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軍
年屆五十,到了古人所謂的“知命”之年。五十來年的歲月淬煉和得失點撥,讓我省悟到“知天命”不是聽天由命、無所作為,而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努力作為但不太執(zhí)于結(jié)果。但是,觀諸自己走過的路、經(jīng)過的事,我卻絕不敢說有多少心得更或什么經(jīng)驗—經(jīng)驗應(yīng)該只屬于勝利者,由失敗者得出的只能是教訓,在當下,活成一個普通人,或許就是一種失敗。至于得到了哪些教訓,我提煉出這樣一句話:事后莫做諸葛亮,事前莫效司馬昭。
“事后莫做諸葛亮”,當不難理解?!笆潞笾T葛亮”,常被諷喻那些事后自稱有先見之明的人。這種做派,我們必須有警戒。但在此,筆者更想表達另外一層意思:事件發(fā)生了,當事人的是非成敗已然呈現(xiàn),對于其中的得失,甚或其他的可能性,后人盡可以臧否研斷,但對于歷史和歷史人物,則當秉持這樣一種觀念—千萬不要輕松做出一個主觀判斷,當信息來源只取于片面時,對事物的認知如同盲人摸象,很多事情的發(fā)生其實跟結(jié)果并不在一個頻道?;蛟S,我們可以質(zhì)疑項羽為何自刎烏江、岳飛為何自甘受縛、唐玄宗為何偏信安祿山、崇禎帝為何堅持不南遷,甚或驚愕希特勒為什么進攻俄羅斯、日本人為什么襲擊珍珠港,但我們?nèi)f勿武斷地認為他們愚蠢至極,以為換作自己必然分分鐘逆轉(zhuǎn)。其實,這些當事人并不蠢,他們那些現(xiàn)在看似離譜的錯誤,在當時并不乏合理性。仔細想想,所有人的一生,都是將生命中的各種可能性排除的越來越少的一個過程。就像弗羅斯特在其《未選擇的路》一詩中描述的那樣:“金色的林子里有兩條路/很遺憾我無法同時去涉足……/當我選擇了人跡稀少的那條/它改變了我的一生?!弊怨乓詠?,固然不缺少扭轉(zhuǎn)時勢的天縱之才,但更多的是順應(yīng)大勢的玉成之士。我們只此一生,已無須再去求證另外的可能性。缺憾,使人生變得真實,可能性只是一個悖論抑或陷阱。今天所做的一切相加,就等于未來,我們要學會盛開在前行的路上。得之,欣然;失之,釋然;舍之,決然。不妄言于他人,不苛責于自己,“事后莫做諸葛亮”,是一份認知,更是一種心態(tài)。
“事前莫效司馬昭”,或略需詮解?!八抉R昭之心,路人皆知”,用“司馬昭之心”比喻“狼子野心,人所共知”,但凡略曉文史者,對于這一歷史事件或典故就不會陌生。司馬氏為取代曹魏的苦心營謀、三國歸晉實現(xiàn)暫時一統(tǒng)的歷史意義,其中的是非褒貶容以他論,筆者在此言道的“事前莫效司馬昭”,旨在闡述另外一種認知:對于某些勝利者,在肯定他們方向正確、判斷合理、舉措得體后,我們亦未嘗不可從這些成功中得到其他教益。專以司馬昭而論,其圖謀奪取帝位的運作無可厚非,但在事成前不加掩藏的機心和招搖于世的做派則絕對不足取?;蛟S,就當時曹魏的不堪與司馬氏的強大而言,“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與否,已無關(guān)大局,但秉史以鑒,和諸多歷史人物一樣,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成功預期,經(jīng)歷過后,不只要提升自己的判斷力,更要具備足夠的自控力,不招搖,不為表象所迷惑,充分了解自己的優(yōu)點與缺點,在知己這條路上,且行且珍惜。勇敢的螻蟻依然是螻蟻,而病倒的大象還是大象,這是歷史的現(xiàn)實;不露圭角,一謙四益,始終處于冷靜的狀態(tài),低調(diào)的心態(tài)更能成就事業(yè),則是歷史的經(jīng)驗。人間事,豈能盡如人意?但任何一顆心靈的成熟,或許都須經(jīng)過得失的總結(jié)、執(zhí)著的跋涉、堅韌的抗爭和適時的沉淀。“事前莫效司馬昭”,靜水流深,是成功來臨之際的清醒,更是失敗規(guī)避之時的鞭策。
“生活始終朝往未來,但悟性總是向著過去。”基爾凱戈爾這席話,得之。謹以此文,紀念自己的五十歲。強壯或逝,得以知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