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家林 林若野
【摘要】縣級融媒體中心是我國基層治理的重要參與者,其如何參與基層治理、如何發(fā)揮效能是需要厘清的問題,事關縣級融媒體中心的“建強用好”。以媒介化治理的視角觀照縣級融媒體中心在基層治理過程中扮演的角色及其效用發(fā)揮的路徑,認為其通過邊界重塑、資源重整與規(guī)則重構化解基層社會治理問題,改善政府、社會與個體之間的關系,推進基層治理現代化,提升治理效能。
【關鍵詞】縣級融媒體;基層治理;效能發(fā)揮
縣級融媒體中心的建設發(fā)展深刻地嵌入我國媒介體系與政治體制改革進程之中,承載了我國縣域基層社會治理轉型和社會治理能力提升的重任,發(fā)揮著重塑基層關系、整合資源要素的重要作用。這既是社會發(fā)展的媒介回應,也是縣級融媒體建設的頂層設計之意。本文嘗試以媒介化治理的視角,從傳媒與政治的復合角度厘清縣級融媒體中心作為基層治理的參與主體,如何發(fā)揮其治理效用,解決基層治理問題,推進基層治理現代化這一重要問題。
一、基層社會治理的媒介化路徑
“郡縣治,天下安”,縣級行政單位是我國城市管理的終端與鄉(xiāng)村治理的起點,也是黨中央治國理政和人民群眾參與國家治理的基本結合點,復雜性是其治理常態(tài)。近年來,在政治改革與經濟改革的雙重作用下,基層社會結構與治理環(huán)境處于“解構—重組”的劇烈變化中,加之地方輿情與媒介抗爭頻發(fā),給基層治理帶來很大挑戰(zhàn)。
媒介作為傳播和宣傳的載體,本就具有維護現行社會秩序的功能。在經歷了信息傳遞與組織動員、形成政府與公眾間互動、構建社會溝通場域的角色變遷后,在當下發(fā)展出較為完整的“媒介邏輯”,成為影響社會治理模式轉向的行動者。隨著社會媒介化程度的不斷提高,媒體不再只是傳播信息的工具,其影響也不再局限于傳受的閉環(huán)之中,而是通過差異化、整合化以及與其他社會文化制度的互動,影響社會機制的特性、功能與結構。從政治角度來看,媒介具有社會組織、治理的能力,在基層政府及社會組織中發(fā)揮著關系重塑的作用,為基層治理提供了新的基礎結構。在媒介邏輯與政治邏輯的構合與實踐中,媒體借助技術手段、行事邏輯和社會關聯的形態(tài),通過傳播事實信息、形成意見觀念與提供公共服務的方式,滲入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形成媒介化治理這一充分運用媒介技術、發(fā)揮媒介特有的作用參與社會治理的現代化治理路徑。
我國基層媒介化治理實踐自新中國成立以來便有跡可循,并隨著媒介技術的發(fā)展,經歷了從“線性”到“非線性”、從“工具性”到“平臺性”的變遷。新中國成立之初,中國共產黨便建立起由報紙與有線廣播組成的覆蓋城鄉(xiāng)的傳播網絡,形成了“以后國家主義的政治傳達在中國特色的城鄉(xiāng)結構中的‘技術下沉實踐”[1],實現對基層社會直接的組織動員。1983年確立的“四級辦臺”形成了制度性的全國廣播電視網絡發(fā)展規(guī)劃,進一步建立起了從中央觸達縣鄉(xiāng)的政治傳播網絡。政治話語借助這一網絡逐層下滲,維持著基層社會治理的張力。21世紀以來,快速發(fā)展的數字技術影響著媒體形態(tài)與社會輿論環(huán)境,也改變了線性邏輯下媒體“工具性”的角色。作為兼具國家治理對象、主體與方式的縣級融媒體中心,通過輿論引導與公共服務兩大核心功能的發(fā)揮,實現融媒體邏輯對基層社會治理的全面介入。在當前的社會結構與政治語境中,縣級融媒體中心不僅是地方性媒體機構與基層政府信息的傳播者,更是“信息社會與互聯網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治理體系完善的客觀要求”。[2]面對基層社會變動帶來的新問題與新矛盾,縣級融媒體中心將原本松散的基層媒體進行整合,通過重塑邊界、重整資源、重構規(guī)則的方式形成政府與社會之間的良性互動機制,建立起完整的治理平臺,激發(fā)基層個體的主觀能動性,解決基層治理中因為社會結構性變化帶來的邊界模糊、資源分散、制度失調等治理問題,推進基層治理現代化。
二、信息、關系與平臺:模糊邊界的重塑
我國基層社會由自然邊界、社會邊界、文化邊界構成共同體,有較為穩(wěn)固的空間、身份與認同。[3]改革開放以來,社會結構的劇烈變動與具有強連接性、強社會嵌入性的網絡技術的發(fā)展,打破了穩(wěn)固的社會關系形態(tài),縣域空間內原本清晰的人員構成、社會組織、政治權責邊界模糊化,基層治理出現新的不穩(wěn)定因素,需要形成新的基層社會邊界??h級融媒體中心,通過信息供給、關系形成與平臺搭建明晰各主體在基層治理中的地位、角色及責任,重塑縣域邊界,促進基層治理現代化。
首先是擴大信息供給覆蓋,實現人員邊界的重塑。改革開放以來,基層社會結構由原本單一、封閉的傳統(tǒng)模式走向分化、開放與流動的現代模式,社會網絡也由“靜態(tài)”而轉向“動態(tài)”,引發(fā)“熟人社會”的消解與“陌生人世界”的擴展,分散孤立的個體需要借助信息的獲取與交換重新界定自己的社會身份與群體位置??h級融媒體作為一種技術工具與媒介形式,能夠借助自身的信息屬性與在地化優(yōu)勢,將告知、解釋的傳播對象擴展到對轄區(qū)內包括流動人口在內所有群體的普遍觀照,通過在不同治理主體間的信息動態(tài)交換重新定義“地域”概念,實現治理系統(tǒng)的協(xié)調運行。流動群體通過在地化信息接收融入地方性的社會網絡,化解個體的身份焦慮。本地居民則借助信息接收消弭信息阻隔,提升政治參與的效能感?;鶎诱驳靡越柚浇榧夹g改變以往對所轄人口的政策性管理,以價值凝聚與區(qū)域認同完成社會治理與輿論引導,筑牢基層治理基礎。
其次是形成“新公共關系”,實現社會組織邊界重塑。在科層化的基層行政單位中,不同部門間界限的模糊化是其基本特性。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目標以來,政府一元化管理體制逐漸轉向多元主體協(xié)同治理。不同主體所代表的利益群體不同,其價值觀念、行為邏輯及利益訴求也有較大的差異,舊有組織結構難以適應動態(tài)變化的基層社會關系,需要“彈性”的組織關系連接剛性的核心行政權力與多元的公共服務需求。在實踐過程中,縣級融媒體中心通過傳媒產業(yè)融合、形塑傳媒生態(tài)的方式,憑借自身的技術、傳播與數據優(yōu)勢,成為基層社會的“組織方式與連接關系”,實現基層社會中更大范圍的“融合”。這有助于消弭政府部門間、政府組織與社會組織間的權力壁壘與責任盲區(qū),以組織邊界的重塑激發(fā)基層社會治理活力。
再次是搭建協(xié)同治理平臺,實現治理邊界的重塑。在媒體融合的技術語境與媒介環(huán)境下,媒體在社會治理中扮演的角色逐漸由完全依附于政治邏輯的“工具”轉向政治邏輯與媒介邏輯相結合的“平臺”??h級融媒體作為“政府面向縣域社會的信息和交往總閥”“政府與公民參與治理的交匯平臺”[4],能夠用平臺思維重置社會信息系統(tǒng)中的政府單一角色,將社會力量與個體力量納入基層治理結構之中并提供技術支撐。在這一過程中,縣級融媒體中心成為基層治理肌體的毛細血管,通過政府部門、社會組織間的信息共同發(fā)布反饋、共同接收執(zhí)行、共同商議討論的方式,在基層構建起“政府—社會”協(xié)同互動平臺,讓公共治理借此下沉到民眾的日常生活中,消除治理模糊地帶、擴大治理邊界范圍,提升基層治理現代化能力。
三、整合、聯結與溝通:分散資源的重整
在社會治理現代化的實踐中,社會資源需要形成有效的整合,保障社會治理的穩(wěn)定運行。面對基層社會分工多面化、群體多樣化和觀念多元化的特征,縣級融媒體憑借“信息內容服務領域的關鍵基礎設施”的優(yōu)勢[5],實現基層社會中的資源整合、政社聯結與社會溝通,提升治理效能。
首先是強化政治體系介入,實現資源整合。政治媒介化發(fā)展使媒體得以密切參與到政治生產之中,整合政府話語權的構建主體,增強政府話語的主導能力,這是凝聚政府、社會、市場等多元主體形成合作治理以實現公共利益最大化的基本準則??h級融媒體作為具備權威發(fā)布的輿論優(yōu)勢與占有縣域政府公共數據的資源優(yōu)勢,能夠將政治勢能轉化成為治理勢能,把脫嵌的基層社會拉入政治影響版圖。借助媒體強化政治體系的社會介入,既確立了基層社會治理中政府的主導性地位,又順應了全球化、市場化所帶來的“政府—社會”關系變革,避免了行政分割與資源分散帶來的弊病,有助于實現意識形態(tài)的下沉、提升黨在社會中的領導力,促進基層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的交互融合。
其次是打造主體溝通機制,活化社會資源。基層治理是講求一致性、充分發(fā)揮主動性的過程,需要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治理參與者。但在過往實踐過程中,由于缺少良好的媒介系統(tǒng)發(fā)布信息、引導輿論,使得社會組織與民眾并未完全意識到自己的主體地位,參與基層社會事務的積極性難以調動,廣泛有效的社會力量動員不易形成。縣級融媒體中心所搭建起的媒介平臺,能夠通過在組織與個體之間形成良性溝通機制扮演“創(chuàng)造性治理者”的角色,以政務信息與公共信息的解釋發(fā)布提升基層社會成員的政治體驗感、參與感,讓治理機關與基層社會之間的關系從單向政策供給發(fā)展到公共事務溝通,充分調動基層社會的能動性,進而活化基層力量資源。
再次是聯結基層治理主體,共享治理成果。治理現代化體系要求多元治理主體間實現功能協(xié)同,建立參與主體之間的良性關系結構,確保讓每一位民眾都能享受到基層治理現代化的成果??h級融媒體作為基層治理行政體系中一個“半開放”的媒介場景,聚合多元化公共服務,建立起以政府為中心、媒介為紐帶、社會為基礎的“同心多圓”的治理結構,切實將民眾納入基層治理之網,實現基層民眾的賦權與身份的重新界定。這是基層政權與個體間新關系實踐形態(tài),也是“網絡群眾路線”的生動體現。
四、中介、知識與記憶:不適規(guī)則的重構
縣級融媒體通過發(fā)揮中介功能、調整社會關系、形成集體記憶的方式發(fā)揮其“治理技術裝置”的作用,提高鄉(xiāng)村治理的規(guī)范化水平,推動基層治理現代化發(fā)展。
首先是發(fā)揮“中介”功能,促進民眾政府觀轉向?!肮妳⑴c”和“政府回應”這一“國家—社會”關系是媒介治理的重要范疇[6],我國基層社會中“政府—社會”的關系也在構建基層新治理體系的進程中探尋轉型優(yōu)化之路??h級融媒體一方面積極發(fā)揮主動性成為政府政治行為的記錄者、政策文件的解釋者,將政府治理“展現”在民眾面前,正向推動民眾對政策的認知;另一方面通過信息傳遞、服務提供、輿論導向、輿情監(jiān)測功能的發(fā)揮,構建新型“政府—社會”互動規(guī)則,減少基層治理過程中的摩擦與阻力等,避免輿情事件發(fā)生。
其次是建立地方知識,調整社會關系。民眾良好政府觀的建立,為調整基層社會關系、發(fā)揮地方治理優(yōu)勢奠定基礎。隨著媒介技術的發(fā)展與傳播形態(tài)的革新,基層傳播情境與傳播關系的生產逐漸失去了原有的地方特性,以行政力量組織的媒介空間在社會互動關系中的影響逐漸式微,基層傳播開始呈現開放性和同質化的樣態(tài),不利于基層社會內聚力與認同感的建立??h級融媒體集“技術”與“文化”于一身,并具有鮮明的在地化優(yōu)勢,能夠通過選擇、加工和報道重新結構化信息展示規(guī)則,形成“擬態(tài)環(huán)境”潛移默化地影響民眾對于周遭環(huán)境的認知,并通過“自下而上的文化再造與傳播”[7],讓基層社會關系由依托政治制度維系轉向以情感傳播構建“基層共同體”[8]、以“地方知識”建立基層社會規(guī)則、以“媒介技術”建立基層秩序的新形式。
再次是形成集體記憶,鞏固治理成果。集體記憶在維護統(tǒng)治秩序、鞏固權力合法性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作為塑造社會認同的重要力量,媒介通過文本生產與儀式展演在集體記憶的保存、傳播、表達與改造過程中居于中心地位,并對個體參與公共生活產生深刻影響。在我國充滿動態(tài)性與多元性的基層社會中,縣級融媒體以在地化內容生產形成基層社會中的媒介儀式與媒介景觀,建立起地方性的媒介規(guī)則,促進想象共同體的產生,這有助于彌合改革開放以來由于政治經濟雙重影響造成的基層社會記憶的斷裂,塑造、維系與重組縣域內的集體記憶,提升基層治理的穩(wěn)固性,鞏固基層治理現代化的成果。
五、結語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以來,基層治理的進步包含著國家總體目標的完成,其所承載的具體功能也與國家的建設目標相一致。縣級融媒體在這一進程中通過邊界重塑、資源重整與秩序重構三種路徑,在基層社會中實現凝聚認同、協(xié)調關系、提供服務、協(xié)商治理,構造運行高效、制度規(guī)范、權責明確、重心下沉的基層媒介治理體系,實現媒體與社會之間雙向互構,確保治理成果為全民所享。縣級融媒體中心的建設與利用,是推進基層治理現代化與基層治理效能提升、探索媒介治理模式的重要舉措,也是全球基層治理現代化趨勢下的“媒介化治理”的中國實踐經驗。
[課題項目:江蘇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基層治理現代化背景下江蘇縣級融媒體中心效用評估研究”(20XWC005);江蘇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長江流域生態(tài)環(huán)境犯罪治理研究”(22FXD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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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家林為南京森林警察學院副教授;林若野為南京林業(yè)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講師)
編校:董方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