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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理學視角下的“三蘇古文”選評
——以張伯行為中心

2023-02-08 01:00趙豫隴
安康學院學報 2023年3期
關(guān)鍵詞:唐宋八三蘇張氏

趙豫隴,高 凡

(華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

從明中期開始,關(guān)于“唐宋八大家”的選本漸多,如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鈔》、唐順之《文編》等。清代文人編選大量相關(guān)選本,直接以“八大家”命名的有呂留良《晚村八家古文選本》、儲欣《唐宋八大家類選》、張伯行《唐宋八大家文鈔》、沈德潛《唐宋八大家古文讀本》、劉大櫆《唐宋八家文百篇》等。儲欣等人的選本體例較大,獨有張氏選本較精簡,方便流通,評語多從理學角度出發(fā)。從張氏選本可看出清初文化導(dǎo)向,展示理學與文學間的矛盾。從理學角度來看,張氏《唐宋八大家文鈔》標志著清代“理學家之理學”與“文學家之理學”[1]分化的開始,有著典型性意義。但從文學角度來看,這本書對古文的評述并不成功。

一、張氏選本的體例與選編思想

張伯行《唐宋八大家文鈔》與茅坤選本同名,體例較為接近,明顯受到茅坤影響,但篇幅僅是茅本的八分之一,張本僅有19卷,而茅本多達164卷。在選擇作家作品的比例上有較大差異,張氏選擇蘇洵文僅有1卷2篇,蘇軾文1卷26篇,蘇轍文2卷27篇,曾鞏文7卷128篇,王安石文2卷17篇。茅坤選擇韓愈、歐陽修、蘇軾的篇目較多,曾鞏文章反而最少。從選擇篇目上可看出張伯行對曾鞏大為贊賞,大力排斥蘇洵。從整體來看,茅坤對八大家文的選擇內(nèi)容較分散,態(tài)度較公允,對諸家數(shù)量把握較平均。張伯行選擇三蘇文的數(shù)量大不如前人,在評語中多有批評。

張氏選蘇洵文只有《上仁宗皇帝書》《蘇氏族譜亭記》,蘇軾文有《賀歐陽少師致仕啟》《伊尹論》《晁錯論》《范文正公文集序》《六一居士集序》《李君藏書房記》《喜雨亭記》《潮州韓文公廟碑》《日喻》《書六一居士傳后》等27 篇,蘇轍文有《再論分別邪正札子》《上樞密韓太尉書》《上劉長安書》《賀歐陽少師致仕啟》《臣事策六》《黃州快哉亭記》《管幼安畫贊》等27篇。如果將《赤壁賦》看成前后兩篇,那么蘇軾和蘇轍二人的文章數(shù)量是一致的,這很有可能是張伯行有意為之,三蘇文共有56篇,占全書316篇的六分之一。曾鞏文卻多達7卷128篇,超過三分之一。張伯行對王安石采取貶斥態(tài)度,僅選其文17 篇。張氏甚至責難道:“王介甫以學術(shù)壞天下,其文本不足傳。然介甫自是文章之雄,特其見處有偏,而又以其堅僻自用之意行之,故流禍至此;而其文之精妙,終不可沒也?!盵2]5

張伯行突出蘇軾、蘇轍與歐陽修的繼承關(guān)系,因為二人都有《賀歐陽少師致仕啟》,蘇軾《六一居士集序》《書六一居士傳后》與蘇轍《上樞密韓太尉書》中記載了與歐陽修的交往。張伯行強調(diào)北宋中期以歐陽修為核心的文人團體,故多次選擇和歐陽修相關(guān)度較高的文章。從某種意義上說,張氏削弱了三蘇的獨立性,把三蘇歸附在歐陽修的影響力之中。張伯行評《六一居士傳》:“歐公晚年寓意之文。東坡集多得此解。”[2]153張伯行極為注重道統(tǒng)的連續(xù)性。他提出:“至歐陽公出,文章遂為天下宗匠,學者翕然師尊之,爭自濯磨,以通經(jīng)學古為事。此其起衰之功,不在昌黎下?!盵2]3張伯行以朱熹為圭臬:

朱子曰:“六一文一唱三嘆,今人是如何作文?”又稱其“平淡中卻自然美麗,有不可及處”。讀公之文者,當以是說味之。[2]3

僅以歐蘇相比,張伯行明顯崇歐抑蘇。張伯行把三蘇歸在歐陽修的影響之內(nèi),既推崇歐陽修“通經(jīng)學古”的道統(tǒng)性,也暗中削弱蘇氏父子的獨立性。如果張氏以朱熹之意貶斥三蘇是外在的、直接的,那么用歐陽修為準繩牽制三蘇是內(nèi)在的、間接的,這是張氏選本中歐蘇勾連的成因。深究張伯行的編書思想,要從張氏學術(shù)入手?!肚迨犯濉份d:

伯行方成進士,歸構(gòu)精舍于南郊,陳書數(shù)千卷縱覽之,及《小學》、《近思錄》,程、朱《語類》,曰:“入圣門庭雜在是矣?!北M發(fā)濂、洛、關(guān)、閩諸大儒之書,口誦手抄者七年。[3]9939

張氏的理學著述有《道學源流》《道統(tǒng)錄》《伊洛淵源錄續(xù)錄》《原本近思錄集解》《續(xù)近思錄》《性理正宗》《正誼堂文集》等。張伯行在《困學錄》中談及學習方法:

學者實心做為己工夫,須是先讀《五經(jīng)》、《四書》,后讀《近思錄》、《小學》,則趨向既正,再讀薛文清《讀書錄》、胡敬齋《居業(yè)錄》,然后知朱子得孔、孟之真?zhèn)?,當恪守而不失。再讀羅正庵《困知記》、陳清瀾《學蔀通辨》,然后知陽明非圣賢之正學,斷不可惑于其說。從此觀諸儒語錄,則是非了然胸中,邪正判如黑白,可以無歧趨之惑矣。[4]557

張氏主張沿襲儒家的傳統(tǒng)路徑,從四書五經(jīng)到程朱著作,有著強烈的明道尊古意識。張氏把學術(shù)和正心聯(lián)系起來,“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是孔子主張,在張氏的教育體系中成為關(guān)鍵,學習的目的在于為己、正心。張氏門人張霖朱評述其重道觀念:“吾師敬庵張先生以明道覺世為己任,直接紫陽朱子之傳,學者當探其大本大原之所在,而不必沾沾尋求于文詞章句之間,此非霖一人之私見也。然文以載道,道非文不傳,舍是以求先生則又不可?!盵5]312此評述仍是朱熹的主張范疇?!暗勒撸闹?;文者,道之枝葉。惟其根本乎道,所以發(fā)之于文,皆道也。三代圣賢文章,皆從此心寫出,文便是道?!盵6]清初文學觀念的重道色彩非常濃厚,擠壓了文學的獨立性,文章為傳道服務(wù)。張氏表現(xiàn)出保守內(nèi)斂的心態(tài):“為學如吃飯,無論家常飯食,須是吃在腹里,方才會飽。若不實在吃了,只向口頭去講,雖說甚么精饌,說甚么美味,非不傾耳可聽,終是濟不得饑?!盵4]558以吃飯喻學強調(diào)自我滿足。

張伯行對蘇軾最有代表性的文章選擇數(shù)量不夠,評點較為刻板,贊美點評集中于文風,對作文思想處處提防。張氏對蘇軾、蘇轍兄弟的文章分類不夠細致,基本上按照策論文在前、記敘抒情類文章在后的方式排列。張伯行對曾鞏文選擇較為細致,體例編輯較整齊,主要有“書”“序”“記”“啟”“狀”等類型,三蘇文的編輯較駁雜,不成體系。就整部選本來看,張氏著重推崇曾鞏,直接貶損王安石,暗中貶低三蘇的“心術(shù)”“權(quán)術(shù)”,部分肯定三蘇的文采?!叭K古文”在張氏的《唐宋八大家文鈔》中處于劣勢地位。

二、理學視角下的“三蘇古文”評點

張伯行是康熙三十四年(1695)進士,以推行程朱理學為己任?!叭患菏ブ蟪烧呖鬃樱T儒之大成者惟朱子?!盵5]263“惟敬庵專宗程、朱,篤信謹守。”[4]553張氏對三蘇的態(tài)度在《三蘇文引》中直接體現(xiàn)出來:

朱子曰:“李泰伯文字得之經(jīng)中雖淺,然皆自大處起議論;老蘇父子自史中《戰(zhàn)國策》得之,故皆自小處起議論?!贝搜詷O得蘇氏之病。[5]3

張伯行認為三蘇文章效仿縱橫家,并非來自儒家,對三蘇文十分挑剔。張伯行對三蘇文被廣泛關(guān)注做出闡釋,他認為:“蓋正大之旨難入,而巧辨之詞易好也。且以其便于舉業(yè),而愛習蘇氏者,尤勝于韓、柳、歐、曾”[2]3。三蘇文風更華麗平易,甚至大超其他五家?!锻鹆晗壬曜V序》:“宋嘉祐二年,詔修取士法,務(wù)求平淡典要之文。文忠公知貢舉,而先生為試官,于是得人之盛,若眉山蘇氏、南豐曾氏、橫渠張氏、河南程氏皆出乎其間,不惟文章復(fù)乎古作,而道學之傳,上承孔孟?!盵7]蘇氏兄弟平易的文風本是科舉的產(chǎn)物,“不惟文章復(fù)乎古作,而道學之傳”證明了蘇文的內(nèi)在價值,所以能被廣泛接受。但縱橫家的本意在于說服,文字有著鮮明的目的性,論說道理時有著強烈的策略性,甚至詭辯性。張伯行對三蘇文章受到縱橫家影響的風格極為不滿,他以朱熹為論據(jù)否定其價值:“朱子自謂老蘇文字初亦喜看,后覺自家意思都不正當,以此知人不可讀此等文字”[2]3。朱熹對蘇洵文章的批評是站在理學立場上的,從古文角度來看,朱熹的評價未必公允,甚至其中隱含有理學與蜀學之爭。張伯行以衛(wèi)道為第一目的,忽視了古文的重要特征——說理。古文的說理特征早在唐代就有人指出:“文以理為本,而辭、質(zhì)在所尚。元賓尚于辭,故辭勝其理;退之尚于質(zhì),故理勝其辭?!盵8]唐人沿用孔子的“文質(zhì)說”,肯定了以“文”為代表的詞藻和以“質(zhì)”為代表的思想可以共存,二者各有所長。不論“文”與“質(zhì)”如何消長,在古文創(chuàng)作中都要以“說理”為第一線索,三蘇發(fā)揚了古文的說理功能,張伯行有意貶低三蘇的態(tài)度讓選本的價值大打折扣。

古文有載道作用。“駢文屬于言志的系統(tǒng),與之相對,古文是由載道觀念所支配。駢文與藝術(shù)接近,古文則與載道文學、儒教體系密切而且專致于此?!盵9]11可以說蘇軾把古文推向了最高峰。“如果說魏晉時代是人的覺醒的話,那么宋代則是文人的覺醒,文人的自我意識變得非常強烈,他們的價值標準不再是立功、立德,而是立文,借立文以實現(xiàn)自己不朽于青史的自我價值?!盵10]328張伯行對文學自身的變化規(guī)律把握不夠,有意忽視古文強烈干預(yù)現(xiàn)實的因素。

就具體篇目而言,張伯行選擇蘇洵的《上仁宗皇帝書》《蘇氏族譜亭記》,這兩篇文章都不長,缺乏代表性。張氏評《上仁宗皇帝書》:“召試不赴,蓋得難進之義。所上書辭旨多未純,故不錄。蓋蘇氏議論足以動人,熟其文,便不知不覺深入權(quán)術(shù)作用去也?!盵2]174不論是主題思想,還是辭藻修飾,蘇洵做不到儒家所謂純正的文學觀念,更何況張伯行心存芥蒂,對“權(quán)術(shù)”大為排斥。張氏評《蘇氏族譜亭記》:“文字峭刻,而道理醇正,余于老蘇集中,獨取斯文?!盵2]175蘇洵作此文為團結(jié)親族,以禮儀和等級規(guī)范鄉(xiāng)里親族,這類文章在眾多族譜類著作中較常見,不算有特色。儒家道德規(guī)范中“修身”“齊家”是最基本的主張,張伯行對此文評價甚高不過是“瘸子里拔將軍”罷了。與張氏看法相反,其他選評家看出蘇洵“道理醇正”背后的辛辣諷刺。茅坤指出:“此是老泉借譜亭諷里人并族子處?!盵11]328沈德潛則認為此文不夠精致:“族譜亭記篇,面目太粗?!盵11]328沈德潛和張伯行評論的差距要從二人的學術(shù)背景考量。沈是詩人,對詩歌散文的賞析多從形式、詞采方面評價,而張是理學家,把眼光局限在思想層面。蘇洵采用平鋪直敘的手法,直指里巷小人的弊端,毫不隱晦,正是“面目太粗”的原因。

張伯行對蘇軾論、書、序、記、賦等文的選擇較平均,選入的真正意義上的抒情散文有《喜雨亭記》《前赤壁賦》《后赤壁賦》,其余都為說理記事等實用類散文。其他選評家注意到《留侯論》變化縱橫的優(yōu)點,王遵巖說:“此文若斷若續(xù),變幻不羈,曲盡文家操縱之妙”[2]181;茅坤說:“然子瞻胸中見解,亦本黃老中來”[2]181。翻陳出新是蘇軾的優(yōu)勢,蘇軾長于做翻案文章,對事實重新解讀,產(chǎn)生出乎意料的效果。但這在張伯行眼中成了“權(quán)術(shù)”的操縱:

論子房生平以能忍為高,卻從老人授書、橋下取履一節(jié)說入,乃是無中生有之法。其大旨則本于老子柔勝剛、弱勝強意思,非圣賢正經(jīng)道理。但古來英雄才略之士,多用此術(shù)以制人。學者若喜此等議論,其漸有流于頑鈍無恥而不自知者。故韓信之受辱胯下,師德之唾面自干,要其心術(shù)皆不可問也。[2]182

“蘇軾的思想比較復(fù)雜,基本上以儒家為主,對佛、道等思想都有所吸取?!盵12]20《留侯論》充分說明了忍辱求生、以退為進的道理。張伯行主張儒家正道,警惕心術(shù)不正者和權(quán)術(shù)的使用。這種警惕早被康熙提出:“宋、明季代之人,好講理學。有流入于刑名者,有流入于佛、老者。……凡人讀書,宜身體力行,空言無益也?!盵13]2222與之相通的是張氏評注《賈誼論》再次強調(diào)心術(shù)和權(quán)術(shù)的危害性:“則是權(quán)詐作用,并將上面所引孔孟皇皇救世之心,都錯看入此途去也。此最壞人心術(shù)處。讀者勿徒愛其文,而忘其理之不正也?!盵2]184張伯行對于蘇轍也毫不放過,評《上劉長安書》:“文氣峭勁,筆鋒犀利;但以拙養(yǎng)巧,以訥養(yǎng)辯,又入權(quán)術(shù)法門矣。讀者不可不知”[2]227。張氏評價蘇轍文風還算公允,但對文章思想?yún)s暗含貶斥,即“以拙養(yǎng)巧,以訥養(yǎng)辯”,儒家一貫反對“巧言令色”,“巧”和“辯”都是動機不純,歸于“權(quán)術(shù)”。對于孟子的浩然之氣,蘇氏父子與張氏有不同的理解。張伯行評蘇轍《上樞密韓太尉書》道:“蘇家兄弟論文,每好說個氣字。不知圣賢養(yǎng)氣工夫,全在集義。而此所謂曠覽山川,交游豪俊,特以激發(fā)其志氣耳,與孟子浩然之氣全無交涉也。”[2]222張伯行對于三蘇文處處警惕批評,綿里藏針。

張伯行重視作文的實用性,但僅限于闡釋儒家學說,排斥文學的審美功用。張氏評《張君墨寶堂記》:“學書費紙,學醫(yī)費人,世之學無用詩文,以費精神、費歲月者多矣。吾愿其亟返而自省焉?!盵2]203張氏認為作無用詩文毫無意義,無法欣賞生活情趣。對于蘇軾名篇《前赤壁賦》《后赤壁賦》,張氏評價極為簡短。張氏評價《喜雨亭記》僅一句,對蘇軾溢于言表的喜悅毫不在意,張氏忽視古文中的抒情性。蘇軾理解的“道”是形而上的客觀規(guī)律,而張伯行的理解是形而下的、局限在儒家主張中。如《日喻》中運用惟妙惟肖的比喻,說明具體實踐的重要性,對生活中一般規(guī)律的總結(jié)正是古文的說理作用。但張伯行對此文僅敷衍點評一句:“兩喻俱有理趣,思之令人警目?!盵2]216

三、復(fù)古——文統(tǒng)與道統(tǒng)的矛盾

三蘇古文有著強烈的復(fù)古傾向,“宋代文化幾乎每一個事件都是打著復(fù)古進行的”[10]31,蘇軾有著強烈的干預(yù)現(xiàn)實的目的,他贊譽王禹偁“以雄文直道,獨立當世”[14]603,故蘇文亦用文統(tǒng)干預(yù)道統(tǒng)。最為重要的是:蘇軾以文章為工具彌合文統(tǒng)與道統(tǒng)間的矛盾。張氏的復(fù)古和“唐宋八大家”在政治和文學中提倡的復(fù)古完全是兩回事。張氏的復(fù)古有著強烈的理學烙印,以清廷的文章實用要求為出發(fā)點,反對“尚奇”“炫耀”,這注定張氏的主張較為保守。其文《圣人可學而可至論》寫道:“稍知學者,率皆求之高遠,或且索之幽深,探奇探異,日從事于不可究極之域,以炫耀示人。”[4]564蘇軾彌合的文統(tǒng)與道統(tǒng)間的矛盾在張伯行這里再次浮現(xiàn)出來,使此選本徹底走向“重道輕文”。

張伯行處于清初重建社會秩序的關(guān)鍵時刻,康熙重視理學并提拔了一批理學大臣,“作為封建帝王尊崇的程朱理學,無非是其統(tǒng)治術(shù)中所需要的工具,他們并不喜歡那些抽象談?wù)撔岳淼目昭浴盵15]14,張氏心領(lǐng)神會。他評歐陽修《乞補館職札子》:“用人之道,不當重材能而輕儒學,可謂深識治體之論?!盵2]123后人對張氏的評述也注意到了儒學復(fù)古與恢復(fù)秩序的內(nèi)在線索,即從孔孟直達韓柳。乾隆時人高斌作《正誼堂文集序》:

昌黎之文跨越百代,同時如子厚、習之輩出,其所作磊磊明明,莫不互相雄長。然泰山北斗之仰必歸昌黎,則以尊信孔孟。若《原道》及《答孟尚書》諸篇,提闡圣緒,力辟異端,實關(guān)乎世道人心,而非華而不根者比也。方今圣圣相繼,正道昌明,海寓承學者類知宗仰濂、洛、關(guān)、閩,以溯鄒魯之淵源。然高明之士不屑平近,希心頓悟,默浸淫于新會姚江之說者多有之矣,于此有墨守程朱心之身之以助流圣化、昭示來茲者。吉光片羽為有識所珍傳,應(yīng)不在昌黎下。大宗伯張清恪公自幼即志于圣學……[16]123

高斌極力提升韓愈的地位,在于塑造一個典型的復(fù)古人物,在序言后半部分高斌才顯露出真面目:以韓愈為張伯行做鋪墊。后世稱張伯行為“敬庵學案”,張氏在一定程度上同韓愈一樣,起到了復(fù)古理論再度歸附的作用。

張伯行重視嚴謹?shù)娜似?,但蘇軾為人曠達,“蘇軾在政治活動中文人習氣濃厚,往往意氣用事”[10]223。蘇軾的獨立精神是宋代文統(tǒng)興起的一個重要表現(xiàn),宋人以文統(tǒng)促進道統(tǒng)的發(fā)展,蘇軾的文章確實推動了北宋古文運動,蘇軾以海納百川般的學術(shù)功底消解了“文統(tǒng)”與“道統(tǒng)”間的矛盾?!端问贰ぬK軾傳》:“比冠,博通經(jīng)史,屬文日數(shù)千言,好賈誼陸贄書,既而讀莊子,嘆曰:‘吾昔有見,口未能言,今見是書,得吾心矣?!盵17]10801蘇軾的學術(shù)根基和心理認同是以莊子、賈誼為代表的文人系統(tǒng)?!笆駥W確實有雜學之嫌,而其雖雜卻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即文人之學?!盵10]230張伯行不具備蘇軾兼?zhèn)淙遽尩赖膶W術(shù)素養(yǎng),處處以程朱理學為教條,縱橫文風在張氏眼中成了阻礙,在整個選本中對古文的抒情性幾乎沒有什么評點。“從文學散文的角度而言,抒情是散文的一項重要職能,情感是散文的血液,沒有血液,散文就難以血肉豐滿,難以感人?!盵10]63情感是古文的靈魂,張氏的做法抽取了古文的靈魂。張伯行對蘇軾的具體觀點亦有駁斥,如《陸宣公文集序》中直接反駁蘇軾對陸贄的評價,認為“然則蘇氏之論公者,公固未必許為知己也”[5]261。張伯行認為寫文章當遵守君臣等級,重在實用。“讀賈生之文,雄偉可喜,猶雜以策士縱橫之余習。而公之文周詳委曲,惻怛懇摯,洞悉情事而愜適人心,故草詔之下,能使將士讀之流涕奮發(fā),而猜忌如德宗猶能聽納以收其益,蓋感人以誠而不在于辯。”[5]261賈誼、蘇軾都以好辯出名,張氏推崇陸贄文章中的真誠、實用的方面,排斥縱橫論說的文法。

宋代蘇文多被批評,“言蘇軾文章學問中外所服,然德業(yè)器識有所不足,此所以不能自重,坐譏訕得罪于先朝也”[18]9444。宋代文士團體對政治的影響甚大,沒有哪一個朝代可以相比。蘇氏父子經(jīng)歷了北宋一系列重大的政治事件,目睹了文學的作用,甚至參與其中。余英時總結(jié)了“熙寧變法”中以學術(shù)著作推動政治變革的意義:

由此可見“文”在熙寧變法中所占據(jù)的樞紐性地位。若用劉彝的術(shù)語,我們可以說:“文”是一條歷史主線,把“體”和“用”綰合在一起了。[19]308

清初從統(tǒng)治者到當朝學士都把主要精力放在如何安撫民生上,不希望再生變亂,自然對三蘇文有所警惕。張伯行對文學的政治功用有所察覺,這是他對三蘇和王安石警惕的最大成因。

方苞認識到八大家的學術(shù)與文風不同:“姑以世所稱唐、宋八大家言之,韓及曾、王并篤于經(jīng)學,……柳子厚自謂取原于經(jīng),而掇拾于文字之間者,尚或不詳。歐陽永叔粗見諸經(jīng)之大意,而未通其奧賾。蘇氏父子則概乎其未有聞焉。此核其文而平生所學不能自掩者也。韓、歐、蘇、曾之文,氣象各肖其為人?!盵20]164—165張伯行推崇“醇正”的學術(shù)觀點,顯然不能區(qū)分不同的文風。

在官所引,皆學問醇正,志操潔清,初不令知。平日齒奇龁之者,復(fù)與共事,推誠協(xié)恭,無絲毫芥蒂。[3]9940

與三蘇相比,曾鞏對文章學的意識更加清晰,在《王平甫文集序》中說道:“自周衰,先王之遺文既喪,漢興,文學猶為近古,及其衰而陵夷盡矣:至唐,久之而能言之士始幾于漢,及其衰而遂泯泯滅矣。宋受命百有余年,天下文章,復(fù)侔于漢唐之盛”[21]462。曾鞏先后用“遺文”“文學”“文章”三個概念,表現(xiàn)出文學自身的流變。北宋學者開始注意到文章的影響力。程頤認為:“今之學者有三弊:一溺于文章,二牽于訓詁,三惑于異端。茍無此三者,則將何歸?必趨于道矣?!盵22]187雖然程頤是站在理學家的角度批判文學對理學的侵染,但從側(cè)面反映出文章學在北宋的形成。文學在較短的時間段內(nèi)會產(chǎn)生興衰更替,但在更大的時間尺度上會有持續(xù)性的變化,曾鞏為宋代文章學的發(fā)展找到了合理且有力的依據(jù)。在曾鞏眼中,宋文是獨立發(fā)展出來的文化成果,但清代理學家看到的是曾鞏對過往歷史的回溯,更注重統(tǒng)續(xù)性,即“道”本身存在連續(xù),宋文是對道統(tǒng)的繼承。這是張伯行在《唐宋八大家文鈔》中大力選編曾鞏文的重要因素,這種價值取向在張伯行的《立言部總序》中表露無遺。

程子曰:“德盛者言傳,文盛者言亦傳。”夫六經(jīng)四書德盛之言也,繼此而先儒遺書猶庶幾焉!所謂文盛言傳者,意惟唐宋八家其人乎,溯自孔門設(shè)教,分為四科,群弟子學焉,而各得其性之所近。至后世源遠而流益分,豪杰之士期有所立以不朽于世者,其趨每下,而文章一道,亦可以觀世變矣?!蠹抑模錃獠鞫髠?,其意精神而條達,其法嚴謹而變化無方,其詞簡質(zhì)而皆有原本,高可以佐佑六經(jīng)而顯,足以周當世之務(wù),此韓柳歐曾蘇王諸公卓然不愧大家之稱、流傳至今而不朽者,夫豈偶然也哉!雖然,道者文之根本,文者道之枝葉,圣賢非有意于文也,本道而發(fā)為文。文人之文不免因文而見道,故其文雖工,而折衷于道,則有離有合,有醇有疵,在讀者明以辨之而已。余選是集不特以資作文之用,而窮理格物之功即于此乎,在學者誠能沿流以溯源,究觀古圣賢之所以立言者,則六經(jīng)四子而下程朱之書具在,有非唐宋文人之所能及者矣![16]182—183

立言本為儒家主張,張伯行認為唐宋八大家文章的價值在于表現(xiàn)出時代風氣變化,有記錄功用。張氏把八大家歸納入孔門四科的歷史傳統(tǒng)中,打壓了文章的獨立性,以道統(tǒng)為重。張伯行對文人之文明確反對,提出編輯古文選本的目的并非完全為舉業(yè),而是在于窮理格物,以唐宋而上溯孔孟才是其編選文集的目的,唐宋八大家所形成的文統(tǒng)在張氏眼中不如孔孟至程朱的道統(tǒng)。

張伯行反對蘇軾文章中的比喻聯(lián)想,如在《書六一居士后》點評道:“人之所以異于物者,以其能別是非,而不為物累也。若以有知覺之人,與無知覺之物等而視之,謂能不累于物,則天下無是理也。歐公自號六一,聊以寄興,未必有此意。而東坡以老莊之旨,從而為之辭。此朱子所以譏其不根而害道也。存此而論之,以概其余”[2]217。文學本身具有虛構(gòu)性,蘇軾常借題發(fā)揮。張伯行沒有把握好文統(tǒng)與道統(tǒng)間的平衡,完全傾向于道統(tǒng),導(dǎo)致選本中過分強調(diào)朱子學說中的性理之學,忽視了文學自身的發(fā)展特色。從張伯行的評語中可以看出其作為“道學先生”迂腐的一面,不能深刻領(lǐng)會文章的美感,處處強調(diào)道德教化,大大降低了此書的文學性。此書限于篇幅,對諸家的選文總體較少,難以使讀者深入了解八大家的思想。

四、結(jié)語

“事實上,康熙期間唐宋八大家文在流行,……并且初期的考證學派、古文作家、時文作家之流并非處于對立的關(guān)系之中,在巨大的時代思潮之中他們也都具有相近的風氣。”[9]160清初八大家文章的流行有著深厚的歷史成因,交織著諸多因素,比如學術(shù)走向更為細致的考證,科舉的需求,以及古文創(chuàng)作自身的演變等。張伯行重道輕文,沒有處理好道統(tǒng)和文統(tǒng)之間的矛盾,忽視了三蘇古文的文學價值,如文章的審美價值:

“文”被看重,最根本的就是“文”的審美特性被看重。與宋人重“文”思想相呼應(yīng),其文學思想中也出現(xiàn)了崇“美”的傾向。[23]301

蘇軾古文的成就不是孤立的,放在整個宋代文化中看,蘇軾的價值在于兼收眾長,與其他各種文體之間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guān)系,既能吸取其他文體的長處,亦能打破其他文體的限制,這是蘇軾“破體”的成就。“東坡之文妙天下,然皆非本色,與其它文人之文、詩人之詩不同。文非歐曾之文,詩非山谷之詩,四六非荊公之四六,然皆自極其妙?!盵24]323實際上以蘇軾為代表的宋人創(chuàng)作出的文章風格與以韓愈為代表的唐人文風大為不同?!八挝呐c唐文相比,要平靜得多,較多條理性,較多分析性,較富于細微的觀察,窮根究理的傾向也較多見。”[9]15“宋的古文與唐的古文的最重大的差別,在于表現(xiàn)手段方面理論性的徹底?!盵9]78張伯行推崇歐陽修、曾鞏文章的儒家道學成分,從側(cè)面肯定了宋文中窮理的特性,但因為三蘇文采成就較高,掩蓋了道統(tǒng)線索,導(dǎo)致張氏對三蘇大有偏見。更何況張氏的理學有漏洞之處,康熙申飭云:“張伯行自謂知性理之書,性理中之《西銘》篇尚不能背誦,以為知性理,可乎?……朕博覽載籍,即道書、佛經(jīng)無不記識,講即講,作即作。若以朕為天縱使然,此即是逢迎朕者也。張伯行為巡撫時,有人逢迎,彼即喜之”[13]2228。張氏的主張不過是迎合康熙罷了,未必對學術(shù)有切實理解,張伯行對康熙的要求不過是做做樣子,他對文學的理解未必深入準確。蘇軾古文成功標志著宋代文章學的全面勝利,與唐文化的結(jié)晶詩歌相對,宋代文化的結(jié)晶為宋文。佐藤一郎道:

有“唐之詩,宋之文”這樣的說法,“宋之文”已被認為能給人以深刻印象的代表時代的一種文學體裁。[9]15

“是以其立足儒學,通達莊禪的人生態(tài)度,蕭散簡遠的美學追求為中國封建社會后期文人樹立了典范意義?!盵10]241蘇軾的人格價值是張伯行不能觸及的。

當然不能否認張伯行編選此書有獨特的目的和成就,此書主要服務(wù)于科舉,作為學者和官員的行為指南。如曾鞏《救災(zāi)議》被張伯行大為肯定:“讀子固此議,下為百姓計,上為公家計,大要存破去常而速為之賑救。深思遠慮,無微不徹,真經(jīng)濟有用之文,學者所當留心者也?!盵2]419張伯行著重強調(diào)文章經(jīng)世濟民的作用是出于廉吏愛民,“值歲饑,即家運錢米,并制棉衣,拯民饑寒”[3]9937,張伯行并非意識到了古文干預(yù)現(xiàn)實的功用,但他的點評符合為官主張。張伯行《唐宋八大家文鈔》有著推動“唐宋八大家”繼續(xù)經(jīng)典化的作用,使人一窺唐宋八大家文章,以選本的“點”反映出清初理學文化這個“面”,標志著“理學家之理學”與“文學家之理學”的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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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s of Papers in This Issue
唐宋八大家之一:曾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