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霞

（池州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安徽 池州 247000）

一、《九華紀勝》載錄陳巖《九華詩集》情況

（一）載錄《九華詩集》分布

《九華紀勝》一共21卷，分別是序、凡例、山圖1卷，原山1卷，錄記1卷，詩詞賦3卷，諸勝12卷，物產(chǎn)1卷，藝文1卷，雜記1卷。 載錄陳巖《九華詩集》主要分布在諸勝篇、物產(chǎn)篇和藝文篇中，其中諸勝篇最多。諸勝篇中載錄陳巖《九華詩集》詩歌201首、詩注111處，其中卷七詩歌10首、詩注7處，卷八詩歌29首、詩注24處，卷九詩歌34首、詩注17處，卷十詩歌32首、詩注1處，卷十一詩歌27首、詩注19處，卷十二詩歌26首、詩注10處，卷十三詩歌14首、詩注12處，卷十四詩歌2首、詩注2處，卷十五詩歌8首、詩注6處，卷十六詩歌4首、詩注4處，卷十七詩歌10首、詩注5處，卷十八詩歌5首、詩注4處。物產(chǎn)篇中載錄詩歌4首、詩注1處。

藝文篇主要介紹陳巖《九華詩集》成書、版本以及作品內(nèi)容等相關信息：

陳巖《九華詩集》四卷，圖六幅。 按：元至大元年，方子春重刊；明成化五年，清隱五世孫輊重刊，莆田林文序；萬歷八年，七世孫時勉再重刊，詩二卷，序圖并于首，元明諸公贊、記、詩及《九華書院志》二卷附后，邑令蘇萬民、同里施藎臣皆有序。［1］739-740

藝文篇還載錄了陳蔚之前其他書籍關于陳巖《九華詩集》詩歌的論述，如《四庫全書》簡明目錄為研究陳巖詩歌與宋代百詠詩關系提供了佐證， 也與宋人集《九華詩集》相關記載做了相互印證：

其詩多意境蕭麗，在阮閱、許尚、曾極、張堯同等詠風土者之上。［1］741

藝文篇也載錄了湯顯祖讀陳巖《九華詩集》的小序，對其詩歌評價頗高：

絕幽香冷，碧嵐霏寶，流時開入道之機，盡絕維塵之想……長共九蓮中，清馥也。［1］741-742

（二）載錄《九華詩集》的特點

值得注意的是， 陳蔚載錄陳巖詩歌及注是按照編撰《九華紀勝》的特點進行的，即在諸勝篇中，記載形勝以具體的形勝為中心， 然后是相關的營建、考證、藝文等，而相關藝文則按照時間先后和文體的不同，以先文后詩的順序載錄。 因此，陳巖《九華詩集》在《九華紀勝》中呈現(xiàn)不同的載錄形式。

其一，詩注一體。陳巖《九華詩集》中的詩歌及注是先注后詩，詩題之后標注，即題下注，之后再詩歌。如《飲猿潭》：

漂溪上源，澌澌水流，散落石上，如濺珠噴玉。蔣本澌澌水下，作流向中峰北，直下匯為潭。無流散下十字。［2］777

月照秋空風滿林，孤猿渇飲碧潭深。我今忘我兼忘物，兀坐怡然不動心。［2］777

同一首詩，陳蔚載錄到《九華紀勝》中，從格式看，基本一致，都是詩注一體，內(nèi)容上也大同小異。

其二，詩注分離。 陳蔚《九華紀勝》對于陳巖的有些詩歌和詩注是分開載錄的，如《中峰》一詩，先是載錄作者關于中峰的描繪，指出其地理位置及沿革，再載錄陳巖《九華詩集》中《中峰》詩注：“東藏源東，尊居于中，眾峰環(huán)列，上睇日月，下見云雨。 清泉迸石，翠霧凝空。 昔有羅漢居之。 ”［1］305-306之后是費冠卿的《題中峰》，之后才是陳巖的詩《中峰》。 如上，費冠卿早于陳巖，故費詩在前，陳詩在后，這樣一來，造成了陳巖有些詩歌與詩注分離。

其三，有詩無注。 《九華紀勝》諸勝篇有時在載錄《九華詩集》時，會單純地載錄陳巖的詩歌而沒有詩注。如介紹鳳凰嶺這一景點時，陳蔚先是指出鳳凰嶺所在位置——東藏源西，北面有碧桃澗、浮桃澗、延華觀等景觀（這些都是唐代道士趙知微活動過的地方），接著直接載錄陳巖《鳳凰嶺》一詩。

可見，陳蔚對于陳巖《九華詩集》的載錄是根據(jù)《九華紀勝》纂輯的需要而有所取舍的。

二、對陳巖《九華詩集》詩注的考證

正如陳蔚所言，“引證諸書， 證明所出徵信也”。《九華紀勝》對于陳巖《九華詩集》的詩歌和詩注的引用，不只是簡單地載錄，對于一些詩注內(nèi)容，陳蔚是加以考證的。在諸勝篇卷七到卷十八中，陳蔚對陳巖詩注考證之處多達18處。

（一）對于陳巖詩注的認同

陳蔚對于陳巖詩注的認同主要體現(xiàn)在引證他用，如用于考證九華山寺廟景觀地理位置的變遷、考證其他文獻錯誤、以詩證史等。

1.引證地理位置變遷

如對于廣福寺的地理位置、 歷史變遷的考證主要依據(jù)陳巖《九華詩集》《江南通志》等文獻資料，認為廣福寺不是平坦寺：

考異曰：清隱《九華詩集》注廣福寺云：“覆缻峰下?！弊⒏怖嵎逶疲骸皬V福寺西”……《江南通志》謂廣福在峰下，后移山上，今平坦寺在峰下，與后移山上之說不符，則平坦非廣福明矣。況周益公 《九華山錄》 曰：“山之東聞有廣福等院甚佳。”王文忠公《九華山房記》曰：“宋子嵩營宅九華之東。 ”不確可據(jù)乎。［1］459-460

2.引證文獻

如對于天柱峰是否為五老峰之一的不同文獻記載，引用陳巖詩注側面證實天柱峰非五老峰之一：

周益公錄稱雙峰、幘峰、真人峰、蓮花峰合為五老峰。 吳子功曰：“蓮花峰東北,有五峰并峙者,五老也。 ”乃施徵君又謂天柱后高出二峰，旁立二峰并天柱而為五，吳仙似遂仍其說。然考清隱詩集青峭彎注：“天柱與五老并稱……” 雖清隱集無五老詩而其注曰：“獅子峰在五老峰側?！眲t五老即在獅子側。 注曰：“羅漢峰在五老峰西南側。 ”則五老在羅漢東北。［1］524-525

又如對于新舊山志、 郡邑志關于水碓記載為金地藏所置的文獻信息，引用陳巖《花塘澗》詩注“寺僧嘗置水碓于此”［1］328，加以證實上述文獻記載的錯誤。

3.引證形勝真?zhèn)?/p>

陳蔚引證陳巖《九華詩集》詩注還體現(xiàn)在對于形勝古跡真?zhèn)蔚目甲C上。 例如其根據(jù)陳巖詩注的描繪，得知疊石塔具體位置、具體形狀，考證自己所見疊石塔與“奇而不仆，亂石疊成”之說不符,因而確定所見的疊石塔不是唐代的疊石塔， 而是后來寺僧重建的。

4.引證形勝名稱差異

陳蔚對于一些形勝名稱在不同文獻中記載的差異，也會加以考證。 如稻積峰在陳巖《九華詩集》中記載為“稻積”，而在《萬歷縣志》等文獻中記載為“積稻”，陳蔚加以考證，認為有的文獻加以顛倒，兩者皆可。

陳蔚載錄陳巖 《九華詩集》 詩歌及詩注數(shù)量頗多。 對于陳詩詩注考證，明確提及的有18處；沒有明確提及的，也是肯定的。 例如，陳蔚在《九華紀勝》卷九提及升云峰時先說道：

升云峰在少微峰東，四山云氣必先自此起，上有淵潭，旱干不竭，云興即雨。［1］360接著引用陳巖《升云峰》：

云本無心盡日閑，溶溶曳曳不離山。 忽思去作人間雨，騰上虛空一餉間。［1］360-361

這里沒有載錄陳巖詩注，但是陳巖《九華詩集》（宜秋館版）中的詩注，與陳蔚的說法基本一致。 可見，陳蔚對于陳巖《九華詩集》中沒有載錄的詩注是肯定的。

因此， 陳蔚對九華山山水名勝地理位置的考證大都與陳巖記載是一致的， 或者可以說是對陳巖詩集內(nèi)容的沿載，對其自然是肯定的。

（二）對于陳巖詩注的否定

1.直接考證詩注錯誤

如指出詩注注釋百龜泉、 茗地源等地理位置之誤：

考異曰： 崇壽寺坐西向東， 百龜泉在寺南隅，《九華詩集》注，蘇、顧、吳、李山志及《通志》《郡邑志》皆謂泉在西廡，誤。［1］654如指出詩注注釋縞溪出處之誤：

考異曰：縞溪有二……予觀清隱詩注及蘇、顧、吳、李山志，俱云魁山之縞溪，出清溪，則其誤已久矣，今皆辨正。［1］666-667

如指出詩注注釋高僧杯渡所處年代之誤。 陳蔚根據(jù)《高僧傳》中記載“杯渡元嘉三年行至赤山湖而死”［1］421，指出元嘉為南北朝劉宋文帝年號，蕭梁在此之后，因而《九華詩集》所載杯渡為梁杯渡是錯誤的。

2.考證詩注錯誤的原因

陳蔚不僅指出陳巖詩注的錯誤，還追根溯源，考證失誤之因，旁征博引，加以論證。 如對于《翠瀑亭》詩注的考證， 陳蔚不僅指出陳巖詩注將翠瀑泉錯寫為“翠瀑亭”，導致后續(xù)山志及相關文獻遂增翠瀑亭和曳玉泉，以致出現(xiàn)翠瀑泉與翠瀑亭、曳玉泉與曳玉亭二泉二亭的現(xiàn)象，還引用陳巖《翠瀑泉》和《蒙齊集》崇圣寺瀑布泉詩有“古來翠瀑僅涓涓，戛玉新亭卻沛然”［1］432加以證實。

又如：

考異曰：云棲嶺在老人峰下，正當雙石巖，南齊云嶺，在天柱、滴翠之間，北接石碑，南連列仙，乃諸山志謂在雙石巖南，是誤以云棲嶺為齊云嶺矣，其誤端由陳清隱詩注……［1］487

指出云棲嶺地理位置諸山志記載為雙石巖南，實則正當雙石巖， 錯誤原因在于陳巖詩注發(fā)端將云棲嶺誤為齊云嶺。

而對于陳巖《九華詩集》詩歌與詩注不一致導致后續(xù)山志的錯誤記載，陳蔚也加以考證：

考異曰：陳清隱會仙峰詩有“人間風雨山頭月”之句，此用趙知微事張皇仙境耳，非謂是峰，即知微玩月地也。 舊山志乃以會仙峰為知微中秋遇雨，率其徒玩月，因是詩而附會之，不思玩月事在天柱峰，見三水小牘，若清隱詩注中明云知微宴群仙于此， 今玩月不與會仙之義相左耶。［1］317

陳蔚認為陳巖《會仙峰》詩歌引用典故，講述趙知微玩月一事，并非一定在會仙峰，如果在會仙峰，即與陳詩注“知微宴群仙于此”相左，而后續(xù)山志僅僅根據(jù)“人間風雨山頭月”一句，誤認為會仙峰為知微玩月地，以為此事在會仙峰。

三、陳巖《九華詩集》載錄及考證的意義

陳蔚《九華紀勝》載錄并考證《九華詩集》有重要意義，具體包括以下幾點。

（一）具有文獻價值

1.補缺

陳蔚《九華紀勝》載錄并考證陳巖《九華詩集》詩歌及詩注，其文獻價值主要體現(xiàn)在補充文獻上。陳巖《九華詩集》現(xiàn)存版本為四庫全書版和“宜秋館辛酉冬月校刊”版兩種，兩版區(qū)別不大，四庫版只是缺少方時發(fā)所作序文和傳。 而陳蔚《九華紀勝》藝文卷中提及的幾點是以上版本所缺的： 一是陳巖 《九華詩集》版本刊發(fā)情況；二是湯顯祖為之所作序文，稱頌陳巖作為隱士的高潔品行；三是載錄了陳巖摯友、青陽人楊少愚分詠九華書院的幾首詩，如《臨清亭》：

幽亭小結月池濆，才入衡門趣十分。 四望有鄰依水石，八聽無處著塵氛。 雪浮波面魚吹浪，日落山頭鹿下群。 最愛高歌濯纓處，香荷影思紛紛。［1］642-643

此外，《靜觀室》《溪山第一樓》《燕居室》 等詩在四庫版和“宜秋館辛酉冬月?？卑妗毒湃A詩集》中均沒有收錄，光緒版《九華山志》［3］僅僅收錄《溪山第一樓》一首。 此外，楊濂主編的《全元詩》［4］收錄楊少愚詩歌8首，沒有收錄《九華紀勝》所載之詩?？梢?，紀勝所載錄的陳巖《九華詩集》具備了補缺的文獻價值。

2.糾誤

《九華詩集》雖是一部詩集，卻是現(xiàn)存最早的保存九華山地域文化的文獻。 陳蔚引用陳巖詩歌及詩注，并加以考證，糾正其他文獻錯誤，同時考證了陳巖詩集錯誤。 正如陳蔚所說“訂訛補漏，征信闕疑”，使《九華紀勝》具備了正文獻之誤的作用。

（二）具有藝術價值

陳巖《九華詩集》作為描繪九華山風景名勝的詩歌，除了具備文獻史料價值之外，詩歌本身也具備藝術價值。 紀勝中載錄的201首詩歌，或歌詠九華山的自然風景，如《九子峰》以母子親情的擬人手法描繪九子峰的秀麗絕倫，讀起來趣味十足。

小大扶攜作伴行，歡然戀戀意相傾。 信知萬古山頭石，還有人間母子情。［1］449

或贊譽九華山歷史人物，如《劉世疏庵》：

亂草枯茅町疃場，寒風卷地日荒荒。 有來提起山庵話，又是先生朽骨香。［1］398

先是寫景，描繪劉世疏庵的荒涼景象，后兩句抒情，贊譽劉世疏的高尚品德。

或描繪禪意禪趣的寺僧生活，如《福安院》描寫落葉滿地、疏竹根根、熏香裊裊、僧人抄經(jīng)的寺院景象，一派安然閑適：

門前黃葉斷人行，寂歷山房晝亦扄。 疏竹矮窗僧兀坐，炷香薫筆自抄經(jīng)。［2］422-423

或體悟浪漫的神仙世界，如《上雪潭三汲亭》。詩人極具想象力，雪潭拋起的水沫猶如紛紛揚揚的雪花，雙峰見云，恍惚之中，有神仙蒞臨，這晶瑩的雪花是仙人剪水而成：

水沫拋來驟出奇，滿空灑下雪紛披。 云端驚見雙峰面，恰是仙人剪水時。［1］405

（三）具有借鑒意義

陳蔚《九華紀勝》載錄陳巖詩集及詩注，并加以考證，具有借鑒意義，即為后續(xù)山志修撰提供參考。陳蔚在修撰紀勝時感嘆舊著史料不全、編者不確定，因而旁征博引，詳加注釋，同時“披巖討壑，窮探幽奧，遍陟高寒，或仰摘星辰，或俯瞰云雨。凡夫春花夏放，冬霰秋飛，峰月恒明，巖冰不冶以及鐵氣金光，雪潭云海，醫(yī)魚藥鳥，蠹簡雞碑，莫不親見確稽，旁參曲證”［1］7-8。 這種尊重史料、重視實踐的務實精神，對于后續(xù)撰修山志具有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