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斐
(嘉應學院外國語學院,廣東 梅州 514021)
客家民間故事源于客家勞動人民的口頭創(chuàng)作,后經口口傳唱而世代流傳。不確定作者為何人的客家民間故事之所以能保存并流傳至今,一方面離不開歷代客家人的搜集、整理和講述;另一方面也與客家民間故事在流傳的過程中經過說唱者的不斷修改和加工而具有的美學價值和文化內涵相關。較之探源其出自誰人之手,倒不如思其流傳之技以求未來之變??图颐耖g故事的傳播方式極具特點,它既能整合客家勞動人民生活經驗,又能適應已有語言接受能力、社會心理和美學判斷的成人群體閱讀需求,還能根據兒童閱讀習慣特點進行有趣性及生動性的調整。作者的廣泛性及文本的多樣性特征為客家民間故事創(chuàng)造性文本的生成奠定了基礎,而讀者群體的適切性為深入研究客家民間故事的豐富內涵、客家民間故事對客家文化跨文化傳播的作用都提供了重要的參考視角。翻譯是“跨文化交流的重要橋梁,影響著文化跨界傳播的廣度和深度”[1]。客家文學翻譯的研究剛剛起步,可進一步研究的空間很大。以客家民間故事的翻譯為例,目前尚未有較成熟的研究。如果把文學翻譯研究視為翻譯研究多元系統(tǒng)中的一個子系統(tǒng),那么民間文學翻譯無疑處于邊緣位置,而客家民間文學翻譯則是這邊緣位置里最微弱的存在。中西文化差異特別是地方方言特殊性對客家文化的對外輸出造成了一定阻力,例如思考如何讓翻譯成外文的中國文學、文化經典在譯入語環(huán)境中被接受、被傳播并產生影響,使得外譯行為未能取得預期的成功的原因[2]。翻譯不僅是語言之間的轉換活動,還是一項跨文化交際活動,在推動我國文化輸出的過程中起著重要作用。讀者群體適切性下客家民間故事翻譯如何進一步提升其文化審美,以適應不同文化背景讀者的需求是本文研究的主要問題。
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堅定文化自信,推動社會主義文化繁榮興盛”的內容占了較大篇幅。報告提出,講好中國故事,展現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中國文化的輸出對世界重新看待中國、認識中國、理解中國,有著重要且無法取代的意義。文化全球化不是世界某種強勢文化的一統(tǒng)天下,而是全球各民族文化的多元共融。作為全球化語境下文化交流媒介的翻譯,既要重視異域文化的內引,又要注重本土文化的外輸[3]。鐘俊昆在談及加強客家民間文學研究時曾提及從事客家民間文學研究的人少之又少之現狀。他將這一現象歸結為兩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受研究環(huán)境的影響,作為文學內部小分支的民間文學歷來就難以進入主流研究者的視野,客家民間文學在民間文學百花園中占的地位不顯赫,少有人去關注;另一方面是“客家民間文學的基礎薄弱……客家民間文學長期以來所積累下來的基礎并不扎實”[4]。由此看來,客家民間文學研究已然先天不足。
所幸,即便現狀如此,仍有不少學者致力于客家民間文學的研究工作。隨著對開創(chuàng)客家民間文學的學者們(如黃遵憲、羅香林、李金發(fā)、鐘敬文、朱希祖、古直)所創(chuàng)作作品的相關整理工作推進與研究成果的發(fā)表,一大批基礎性材料為后期深入開展客家民間文學翻譯研究提供了極為寶貴的文獻資料。20 世紀80 年代,贛閩粵客家地區(qū)的不少文史工作者積極投身于“三套集成”的采寫。到了20 世紀90 年代, 亦有學者十分注重對贛南客家民間文學的記錄與整理,以建構與弘揚客家文化,如贛南客家地區(qū)的嚴恩萱(《嚴謹文存》等)、楊遵賢(《對聯雅俗談》等)、楊啟昌(《昌平齋閑談》等)。客家民間文學研究在客家對聯、熟語等方面的成果突出。如黃火興(《客家情歌精選1900 首》《梅水風光——客家民間文學精選集》等)、胡希張(《客家山歌知識大全》)、羅英祥(《客家情歌精選錄》)、曾海豐(參著《梅縣風采集》),將粵東客家民間文學以書籍形式展現在讀者面前??图疑礁璐髱煖髡?、余耀南等老一輩藝術家們以演唱的方式把客家民間文化從書本帶上了舞臺,讓客家文化走進了更多人的視野。閩西客家民間文化也吸引了許多文化學者對客家文化的關注,如王耀華著《客家藝能文化》、馬卡丹著《連城風物》等、陳澤平與人合著《長汀客家方言熟語歌謠》等[5]。這些學者對當地文化建設及文化傳播不遺余力??图颐耖g文學張力十足。但從現有的客家民間文學研究資料不難發(fā)現,其仍停留在文學收集整理的層面,對文化輸出的關注尚不夠,與其他學科相綜合的研究方法和能力也有待提升。
在中國文化走出去背景下,客家民間文學的研究應關注全球多元語境需求。多元語境下接受美學視域下的翻譯思考,不僅有利于思考非主流文化在文化輸出過程中如何實現繼承與創(chuàng)新,也有利于推動在傳播融合手段多樣性、文化競爭力提升途徑、客家文化的海外傳播策略等方面的綜合性研究。
接受美學理論之所以能滿足客家民間文學多元化探索的需要,且有豐富綜合研究途徑的作用,與翻譯學科屬性密切相關。翻譯與美學的結合是翻譯研究的一種方向,翻譯美學作為翻譯理論中的獨立學科方興未艾。1992 年,奚永吉所著的《翻譯美學比較研究》的出版標志著國內翻譯美學研究意識開始萌芽[6],而1993 年由傅仲選出版的《實用翻譯美學》一書則正式開啟翻譯美學進行的獨立研究[7]。兩部專著都肯定了原語和目的語的藝術價值和美學價值,從實用性角度剖析了英語文學文本和漢語文學文本的美學因素對譯者選擇的影響。之后的學者通過研究語言與美學的關系、翻譯美學的理論框架建構、譯者的審美心理能力及目標語讀者審美視角與習慣等實現了翻譯理念與方法的統(tǒng)一,理論與實踐的結合[8-11]。有學者指出,在中國傳統(tǒng)的翻譯理論研究中,“幾乎所有的譯論命題都有其哲學—美學淵源, 歷史定勢和文化整體形態(tài)的發(fā)展促使譯學與哲學尤其是美學聯姻”[12]。而在國外,對翻譯美學進行系統(tǒng)描述和研究的著作始于Shirley Chew 和 Alistair Stead 編著的Translation Life: Studies in Translational Aeathetics。而據譯史研究,西方的譯論之芽也是首先依附于哲學與美學之樹而枝葉漸豐的[13]。這種運用美學基本原理研究審美主體、審美客體及審美客體間的“審美再現”能動性,于翻譯實踐而言有著重要的指導意義。翻譯美學體系建構具有的延遲性與審美客體的理解不統(tǒng)一有一定關系,具體表現為審美客體是否應將“譯文”與“原文”一起考慮。但翻譯美學審美客體的開放性并未影響學者們在審美客體的構成要素上達成一致。國內外目前的研究成果表明,翻譯審美客體的構成要素體現在文本形式和文本內容兩方面。前者包括語義及語法層面審美信息,而后者體現在情志和意象信息上①由于受到內容系統(tǒng)隱含性導致的語言模糊性與開放性的特點影響,接受美學理論下的文學翻譯創(chuàng)造性叛逆觀點有了理論闡釋的空間。。
與傳統(tǒng)的翻譯美學立足點不同,接受美學理論主要探討的是讀者在審美活動過程中的地位和作用,更強調“接受”這一概念,更重視文本與讀者之間的關系,因此,又被稱為“接受理論”。接受理論由康斯坦茨大學的青年學者漢斯·羅伯特·姚斯和沃爾夫岡·伊瑟爾首先提出,隨后發(fā)展為德國的一個重要文學理論流派。其后十多年里,“接受理論異軍突起,越過國界,傳播到西歐各國,并在美國大陸上與讀者反應批評合流,影響遠及日本”[14]。接受理論影響巨大,對學者們如此,對之后研究更是如此。正如霍拉勃所述:“從馬克思主義者到傳統(tǒng)批評家,從古典學者、中世紀學者到現代專家,每一種方法論,每一個文學領域,無不響應了接受理論提出的挑戰(zhàn)?!盵15]孕育于20 世紀60 年代方法論危機中的接受美學理論是文學學者們努力打破傳統(tǒng)的文學研究方法后產生的文學理論。
接受美學理論除了以現象學美學和闡釋學美學為基礎外,還吸收了布拉格結構主義理論中的空白論思想、解釋學理論、交往理論、薩特的恢復讀者地位的理論和馬克思的生產—流通—消費的循環(huán)模式理論的營養(yǎng)[16]。接受美學理論并不是從研究作者與文本之間的關系到研究文本與讀者關系的轉移,而是將文學作品視為動態(tài)過程,并以此來構建作者、作品和讀者之間的關系。這個動態(tài)過程由兩部分構成:一部分是作者與作品之間的關系,另一部分則是讀者對作品的期待。接受美學研究的是作品到讀者這一過程中讀者反應的主觀性理論。接受理論認為文本的意義實現不是對文本本身某一意義的解釋,而是讀者通過閱讀后能否實現意義傳遞。這一視角充分體現了讀者地位的重要性。因為,讀者都有“期待視野”,即在文學接受活動中讀者前期所具有的各種經驗、文化修養(yǎng)、心理素質、知識水平、審美情趣、鑒賞水平等共同構成對文學作品的審美期待。所以,任何一部文學作品,即使它以嶄新面目出現,也不可能在信息真空中以絕對新的姿態(tài)展示自身[17]。
接受美學視域下的翻譯活動便是通過翻譯活動的完成來提供一些諸如預告、暗示等信息,激發(fā)讀者開放以往記憶并帶入文學作品的特定情境,來修正或實現已有的期待,從而成就文學作品闡釋的多樣性和獨特性。通過讀者的閱讀過程,文本的未定性被作品的意義取代,進而填補已有意義與新認知之間的聯系。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需要完成的一項重要任務,就是要使讀者的期待視野與文學文本相融合,也就是“視野融合”。只有如此,讀者才能產生接受和理解。在接受美學視角下的翻譯活動中,譯者的任務是復雜的。譯者主觀能動性的參與須先解決對原文理解中的接受影響,隨后要預見譯語讀者對譯文接受與閱讀參與后進行接受的再生成。文學文本中的空白是作為第一讀者的譯者先去填充的。譯者對讀者的預見成功與否直接決定了讀者在進行閱讀活動時對文本處理是否流暢。因此,譯者扮演著橋梁和媒介雙重角色,努力使譯文讀者的期待視野與文本作品譯本達到最大化融合。
接受美學視域下的客家民間文學翻譯活動研究是在動態(tài)過程中構建客家民間文學創(chuàng)作者、作品和讀者之間的關系,通過翻譯活動來滿足客家文化傳播過程中多元文化背景下不同譯者與讀者的閱讀需求和客家文化視野融合的綜合研究構建的需要??图颐耖g故事是客家民間文學中的重要門類之一??图颐耖g故事來源于生活卻高于生活,口口相傳至今,是本土化民間敘事性作品的重要代表,具有顯著的文化特征。研究客家民間故事述說者的意圖與接受者的內化過程對客家文化傳播途徑的理解尤為重要。若以原作者的視角探索與文本的內在關系,困難重重。因為絕大部分流傳至今的客家民間故事的原作者早已無跡可尋?,F今的客家民間故事是經述說者收集整理后才流傳至今的。述說者可能是民間故事的第一翻譯者,也可能是前一譯本的轉述者。接受美學視域下的客家民間故事語內翻譯,譯者需要著重處理已有的文字材料或口述收集本,通過對閱讀者或傾聽者的接受度進行分析,結合不同地區(qū)的生活實際,進而使用恰當的翻譯方法和策略,以實現客家民間故事的傳播。結合文化背景下的生活實際且為滿足讀者和聽者的多元需求,客家民間故事呈現出同一主題而版本各異的多樣性和差異性,彰顯文化獨特魅力與其勃勃生機。這為客家民間故事實現語際翻譯提供了重要的翻譯實踐參考。
客家民間故事在文化自信建構中起著增強文化認同感、傳播文化特色的重要作用。其外譯研究不足,主要原因有三:一是源于其譯文(本)分散,結構化特征不顯著;二是未有較為穩(wěn)妥可靠的翻譯方法;三是客家文化內涵存在小眾化特點,不足以代表該文化的大部分意義,無法承擔文化傳播的主要角色。要改變客家民間故事外譯現狀,可從現有的語內翻譯的多個版本入手,將小眾化形象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最本質的文化內涵建構聯系,運用適當的翻譯原則和方法彰顯傳統(tǒng)文化特色、實現跨文化傳播。譯者首先需要解構源文本中小眾文化的本質內涵,其次將這些內涵特色與中國文化傳統(tǒng)進行聯系并加以意義重構,最后與外國讀者的閱讀習慣進行整合并形成最終譯本。此外,客家民間故事的翻譯還需譯者具有一定的方言文化知識,能處理語言復雜性和文化融合度等問題。
對需要處理客家文本的譯者而言,確定目標讀者群對讀者接受度及其接受視野的預判有著重要意義??图颐耖g故事的讀者群中兒童讀者的范圍是不受限的。通常,譯文的兒童目標讀者有國外兒童讀者和國內兒童讀者兩類。前者對客家文化無前期認知或較少認知,對所涉之人物及事件的重構行為不反復,不確定性及空白填補復雜性較少。接觸此類翻譯作品的原因大多是對家族歷史及淵源的傳承或純粹對某一小眾文化的興趣。國內兒童讀者選擇英文譯本,或因本屬客源地為實現漢英教學及文化普及而起,或因其他屬地兒童為了解文化多樣性及人物特點等興趣而生??图颐耖g故事譯本的讀者群還會涉及部分旅居異國或客居本地的成人,其讀者期待視野或閱讀興趣與兒童目標讀者契合。當然,成人讀者的前期經驗與兒童讀者有所差異,但若前期經驗少或近乎無,兩者則有等同視野期待。不管是教導起始或是文化關懷,所期待的客家民間故事譯文都應是既保留了客家文化特點,又傳達了中國文化特色,且融合國際視野的一種文學存在。因此,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只要秉持此翻譯原則,就能最大程度找到較為適合的翻譯方法以滿足不同類型讀者的共同期待。下文以客家民間故事中廣為人知的《李文古》故事名篇《三戲先生》①節(jié)選自黃火興編撰的《梅水風光——客家民間文學精選集》。為例,從接受美學視角結合客家民間故事探討其適用性。
客家民間故事主要指客屬地區(qū)以口頭形式流傳的、題材廣泛而且想象豐富的敘事體故事。民間故事來源于生活,又超越于生活實際情況,帶有某種或虛幻,或荒誕,或夸張的成分。由于客家地區(qū)使用方言的特殊性,客家民間故事除具有貼近生活、類型化、泛指化等特點外,還具有俚語多、俗語多、比喻多等特點。要實現滿足讀者期待視野的外譯,客家民間故事翻譯需關注以下四個方面的特征。
論及客家俗語特征,可以先從鄉(xiāng)土文學談起。鄉(xiāng)土文學最早出現在19 世紀二三十年代,是以地方特色、方言土語、社會風俗畫面描繪具有濃郁鄉(xiāng)土色彩的村鎮(zhèn)生活與風土人情的文學作品。 在鄉(xiāng)土文學中,不僅地方色彩涉及方言土語的運用,而且社會風俗畫面的表現也需要通過方言土語來加以體現。實際上,要研究鄉(xiāng)土文學的翻譯就必須研究鄉(xiāng)土語言的翻譯,即維護鄉(xiāng)土語言的本色,便是維護了鄉(xiāng)土文學作品作為一種文學形式存在的根本所在[18]。
這些鄉(xiāng)土語言既能反映當地的風土人情、風俗習慣和文化傳統(tǒng),又能在一定程度上體現當地人們語言表達的習慣,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俗語”。曲彥斌認為,俗語一詞是漢語的固有詞匯,具有自己的特定含義和文化底蘊,其“俗”不僅具有通俗的、大眾的、約定俗成的、俚俗的等語義,尚有民俗的意思[19]。從鄉(xiāng)土文學作品的語言使用特征上來看,確實如此。客家俗語在固定的語句或句式中,通過一定的修辭方式將生活經驗和愿望以簡單凝練而形象化的方式進行創(chuàng)作。因此,意義的表達是完整的,也是約定俗成的。但意義表達的方式是多樣的,甚至是隨著民俗變化而變化的。在完整性和多樣性共同作用下,客家俗語具有了有趣性和獨特性。
目前,方言翻譯研究方法中,張谷若主張的“方言對譯法”[20]和韓子滿提出的“口語對譯法”[21]受到較多關注。與此同時,王恩科提出了讀者因素應納入方言翻譯研究中進行描寫性研究,進而有效解決互譯的必要性及方法性問題[22]。讀者期待視野為客家民間故事翻譯策略的研究拓展了思路。例如,《李文古》故事中,李文古趁機嘲弄了教書先生,文中提到,“先生一聽,正打痛了自己的‘爛腳’”。此處的“爛腳”顯然是極具地方特色的民俗表達方式。我們可以將“爛腳”理解為“痛處”,考慮讀者因素進行互譯后可以表述為“aching leg”進行“Let Li Wengu hold his aching leg”的描述翻譯,也可以意譯為“give him a handle/become fair game”①此處參考《英譯廣東口語詞典》的用法。。翻譯地方語言可以將方言對譯法與口語對譯法結合起來,再根據讀者期待進行整理。在翻譯客家民間故事時,可以在與現代漢語語言用法對應的地方使用方言對譯法;而在翻譯俗語,特別是一些約定俗成的語句時,采用口語對譯法則更加適應語言表達的具體場景。此外,譯者在翻譯時是否充分考慮將讀者接受因素進行融合顯得格外重要。如上述例子,譯者在理解原文各個詞句的同時,對原文藝術畫面進行了意象再造,通過使用譯文語言構建一個綜合語言信息與美感經驗的格式塔意象,使讀者獲得完整統(tǒng)一的審美體驗。因此,客家民間故事翻譯中的俗語可以采用直譯方言、口語對譯的方法綜合語言信息與構建美感經驗的意象。
許多客家民間故事會通過諷刺、夸張、戲謔等方式對某種人物貪婪、懶惰、狡黠等特點進行講述。這種描述“丑陋”人物形象的方法在文學寫作中極為常見。這些人物形象雖與已有的客家人勤勞、勇敢、善良等既有形象沖突,卻也能見到人無完人的真實感。翻譯時保留“丑陋”的人物形象不僅是故事情節(jié)的需要,也是故事主題的需要。這些對比手法如果在翻譯時被省去,不僅會影響讀者接受譯本時對故事重構的完整性,也會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客家民間故事的趣味性。因此,保留這些“丑陋”形象的存在是必要的。傳達過程中,因為方言特點,雖然一些“丑陋”形象并不容易在文字中完整保留,但是許多描述“丑陋”形象的口語表達卻保留了下來。融合的過程是譯者在后期根據預設讀者的需求,對“丑陋”保留的多少和以怎樣的方式進行“丑陋”保留的過程。
以《李文古》故事中的《三戲先生》為例,“丑陋”形象主要體現在兩處:一是先生形象。故事中的先生形象與常規(guī)的先生形象顯然是沖突的,沒有勤懇認真的教育者姿態(tài),有的更多是懶散不自律的舉動。二是李文古機智靈活的形象。與通常的主角形象不同,這一主角顯然不完美。李文古雖然機靈,卻也古怪,語言有時更是俗不可耐。可這正是鄉(xiāng)土故事最真實的地方,沒有過多的英雄主義修飾,有的是更人性化的描述和風俗人情的趣味。例如,在故事中有這么一個情節(jié),先生嘲笑李文古不知天高地厚。李文古不滿先生嘲弄,反唇相譏。李文古說道:“我知道,天有兩個矢忽那么高!”不顧先生訓斥,李文古又言:“真的,我媽給我‘摒屎’的時候,總是說我‘矢忽’拱到半天高。我一個矢忽半天高了,若兩個矢忽不就頂天了么?” 翻譯實踐中,可以運用敘事化手法翻譯故事原委,在考慮讀者接受度后,對一些“丑陋”形象運用普通用詞,以減少讀者群體在閱讀時的不適。如可以處理為:Wengu explain, "It's true! when my mother wipe my arses, she always said that I arched half a sky high. One of my arses is half a sky high.If two arses, will they go up to the sky?"為了敘事上下銜接,先生說的“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譯為“You don't understand yourself”或者“You are ignorant of your own ability/situation”都不及“Not to measure yourself!”的表達效果。因為“measure”帶來的是上下文對“測量”這一俗語的有意為之。因此,在翻譯客家民間故事的過程中,處理具有鄉(xiāng)村特色的民俗人物形象時,適當將文化俗語進行敘事描述,更能關注語義在微觀和宏觀層面的相互制約和調節(jié)作用,恰如其分地表達原文意義。
語言既是人類交際的工具,又是人類交際的產物。語言可遵循美的規(guī)律與物質產品一樣帶給讀者美的精神體驗。但是,在不同的社會活動中,由于交際目的的需要和情境、手段的制約,語言會用不同的修辭方式在特定情境中以既定讀者能理解的要求和表現加以呈現。英國著名翻譯研究學者莫娜·貝克(Mona Baker)從敘事的角度對翻譯與沖突進行了深入分析和討論[23]。這種結合社會學、交際理論及敘事研究的跨學科研究更加注重敘事與語境之間的相互作用。下文以莫娜·貝克的敘事策略中的“選擇性挪用”與“參與者挪用”來闡釋客家民間故事中的敘事沖突與翻譯現象。
客家民間故事的敘事沖突,除了因俗語和方言帶來的與讀者已有語言產生沖突外,還有一些因“丑陋”形象帶來的特殊情感與道德沖擊。客家民間故事對于故事的戲劇化描述常常是開放的,沒有特定的諷刺,也沒有特定的指向。譯者可能會根據讀者期待進行目的性的修正,這往往與譯者的翻譯思想和翻譯策略有關。譯者為譯文的第一讀者,對所處理信息必然會進行反思,不可避免運用自身推理來支持或反對某個敘事。在接受美學視域下看待敘事沖突及其所采用的敘事方式及策略,恰恰反映了敘事是無法避免的客觀存在。譯者在處理敘事時也不可避免受到作為第一閱讀者自身價值觀和敘事定位的制約。因此,譯者更要考慮到大部分讀者在理解鄉(xiāng)土文學作品時語境上帶來的客觀困難,處理譯文時應盡可能使用接近原文的直譯,甚至是譯文的回譯,以克服讀者在閱讀時無法通過已有經驗進行建構的困難。譯者為解決自身由于敘事沖突帶來的特殊處理,可以在基本“傳達”的情況下,做出適度“融合”。在處理客家敘事沖突的翻譯中,傳達與融合需要與環(huán)境相協調。例如在《李文古》故事中提到,李文古的先生是個不太嚴格要求自己的人,常常邀人打鳥、 “打斗聚”等。“打斗聚”這個詞是客家民俗的一種活動,意思是說,在閑暇時間三五好友在一起聚餐。這時需要譯者結合客家民間環(huán)境進行敘事處理。結合該故事的敘述對象是李文古的先生,在“不太嚴格要求自己”對照之下,“打斗聚”的理解就不能簡單認為只是約上人一起吃東西而已。翻譯時,可將其理解為“貪吃貪料(玩)”的意思,譯為“Be too greedy for foods and fun”。環(huán)境協調可以是在盡量接近原文基礎上根據讀者期待進行的敘事策略處理,也可以是譯者通過對現實社會的重構調停敘事沖突。譯者在考慮讀者接受度的審美傳達中,通過文本時空的架構拉近讀者與源文本敘事的距離,再通過刪除或者添加的方式對敘事沖突點進行論點融合,實現敘事改寫下的文本重現。
翻譯不僅是處理兩種語言的交流,更是兩種文化信息的溝通和傳遞??图椅幕哂蟹浅C黠@的鄉(xiāng)土文化特征,影響其英譯的文化因素包括歷史因素、生活經驗因素和客家生活環(huán)境與社會發(fā)展因素。這些因素常常造成翻譯和理解的困難??图椅膶W著作承載著極其豐富的民俗文化,外譯過程中容易造成文化缺失[24]。
研究客家民間故事的翻譯,應該著重關注民俗故事中鮮明的形象和豐富的想象,以及內含的文化信息和文化特征。不同的地緣文化和地緣歷史會造成諸多文化差異。在翻譯實踐過程中,語言層面的保留與傳達使得譯文能夠符合故事完整度和流暢度這兩個基本要求,也能符合讀者在閱讀過程中對客家文化的基本了解,但無法將客家特征和文化背景在譯文中真正恰當地體現出來。其中的難點正是缺少融合的恰當方法。如融合某類習語的翻譯方法,確實能較好實現文化傳達,但未能保留語言風采和文化品質。文化負載詞的翻譯作為翻譯實踐中的一大難題,其涉及面廣、可變因素多。接受美學視域下的客家民間故事翻譯以譯語讀者為中心,在翻譯時必須充分考慮讀者的接受性,盡可能最大限度地使譯文接近原文,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實現文化交流的目的。有些本體確實不雅,可采取意譯的方法,雖說失去了原文的文化特色,但用語上保留了原文的韻味,符合接受美學中的讀者期待;有些喻體缺失,不容易建立聯系的,則可通過保留讀音的方式加以說明釋疑。比如“禾畢”又稱“禾必子”,《客家話通用詞典》解釋其為“似麻雀而小的鳥”。有不少人認為這種“禾畢”就是麻雀,但當地也有人認為它跟麻雀有不同。對此,音譯加注釋的方法可以兼容此類民間特征詞??煞g為“vo bid”(A small sparrow that likes to eat rice in Hakka area.)。音譯方法應融合釋義補充,以補償受譯方產生的信息不對等或是文化信息的缺失,表達出原作的意圖。
對于“弱勢語言與文化”來說,外來術語的譯介方式恰恰相反,即可能首先傾向于主動接納“異化”譯名,以后到了一定的發(fā)展階段才又有了重新“歸化”修正的意識[25]。異化翻譯在翻譯文化特征的效果上是有效的。但跨語際復制的模仿與傳遞過程中,意義的融合是為了讀者在接受視野下能通過聯想建立不同文化負載詞意義的有效傳達,以便更好地延續(xù)和完善文化概念,建立普遍意義上的符合“保持(或遺傳)”特征的文化傳遞。
在接受美學理論指導下,通過關注客家民間故事的主要特征,進而從讀者維度探討翻譯中譯者保留、傳達與融合客家文化的可行性,為地域性文學作品的跨文化傳播提供策略參考。研究中發(fā)現,客家民間文學翻譯稀缺,加之相關研究不足,是中國文化走出去背景下客家民間文學翻譯研究難成系統(tǒng)的最大原因。但同時也表明繼續(xù)研究客家文學翻譯的空間和可能。在客家文學翻譯研究中,人們大多關注方言翻譯的民俗個案研究,重視其翻譯的等值問題,較少涉及客家文學翻譯研究的文化意義。實際上,客家文學作品翻譯過程中的文化因素翻譯,值得更多關注和重視。中國文化走出去背景下,傳播客家文化,講好客家故事,不僅能讓更多人了解客家文化及其內涵,還能增強中華民族文化凝聚力與向心力。此外,地域性文學跨文化傳播的語言策略探討對中國本土民間文學話語體系的構建與發(fā)展而言,亦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