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霞 孫健
慢性阻塞性肺疾?。╟hronic obstructive pulmonary disease,COPD)是一種以不可逆性氣流受限為主要特征的慢性氣道炎癥疾病,其氣流限制是由小氣道疾?。╯mall airway disease ,SAD)和實質(zhì)破壞(肺氣腫)混合引起的。2019 年,COPD 已成為全球第三大最常見的死亡原因[1],調(diào)查顯示30~79 歲人群中COPD 的全球患病率已達10.3%,即3.919 億人[2]。與1990 年的調(diào)查結(jié)果相比,2019 年中國地區(qū)COPD 患病率增加了67.8%[3]。COPD 一旦確診是無法治愈的,但早期診斷后進行有效的自我管理策略可以大大減輕疾病的負擔,提高生活質(zhì)量,降低病死率。因此學者們提出了“早期COPD”這一概念,希望進一步了解COPD 的致病機制,為COPD 防治提供更好的策略。而目前小氣道已被公認為COPD 氣流限制的主要部位,且許多研究及系統(tǒng)綜述表明SAD 發(fā)生在COPD 的早期階段[4-5],與COPD 的嚴重程度密切相關(guān)。本文就早期COPD 與SAD 的概念、發(fā)生發(fā)展過程中的關(guān)系、診斷和治療研究進展作一綜述,為臨床醫(yī)生提供參考。
目前COPD 的診斷基本依靠肺功能檢查結(jié)果,而大量的隊列研究表明,有很大一部分高危人群沒有COPD 的肺量學證據(jù),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nèi)詴霈F(xiàn)COPD 的常見癥狀及肺部影像學改變。為了更好地識別這部分人群,學者們將COPD 病程的起始階段定義為早期COPD。事實上,目前學術(shù)界對其尚無統(tǒng)一認識,早期是一個時間形容詞,描述一個過程開始時或非常接近開始時的情況,通常用于無法準確定義過程的起點。
Siafakas 等[6]于2018 年建議使用早期COPD 一詞來定義COPD 全球倡議(global initiative for chronic obstructive lung disease,GOLD)0 期,他們認為這個階段屬于臨床前階段。而Martinez 等[7]則提出了早期COPD的定義:年齡<50 歲合并吸煙史≥10 包年,且至少滿足以下任意1 條:(1)吸入氣管擴張劑后于第1 秒用力呼氣容積(forced expiratory volume in the first second,F(xiàn)EV1)和用力肺活量(forced vital capacity,F(xiàn)VC)的比值<正常下限;(2)相應的CT 檢查異常(肺氣腫、氣體限閉或支氣管管壁輕度及以上增厚);(3)FEV1下降速度的證據(jù)(≥60 mL/年)。該定義不僅僅只依靠肺功能,而是通過連續(xù)的肺功能結(jié)果、影像學表現(xiàn)綜合篩查出早期COPD 人群。盡管該定義臨床操作性較強,但顯然未能涵蓋所有的早期COPD 患者,因為2019 年全球疾病負擔研究估計吸煙僅占全球COPD 負擔的35%[1],并且FEV1的快速下降并不是COPD 的最主要的特征,約50%的患者確診前并未出現(xiàn)FEV1的快速下降[8]。同年,國內(nèi)有學者提出不同的觀點,認為只要患者存在持續(xù)慢性咳嗽、咳痰或氣促、肺功能FEV1/FVC<0.7 或胸部CT 或X 線片顯示肺大皰或肺過度充氣3 項中的任意一項即可診斷為早期COPD[9]。2022 年GOLD 指南首次提出早期COPD 的概念,并建議用該術(shù)語來定義生物學上的早期COPD 而非臨床上的早期[10],但是指南并未對該定義提出明確的可操作的診斷標準。
Celli 等[11]建議使用前綴pre-來識別可能(或不一定)發(fā)展為COPD 的前期階段,稱為pre-COPD。處于這個階段的人群不意味著都會發(fā)病,而是通過分類確定了特別高危人群,以便進行更密切的隨訪和風險管理,這與早期COPD 的概念似乎相重合。2020 年,Han等[12]又再次強調(diào)識別pre-COPD 的可取性和必要性。GOLD 2022 正式提出了pre-COPD 的概念[10],表示任何年齡下的目前無氣流受限的患者,不管有沒有可檢測到的結(jié)構(gòu)或功能異常及呼吸道癥狀,但最終可能(或不)發(fā)展為持續(xù)性氣流限制,均可定義為pre-COPD。盡管這類患者的肺功能檢查沒有達到COPD 診斷標準,但SPIROMICS 研究顯示,這類患者通常由于存在顯著的呼吸道癥狀而曾接受COPD 的藥物治療[13]。目前pre-COPD 定義范圍較為廣泛,幾乎沒有任何實驗室指標或影像學征象能夠準確識別這些個體,因此在實際的臨床工作中診斷pre-COPD 仍是當前需要突破的難點。
當前國外將吸入支氣管擴張劑后FEV1/FVC≥0.7,F(xiàn)EV1<80%預計值的人群稱為保留比值受損肺功能(preserved ratio impaired spirometry,PRISm)人群。調(diào)查顯示,PRISm 的發(fā)病率為7.1%~25.2%[14-15]。PRISm 人群較健康人群更易出現(xiàn)反復的呼吸道癥狀加重、圣喬治呼吸問卷(St.George's respiratory questionnaire,SGRQ)評分及肺氣腫程度更高,并且更常出現(xiàn)高血壓、糖尿病、缺血性腦卒中等伴隨疾病[16]。COPDGene 隊列研究顯示PRISm 人群經(jīng)5 年隨訪后有23.3%直接進展為GOLD 2~4 級COPD,1.9%進展為GOLD 1 級COPD[17]。因此,有理由認為PRISm 人群可能是早期COPD 的人群之一。
2.1 小氣道解剖特征與SAD 小氣道是指直徑≤2 mm的遠端氣道,其管腔直徑較小,管壁缺乏軟骨支撐,橫截面積大,表面覆蓋單層纖毛柱狀上皮,纖毛擺動頻率低于大氣道,缺乏祖基底細胞。因此香煙燃燒或大氣污染產(chǎn)生的有害顆粒更容易沉積于小氣道表面[18]。有害物質(zhì)接觸小氣道上皮細胞后出現(xiàn)炎性細胞聚集、浸潤,使得局部炎癥上調(diào),后續(xù)出現(xiàn)一系列損傷及修復等過程,從而誘發(fā)氣道形態(tài)變化,出現(xiàn)氣道壁增厚,小氣道變窄,最終導致SAD[19]。目前SAD 的診斷標準主要還是依賴于肺功能檢查,在有或沒有癥狀和體征、FVC 及FEV1/FVC 尚在正常范圍內(nèi)的人群中,最大呼氣中期流量(maximum mid expiratory flow,MMEF)、50%用力肺活量(forced expiratory flow at 50%,F(xiàn)EF50%)、75%用力肺活量(forced expiratory flow at 75,F(xiàn)EF75%)3 項指標中有2 項低于65%預計值即可診斷為SAD。根據(jù)這項診斷標準,中國肺健康研究在10 余個省中抽樣調(diào)查了5 萬余人,發(fā)現(xiàn)SAD 患病率高達43.5%[20],顯然這部分人群不可能全部進展為COPD。因此,迫切需要對SAD 進行更加精準的分層,以利于篩查出早期COPD 并及時予以干預。
2.2 SAD 與COPD 發(fā)生、發(fā)展的關(guān)系 小氣道是COPD氣道阻力的主要貢獻者,小氣道出現(xiàn)黏液阻塞、免疫細胞浸潤、氣道壁增厚及肺泡附著體喪失等變化,造成氣體流速下降和氣道阻力升高,進而導致了COPD的發(fā)生和發(fā)展。SAD 通常在COPD 癥狀發(fā)作或肺功能及影像學改變前就已明顯[21]。小氣道代表正常肺中的“沉默區(qū)”,其損傷可以在不被注意的情況下累積。Young 等[4]研究表明70.4%的COPD 患者SAD 和肺氣腫出現(xiàn)先于大氣道壁異常,并且SAD 可能是肺氣腫的先兆。而早期就有研究發(fā)現(xiàn)非常嚴重的COPD 與末端細支氣管數(shù)量和剩余細支氣管最小管腔口徑的顯著減少有關(guān),這些變化可能出現(xiàn)在尚未受肺氣腫影響的肺部區(qū)域,這表明它們可能在COPD 自然史的非常早期階段就開始了。隨后,Crisafulli 等[22]發(fā)現(xiàn)COPD 各個階段的患者均會發(fā)生小氣道功能障礙,并且未達到COPD 診斷標準的高危吸煙人群中也存在小氣道功能障礙。此外,用于評估COPD 綜合癥狀的COPD 評估測試(COPD assessment test,CAT)分值高低與SAD 嚴重程度呈正相關(guān)。以上研究均提示SAD 存在于COPD 的早期階段,并且存在SAD 的COPD 患者健康狀況較不存在SAD 的患者更差。且根據(jù)調(diào)查顯示,中國總體人群中SAD 患病率非常高[20],盡早發(fā)現(xiàn)SAD 并對其進行干預,有可能在小氣道損傷變得不可逆之前實現(xiàn)生理恢復,從而降低COPD 的患病率。
3.1 肺功能檢查 肺功能檢查是評估肺通氣最常用的方法,目前根據(jù)MMEF、FEF50%、FEF75% 3 項指標便可診斷SAD。有研究表明相比FEV1/FVC,MMEF 是更敏感的生物標志物,早在FEV1和FEV1/FVC 發(fā)生變化之前,檢測MMEF 就有可能發(fā)現(xiàn)SAD[23]。但肺功能檢查需要患者良好的呼吸配合,否則將無法進行或得出不可靠的結(jié)果。
3.2 惰性氣體沖洗法 單次呼氣氮沖洗法(single breath nitrogen washout,SBWT)和重復呼氣氮沖洗法(multiple breath nitrogen washout,MBWT)是評估小氣道功能障礙和通氣異質(zhì)性的非侵入性工具,但MBWT 比SBWT 更為準確。MBWT 的參數(shù)腺泡區(qū)通氣不均一性指標及傳導區(qū)通氣不均一性指標可反映輕中度COPD患者的疾病嚴重程度,并可能在達到肺活量測定標準之前檢測疾病[24]。惰性氣體沖洗法可以在正常呼吸期間進行,但檢查需耗費較長時間,仍需進一步改進。
3.3 脈沖振蕩法 脈沖振蕩法是一種在自主呼吸的同時評估不同部位和不同物理性質(zhì)的氣道阻力的方法。有證據(jù)表明,SAD 患者的5 Hz 電抗、5 Hz 和20 Hz電抗差值、諧振頻率、5 Hz 與諧振頻率之間的電抗曲線下面積較無SAD 患者明顯升高,且這些參數(shù)與MMEF 顯著相關(guān)[25]。與肺功能檢查相比,脈沖振蕩法檢測到SAD 的患病率更高,尤其是在疾病的早期階段[26]。同樣,脈沖振蕩法也是在自主呼吸期間進行的,且該方法已能夠成熟運用于臨床,若能用于小氣道評估,可作為肺功能檢查的補充手段。
3.4 肺成像技術(shù) 近年來肺成像技術(shù)飛速發(fā)展,實現(xiàn)了直徑更小的氣道的可視化。例如,微計算機斷層掃描技術(shù)已能夠以1~2 μm 的空間分辨率生成肺組織樣本的體積圖像,對小氣道進行三維形態(tài)分析,從而顯示終末細支氣管的管腔狀態(tài)[27]。支氣管內(nèi)光學相干斷層掃描可利用微型化光纖探頭在體內(nèi)準確測量遠達第9~10 代的支氣管結(jié)構(gòu),并提供客觀的具有微米分辨率的三維圖像[28]。定量CT 是在高分辨率CT(high resolution computed tomography,HRCT)的基礎上,利用各種指標對CT 圖像上氣體滯留區(qū)域進行分析來評估小氣道功能。其指標參數(shù)反應映射(parametric response mapping,PRM)是在體素基礎上進行吸氣和呼氣CT掃描圖像的對應匹配,每個體素有對應CT 密度值,以此來區(qū)分SAD 與肺氣腫。有研究發(fā)現(xiàn)肺氣腫體素(PRMEmph)和小氣道體素(PRMfSAD)與COPD 的存在和嚴重程度密切相關(guān),且在疾病的早期階段,PRMfSAD似乎是發(fā)生肺氣腫的先兆[29]。超高分辨率CT(ultra-high resolution computed tomography,U-HRCT)是一種可以在不增加輻射劑量的情況下獲得1 024×1 024 矩陣、0.25 mm 層厚的活體圖像的技術(shù)[30]。與常規(guī)HRCT 相比,U-HRCT 可以直接精確量化直徑1~2 mm 管腔的大小,更充分地識別第六代氣道,且與FEV1/FVC 具有更強的相關(guān)性[31]。但由于其成像時間較長,還未能在臨床上應用,但近期研究發(fā)現(xiàn)雙殘差卷積神經(jīng)網(wǎng)絡模型在短時間內(nèi)對CT 圖像降噪效果更好[32],這使得UHRCT 將來在臨床上評估小氣道功能更加容易。上述方法均可實現(xiàn)小氣道更精確的可視化,但均未能在臨床普及,需更加深入的研究和升級。
4.1 非藥物干預 吸煙是目前已知導致COPD 發(fā)生、發(fā)展的最重要原因之一,因此對吸煙的COPD 患者而言,治療上需首先倡導戒煙。在COPDGene 隊列研究中發(fā)現(xiàn),約42.3%的GOLD 0 級吸煙者胸部CT 檢查已經(jīng)顯示有肺氣腫或氣道壁增厚,其中有23%的患者的改良呼吸困難指數(shù)量表評分≥2,而這一比例中從未吸煙者僅占4%[33]??梢酝茰y,盡管早期COPD 尚未達到氣流受限的標準,但其肺部組織損傷已經(jīng)形成,因此早期避免接觸危險因素(如吸煙、生物燃料接觸等),無疑是必要的干預措施。
4.2 藥物干預 明確早期COPD 的定義并篩查此類患者,其目的是為了尋找早期干預的手段,盡可能減少其進展為不可逆的氣流受限。2017 年鐘南山院士團隊完成的Tie-COPD 研究顯示,對于臨床癥狀較輕的GOLD 1、2 級患者吸入噻托溴銨2 年能顯著減緩肺功能下降速率,并減少急性加重的次數(shù),提示早期進行治療干預可延緩COPD 的疾病進程[34]。但是否有藥物可用于早期COPD 的干預治療尚未可知。有研究發(fā)現(xiàn),約42%的GOLD 0 級吸煙者曾被醫(yī)生處方吸入支氣管擴張劑,23%曾使用吸入性糖皮質(zhì)激素,提示臨床醫(yī)生認為這類患者需要進行藥物干預[13]。但由于早期COPD 尚缺乏臨床確切的定義,因此在臨床研究中通常被排除在外,從而缺乏對這類患者高證據(jù)級別的隨機對照試驗(randomized controlled trial,RCT)。但美國心肺與血液研究所新近完成的一項RCT 研究發(fā)現(xiàn),吸入雙支氣管擴張劑(茚達特羅27.5 μg+格隆溴銨15.6 μg,2 次/d×3 個月)治療并未減少有癥狀的、肺功能保留的吸煙患者的呼吸道癥狀[35]。但該研究僅設計雙支擴劑使用3 個月,治療時間偏短,且僅以SGRQ 評分作為研究終點,顯然未能滿足臨床早期COPD 藥物干預的關(guān)鍵目標:(1)是否能減少其進展為COPD?(2)是否能延緩其肺功能下降?(3)是否能減少其急性加重?由此可見,迫切需要更多的RCT研究以確定最佳干預方案。
目前COPD 的藥物治療以吸入制劑為主,但大部分藥物沉積于口咽部和大氣道,其中只有一小部分到達小氣道[36]。由于前述SAD 與COPD 形成的密切關(guān)系,部分研究者認為臨床實踐中大量患者的癥狀并未通過常規(guī)用藥得到改善,可能與小氣道靶向性差有關(guān),因此需要提高藥物沉積的精度,以提高吸入給藥的效率和效果?,F(xiàn)已有新型加壓吸入裝置(pressurized metered-dose inhaler,pMDI)和干粉吸入裝置(drypowder inhaler,DPI),如NEXThaler?DPI 或Foster?pMDI均能有效地靶向小氣道而增加藥物沉積率。其次,有研究表明超細顆粒吸入劑,如pMDI 二丙酸倍氯米松/富馬酸福莫特羅(BDP/FF,200/6 μg)治療SAD 時,臨床、功能和生物學指標均有顯著改善[37-38]。相比于常規(guī)吸入制劑組,超細顆粒吸入劑組患者的FEV1應答比例更高,且獲得更好改善,同時SGRQ 評分有明顯改善[39-40]。在COPD 疾病早期階段靶向SAD 進行治療干預,是否能夠預防及延緩COPD 的發(fā)生與發(fā)展,仍需要更多臨床研究加以論證。
早期COPD 作為COPD 起始階段,其定義還未在國際社會形成統(tǒng)一,本文對其定義進行歸納總結(jié)。而小氣道作為COPD 病變的主要區(qū)域,最先出現(xiàn)于COPD的早期階段,可以通過肺功能、惰性氣體沖洗法、脈沖震蕩及多種肺功能成像方法來評估其功能,并且已存在能夠?qū)π獾肋M行靶向治療的新型藥物、配方和吸入器,有效并及時地治療SAD 將有助于早期COPD 的診斷和疾病管理。但未來仍需明確早期COPD 的臨床可操作性的診斷標準,才能更好地進行篩查和干預,這對COPD 的防控與治療意義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