在地理位置，列舉東沙歸屬我國管理的歷史證據(jù)，繼而從四點來駁斥日方謬論。

其一，日本并無先占之史實。該論與李兆書觀點一致，指出東沙群島早有我國漁民常年經(jīng)營，島上已有神廟建筑和許多居住設施，不算無人無主之荒島，缺乏先占之前提；另外既有中國漁民經(jīng)營已至少數(shù)百年，英人到島并繪圖標注在先，日商西澤吉次的占據(jù)根本算不上最先占有。

其二，英國亦無拋棄所有權之說。作者指出，當年英國人并非不欲將東沙群島據(jù)為己有，“誠以該島非無主土壤，我閩粵漁民就島以捕魚為生者，歷有年矣。中國漁船在該島經(jīng)營漁業(yè)甚久，且島中有漁戶經(jīng)營之建筑物，不能不認為中國領土”。至于英人以蒲拉他士標注該島，主要是因為“惟當時英人不知我國本有大東沙島之名”[18]2。

其三，中國擁有歷史主權且始終并未放棄。作者指出，當時按照國際法公認的原則，漁民不能到非本國領海范圍內捕魚，那么東沙群島既然已為中國漁民所常年經(jīng)營居住，其主權就明顯為中國所有?！爸林^中國又不執(zhí)為本國領土之措置，似指吾國無占有該島繼續(xù)之行為?！比欢聦嵣蟿t是：“大東沙島早置于吾國廣東省碣石鎮(zhèn)管轄之下，歲有漁民來往其間，經(jīng)營漁業(yè)，即為我國行政權所及之地，焉得謂中國無主權繼續(xù)之行為耶！”[18]3

其四，東沙群島亦非野蠻人居住之地。當時有一種論調：“未開化人不得與文明人享受共同之權利，遇野蠻未開化人所居之地，仍得目之為無主，以其無國家之組織，故無所謂國權。”[18]2-3作者指出東沙群島完全不同。因為“中國開化之早，文明久著于世界”，東沙群島問題完全不適用于這一慣例。

不過，作者最后也指出，中國政府在外交反應上不夠靈敏，才留給日本人一些口實?！拔鳚扇雿u既已經(jīng)營年余，驅逐漁船，采掘磷礦，不知幾次，而吾人直至今日始有所聞，與之談判。日人之譏我不執(zhí)為本國領土之措置，亦宜矣?！盵18]3這一見解振聾發(fā)聵，足以使我政府和國人反省，對于海疆我們不能再疏于管理，而應適應現(xiàn)代國際形勢，及時應對外來勢力的侵擾，這樣才能免予領土被人竊據(jù)或攘奪，海疆資源等權益輕易流失。

三、 民眾抗議

至于普通民眾，還以抵制日貨的形式掀起反日熱潮，對我國關于東沙群島問題的對日交涉起到一定聲援作用。

其實，早在1908年，廣大民眾就已經(jīng)在全國范圍內掀起抵制日貨風潮。主要起因是日本在吞并朝鮮后，進一步覬覦我國東北，曾企圖逼迫中國政府將鴨綠江沿岸一片區(qū)域割讓給日占朝鮮總督府轄區(qū)，此所謂“間島事件”。至1908年2月5日，又有日本商船“二辰丸號”運載1 500支步槍、4萬發(fā)子彈，走私進入澳門水域以接濟革命黨。清政府根據(jù)線報，派遣軍艦截獲“二辰丸號”，憤怒的中國水師將士將船上的日本國旗扯下。此事迅速引發(fā)中日葡三國復雜的外交糾紛，日本政府與葡人串通一氣，向中國抗議，聲稱澳門屬于葡萄牙，“二辰丸號”是在葡萄牙領海內航行，中國政府越境截捕，侵犯了葡萄牙的主權。在日、葡兩國巨大的壓力下，清政府不得不屈服。3月19日，中國被迫釋放“二辰丸號”，并鳴禮炮21響向其“致歉”，岸上圍觀的國人痛哭失聲。消息傳出，舉國洶洶，引為大恥。粵商自治會當日即開始焚燒日貨，并將3月19日定為“國恥日”，號召全國抵制日貨，應者遍及全粵及上海、香港、南洋群島等。1909年獲知日人竊據(jù)我東沙群島之事，我國人民特別是廣東民眾更加怒不可遏，迅速將抵制日貨運動推向高潮[23]。

《東方雜志》報道日本駐廣東領事發(fā)給其政府的電文云：“西澤占領廣東所屬之東沙島，已成重要問題，惹起當?shù)毓倜褡⒁?，杯葛將再?殆指抵制)，我當局宜警戒云。”[20]67-68而據(jù)《華商聯(lián)合報》載：“日本報論東沙島事關系日本商務，謂廣東、香港抵制日貨風潮，本始近消滅，乃因大東沙島事，該處復有煽動再行抵制者。其詞則謂，因此事未有頭緒，暫停交易?，F(xiàn)在，凡所買入之貨，經(jīng)電致橫濱華商，囑令停配。于是橫濱海產(chǎn)物及雜貨市場，大行頓挫。就中海產(chǎn)物，如鮫、鯺，價落四五元，而鮑魚亦跌落十元之譜，市況頓歸寂寞焉。”[24]可見中國民眾的抵制日貨行動給日本漁業(yè)市場造成重大影響。

這也使得本屬強悍的日本政府感受到巨大壓力，在東沙群島爭端問題上知難而退。據(jù)當時日本文獻記述，日本國內看到“廣東人對此問題非常熱心，咸注意其解決……廣東地方，如辰丸事件之一周紀念，七十二行及自治會頗煽動杯葛之熱，一面就葡萄牙領澳門境界問題，開同志大會，盛倡保全己國疆土。當此人心激昂之際，其氣焰之熾，殆不可向爾。而又無端忽起此問題，其利用以為杯葛煽動口實者，誠實可虞”[20]68。因而其輿論主流認為：“東沙島問題，非如間島問題之復雜。此島果是清國所屬與否，立時直可解決……外務當局，宜勉公平無私，調查事實，以速解決之。政務局長倉知亦以為此島非帝國領土之一部。然則為清國所屬，已可確證。日本政府承認其領土主權，自無待躊躇”，“若因曲庇一邦人故，而傷日清兩國交情，使在南清多數(shù)邦人，大受損害，斷不可也”[20]68-69。同時我方時論亦評價說：“我國士民，咸頗注意于是，爭搜求顛撲不破之證據(jù)，以為官吏之后盾，足以駁無人島之謬說。此吾人所不可不知者也?！盵21]134

東沙群島爭端出現(xiàn)在滿清政府茍延殘喘，我國國力衰微之際，而這次外交交涉最終獲得成功，東沙群島得以順利回到祖國的懷抱，其中民間力量的作用和地位至為突出。

結 語

筆者認為，盡管海疆主權歸屬是國家層面的問題，但是維護海疆主權乃至參與對外交涉活動的主體并不囿于國家層面，而實際上是一個包含著中央和地方、政府和民眾等多種力量的群體，甚至在許多環(huán)節(jié)上地方和民眾的力量不可或缺，更不容忽視。

就晚清時期收復東沙群島的主權斗爭來看，新聞界是在對外交涉活動中推動輿論發(fā)展的重要力量。早自東沙群島主權爭端發(fā)生時起，《新寧雜志》《新聞報》《外交報》《祖國文明報》《華商聯(lián)合報》《東方雜志》《夏聲》《農(nóng)工雜志》《廣東勸業(yè)報》《廣益叢報》《通問報》等以廣東地方為主的新聞報刊相繼發(fā)聲，介紹東沙群島自認人文知識，報道中日交涉進程，吸引全社會高度關注，從而有力地推動維護東沙主權的輿論斗爭。

政、紳、商、學等界中具有一定文化和地位的愛國人士是晚清政府收回東沙群島主權的智慧基礎和動力源泉。其中惠州政、學、商等各界領袖人物率先行動，由歸善縣令鄒、士人周孔博等主持和倡議，設立組織機構，掀起維護東沙群島主權的輿論浪潮。此后，省會廣州紳商學等各界愛國人士繼而奮起，并聯(lián)系到北京粵籍官員、同鄉(xiāng)學會及海外僑胞等，一步步將維護東沙主權的斗爭推向高潮。更有惠州代表向兩廣總督府提出東沙群島主權屬我的五項證據(jù)、歸善廩生李兆書上書朝廷詳論中國主權鐵證，駁斥日人所謂“中國放棄主權”論。這些都大大推動了中國政府的對日交涉。

廣大普通民眾是晚清政府就東沙主權對外交涉的重要支持力量，他們自覺發(fā)起抵制日貨運動，眾志成城，與我國政府海疆主權對外交涉呼應聯(lián)動，在敵強我弱的形勢下讓日本政府有所顧忌，逼其讓步。

如果放眼于我國整個海疆主權維護史，包括廣大民眾在內的地方力量一直是非常重要。如20世紀20年代的西沙群島，正是海南等地政府和民間團體、愛國人士等深入揭露何商出賣西沙磷礦開采權，強烈呼吁廣東省政府制止日人盜采行為，使得這場依托政治上層人物肆意出賣國家海洋主權的經(jīng)營活動最終被取締。再如20世紀20—30年代東沙群島，一直是陳荷朝、馮德安等承商公司工人們在海上與反復前來盜采海人草的日本人在海上對抗，構成維護我國海疆主權和海洋權益的第一道長城。到了新中國成立后，在海上常與法越軍艦等外來侵擾勢力碰撞的廣大漁民以及協(xié)助海軍駐守和保護西、南沙群島的海南民兵，更是為維護我國南海海疆主權留下許多可歌可泣的英勇事跡。這些地方力量，在未來維護我國海疆主權乃至打造我國海洋強國的偉大事業(yè)中都是不可忽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