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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思啟蒙與魯迅的自我批判
——重審《祝?!分小拔摇钡膬?nèi)蘊

2023-01-11 23:20楊超高
關鍵詞:祝福祥林嫂知識分子

楊超高

(東華理工大學 文法學院,江西 南昌 330013)

魯迅的《祝?!穼懹?924年,自其問世以來,人們對于它的研究從未停止,也產(chǎn)生了豐碩的成果。但是,在《祝福》的解讀中,仍然有一些問題沒有得到足夠的注意和厘清,最典型的就是關于“我”的解讀,還顯得比較簡單,甚至有所“誤讀”。作為一個獨立的形象與故事,“我”其實蘊含了作者特別的思考與用意,甚至是我們真正理解《祝福》與魯迅思想的一個突破口。因此,重讀《祝?!?,重審小說中“我”的內(nèi)蘊,是極有必要的。

一、從“我”與祥林嫂的關系說起

在此前的研究中,“我”始終沒有得到充分的闡釋。這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忽視了“我”這一個獨立的人物形象,僅將“我”作為祥林嫂故事的敘述者;二是將“我”視為促成祥林嫂悲劇命運的一個構(gòu)成因素,服務于祥林嫂故事的解讀。造成這種“誤讀”的原因在于研究者的目光主要集中在祥林嫂身上,因為祥林嫂的遭遇十分不幸,又契合了“反封建”的時代主題,因此祥林嫂歷來都是《祝?!费芯康摹帮@命題”。與之對應,“我”的存在就在一定程度上被忽視,或者僅僅從祥林嫂故事的維度來闡釋“我”的意義。不可否認,“我”與祥林嫂之間存在交叉的關系——“我”見證并參與了祥林嫂的故事,反過來說,祥林嫂的悲劇命運又燭照出“我”的形象。但這種闡釋還不夠充分,至少它忽略了“我”在小說中的重要作用與深刻內(nèi)蘊。相對而言,筆者比較贊同錢理群的觀點,就是將《祝?!防斫鉃閮蓚€相互聯(lián)系又相對獨立的故事——“我”的故事與祥林嫂的故事,[1]而不僅僅是祥林嫂的故事。只不過,錢理群對于《祝?!费芯康摹凹m正”,并未引起大家足夠的重視。

筆者認為,當下《祝福》研究的一種“誤讀”就在于過分強調(diào)了“我”與祥林嫂之間的關聯(lián)性。這不是說“我”與祥林嫂之間不存在關聯(lián),它肯定是存在的,并且,從這種關系出發(fā)進行研究也很有必要;但是,如果我們僅僅從祥林嫂的維度來解讀“我”的意義,將“我”作為祥林嫂故事的一個構(gòu)成因素,那么,這種研究思路就存在很大的弊端,一個重要的方面就是導致“我”的獨立性喪失,同時,對于“我”的解讀也受到了局限。例如,許多研究者都習慣于從“誰害死了祥林嫂”這一問題切入《祝福》,并將“我”作為祥林嫂之死的一個“兇手”。高遠東在探討這一起“謀殺案”時,他得出的結(jié)論是小說中的人物“全部是被告和兇手,連小說敘述者‘我’也難逃干系”。[2]也有不少學者將“我”作為祥林嫂之死的最直接推手:“‘我’是在主觀精神上最后給予祥林嫂以致命打擊的一個人。盡管‘我’在主觀上同情她,然而,在客觀上,‘我’卻也與‘冷酷的人、自私的人是一樣把她往死里趕’,成為祥林嫂悲劇命運的最終促成者?!盵3]或曰:“真正逼死祥林嫂的并非魯四老爺,而是柳媽和作為新知識分子的‘我’?!盵4]

或許因為祥林嫂的死過于觸目驚心,因而吸引了廣泛的注意。但筆者認為,許多論者在破解這一場“懸案”時犯了普遍化、擴大化的毛病,以至于每個人都是兇手,“我”也難逃殺人者的罪名。這實際上是一種“中庸”甚至“虛無”的觀點,它既沒有“抓”到真正的兇手,更沒有領會作者的深刻含義。事實上,祥林嫂的死很難說是由具體的某(幾)個人造成的,其原因更傾向于一種畸形、病態(tài)的社會文化。當然,這不是說“我”與祥林嫂之死毫無聯(lián)系,至少“我”的不安與自責就能夠說明“我”潛意識里認為“我”應當為祥林嫂的死擔負一點責任,但仍不能由此推論出是“我”害死了祥林嫂。筆者無意為小說中的“我”進行開脫,而旨在重新審視“我”與祥林嫂(以及她的死)的關系,進而確認“我”的深刻內(nèi)蘊。

在《祝?!分校榱稚┑墓适轮饕峭ㄟ^“我”的講述而浮現(xiàn)出來。不過,作為一個獨立的人物形象,“我”與祥林嫂的交集其實并不多。從小說中可知,“我”認識祥林嫂雖有一些年頭了,但直接的接觸只有一次,也就是“我”回到魯鎮(zhèn)后的第二天,在河邊遇到已經(jīng)淪為乞丐的祥林嫂。小說頗為細致地描寫了兩人的相遇與對話,現(xiàn)摘錄如下:

“你回來了?”她先這樣問。

“是的?!?/p>

“這正好。你是識字的,又是出門人,見識得多。我正要問你一件事——”她那沒有精采的眼睛忽然發(fā)光了。

我萬料不到她卻說出這樣的話來,詫異的站著。

“就是——”她走近兩步,放低了聲音,極秘密似的切切的說,“一個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沒有魂靈的?”

我很悚然,一見她的眼釘著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比在學校里遇到不及豫防的臨時考,教師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時候,惶急得多了。對于魂靈的有無,我自己是向來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怎樣回答她好呢?我在極短期的躊躇中,想,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然而她,卻疑惑了,——或者不如說希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無……。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惱,為她起見,不如說有罷。

“也許有罷,——我想?!蔽矣谑峭掏掏峦碌恼f。

“那么,也就有地獄了?”

“啊!地獄?”我很吃驚,只得支梧著,“地獄?——論理,就該也有?!欢参幢?,……誰來管這等事……?!?/p>

“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見面的?”

“唉唉,見面不見面呢?……”這時我已知道自己也還是完全一個愚人,什么躊躇,什么計畫,都擋不住三句問,我即刻膽怯起來了,便想全翻過先前的話來,“那是,……實在,我說不清……。其實,究竟有沒有魂靈,我也說不清?!盵5]6-7

許多論者根據(jù)“我”關于“魂靈有無”的肯定性回答,以及“我”事后的“不安逸”與自我開脫心理推論出:“我”直接造成了祥林嫂的死亡。表面上看,這有一定的道理,因為“我”的確加劇了祥林嫂的對于地獄以及“死后分身”說法的恐懼,使其喪失了最后的希望,最終走向死亡。但筆者認為,這樣的推論是不可靠的,也“誤讀”了作者的特別用意。我們不妨假設:倘若“我”回答祥林嫂人死后沒有魂靈,也不存在“死后分身”的說法,那么,她的悲劇命運是否會改變呢?答案無疑是否定的,它至多可以稍微延緩祥林嫂死亡的時日,而在根本上是無濟于事的。祥林嫂的悲劇命運從她成為寡婦、被婆婆逼著改嫁時就已經(jīng)開始了,其后又經(jīng)歷了喪夫喪子以及被驅(qū)逐的精神創(chuàng)傷與生存困境,也就是說,她的人生悲劇是一步步累積形成的,而不是驟然的、一次致命的。因此,很難說“我”的幾句回答就成為祥林嫂之死的直接原因。尤其是,此時的祥林嫂已經(jīng)淪為乞丐多年,不但物質(zhì)生存毫無保障,精神也早已渙散,如小說中所寫:“五年前的花白的頭發(fā),即今已經(jīng)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臉上瘦削不堪,黃中帶黑,而且消盡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間或一輪,還可以表示她是一個活物?!盵5]6確切地說,這個時候的祥林嫂已經(jīng)行將就木,在她身上已然看到生命的暮色了。無論“我”回答魂靈有或者無,都不可能改變祥林嫂既定的命運。

因此,筆者始終認為,“我”與祥林嫂之間的關系,不應該簡單地理解為是“我”害死了祥林嫂,這顯然不是作者的本意。作者沒有直接使用第三人稱來講述祥林嫂的故事,而選擇以第一人稱“我”進行敘述,其目的不是為祥林嫂的死增加一個“共謀”。事實上,與其說“我”迫害了祥林嫂,毋寧說是“我”沒能“拯救”祥林嫂,《祝?!菲鋵嵵v述了一個關于“拯救”主題的故事。“拯救”的方式被設定為啟蒙,“我”是一個先覺的知識分子,而祥林嫂則代表了愚昧而落后的庸眾,他們之間形成了啟蒙的關系。然而,啟蒙的結(jié)果卻是——“我”不僅沒能“拯救”苦難深重的祥林嫂,而且也無法“拯救”陷入思想困境的自己?!安荒苷取?,或說“無法啟蒙”才是《祝?!方柚拔摇眮肀磉_的問題。如果從這樣的角度來解讀小說中的“我”,那么,我們就可以發(fā)現(xiàn):“我”其實體現(xiàn)了作者對于知識分子啟蒙的深刻思考,同時也蘊含了作者魯迅強烈的內(nèi)省精神。

二、“我”的內(nèi)蘊之一:啟蒙的限度與效度

《祝福》包含了啟蒙的主題,“我”與祥林嫂之間就存在著啟蒙的關系。然而,作者并沒有借小說來宣揚啟蒙、鼓吹啟蒙,而表達出一種懷疑乃至否定的精神。有學者曾指出:“魯迅的啟蒙小說往往呈現(xiàn)出一種雙聲復調(diào)的意義結(jié)構(gòu)。小說里常常有兩種相反的聲音在對話,一種聲音在言說著啟蒙話語,一種聲音在拷問著啟蒙話語,正是這兩種聲音的對話,構(gòu)成了魯迅啟蒙主義小說巨大的意義張力與復合的風格特征,使得魯迅的啟蒙主義小說既是時代的,又是超前的?!盵6]這也就是說,魯迅的小說雖然涉及啟蒙主題,但其表達的其實是一種懷疑的精神。如果我們承認創(chuàng)作《祝?!窌r的魯迅并不相信啟蒙,那么,我們就可以反推出這樣一個結(jié)論:《祝福》中的啟蒙者“決不是一個振臂一呼應者云集的英雄”,[7]439-440相反,“我”的啟蒙既是無力的,也可能是無效的。

首先,“我”雖然是現(xiàn)代知識分子,卻缺少了運用現(xiàn)代理性與傳統(tǒng)對抗的勇氣,不敢啟蒙。且以“我”對魯四老爺?shù)膽B(tài)度為例。在小說中,魯四老爺是一個重風化、“講理學的老監(jiān)生”,他“大罵其新黨”,罵死去了的祥林嫂是一個謬種。按理說,魯四老爺?shù)淖雠蔁o疑是迂腐思想與落后文化的集中體現(xiàn),這與接受了新知識的“我”是截然對立的。但是,面對魯四老爺,“我”雖然話不投機,卻不敢表達“我”不同的態(tài)度,甚至擔心他認為“我”也是個謬種而決計要走。

如果說是魯四老爺?shù)纳矸?,以及“我”還需要“暫寓在魯四老爺?shù)恼永铩钡木壒适埂拔摇睙o法開口,還情有可原,那么,對于最為弱小的、沒有任何利害關系的祥林嫂,“我”同樣不敢啟蒙,就很說明問題。祥林嫂的“三問”對于“我”來說并不是難以回答的問題,相反,在祥林嫂面前,“我”具備充分的話語優(yōu)勢,她的疑問正好為“我”的啟蒙實踐提供了絕好的機會??蓪嶋H的情況卻并非如此。面對祥林嫂的三個問題,“我”先是詫異,進而又感到悚然、十分惶急。這首先是因為祥林嫂無意間置換了啟蒙者與被啟蒙者的關系,表面上看,是祥林嫂向“我”求知,然而,從“我”的感受來看,卻成為對“我”的“發(fā)問”,“我”未曾料及祥林嫂竟然提出如此深刻的問題,對此,“我”是毫無心理準備的,因而如同“遭了芒刺一般”。當然,“我”并非不知道問題的答案,“對于魂靈的有無,我自己是向來毫不介意的”,只是為了不給末路的人增添苦惱,因而在極短的躊躇后,吞吞吐吐地回答“也許有罷”——從這回答當中就可以看出“我”已經(jīng)放棄了啟蒙。即便是在“我”明確了祥林嫂恐懼地獄、不愿相信鬼神之論以后,“我”仍然沒有啟蒙的準備,而是含混地回答“論理,就該也有?!欢参幢亍保⒁砸痪洹罢f不清”來結(jié)束這場尷尬的對話。在這場對話中,或許可以看出“我”的悲憫,卻看不見一個啟蒙者應有的姿態(tài),就其結(jié)果而言,“我”既沒有給予祥林嫂真正的慰藉,更沒有展現(xiàn)出對抗傳統(tǒng)的勇氣與決心。

其次,“我”與祥林嫂之間存在著深刻的隔閡,難以有效地啟蒙。啟蒙的前提是要了解被啟蒙者的實際狀況與精神訴求,但在這一方面,“我”可以說是無知的。正如魯迅的另一篇小說《藥》,群眾對于啟蒙者夏瑜的犧牲完全是漠然的,他的思想并沒有被大眾以及吞食了“人血饅頭”的華家父子所接受?!蹲8!穭t通過關系的置換,表達了相似的困境。仍以“我”與祥林嫂的對話為例,當祥林嫂問及人死后究竟有沒有魂靈,“我”錯誤地理解了祥林嫂的意思,以為她寄希望于來世,因而給予了肯定性的回答。實際上,祥林嫂分明是“希望其無”,以此逃避死后分身的刑罰。當祥林嫂繼續(xù)追問地獄有無、死去了的家人能否見面時,“我”才逐漸意識到祥林嫂的真正訴求,“這時我已知道自己也還是完全一個愚人”。[5]7可以設想:如果“我”從一開始就真正洞悉了祥林嫂的精神訴求,那么,“我”就可以通過否定性的答復,既給予祥林嫂足夠的精神慰藉,又能在不違背人道主義精神的前提下,將啟蒙付諸實踐。

再次,在啟蒙未果后,“我”落荒而逃,“匆匆的逃回四叔的家中”。[5]7“我”雖覺得“不安逸”,甚至擔心“我的答話委實該負若干的責任”,[5]7但隨后,“我”又極力地寬慰自己,以逃避現(xiàn)實的責任與心理的煎熬。這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否認了自己的多疑,認為此事“本沒有什么深意義,而我偏要細細推敲”;二是以“我”已說過“說不清”來推諉責任,認為“即使發(fā)生什么事,于我也毫無關系了”;[5]8三是逃避,也就是離開魯鎮(zhèn),甚至要到城里的福興樓吃一頓“清燉魚翅”來忘卻祥林嫂一事帶來的心理折磨。從這些心理細節(jié)看來,“我”的作為實在令人失望,不僅沒有啟蒙的勇氣與決心,還暴露出知識分子的弱點。如果說“我”不能啟蒙仍然有一定的客觀原因,那么,“我”的逃避則完全是一種主觀上的消極反應,這種反應又進一步印證了“我”的軟弱和無力?!拔摇眴⒚傻氖〔⒎桥既?,從根本上說,這是魯迅啟蒙思想的直接體現(xiàn)。對于啟蒙,魯迅一度是肯定的,他在《我怎么做起小說來》中曾說道:“我仍抱著十多年前的‘啟蒙主義’,以為必須是‘為人生’,而且要改良這人生……所以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態(tài)社會的不幸的人們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盵8]但總體來說,魯迅對于啟蒙的懷疑要多于肯定。早在“吶喊”時期,他就對啟蒙有所懷疑,諸如“鐵屋子”的比喻、“聽將令”的說法,以及《吶喊·自序》反復提及的“寂寞”與“悲哀”,就足以證明這一點。魯迅對于啟蒙的懷疑在1924年后進一步加強,他于這一時期創(chuàng)作的《彷徨》和《野草》都表露出這種心理。一個能夠說明問題的例子是魯迅否定了“導師”的意義,他斷定青年們永遠尋不到真正的“導師”,“假如真識路,自己就早進向他的目標,何至于還在做導師”。[9]在《寫在〈墳〉后面》中,他以自己為例進一步確認:“中國大概很有些青年的‘前輩’和‘導師’罷,但那不是我,我也不相信他們。我只很確切地知道一個終點,就是:墳。然而這是大家都知道的,無須誰指引。”[10]300由此可見,魯迅并不那么信任啟蒙,盡管他畢生都在言說啟蒙,始終致力于改造國民性,但這只能說明有啟蒙之必要,而不能夠說明啟蒙的可行,甚至“他的小說本身也詮釋了啟蒙的限度”[11]——“啟蒙者”不僅沒能啟迪大眾,自己反而走到了絕境之中。

我們也可以從啟蒙的原始之意來分析啟蒙的效度。眾所周知,啟蒙是源于十七八世紀西方的一個概念,其核心是反對神權(quán)而肯定理性。有兩點值得我們注意:第一,在康德的啟蒙思想中,啟蒙是指“人類脫離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狀態(tài)。不成熟狀態(tài)就是不經(jīng)別人的引導,就對運用自己的理智無能為力。當其原因不在于缺乏理智,而在于不經(jīng)別人的引導就缺乏勇氣和決心去加以運用時,那么這種不成熟狀態(tài)就是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了”。[12]這就意味著:一方面,啟蒙主要是靠自己來完成,而不是憑借他人的指引,就此而言,在《祝?!返膯⒚蛇^程中,“我”并不是必要的,它更需要祥林嫂能夠使用自己的理智(但實際上,祥林嫂缺少這種理智);另一方面,作為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我”或許具備了理性思想,卻缺少運用理性的勇氣和決心,因而,“我”本身也屬于“不成熟狀態(tài)”。既然“我”與祥林嫂都“不成熟”,那啟蒙就難以實現(xiàn)。第二,發(fā)源于西方的啟蒙思想雖然曾演繹出一場意義深遠的啟蒙運動,但對于20世紀初的中國來說,卻不完全適用。因為當時的中國社會既沒有像西方一樣充分的理性準備,又沒有明顯的、可以反抗的神權(quán)思想,相反,“魯鎮(zhèn)”的文化秩序極其穩(wěn)定,甚至是約定俗成的,對于已經(jīng)麻木了的魯鎮(zhèn)人來說,這種文化秩序尚且沒有達到必須要反抗的程度(可以聯(lián)想到“鐵屋子”的比喻,“鐵屋子”里的人們正處于一種“熟睡”的狀態(tài),而不是要破毀這牢籠)。正如譚桂林所指出的,“二十世紀中國的啟蒙者在攻擊某種舊的觀念時,所面對的往往是空虛的‘無物之陣’”,[6]因此,它注定難以深入、持續(xù)下去,失敗也是意料之中的。

三、“我”的內(nèi)蘊之二:魯迅的自我批判

如果說“我”既不是造成祥林嫂悲劇的原因,又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啟蒙者,那么,“我”應該還蘊含著作者的其他深意。結(jié)合魯迅精神與當時境況來看,筆者認為,“我”的另一個重要內(nèi)蘊就是表達了作者對于知識分子的批判以及對于自我的反思。

作為《彷徨》集的首篇,《祝?!窐酥玖唆斞竸?chuàng)作思想的某種轉(zhuǎn)向。在《狂人日記》《藥》《故鄉(xiāng)》《阿Q正傳》等篇章中,魯迅批判的主要對象是國民劣根性,批判矛頭指向以農(nóng)民為主體的社會階層(背后體現(xiàn)的是一種農(nóng)民文化)。到了“彷徨”時期,魯迅延續(xù)了國民性批判的主題,更增加了對“智識”階層——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審視,他將普通民眾與知識精英一起作為他的批判對象。從《祝福》開始,魯迅重點審視的對象就是與時代同步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包括《祝?!贰豆陋氄摺贰对诰茦巧稀分械摹拔摇?,也包括了魏連殳、呂緯甫、涓生等人物。在塑造這些知識分子形象時,魯迅注重揭示他們的生存困境與精神苦悶,并對他們自身的弱點做了有力的批判。

在《祝?!分?,“我”的身份同樣被設定為現(xiàn)代知識分子,“我”“是識字的,又是出門人,見識得多”,并與傳統(tǒng)故鄉(xiāng)以及故鄉(xiāng)文化不相容。然而,我們?nèi)匀挥斜匾伎歼@樣的一個問題:“我”真的是一個走向現(xiàn)代并與傳統(tǒng)棄絕的新型知識分子嗎?“我”認為答案應該是否定的?!拔摇彪m有“新”的質(zhì)素,但也不乏“舊”的因子,至少“我”不能隔斷與傳統(tǒng)故鄉(xiāng)以及故鄉(xiāng)文化之間的關系,更難以割斷自己身上的傳統(tǒng)重負,因此是一個夾雜在新舊時代間的痛苦靈魂。作為現(xiàn)代知識分子,“我”不能回答祥林嫂關于靈魂有無的問題,又表現(xiàn)出知識分子的軟弱性與逃避心理。一方面,知識分子的軟弱與無力使“我”像一個零余者一樣在故鄉(xiāng)漂泊,在魯鎮(zhèn)的日子里,除了拜訪幾位本家與朋友,“我”百無聊賴、無事可做,即便在需要救助的祥林嫂面前,“我”也是“無為”的。另一方面,“我”的逃避使《祝?!吩俅纬尸F(xiàn)出“離去—歸來—再離去”的敘事模式,然而,魯迅小說中的知識分子離鄉(xiāng)從來就不曾灑脫過?!拔颐魈鞗Q計要走了”在小說中反復出現(xiàn)了多次,與其說是“我”可以走了,不如說是“我”不得不走。恰如柔石《二月》中的蕭澗秋,他本來“極想有為,懷著熱愛”,想在芙蓉鎮(zhèn)尋得片刻的安歇,然而又因為“有所顧惜,過于矜持,終于連安住幾年之處,也不可得”,最終離開了芙蓉鎮(zhèn)。值得注意的是,魯迅在給《二月》寫的“小引”中,把“蕭君的決心遁走”的原因理解為“胃弱而禁食”,[13]顯然,這種解讀也同樣適用于《祝福》中的“我”。

關于知識分子,魯迅的雜文也有不少的論述。在這個問題上,小說與雜文可以形成互文的關系,魯迅的雜文能夠進一步確證其小說對于知識分子的態(tài)度。對于知識分子,魯迅雖然也有所肯定,但總體上看,他是“看透并憎惡的”。[14]比如,他往往將知識分子命名為“智識分子”或者“智識階級”,又直言“凡有智識分子,性質(zhì)不好的多”。[15]此外,在不少文章中,魯迅指出了知識分子的諸多毛病,如軟弱、自私、“無特操”、脫離實際、疏離大眾……這些問題在他筆下的知識分子身上有著不同程度的體現(xiàn)。正因為魯迅對于知識分子缺乏好感,又不相信啟蒙,所以,他很少對知識分子作正面書寫,相反,魯迅往往給予他們冷峻的嘲諷乃至嚴厲的批判,《祝?!分械摹拔摇币膊焕?。

從某種意義上說,魯迅對知識分子的批判何嘗不是一種對自我的批判?魯迅在批判《祝?!分械摹拔摇?知識分子的一個時代縮影)的弱點時,其實也包含了他對于自身的深刻反省。這不是說《祝福》中的“我”就是魯迅本人,“我”自然不能與魯迅簡單對應;但可以相信的是,“我”包含了當時魯迅的生命體驗與精神困境,是作者心緒的一種映射,或者說是作者的自我體認。況且,“我”與魯迅之間還存在諸多外在和內(nèi)在的聯(lián)系。譬如知識分子的身份;“我”所處的時代環(huán)境、所遭遇到的困境,與魯迅的生存環(huán)境及精神困境也頗為近似,且都呈現(xiàn)出一種介于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的“中間物”狀態(tài);更重要的是,“我”所展現(xiàn)出來的精神弱點,在魯迅身上,甚至那個時代所有的知識分子身上,都有所體現(xiàn)。其中,一個重要的方面就是因為“無力”而感到的精神“虛無”——小說中的“我”既是孱弱的,又是“無聊”(或者“無聊賴”)的,找不到自我的價值。與之相同,這一時期的魯迅也常常因為絕望而感覺到“寂寞”與“空虛”,這莫大的“寂寞”與“空虛”如同大毒蛇,將他的靈魂緊緊纏繞。

魯迅的自我批判絕不是一句空話,在他的精神向度中,始終貫穿著自審的精神。早在《摩羅詩力說》中,魯迅就提到“意者欲揚宗邦之真大,首在審己”,[16]這里所說的“審己”,既是要反思本民族的歷史與文化,更要反思作為個體的自己??梢哉f,魯迅之所以能夠超越他人、超越時代,就體現(xiàn)在他能夠“自嚙其身”“抉心自食”,如他所言:“我的確時時解剖別人,然而更多的是更無情面地解剖我自己。”[10]300在《二心集·序言》中,他就將批判的矛頭指向自身,對自己做了批判:“我時時說些自己的事情,怎樣的在‘碰壁’,怎樣的在做蝸牛,好像全世界的苦惱,萃于一身,在替大眾受罪似的:也正是中產(chǎn)的智識階級分子的壞脾氣?!盵17]

與雜文的直陳有所不同,魯迅的小說是以比較隱晦的方式展現(xiàn)自我批判的精神。他的小說“在深刻解剖和反思傳統(tǒng)文化缺憾的同時,嚴厲反省自己身上的傳統(tǒng)因襲物”,“他以現(xiàn)代知識分子為中心主題的作品,如《傷逝》《在酒樓上》《孤獨者》《祝?!返?,幾乎每一篇都滲透著強烈的自我反思精神,以特別的深切和沉重,拷問和剖析了他那一代人的深層內(nèi)心和文化世界”。[18]《祝?!分械摹拔摇保褪囚斞缸晕遗械囊粋€生動縮影。借助于“我”,魯迅一方面審視他的同類——知識分子的精神弱點;另一方面,他也通過“我”的“鏡像”來反省自身的局限與困境。正如彭小燕所指出的,“我”“隱喻著時至1924年初魯迅自我生命的生存危機及其殘酷自省”,魯迅“仍然需要藉這樣一個‘我’來無情地正視、清理他自身不是沒有——中國的新型知識分子也遠不是沒有的消極毒素:‘閉眼人間苦難——聳身一搖——奔向魚翅——遺忘人間的苦難以及自我生存價值的有無’”。[19]

或可以說,自我批判是五四作家與新文學的一種顯著特征,其中,魯迅就是最典型的一位。學者賀仲明在論及五四作家的自我批判傳統(tǒng)時指出,自我批判應該包含兩方面的內(nèi)容:一是對自我過去的檢討——即與古老傳統(tǒng)文化之間的關系;二是對走向現(xiàn)代過程中出現(xiàn)的問題的反省,以及對現(xiàn)代本身的反思。然而,如果檢討后者,就有可能有違于其啟蒙的初衷,影響到啟蒙的效果。因此,五四作家自我批判的目標基本上集中于傳統(tǒng),卻將現(xiàn)代批判擱置一旁。[18]應當承認,這一論述是很有見地的,但魯迅應該是一個例外。首先,魯迅的自我批判確實涉及對“舊我”的批判,他深刻地檢討了傳統(tǒng)文化以及與傳統(tǒng)文化相聯(lián)系的“舊我”,這是他與同時代作家保持同步的表現(xiàn)。在此之外,魯迅還有超越時代的一面,就是對于走向現(xiàn)代的“新我”,魯迅也有著敏銳的覺察與深切的反思。實際上,魯迅對“新我”的批判在很早之前就已經(jīng)開始了,只不過,在激進的“吶喊”時代,“那時的主將是不主張消極的”,因此他只好“聽將令”,“往往不恤用了曲筆”;[7]441然而,到了“彷徨”之際,這時的魯迅似乎已經(jīng)無法按捺他的苦悶與寂寞,而將更為真實的心曲包裹在他的小說創(chuàng)作之中。因此,他的《祝福》,乃至整部《彷徨》集都沒有因為考慮啟蒙的效果而對“現(xiàn)代之我”的問題作任何遮掩,相反,魯迅將“新我”也作為反思的對象。在全面審視“舊我”與“新我”之后,魯迅就真正地完成了對自我的批判。

結(jié) 語

最后還需要強調(diào)幾句。《祝?!凡粌H僅是一個關于祥林嫂的苦難故事,“我”的意義也不容忽視?!拔摇迸c祥林嫂是兩個相互聯(lián)系又相對獨立的形象,如果說祥林嫂的悲劇故事指向的是一個現(xiàn)實的、外在的世界,那么,“我”的故事則展現(xiàn)了魯迅自省的精神世界——這也是小說借助“我”的內(nèi)蘊表達出來的深層次意義。這兩個故事無所謂孰高孰低,只不過祥林嫂的故事似乎離我們越來越遠了,而作為知識分子的“我”的故事,在今天仍然值得我們充分地注意和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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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教育(2009年12期)2009-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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