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藝萌,李傳印

聞一多先生早在《端午考》中就推測端午起源于吳越的龍圖騰祭,認為龍舟競渡、包粽子等習俗皆是長江下游吳越民族祭祀活動的重要內(nèi)容。后來眾多學者在此基礎(chǔ)上深入研究,認為端午節(jié)與龍舟競渡均起源于先民對水神的祭祀。(1)劉曉峰:《端午節(jié)與水神信仰——保存于日本典籍中有關(guān)端午節(jié)起源的一則重要史料》,《民俗研究》2007年第1期;潘年英:《賽龍舟習俗的原始意義考》,《中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2年第2期。以上兩位學者都認為端午習俗源于祭祀水神。但歷代民間談及龍舟競渡之源時,卻普遍認為競渡是為紀念屈原等先賢,而且這種先賢崇拜思想代替了神靈崇拜已深深植根于民眾腦海里。筆者從民俗角度,對先賢崇拜取代神靈崇拜的原因加以探討,并進而研究龍舟競渡中的先賢崇拜形成過程及文化內(nèi)涵,以期為龍舟競渡的研究提供參考。

1 龍舟競渡中先賢崇拜的對象

龍舟競渡起源于紀念屈原之說在中國歷史上流傳甚廣,雖然此說法已經(jīng)遭到當今學界的廣泛質(zhì)疑,但從中可看出龍舟競渡在萌芽及演變過程中對歷史人物的附會。這種附會現(xiàn)象也是古人先賢崇拜心理的體現(xiàn)。除了附會屈原跳江自盡,民間還流傳著紀念其他人物的傳說。通過整理相關(guān)文獻,與龍舟競渡有關(guān)的人物還有曹娥、伍子胥、勾踐等人。以下就這幾位主要人物,筆者分析探究他們與龍舟競渡的淵源。

1.1 屈原

龍舟競渡源于紀念屈原的傳說最早可推至魏晉南北朝時期。流傳至今日,賽龍舟與屈原的結(jié)合已密不可分?！肚G楚歲時記》里,杜公贍注曰:“五月五日競渡,俗為屈原投汨羅日。傷其死,故并命舟楫以拯之。”[1]《隋書·地理志》也說:“屈原以五月望日赴汨羅,士人追至洞庭不見。不見,湖大船小,莫得濟者,乃歌曰‘何由得渡湖?’因爾鼓櫂爭歸,競會亭上,習以相傳,為競渡之戲?！盵2]唐人虞世南《北堂書鈔》引晉《抱樸字》曰:“屈原投汨羅之日,人并命舟楫以迎之,至今以為競渡?！盵3]世人皆認為屈原五月五日投汨羅江而亡,端午節(jié)的競渡、包粽子、系五色線等習俗皆是為紀念屈原而生。但早在隋朝,就有人對此持懷疑態(tài)度。杜臺卿在其《玉燭寶典》中說:“世謂屈沉汨羅之日,并楫拯之……夏至水泉躍,或因開懷娛目,乘水臨風,為一時之賞,非必拯溺。”[4]屈原何時投水,史無明文。明指屈原投水于五月五日者,都是地方的風俗志或民間傳說,且現(xiàn)存史料中最早提及“競渡”二字的三國《諸葛丞相集》,也未曾提及與屈原有關(guān)。這都表示屈原五月五日投江自殺,乃后世對端午相關(guān)傳說的附會與添加。

1.2 曹娥

關(guān)于曹娥的傳說,《后漢書·列女傳》云:“孝女曹娥者,會稽上虞人也。父盱,能弦歌,為巫祝。漢安二年五月五日,于縣江溯濤婆娑迎神,溺死,不得尸骸。娥年十四,乃沿江號哭,晝夜不絕聲,旬有七日,遂投江而死?！盵5]曹娥之父為巫祝,在五月五日迎神時不幸溺死,且找不到尸骸。曹娥沿江哭泣尋找,七日后亦投江而亡。文中記載五月五日“于縣江溯濤婆娑迎神”,可知當時五月五日有迎水神的習俗。由于此習俗而導致曹盱溺死的悲劇,間接使得曹娥投江而亡。故曹娥之所以與龍舟競渡有關(guān),乃緣于五月五日的日期。

荊楚地區(qū)民間關(guān)于曹娥的傳說非常盛行。在縣志里即提到賽龍舟時要塑曹娥像?！豆沤駡D書集成·歲功典》引《云夢志》云:“五月五日賽龍舟,因邑河水淺,作旱龍,縛竹為之,剪五色綾緞為鱗甲,設(shè)層樓飛閣于其脊,綴以翡翠文錦,中塑忠臣,孝女曹娥,俗稱娥為游江女娘,及瘟司、水神像?！盵6]云夢為屈原故鄉(xiāng),然而其地在端午賽龍舟時,除祭祀屈原外,連曹娥、瘟司、水神并祭?？梢娫邶堉鄹偠善鹪吹膫髡f中,曹娥已占有一席之地。在后來的民間傳說流傳過程中,甚至把伍子胥與曹娥說成父女關(guān)系。傳說講到:曹娥會在五月五日這天,架舟迎潮,拜見父君。使兩個原本獨立的事件成為一個綜合的整體。[7]可見傳說故事是會隨歷史遞嬗、附加而演變的。民間由于曹娥的孝行而把其與龍舟競渡聯(lián)結(jié)在一起,事實上她與龍舟競渡的形成無關(guān)。

1.3 伍子胥

《荊楚歲時記》杜公贍注:“按,五月五日競渡,俗為屈原投汨羅日。傷其死,故并命舟楫以拯之……邯鄲淳曹娥碑云:‘五月五日,時迎伍君,逆濤而上,為水所淹?！褂謻|吳之俗事,事在子胥,不關(guān)屈平也。’〈越地傳〉云:‘起于越王勾踐。不可詳矣。’”[1]《荊楚歲時記》中提到了三種在五月五日競渡的原因。第一種是為了紀念屈原,在前文已論述。第二種競渡的起源是源于吳地人民在五月五日迎接錢塘江潮神伍子胥。為何吳地人民要在五月五日迎潮神伍子胥?根據(jù)《史記·伍子胥列傳》所云:“吳王聞之大怒,乃取子胥尸,盛以鴟夷革,浮之江中。吳人憐之,為立祠于江上,因命曰胥山?！盵8]《吳郡志》亦曰:“吳王既殺子胥,盛以鴟夷,投諸江?！词酚洝抵^吳人為立祠于江上,號曰胥山……后世乃以子胥為湖神,謂浙江之濤,子胥所作。又以杭之吳山為子胥祠。”[9]以上記載的是伍子胥被吳王夫差賜死,尸首被投入江中。吳地人民有感于子胥忠諫愛國,于是在他被投尸的江邊為他立祠祭祀。后來傳說衍生為伍子胥為濤神。在《中國民間故事集成·浙江卷》中有記載一則“漲潮神與退潮神”的傳說:“伍子胥自殺那天,剛好是農(nóng)歷八月十八。他早上自殺,不到傍午,吳王便令手下人用一張馬皮把他的尸體裹起來,扔進江里……伍子胥的尸首突然躍起,朝天吐了一口長長的怨氣。這口氣把潮水吹得白浪翻滾,聲如雷鳴,好像萬馬奔騰。嚇得夫差沒命地逃回‘姑蘇臺’去了。所以人們便把伍子胥稱為‘漲潮神’?！盵10]文中提到了伍子胥為漲潮神與當?shù)赜^潮、迎潮的活動,但時間卻在農(nóng)歷八月,與《荊楚歲時記》所載有所出入。這點恰好也能佐證伍子胥真實的死亡時間無所稽考。錢江潮自古以來被視為天下奇觀,至今仍為浙江省每年之盛事,而民間傳說常將風景名勝與當?shù)貧v史傳說人物聯(lián)系一起,故伍子胥在吳地被認為死于農(nóng)歷八月十八或在浙江被認為死于五月五日的說法,可能系伍子胥為兩地相爭的歷史名人,所以將其附會于當?shù)亓曀?。以此觀之,對伍子胥的紀念習俗應當產(chǎn)生于當?shù)亻_展競渡活動之后。

1.4 越王勾踐

陳元靚《歲時廣記》引《越地傳》云:“五月五日競渡,俗為屈原投汨羅日……又越地傳云,競渡起于越王勾踐。蓋斷發(fā)文身之俗,習水而好戰(zhàn)者也。”[11]《古今圖書集成》引《事物原始·端午》:“越地傳云,競渡之事起于越王勾踐,今龍舟也。”[12]清代張爾岐《蒿庵閑話》:“競渡始于勾踐,見越地傳,習水報吳,讬于戲耳?！盵13]以上敘述內(nèi)容為:越王勾踐在吳國戰(zhàn)敗后,一心想要報仇雪恨,而在吳越地區(qū)的戰(zhàn)爭中,水戰(zhàn)是決定成敗的關(guān)鍵因素,因此訓練水軍為復仇之要項。為了不被吳王夫差發(fā)現(xiàn),勾踐便借嬉戲之由以掩人耳目。以上文獻皆引《越地傳》:“競渡之事,起于越王勾踐?！币栽噲D解釋越地競渡的由來?！对降貍鳌番F(xiàn)已亡佚,但從《太平御覽》所存《越地傳》:“越人為競渡,有輕薄少年各尚其勇,為鶩沒之戲。有至水底,然后魚躍而出。”[1]中,并未發(fā)現(xiàn)越王勾踐之事的條文,故事實如何已難考據(jù)。且現(xiàn)有史料僅能說明越地的競渡習俗是由于越王勾踐操練水師所引發(fā)的,沒有根據(jù)認為競渡習俗是起源于越王勾踐。

整理以上諸說可以發(fā)現(xiàn),“龍舟”“競渡”“端午”三個要素在史籍中所載時間不一,并非同時形成。三者是各自發(fā)展、交融后才形成接近今日端午龍舟競渡的節(jié)日風俗。一個全國性風俗的形成,時間、活動內(nèi)容、目的缺一不可,需要的時間也并非寥寥數(shù)年,因此不能以“龍舟競渡”風俗最終形成的樣貌去做它的推源,只能比較其中某一要素與紀念人物的風俗形成時間之遠近。僅就“競渡”一事,必須認識到競渡是一項活動、娛樂項目,甚至是一種祭祀。它可以在獨立地區(qū),不受他人或集團影響而產(chǎn)生。越地如此,楚地如此,黃河流域、云貴高原湖泊地區(qū)亦復如此。甚至可以說,凡早期人類居住的水域內(nèi),都可以是孕育游戲性競渡的場所。龍舟競渡之活動內(nèi)容,因為民情風俗,各地并不相同。如學者劉秉果所云,龍舟競渡不是由一個地區(qū)向四方傳播。只要是有水域的地區(qū)即有可能發(fā)展出競渡之活動,因此各地根據(jù)當?shù)氐牡乩憝h(huán)境與人文風俗上的差異,便形成了當?shù)佚堉鄹偠善鹪吹膫髡f、龍舟的外貌、劃船的姿勢,以及比賽的時間。[14]由此可見,在出現(xiàn)了“競渡”項目之后,先民才將其與歷史先賢附會一起,但“龍舟”與“紀念先賢”出現(xiàn)時序的先后已難以考究。

2 先賢崇拜的成型——先賢形象與水神崇拜的耦合

由前文可知,無論是紀念屈原、曹娥、伍子胥、勾踐,都有一個共同點——是屬于南方地區(qū)的傳說。由此可以看出,龍舟競渡的風俗,極可能源于華南地區(qū)。某習俗的出現(xiàn),一定是因當?shù)氐牡乩憝h(huán)境與民情風俗,因此“龍舟競渡”一詞,最重要的應該是“舟”。華南地區(qū)多河流,水運方便。河流是南方地區(qū)賴以生存的自然資源,而“舟”更是南方地區(qū)常見的交通工具。在此環(huán)境,不能忽略“河流”與“舟”在南方地區(qū)人們?nèi)粘Ｉ罾锏闹匾浴?/p>

中國人很早就在祭祀山川。殷墟卜辭中有這樣的記錄:“甲子卜,燔河、岳,有從雨?”“求于河年,有雨?”“求年于岳,茲有大雨?！盵15]《禮記·祭法》:“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為風雨,見怪物,皆曰神?！盵16]《尚書·呂刑》:“禹平水土,主名山川?！盵16]《史記·封禪書》“及秦并天下,令祠官所常奉天地名山大川鬼神可得而序也?！盵8]可看出對山神、水神的崇拜由來已久,而且山神、水神一開始并不細分,只是對自然現(xiàn)象的祭祀。[17]隨著人類活動范圍的擴大,以及對雨落成河等自然循環(huán)現(xiàn)象的深入認知,原本人們對水神的崇拜只是基于對山川的一個泛神觀念,至后期水神開始得到獨立的地位,并由水神逐漸分化出河神、海神。[18]由此可推出幾個觀念:其一,中國的泛靈信仰使得先民會去崇拜未知的自然力量;其二,河神、海神的概念得以獨立,是因地理環(huán)境的影響。華南地區(qū)是多丘陵、江河的水鄉(xiāng)澤國。河流雖是賴以生存的自然資源,但是雨量變化導致河水泛濫或旱災,皆是人民所恐懼卻又無法阻止的天災。正因為原始社會中水鄉(xiāng)一帶的人民受到自然災害的威脅,在萬物有靈的思想產(chǎn)生后,人們會神靈化生活中息息相關(guān)并至關(guān)重要的自然物——河,尊奉它為本地的保護神并崇拜它、敬畏它、祭祀它,目的是希望族人能得到神靈的庇佑。同時,由于華南地區(qū)山河交錯的地理環(huán)境,人們的居住區(qū)域常被劃分為一個個相對獨立并封閉的空間,各族群的人會視本地的自然物為神,因此不同地區(qū)會誕生出名稱不同、性格不同的神靈。如《九歌》中所載的湘君、湘夫人為楚地的河神,《搜神記》中所載的河伯為吳地的河神。由此可知,先民所崇拜的神靈是會隨著社會發(fā)展不斷細化,并與當?shù)靥厣粩嘟Y(jié)合的。

劉鐵梁先生認為“民間口承傳說固然不是信史,但它是心史,嚴格的說是民眾心態(tài)史的信史”(2)引自劉鐵梁在第五屆山東民俗學年會上的講話。,民間傳說反映了當?shù)孛癖娬鎸嵉纳罱?jīng)歷與歷史感情。觀察后世競渡活動所崇拜的先賢對象,可發(fā)現(xiàn)他們都曾保護了當?shù)匕傩盏睦妗Ｇ?、伍子胥都曾是為民興利除弊的良官;曹娥之父為部落中引領(lǐng)族人的大祭司;勾踐是保衛(wèi)國土的帝王。這些“偶像”都曾讓人們安居樂業(yè),遠離災禍之苦,但這些偶像死去時,人們安定的生活被打破,當下的境遇與過去的回憶之間帶來的強烈落差感,會使得人們進一步美化自己所肯定的人或事,而讓英雄神靈化便是常見的美化手段。[19]正如張仁善先生所說:“在中國古代,眾多的神祇都是由人們想象塑造出來的。他們認為神祇能直接服務于世俗生活,是世俗特殊人物的轉(zhuǎn)世或化身,具有現(xiàn)實性和功利性。當民眾在社會生活中需要得到某種庇佑時,可以隨時擬造一個神來?！盵20]正因在中國古人眼中,“人”與“神”之間沒有明確的界限,于是這些先賢的形象與華南地區(qū)最廣泛信奉的“水神”相貼合。人們希望這些英雄能擁有“水神”般的巨大神威,成為后世的“保護神”。

在競渡活動與先賢水神相貼合后,后期龍神意象的加入,進一步加劇了先賢形象的神化和民眾的崇拜思想。雖然今日端午競渡之船普遍確是龍舟,但早期競渡之船可能是鳥形之船。《荊楚歲時記》載:“(五日)是日競渡?！彼迦硕殴犠⒃?“舸舟取其輕利,謂之飛鳧。一自以為水車,一自以為水馬?！盵1]鳧是水鳥,并非現(xiàn)今的龍舟?？梢娭辽僭谒宕?端午競渡不一定限用龍舟。所謂的飛鳧指的是鳥型的船舟。關(guān)于鳥型的船舟在其他文獻中多有記載。如《淮南子·本經(jīng)訓》:“龍舟鹢首,浮吹以娛?！备哒T注:“鹢,大鳥也。畫其像著船頭,故日鹢首?！盵21]《文選》所錄張衡《西京賦》:“浮鹢首,翳云芝”。三國吳人薛綜注曰:“船頭象鹢鳥,厭水神,故天子乘之。”[22]《方言》:“或謂之艗艏”。郭璞注:“鹢,鳥名。今江東貴人船前作青雀,是其像。”[23]《晉書·王濬傳》:“濬乃作大船連舫……又畫鹢首怪獸于船首,以懼江神。”[24]從上述可看出將舟船裝飾成鳥型的原因是希望鹢鳥能御水患、震懾水神。為何鹢鳥能有此能力?船行于水上時,有時會因風浪導致翻覆。在古人看來,這是水神作祟的結(jié)果。而鹢鳥是一種水鳥,形體如鷺,能高飛,又因為是候鳥,所以有遇風不避、方向感卓越的特性。古人把知水性的鹢鳥請到船上,除了希望船的航速能像鳥一樣迅速,還希望鹢能幫助船夫不致迷失方向。后隨著佛教的傳入,加之龍在中國自古備受尊崇的地位。中國對龍的崇拜與“龍王”“四海龍王”相結(jié)合,使龍神與水神的關(guān)聯(lián)更加深刻。因此人們依龍形做龍舟,劃行于水域,即是期望水神保佑平安。由于龍神較之鹢鳥在民眾心中地位更高,于是龍形之船逐漸取代鳥形之船成為競渡用船。競渡活動也因此更具神圣性。雖舟的外形不同,但就出發(fā)點來說,都是為了“求安”,這與人們崇拜先賢以祈福的心理不謀而合。于是“龍舟競渡”與“先賢崇拜”兩個要素間不斷融合,逐漸發(fā)展成為開展龍舟競渡是為紀念先賢之風氣。

3 龍舟競渡中先賢崇拜的世俗性演變

民俗文化需要有兩大基本功能:其一是對社會秩序的規(guī)范,其二是對個人身心的調(diào)節(jié)。這也是其能在后世得到廣泛認可的基本條件。[25]

3.1 官方的介入——規(guī)范世道的手段

利用民俗引導百姓思想,維護封建統(tǒng)治秩序,自古以來都是統(tǒng)治階級教化百姓的有效手段。高丙中先生曾說:“國家可以運用暴力工具搗毀民間儀式的場所和道具,也可以通過特定知識和規(guī)范的灌輸促使受眾自動放棄這些儀式?！盵26]同樣,統(tǒng)治階級也可以通過興修祠堂、出臺政策等方式來讓受眾接受并自覺推廣這些儀式,來擴大特定信仰的影響范圍。通過觀察競渡習俗中群眾所崇拜的對象,可以發(fā)現(xiàn)他們或是忠貞大義的官員、將軍,或是恪守婦道的模范女性。他們都是完美契合封建道德規(guī)范的楷模,可以被用來作為官方意識形態(tài)的“代言人”,因此針對他們的官方祭祀活動在各代并不少見。宋代是“龍舟競渡”與“先賢崇拜”的高速發(fā)展期。宋代官方不僅好祭水神,屈原、曹娥等相繼被封為清烈公、靈孝夫人,祠廟被載入國家祀典并享受官方祭祀的待遇,而且宋代官方大力支持各地展開龍舟競渡活動?！端问贰れ胫尽份d:“(宋太宗)幸金明池御龍舟觀習水戰(zhàn)。又雍熙二年四月丙申幸,四年四月丁未,幸觀水嬉,因習射。又九月丙寅,因登水心殿射。淳化二年三月乙卯,幸御水心殿觀水嬉。又淳化三年三月庚申,幸金明池觀水嬉,命為競渡之戲。”[27]皇帝會親臨大型龍舟比賽現(xiàn)場觀看,“幸金明池觀水戲,揚旗鳴鼓,分左右翼,植木系彩,以為標識。方舟疾進,先至者賜之”[27]。這些大型龍舟比賽仗勢也十分豪華,不僅會在賽道上進行裝飾,而且會給予得勝者豐富的獎勵。

得到官方的認可不僅使得龍舟競渡擁有了合法性,從而得到保護并被推廣,還可以讓這些被祭祀的先賢在當?shù)乇姸唷叭宋锼瘛敝小皻⒊鲋貒?在本地信仰體系中占據(jù)主導地位。

3.2 公眾的參與——個體情感的調(diào)節(jié)

來自統(tǒng)治階級的強力政策可以保障相關(guān)活動的順利進行,但一項民俗如果要保障其后漫長歲月里長盛不衰,并不斷被豐富,其本身也必須具有滿足社會文化生活及民眾心理的需求。

馬林諾夫斯基曾指出:“功能總是意味著滿足需要,從最簡單的吃喝行為到神圣的儀式活動都是如此?！盵28]龍舟競渡的娛樂性能讓其成為人們排解壓力或宣泄情感的一種有效手段。早在唐朝,龍舟競渡的娛樂功能就已得到極大開發(fā)。唐人張建封《競渡歌》將端午節(jié)里龍舟競渡的喧囂場景描繪出來:“五月五日天晴明,楊花繞江啼曉鶯。使君未出郡齋外,江上早聞齊和聲。使君出時皆有準,馬前已被紅旗引。兩岸羅衣破暈香,銀釵照日如霜刃。鼓聲三下紅旗開,兩龍躍出浮水來。棹影斡波飛萬劍,鼓聲劈浪鳴千雷。鼓聲漸急標將近,兩龍望標目如瞬。坡上人呼霹靂驚,竿頭彩掛虹蜺量。前船搶水已得標,后船失勢空揮橈。瘡眉血首爭不定,輸岸一朋心似燒。只將輸贏分罰賞,兩岸十舟五來往。須臾戲罷各東西,競脫文身請書上。吾今細觀競渡兒,何殊當路權(quán)相持。不思得岸各休去,會到摧車折楫時。”[29]從這首《競渡歌》可看出幾點:其一,確定最晚至唐代,端午節(jié)龍舟競渡之形態(tài)已固定;其二,競渡的性質(zhì)從原本的祭祀儀式轉(zhuǎn)變成娛樂性質(zhì),與現(xiàn)今龍舟競渡的樣貌已很接近。可知唐代是龍舟競渡功能的轉(zhuǎn)變時期。競渡逐漸從祭祀、避禍、禳災的神秘氛圍中釋放出來,逐漸轉(zhuǎn)變?yōu)楦偧夹詩蕵窞橹鞯墓?jié)日活動。究其原因,一方面由于經(jīng)濟繁榮,人民生活相對穩(wěn)定,節(jié)日的娛樂性更被人們所重視;另一方面,競渡活動受到官府的支持鼓勵,競渡活動也更鼎盛。從《競渡歌》里也可看出比賽競爭激烈,甚至斗得“瘡眉血首”,而詩中提到的“標”,即是錦標?？煽闯龈偧紛蕵返某煞譂u增,深刻影響了后代龍舟競渡的活動,也導致競渡中的先賢崇拜思想能隨著民俗的發(fā)展在更大范圍內(nèi)被更有效地傳播。

4 結(jié)語

通過探討龍舟競渡習俗中先賢崇拜的形成及演變過程,發(fā)現(xiàn)這種思想的起源與當?shù)氐纳鐣幕懿豢煞?。龍舟競渡起源于人物之說因地區(qū)而相異。楚人認為是起于屈原,越人認為經(jīng)于勾踐,吳人則認為是源于伍子胥與曹娥。這些并不統(tǒng)一的認知間接透露出紀念人物之說主要是各地百姓根據(jù)當?shù)貧v史文化附會而成的結(jié)果。由于華南地區(qū)是依水而興的文明,對水的敬畏之情衍生出根深蒂固的水神崇拜信仰,但隨著社會發(fā)展,競渡祭神的原始意義漸漸被人所遺忘,而先賢們德行垂范的品德及功績又引發(fā)了后人的無限追思,于是先賢的形象與水神崇拜產(chǎn)生耦合。后來在龍神文化及百姓求安心理的影響下不斷被神化,成為被紀念的對象。由于龍舟競渡在后世發(fā)展過程中,滿足了民眾娛樂心理并得到了官方推動,于是迅速成為全國共同的習俗。與龍舟競渡相伴而生的先賢崇拜文化也在此背景下得以廣泛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