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勇健
梁啟超歷史哲學芻議
郭勇健
(廈門大學 人文學院,福建 廈門 361005)
梁啟超的史學有歷史哲學的維度,他將佛學的某些觀念運用于歷史問題,上升為一種獨具特色的歷史哲學。梁啟超對舊史學的批判,實際上就是對儒家史學的批判。為超越舊史學,前期梁啟超以自然科學為新史學的方法樣本,以進化論為新史學的理論武器,后期梁啟超放棄了科學的訴求,轉(zhuǎn)向佛學,這使他的新史學不再執(zhí)著于歷史科學的定位,而是增加了歷史哲學的維度。佛學對梁啟超史學的影響,主要表現(xiàn)為引進業(yè)力、共業(yè)、心力、因緣等佛學概念和理論,并使他拒絕英雄史觀,質(zhì)疑歷史的因果律,調(diào)整歷史的進化觀。
佛學;史學;梁啟超;歷史哲學
梁啟超有歷史哲學嗎?這是個問題。一個史學家,當他不限于研究某一處、某一段和某一專題的歷史,進而反思歷史本身和歷史研究本身時,往往會進入歷史哲學的論域。梁啟超當然有過這種反思,如他的“新史學”構(gòu)想、他的“歷史研究法”。梁啟超的學術(shù)思想,以清淺明晰為特征,少有哲學思辨,缺乏形而上學的深度,但我們?nèi)匀豢梢哉f,梁啟超的史學思想中有歷史哲學之維度。有兩種歷史哲學,一種是下降式的歷史哲學,作者本身就是哲學家,創(chuàng)建了自己的哲學系統(tǒng),并將其基本觀點運用于歷史學,成就了歷史哲學;另一種是上升式的歷史哲學,作者首先是歷史學家,未必有系統(tǒng)的形而上學,但他對歷史問題的反思,達到哲學的高度,也能成其為歷史哲學。上升式的歷史哲學,可以借用他人的哲學立場、視角和觀點。梁啟超的歷史哲學,屬于后者,他借用了佛教哲學,將佛學的某些觀念運用于歷史問題,上升為一種獨具特色的歷史哲學。關(guān)于梁啟超之“新史學”的研究,學界已有不少成果,但將梁啟超的史學坐落于佛學基礎(chǔ)之上加以考察,則比較少見。本文試圖初步描述梁啟超的基于佛學的歷史哲學。
梁啟超在《清代學術(shù)概論》中指出:“晚清所謂新學家者,殆無一不與佛學有關(guān)系。”[1](p99)這也可視為梁啟超的夫子自道。但我們不能因為這句話就認定梁啟超的史學一開始就“與佛學有關(guān)系”?!肚宕鷮W術(shù)概論》一書成稿于1920年,此時梁啟超已深入研究佛學有年。大體上,梁啟超與佛學之關(guān)系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受康有為影響,得以接觸佛學;第二階段受譚嗣同、楊文會的影響,開始研究佛學;第三階段出于自己對文化和人生的反思,主動深入佛學之堂奧,完成了《佛學研究十八篇》,并嘗試學以致用,將佛學觀點運用于新史學。
據(jù)其自述,梁啟超19歲列于康有為之門墻,已開始接觸佛學?!跋壬殖檎Z佛學之精奧博大,余夙根淺薄,不能多所受?!盵2](p11)那時的梁啟超還想?yún)⒓涌婆e考試,大體上是孔孟信徒,滿腔治國平天下的入世情懷,對于出世的佛學不免有些隔膜,因而“不能多所受”。其后,“(楊)文會深通‘法相’‘華嚴’兩宗,而以‘凈土’教學者。學者漸信之。譚嗣同從之游一年,本其所得以著《仁學》,尤常鞭策其友梁啟超。啟超不能深造,顧亦好焉,其所著論,往往推挹佛教?!盵1](p99)其時梁啟超對于佛學已是“好焉”,但還“不能深造”,至于在論著中“推挹佛教”,恐怕還要等些年月。的確,早在1902年,梁啟超就寫過《論佛教與群治之關(guān)系》一文,但正如文章題目所示,佛教不過是達到“群治”的工具,作為工具,佛學與小說并無實質(zhì)差異。我們知道,梁啟超在1902年還寫了一篇影響深遠的《論小說與群治之關(guān)系》。梁啟超要借助或利用佛教信仰的力量,一如他要借助或利用小說感染的力量。此時的佛教對于梁啟超而言,并不是“佛學”,更不是“佛教哲學”。
一般說來,梁啟超的學術(shù)思想可分為前后兩期。前期思想主要是儒家,摻雜西方自由主義的一些觀點,可謂“內(nèi)儒外西”。前期梁啟超的思想可以《新民說》(1902~1908)為代表,此書呼吁改造國民性,一時振聾發(fā)聵,但梁啟超提出的“新民”方案,并不見得多么“新”,甚至還是傳統(tǒng)儒家的那套思想:“今日所恃以維持吾社會于一線者何在乎?亦曰吾祖宗遺傳固有之舊道德而已?!盵3](p210)就此而言,梁啟超與鼓吹“中體西用”的張之洞,并無本質(zhì)的區(qū)別。1920年梁啟超歐游歸來,發(fā)表《歐游心影錄》,立志從政治轉(zhuǎn)向?qū)W術(shù),大約以此為界,進入其學術(shù)思想的后期,也進入他與佛學之關(guān)系的第三階段。在這一階段,梁啟超斷言西方“科學萬能”的迷夢已經(jīng)破產(chǎn),以科學為中心的西方文化趨于沒落,而東方傳統(tǒng)文化可以提供“拯救”之方,因而需回歸傳統(tǒng)文化。但此時他對傳統(tǒng)文化的理解,已不限于儒家文化了。在《治國學的兩條大路》(1923)的演講中,梁啟超斷言:“我們國學的第二源泉,就是佛教?!盵4](p27)明確強調(diào)“國學”的構(gòu)成在儒學之外還有佛學,恰好表明梁啟超自己的學術(shù)思想已是“融合佛儒”了。就是在這個階段,梁啟超開始嘗試將佛學觀點運用于史學。
梁啟超于20世紀的頭幾年提倡“新史學”時,尚未把佛學運用于歷史研究,因此那時梁啟超的史學基本上還只有“歷史科學”,而沒有“歷史哲學”。值得注意的是,梁啟超對舊史學的批判,實際上就是對以儒學為指導思想的傳統(tǒng)史學的批判。在1902年前后的論述中,主要表現(xiàn)有二。其一,舊史學實際上把歷史視為帝王的家譜,因為“從來作史者,皆為朝廷上之君若臣而作,曾無有一書為國民而作者也。其蔽在不知朝廷與國家之分別,以為舍朝廷外無國家。于是有所謂正統(tǒng)、閏統(tǒng)之爭論,有所謂鼎革前后之筆法?!盵5](p133)其二,舊史學總要標榜“正統(tǒng)”。梁啟超批評道:
中國史家之謬,未有過于正統(tǒng)者也。言正統(tǒng)者,以天下不可一日無君也,于是乎有統(tǒng);又以為天無二日,民無二主也,于是乎有正統(tǒng)。統(tǒng)之云者,殆謂天所立而民所宗也。正之云者,殆謂一為真而余為偽也。千余年來陋儒津津于此事,攘臂張目,筆斗舌戰(zhàn),支離蔓衍,不可窮詰;一言以蔽之曰:自為奴隸根性所束縛,而赴以煽后人之奴隸根性而已,是不可以不辯。[6](p189)
顯然,無論是把歷史“家譜化”還是持歷史敘述的“正統(tǒng)說”,都是儒家思想的體現(xiàn),所以梁啟超說“千余年來陋儒津津于此事”。儒家最重要的觀念就是“君臣”,儒者以“臣民”自居,在儒家思想的籠罩下,歷來并無“國民”或“公民”的觀念。因而梁啟超批判舊史學,實即批判儒家史學。他要突破圍繞著“君”的史學,代之以圍繞著“民”的史學;要突破朝廷史學,代之以國家史學。1921年梁啟超寫出了較為系統(tǒng)的專著《中國歷史研究法》,進一步深化對舊史學的批判,把矛頭指向舊史學的始作俑者孔子,他認為,舊史學“從不肯為歷史而治歷史,而必侈懸一更高更美之目的,如‘明道’‘經(jīng)世’等,一切史跡,則以供吾目的之芻狗而已。其結(jié)果必至強史就我,而史家之信用乃墜地。此惡習起自孔子,而二千年之史無不播其毒?!洞呵铩吩谒矫嬗泻蔚葍r值,此屬別問題,若作史而宗之,則乖莫甚焉?!盵7](p34)
突破和推翻舊史學的儒家思想框架,需要提供新的理論基礎(chǔ),并在此基礎(chǔ)上建立新史學。1902年前后,梁啟超把目光投向西方,主要是以進化論為新史學的理論武器。達爾文(Charles Robert Darwin)的進化論原本是一種生物學理論,赫胥黎(Thomas Henry Huxley)將它擴展為一種倫理學。1898年,嚴復編譯了赫胥黎的《進化論與倫理學》,名之為《天演論》,一時洛陽紙貴,而“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優(yōu)勝劣汰”等《天演論》的命題也成為20世紀初中國學界趨之若鶩的“真理”。梁啟超是率先接受進化論思想的學者之一。《新史學》中的《史學之界說》,對歷史學有三個層層遞進的界說:“歷史者,敘述進化之現(xiàn)象也?!盵8](p139)“歷史者,敘述人群進化之現(xiàn)象也。”[8](p141)“歷史者,敘述人群進化之現(xiàn)象,而求得其公理公例者也?!盵8](p142)所謂公理公例,也就是客觀的規(guī)律。梁啟超此時認為,歷史是有規(guī)律的,而歷史學的目的之一,就是探尋歷史發(fā)展的規(guī)律?!斑M化”和“規(guī)律”這兩個關(guān)鍵詞,說明梁啟超當時所暢想的“新史學”,是一種以科學為樣本、將科學方法運用于歷史研究的史學,可稱之為歷史科學。
但以科學作為歷史學的榜樣,將科學方法引入歷史學,這在歐洲主要是18、19世紀的思路,不妨把這一思路名為科學主義(Scientism)??茖W主義挾著16世紀以來自然科學偉大成就之聲威,認定自然科學是世上唯一的真理,自然科學的方法可以適用于一切學問。19世紀末期,以新康德主義者為先鋒,西方史學家和哲學家紛紛質(zhì)疑自然科學方法的普遍適用性,主張歷史學的獨特性,進而創(chuàng)建了有別于自然科學的、以歷史學為中心的人文科學。梁啟超在《歐游心影錄》對“科學萬能”的質(zhì)疑,可視為中國學者對科學主義的一種批判與超越。20世紀20年代,在出版《中國歷史研究法》后的第二年,梁啟超讀了新康德主義者李凱爾特(Heinrich Rickert)的著作,深受啟發(fā),史學思想為之一變。他說:
史學向來并沒有被認為科學,于是治史學的人因為想令自己所愛的學問取得科學資格,便努力要發(fā)明史中因果,我就是這里頭的一個人。我去年著的《中國歷史研究法》內(nèi)中所下歷史定義,便有“求得其因果關(guān)系”一語。我近來細讀卡兒特(按:即李凱爾特)著作,加以自己深入反復研究,已經(jīng)發(fā)覺這句話完全錯了。[7](p138)
這里所說的“因果關(guān)系”,乃是自然科學的命脈所在。然而,梁啟超的自我批評過于嚴厲,“完全錯了”的說法也有所夸張,因為他在《中國歷史研究法》中雖然用了“因果”二字,這因果實與科學的因果貌合神離,與其說它是科學的,不如說它是佛學的。
總之,為了突破以儒家思想為基礎(chǔ)的舊史學,梁啟超一度求助于西學,試圖采用進化論的觀點和自然科學的方法,建立一門新史學,這是梁啟超的前期史學。但進一步的探索使梁啟超發(fā)現(xiàn),進化論的觀點和自然科學的方法,在歷史領(lǐng)域的適用性比較可疑,甚至與歷史學捍格不入,于是他放棄了科學的訴求,轉(zhuǎn)向佛學。他的“新史學”,也變得更豐富了,不再執(zhí)著于歷史科學的定位,而是增加了歷史哲學的維度。
梁啟超歷史哲學的首要概念,就是“業(yè)”,這是一個佛教哲學的概念。梁啟超認為,“業(yè)”是佛教哲學的核心思想。他在一封家書中強調(diào),佛教闡發(fā)的“業(yè)”和“報”的道理,是“宇宙間唯一真理”,“七千卷《大藏經(jīng)》也只說明這點道理”[9](p75)。所謂“報”,亦即“業(yè)之報”或“業(yè)之果”,“業(yè)”所帶來、所殘留的結(jié)果,就是“報”。比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瓜不會得豆,種豆也不會得瓜。有業(yè)才有報,報是業(yè)的結(jié)果,因此“業(yè)”是首要的概念。
那么,何謂“業(yè)”?“業(yè)”的梵語為karma,音譯“羯磨”,意為“造作”“行為”。簡言之,業(yè)就是所作所為。佛教把業(yè)分為身、口、意三種,身、口、意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會“造業(yè)”?!拔覀兊乃魉鶠椴还芏嗝次⒓毜男⌒∈录?,必定會在我們的身、心、未來境遇中留下痕跡。”[10](p121)譬如心理活動或思維模式會反映在身體上、面相上。古人云“相由心生”,這便是業(yè)的作用。業(yè)的作用,亦即“業(yè)力”。正如自然科學有“物質(zhì)不滅”的定律,佛教哲學也主張“業(yè)力不滅”。對此,梁啟超有一個生動的比喻:
“業(yè)”是什么呢?我們所有一切身心活動,都是一剎那一剎那的飛奔過去,隨起隨滅,毫不停留。但是每活動一次,他的魂影便永遠留在宇宙間,不能磨滅。勉強找個比方,就像一個老宜興茶壺,多泡一次茶,那壺的內(nèi)容便生一次變化。茶吃完了,茶葉倒去了,洗得干干凈凈,表面上看來什么也沒有;然而茶的“精”漬在壺內(nèi),第二次再泡新茶,前次漬下的茶精便起了一番作用,能令茶味更好。茶之隨泡隨倒隨洗便是活動的起滅,漬下的茶精便是業(yè)。茶精是日漬日多,永遠不會消失的,除非將壺打碎。這叫做業(yè)力不滅的公例。在這種不滅的業(yè)力里頭,有一部分我們叫他做“文化”。[4](pp1-2)
文化是一種“業(yè)”或“業(yè)力”,歷史亦然。在梁啟超看來,一般史或普通史也就是文化史。
不過,梁啟超在《說無我》中又說:“佛說法五十年,其法語以我國文字書寫解釋今存大藏中者八千卷,一言以蔽之,曰‘無我’?!盵11](p72)在《佛教心理學淺測》(1922)中也說:“倘若有人問佛教經(jīng)典全藏八千卷,能用一句話包括他嗎?我便一點不遲疑地答道:‘無我我所?!偈÷砸部梢詢H答兩個字:‘無我?!盵11](p346)前面說佛教七千卷經(jīng)典說的只是“業(yè)”的道理,現(xiàn)在又說佛教八千卷經(jīng)典說的只是“無我”的道理。兩說置于一處,沖突立起。我們知道,釋迦牟尼成道后初轉(zhuǎn)法輪,言說“四諦”,“苦”是第一諦,集諦、滅諦、道諦都建立在苦諦之上;“一切皆苦”是原始佛教“三法印”之一。佛教的根本目標,乃是解脫或超越人生之苦。佛教主張無我,正是為了釜底抽薪,在思想上和踐行上徹底取消體驗苦的主體——無人體驗的苦自然不再是苦。但是,業(yè)或業(yè)力,必有造業(yè)和受業(yè)的主體。所謂“自業(yè)自得”,正因為有“自”或“自我”,業(yè)的理論才得以成立。倘若“無我”,那么造業(yè)和受業(yè)的是誰?在無邊苦海中掙扎輪回的又是誰?如此,“業(yè)”和“無我”的思想,豈非發(fā)生了沖突?其實,這一沖突是佛教思想本身的內(nèi)在沖突,佛學家呂澂曾批評釋迦牟尼的思想:“他一面否認自我存在,同時又肯定業(yè)力的作用(肯定業(yè)力,是他無法解決現(xiàn)象是什么決定的這樣一個問題)。婆羅門的業(yè)力說,是同輪回結(jié)合的,釋迦既否認了輪回的主體,那么輪回還有什么意義?這是釋迦學說的內(nèi)在矛盾。”[12](p22)
我們無法斷言,梁啟超是否意識到了這個“內(nèi)在矛盾”。所幸在梁啟超的史學中,并不曾發(fā)生類似的“內(nèi)在矛盾”,這是由于他對“業(yè)”有進一步的限定。佛學主張“無我”,只是要消解個體的我。換言之,盡管“小我”消滅了,“大我”仍然存在。而梁啟超歷史哲學的“業(yè)”,恰好繞過了“小我”,注目于“大我”。他將“業(yè)”分為“別業(yè)”與“共業(yè)”。別業(yè)是個體的所作所為,共業(yè)是群體的所作所為。文化屬于共業(yè)。用現(xiàn)在的話語來說,文化并非“我”的文化,而是“我們”的文化。歷史也是共業(yè),也是“我們的歷史”。在梁啟超看來,所謂歷史,并非個人的歷史,而是社會的歷史。《中國歷史研究法》說:
史跡也者,無論為一個人獨立所造,或一般人協(xié)力所造,要之必以社會為范圍,必其活動力之運用貫注能影響及于全社會,最少亦及于社會之一部,然后足以當史之成分。質(zhì)言之,則史也者,人類全體或其大多數(shù)之共業(yè)所構(gòu)成,故其性質(zhì)非單獨的而社會的也。[7](p2)
在《歷史統(tǒng)計學》(1922)的演講中梁啟超也指出:“史家最大任務,是要研究人類社會的‘共相’和‘共業(yè)’”[13](p134)。舉例來說,梁啟超的名著《清代學術(shù)概論》,實即清代學術(shù)簡史,此書開門見山地提出了“思潮”的概念,“思潮”即是一種“共業(yè)”。一個人,哪怕他是天才、偉人、英雄,充其量能“開風氣之先”“引領(lǐng)時代潮流”,但僅憑他一人不可能形成“思潮”。梁啟超指出:“凡時代思潮,無不由‘繼續(xù)的群眾運動’而成?!盵1](p1)由此可見,有群眾,有人類社會,方有歷史可言?!懊褡濉笔侨祟惿鐣囊粋€單位,故而歷史往往表現(xiàn)為民族史。因此,歷史有一個重要功能,即啟發(fā)民族自覺,培養(yǎng)“民族心”。民族史是共業(yè),世界史就更是共業(yè)了?!笆澜鐨v史者,合各部分文化國之人類所積共業(yè)而成也?!盵7](p113)
梁啟超在史學中引入佛學的“共業(yè)”概念,基于他對歷史本質(zhì)的認識,這種認識可以從“破”和“立”兩方面加以考量。第一,從“破”的方面,或是從學術(shù)論爭的角度看,“共業(yè)”說首先還是為了反對舊史學。舊史學以帝室為中心,淪為“帝王家譜”,而新史學“以史為人類活態(tài)之再現(xiàn),而非其僵跡之展覽。為全社會之業(yè)影,而非一人一家之譜錄。如此,然后歷史于吾儕生活相密接,讀之能親切有味。如此,然后能使讀者領(lǐng)會團體生活之意義,以助成其為一國民為一世界人之資格也。”[7](pp1-2)所謂帝王家譜,當然并不是只描述帝王一人或一姓,而是以帝王將相為歷史敘事的中心,用西方史學的話語,舊史學的立腳點在于“英雄史觀”。而梁啟超的共業(yè)說主張歷史是“全社會之業(yè)影”,根本上質(zhì)疑了“英雄史觀”。第二,從“立”的方面看,“共業(yè)”說造成了對歷史之主體的新看法?!皻v史的主體”,梁啟超稱之為“歷史的人格者”。那么,“歷史的人格者”是誰?按照“共業(yè)”說,造業(yè)或受業(yè)的主體,并不是個體,而是群體;作為共業(yè)的歷史,其主體并不是個體,而是群體。梁啟超在《中國歷史研究法》中指出:
文化愈低度,則“歷史的人格者”之位置愈為少數(shù)所壟斷,愈進化則其數(shù)量愈廣大。其在古代,政治之汙隆系于一帝王,教學之興廢系于一宗師,則常以一人為“歷史的人格者”。及其漸進,而重心移于少數(shù)階級或宗派,則常以若干人之首領(lǐng)為“歷史的人格者”。及其益進,而重心益擴于社會之各方面,則常以大規(guī)模的團體之組織分子為“歷史的人格者”?!纱搜灾?,歷史的大勢,可謂為首出的“人格者”以遞趨于群眾的“人格者”。愈演進,愈成為“凡庸化”,而英雄之權(quán)威愈減殺。故“歷史即英雄傳”之觀念,愈古代則愈適用,愈近代則愈不適用也。[7](p122)
梁啟超的以上言論表明,他認為“英雄創(chuàng)造歷史”只是過去的現(xiàn)象,已不再適合于現(xiàn)代,“歷史即英雄傳記”的史觀,也隨之而俱倒,因而在《中國歷史研究法》中,他明確反對人物傳記式的舊史。這種觀點在《文明與英雄之比例》(1902)一文也有鮮明的表述,在那里他強調(diào)英雄退出歷史乃是“世界進步之證驗”。梁啟超自然也承認“個人在歷史上的作用”,但他認為,個性須擴充為民族心理或社會心理才能發(fā)揮作用。因此,總的來說,梁啟超拒絕了英雄史觀。然而,歷史學家何兆武先生在《略論梁啟超的史學》(1985)一文中卻斷言,梁啟超持有“個人英雄史觀”,文章說:“他的個人英雄史觀在《中國歷史研究法》一書中有著比較系統(tǒng)的發(fā)揮?!薄鞍褮v史歸結(jié)為英雄與群氓,認為左右歷史發(fā)展的只是少數(shù)英雄,而群氓則只配扮演一種消極的角色,這種英雄史觀在此書中得到比較系統(tǒng)的闡發(fā)。”[14](pp190-191)這一判斷,并不妥當,必須糾正。
梁啟超的以上觀點,與西班牙歷史哲學家奧爾特加·加塞特(Ortega Y.Gasset)依稀相似。奧爾特加在名著《大眾的反叛》(1929)中指出:“當代歐洲的公共生活凸現(xiàn)出這樣一個極端重要的事實,那就是大眾開始占據(jù)最高的社會權(quán)力?!盵15](p25)這與19世紀以前由少數(shù)精英領(lǐng)導社會形成鮮明的對比,奧爾特加稱之為“大眾的反叛”“大眾時代的來臨”。這是一個“極端重要”的歷史動向。有評論云,奧爾特加此書,一如盧梭《社會契約論》之于18世紀、馬克思《資本論》之于19世紀。馬克思反對卡萊爾的英雄史觀,主張“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與梁啟超的史觀也若合符節(jié)。在20世紀的中國歷史學界,“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已成不刊之論,這與馬克思主義的官方意識形態(tài)固然有關(guān),與梁啟超的影響也未必全無干系。然而梁啟超的歷史觀,并不曾受到馬克思的影響,他也可能根本沒有聽說過奧爾特加其人(《中國歷史研究法》的出版比《大眾的反叛》早7年)。要說影響,佛教哲學當然是首要因素。佛學的“無我”說和“共業(yè)”說,在梁啟超的史學中表現(xiàn)為英雄的淡出。
關(guān)于歷史學的兩大重要問題,是歷史發(fā)展動力的問題和歷史規(guī)律的問題,恰如保羅·貝克(Parl Bekker)所言:“研究歷史的關(guān)鍵不在于陳述歷史事件,而在于挖掘其中變化的規(guī)律和動力?!盵16](p4)在梁啟超史學中,動力問題是比較容易解決的。歷史和文化是人類的共業(yè),那么歷史發(fā)展的動力也就是業(yè)力,具體地說,則為“心力”。“歷史為人類心力所造成。”[7](p119)“凡史跡皆人類心理所構(gòu)成。”[7](p128)所謂“心力”,是中國傳統(tǒng)學術(shù)的概念,或即是佛教的概念。梁啟超寫過一篇隨筆,名曰《惟心》(1900),闡明佛學“境由心造”“三界唯心”的道理。但梁啟超有時也用西方學術(shù)概念來表述“心力”,此即“自由意志”。換言之,在梁啟超看來,歷史發(fā)展的根本動力,乃是自由意志。自由意志之為自由意志,就在于突如其來,不可預期,無緣無故,完全偶然。如此一來,歷史是否有規(guī)律的問題,或曰歷史的因果律問題,便成為梁啟超史學所面臨的一大難題。
但凡研究問題,要言之,無非就是問個“為什么”,也就是求其原因,知其所以然,研究自然如此,研究歷史也當不例外。例如,研究秦朝歷史必要追問其滅亡的原因。一般認為,導致秦朝滅亡的原因在于“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賈誼《過秦論》)。所以一開始梁啟超也并不覺得“歷史的因果律”是個問題,《中國歷史研究法》開篇界說歷史云:“史者何?記述人類社會賡續(xù)活動之體相,校其總成績,求得其因果關(guān)系,以為現(xiàn)代一般人活動之資鑒也?!盵7](p1)明確規(guī)定歷史研究要“求得其因果關(guān)系”,大致相當于司馬遷要在歷史寫作中“原始察終”(《史記·太史公自序》)、“通古今之變”(《報任安書》)。但梁啟超的“新史學”畢竟不同于司馬遷的“舊史學”。若問如何“求得其因果關(guān)系”?那就要用自然科學的歸納法。梁啟超指出:“現(xiàn)代所謂科學,人人都知道是從歸納研究法產(chǎn)生出來。我們要建設(shè)新史學,自然也離不了走這條路?!盵4](p9)當時梁啟超還做過一場《歷史統(tǒng)計學》(1922)的演講,顧名思義,“歷史統(tǒng)計學”就是嘗試將科學的歸納法用于歷史學。但是,哲學家牟宗三指出:
有人說他是用科學方法講歷史,這句話是不通的,科學方法不能用在歷史。什么是科學方法?歸納法。歷史是不能歸納的。文字的材料可以歸納,但歷史本身是不能歸納的?,F(xiàn)在念歷史的人,他研究的不是這個歷史本身,而是歷史材料?!瓪v史是不能用科學的方法歸納的。比如說昆陽之戰(zhàn),王莽有百萬大軍,還有獅子老虎巨人,漢光武有多少軍隊呢?他只有數(shù)千人!但是他卻把王莽打敗了。你敢說漢光武那時如此,你今天也一定可以如此嗎?他打勝了,你就一定能打勝嗎?這是沒有一定的,不能歸納的。這不能用科學方法,當然也沒有科學方法中所發(fā)現(xiàn)的因果法則。[17](p9)
牟宗三這段話的觀點,梁啟超也曾在《中國歷史研究法》中說過。在《研究文化史的幾個重要問題——對于舊著〈中國歷史研究法〉之修補及修正》(約1922)的演講中,梁啟超也強調(diào)歸納法在歷史研究中的作用只及于整理史料而止。正是在這篇演講里,梁啟超質(zhì)疑了歷史的因果律和歷史的進化觀。但這種“修補及修正”是否說明《中國歷史研究法》中的觀點是站不住腳且沒有價值的?顯然不能。事實上,梁啟超在《中國歷史研究法》中就已經(jīng)對“歷史里頭是否有因果律”抱有懷疑態(tài)度了,他指出:
說明事實之原因結(jié)果,為史家諸種職責中之最重要者。近世治斯學之人多能言之,雖然,茲事未易言也。宇宙之因果律往往為復的而非單的,為曲的而非直的,為隔的而非連的顯的,故得其真也甚難。自然界之現(xiàn)象且有然,而歷史現(xiàn)象其尤甚也。嚴格論之,若欲以因果律絕對的適用于歷史,或竟為不可能的而且有害的亦未可知。何則?歷史為人類心力所造成,而人類心力之動乃極自由而不可方物,心力既非物理的或數(shù)理的因果律所能完全支配,則其所產(chǎn)生之歷史自亦與之同一性質(zhì)。今必強懸此律以馭歷史,其道將有時而窮,故曰不可能,不可能而強應用之,將反失歷史之真相,故曰有害也。然則吾儕竟不談歷史之因果可乎?曰,斷斷不可。不談因果,則無量數(shù)繁賾變幻之史跡不能尋出一系統(tǒng),而整理之術(shù)窮;不談因果,則無以為鑒往知來之資,而史學之目的消滅。故吾儕須以炯眼觀察因果關(guān)系,但其所適用之因果律與自然科學之因果律不能同視耳。[7](pp119-120)
將這段長文悉數(shù)引用,因為它對于理解梁啟超的歷史哲學,相當重要。梁啟超的說法表明,歷史之因果律與自然科學之因果律是有區(qū)別的。
什么是因果律?因果律的最簡單表述就是“凡事必有原因”,因與果之間有著必然的關(guān)系,故而,因果律就是“必然的法則”。自然是一個受必然法則支配的領(lǐng)域,但歷史是自由意志的造物,并不受必然法則管轄。不過,梁啟超以佛教哲學的“共業(yè)”理論解說歷史,而“業(yè)”的理論,卻是肯定必然性的。“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一飲一啄,莫非前定”,這就是必然性。按照佛教“業(yè)力不滅”的理論,眾生所造之業(yè),永不消失,必然報應。因而有人認為,佛教哲學主張一種宿命論——盡管未必準確。歷史的發(fā)展,也顯示出某種必然性?!度龂萘x》第一回云:“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彼^“天下大勢”,亦即歷史的必然性;而“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則道出了歷史發(fā)展的規(guī)律性。但是,受必然規(guī)律控制的鐵一般的歷史,那還是歷史嗎?自由意志說與業(yè)力或共業(yè)說,不會發(fā)生矛盾嗎?
為驅(qū)逐這一疑團,我們必須澄清:“心力”或自由意志發(fā)起之后的必然后果,與“心力”或自由意志的發(fā)動本身是不同的。唐代詩人皮日休《汴河懷古》云:“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睋?jù)說隋煬帝鋪張奢糜巡游江南造成了隋朝的滅亡,但若非由于當時的修龍舟之事,隋煬帝開鑿大運河造福后世的功績,直可與大禹治水相提并論。隋煬帝鋪張奢侈,埋下了毀滅的種子,長此以往,隋朝必然滅亡,這就像“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一樣。但隋煬帝之鋪張奢侈,與其他帝王之鋪張奢侈有所不同,比如他并不造商紂王的“酒池肉林”。開運河、造龍舟,完全出于隋煬帝個人的心血來潮突發(fā)奇想,出于他的自由意志。由此可見,自由意志說與業(yè)力或共業(yè)說是可以并存不悖的。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梁啟超主張“造因”,“造因不斷,斯結(jié)果不斷?!盵18](p22)通常所謂“歷史不能假設(shè)”,這是著眼于“果”,著眼于歷史的必然性;為了改變歷史,只能著眼于“因”,亦即發(fā)動自由意志,創(chuàng)造出新的“因”。唯有“造因”,才能改變歷史、創(chuàng)造歷史。梁啟超的造因說,后來為胡適所繼承。
回到原初問題:歷史到底有沒有規(guī)律?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說沒有,那是由于“規(guī)律”是一個自然科學的概念,在歷史學中并無立足之地。說有,那是承認歷史的發(fā)展自有一種“必然性”在。梁啟超斷言“以因果律絕對適用于歷史”為“不可能的而且有害的”,這正是由于他看出歷史學與自然科學的差異;他又強調(diào)歷史研究“不談因果”為“斷斷不可”,這卻是由于他看出歷史發(fā)展的必然性。照此看來,不論有無后來的“修補及修正”,梁啟超史學中的“因果”,都已與自然科學的概念貌合神離。與其說是自然科學的“因果”,不如說是佛教哲學的“因果”。所以梁啟超說:“因果之義,晰言之當云因緣果報?!绷簡⒊昧恕耙颉?,還用了“緣”,他說:“有可能性謂之因,使此可能性觸發(fā)者謂之緣?!驗槭芳宜軠y知者,緣為史家所不能測知者?!薄耙蚓壓秃?,‘果’斯生焉”,“有果必有報”,“因緣生果,果復為因,此事理當然之程序也?!盵7](pp131-135)這些都是佛教式的表述,并啟用了原始佛學中的“緣起論”?!熬壠鹫摗庇挚煞Q為“緣起說宇宙論”,它認為,宇宙一切現(xiàn)象都是相互依存、互為條件而存在的。“因”和“緣”就是條件。梁啟超在《佛陀時代及原始佛教教理綱要》中指出:“宇宙何以能成立?人生何以能存在?佛的答案極簡單——只有一個字——‘因緣’。”[11](p56)而在他看來,“史跡”也是因緣所生的。
基于佛學的歷史哲學,有異于科學,也有別于進化論。大約自黑格爾以來,“進化”便隱然成為統(tǒng)治西方學界一種歷史觀。經(jīng)達爾文生物學進化論的推波助瀾,“進化”幾乎成了歷史的代名詞。黑格爾曾斷言中國沒有真正的歷史,因為在這個國家“無從發(fā)生任何變化,一種終古如此的固定的東西代替了一種真正的歷史的東西”[19](p123)。這正是以“進步”或“進化”作為衡量有無真正歷史的尺度。梁啟超在《史學之界說》(1902)中也有類似的判斷:“吾國所以數(shù)千年無良史者,以其于進化之現(xiàn)象,見之未明也?!盵8](p141)但是,黑格爾和早期梁啟超的觀點都是很成問題的。數(shù)千年的中國歷史,絕非如黑格爾所言“從無任何變化”。變化是有目共睹的事實,然而,變化未必都是“進化”。變化有兩種,一是“進化”或“進步”,一是“退化”或“退步”。進化是歷史,退化也是歷史。斯賓格勒(Windham Press)的《西方的沒落》(1918),也許可視為“退化史觀”的代表作。以“進化”衡量中國歷史,不如以“退化”描述中國歷史。這雖是今人的看法,古人其實也已這么看了。譬如老子說:“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老子》三十八章)這顯然是一種“退化史觀”。老子如此,莊子亦然。梁啟超認為道家思想比較消極,并不采納,他采納了含有積極因素的佛教思想。但與道家相似,佛教的宇宙論與其說是“進化”的,不如說是“退化”的。把佛教的宇宙論用于歷史,必會得出輪回史觀或循環(huán)史觀來。前引梁啟超所言,“因緣生果,果復為因,此事理當然之程序也”,這“當然之程序”,就是循環(huán)。循環(huán)史觀與進化史觀之不同,以視覺形式表達,前者為圓圈,后者為直線。但佛教認為宇宙的變化并不是畫一個圓圈就結(jié)束了,而是一圈既了,一圈再起,循環(huán)往復,永無止境。于是,從整體看是循環(huán),從局部看則是退化。換言之,在每個循環(huán)階段,都是退化。退化經(jīng)歷了生、住、異、滅四個階段。宇宙如此,歷史亦然:
佛說一切流轉(zhuǎn)相,例分為四期,曰:生、住、異、滅。思潮之流轉(zhuǎn)也正然,例分四期:一、啟蒙期(生),二、全盛期(?。?、蛻分期(異),四、衰落期(滅)。無論何國何時代之思潮,其發(fā)展變遷,多循斯軌。[1](p2)
前期梁啟超信奉“進化主義”,也信奉自然科學。科學必然帶來進步,這是嚴復引進進化論之后風行中國的觀點?!斑M化主義”與科學是捆綁在一起的,將它們捆綁在一起的則是現(xiàn)代性??茖W是現(xiàn)代性的主要力量,進化或進步則是現(xiàn)代性的主要觀念。后期梁啟超歐游歸來,意識到“科學萬能”只是現(xiàn)代歐洲人的一個迷夢,發(fā)現(xiàn)了進化或永遠進步不過是現(xiàn)代性的一個幻覺。這種思想轉(zhuǎn)變表現(xiàn)于歷史哲學,使他認識到進化史觀未必沒有局限,而舊史學的循環(huán)史觀未必全無是處,因而將自己的進化史觀做出了調(diào)整。盡管在《研究文化史的幾個問題》中,梁啟超提到舊史學的循環(huán)史觀僅以孟子的“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這句話為代表,但這并不意味著,佛教哲學在他的思想轉(zhuǎn)變中沒有發(fā)生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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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259.1
A
1008-4479(2022)06-0076-09
2021-11-03
郭勇?。?973-),男,福建福清人,文學博士,廈門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哲學、藝術(shù)哲學。
責任編輯 陳建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