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涵

【摘要】 2020年12月4日，“凡爾賽文學”入選《咬文嚼字》2020年度十大流行詞。凡爾賽文學是一種以“低調(diào)的方式進行炫耀的話語模式”，是指通過先抑后揚、明貶暗褒、自說自話或通過第三人稱視角在不經(jīng)意間露出“貴族生活線索”的人。本文將從語用預設相關(guān)理論出發(fā)，對“凡爾賽文學”這一語言現(xiàn)象進行分析。

【關(guān)鍵詞】凡爾賽文學；語用預設；話語分析

【中圖分類號】H315?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10-012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0.039

基金項目：2022年黑龍江省省屬高等學?；究蒲袠I(yè)務費科研項目“商家反饋語的建構(gòu)策略研究”（項目編號：2022-KYYWF-1151）；黑龍江大學2022年研究生創(chuàng)新科研資金項目“商家反饋語的批評性體裁分析”（項目編號：YJSCX2022-197HLJU）；黑龍江省外語教育學術(shù)交流基地科研項目“混合式直播帶貨中三方話語的語用研究”（項目編號：JD2021026）。

一、引言

凡爾賽，是法蘭西王朝的行政和藝術(shù)中心，原本指代歐洲乃至全人類藝術(shù)寶庫的宮廷花園，其存在本身就閃耀著奢華的貴族氣息，日本漫畫《凡爾賽玫瑰》更是將這種氣質(zhì)勾勒得淋漓盡致。后被網(wǎng)絡博主引申來形容一種表演高級人生精神，那些看似抱怨實則炫耀的文字被稱為“凡爾賽文學”。2020年12月4日，“凡爾賽文學”入選《咬文嚼字》2020年度十大流行詞。深諳凡爾賽文學的人，被稱為“凡爾賽人”或“凡人”。

與從前直接、自娛自樂式的雞湯式炫富不同的是，“凡學”表現(xiàn)為假裝不經(jīng)意地炫耀自己身份和地位的高貴，并故作隨意地表露出令人艷羨的貴族煩惱，是一種表面看似抱怨，背后卻在暗喜的炫耀手法（許高勇等，2021）。凡爾賽文學在學界被稱為是“謙遜式自夸”（humblebrag）。

“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被認為是我國最早的“凡爾賽體”，選自陸洪非作詞、王文治譜曲、黃依婷演唱的黃梅戲《女駙馬》。在劇中，女主角“女駙馬”的原型名叫馮素珍，她與李兆廷青梅竹馬，自幼便被許配給李兆廷為妻。后來李兆廷家境沒落，馮素珍的父母就對這門婚事反悔了。馮素珍不肯同意斷其婚約，并且計劃給李兆廷送銀子幫助他渡過難關(guān)，便女扮男裝從家中逃了出去。但是她不僅沒能救李兆廷，反而使他被誣陷入獄。后來萬念俱灰的馮素珍來到京城，以李兆廷的名字去參加考試，結(jié)果一舉奪魁。在中國古代，女子無才便是德，馮素珍此行只是為了救助李兆廷，但卻沒想到陰差陽錯中了狀元。這種在文字中流露出來的“輕而易舉”被網(wǎng)友們稱為是我國最早的“凡爾賽體”。

二、文獻回顧

凡爾賽文學這一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不僅反映了當下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群體心理的變化，也反映了當下社會文化語境的變遷，具有重要的學術(shù)研究價值，學界對其進行了多方面、多層次的探討。

在社會文化層面，“凡爾賽文學”主要源自中等收入群體對自身身份產(chǎn)生認同焦慮，其背后反映的是消費主義視角下社會心理的流變（王馨藝，2021）。符號化、自我矯飾、形大于實是“凡爾賽文學”最為明顯的文化表征（鄭安園，2021）。趙繼穎等（2022）從消費主義的視角出發(fā)，認為凡爾賽文學屬于新型炫耀式消費，這造成了經(jīng)濟虛假繁榮和荼毒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消費觀念的問題；該研究在此基礎(chǔ)上分別從國家層面、社會層面和個人層面提出了相關(guān)建議，倡導科學的消費觀。

在語言學層面，學界主要對凡爾賽文學現(xiàn)象的生成及傳播機制、會話含義產(chǎn)生機制和認知機制三個方面展開。馬夢成（2021）將凡爾賽文學的生成過程分為模仿與復制、傳播與擴散、衍生與變異三個階段；在此過程中，由于受到個人模仿動機、參與者的社會認同需求及從眾心理的影響，凡爾賽文學才得以傳播擴散，成為一種流行的社會文化現(xiàn)象。朱紅紅（2021）基于會話含義理論，為凡爾賽文學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詮釋視角。該研究認為“凡爾賽文學”的使用者在傳遞交際意圖時，通過違反合作原則，形成信息意圖與交際意圖差異，產(chǎn)生會話含義，最終實現(xiàn)炫耀交際意圖的實現(xiàn)路徑。此外，王麗君（2021）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來看，理想化認知模式中的轉(zhuǎn)喻映射和隱喻映射，使語言形式“凡爾賽”獲得了“用低調(diào)的語言進行炫耀”的新意義，從而豐富了它的語義范疇；同時這一過程也體現(xiàn)了糅合型概念整合的過程。而凸顯原則解釋了“凡爾賽”行為的認知機制，“凡爾賽”這種言語模式看似樸實，實則凸顯了其中話說人想要炫耀的部分。

凡爾賽文學這種以謙遜式自夸的語言，具有特殊的語用特征和目的，而學界鮮有研究對其進行探討。鑒于此，本文基于語用預設理論，對凡爾賽文學的特征及應用展開相應探討，以期為讀者進一步深入認識和理解這一語言文化現(xiàn)象提供借鑒。

三、凡爾賽文學的特征

凡爾賽文學是一種以“低調(diào)的方式進行炫耀的話語模式”，而“凡人”是指通過先抑后揚、明貶暗褒、自說自話或通過第三人稱視角在不經(jīng)意間露出“貴族生活線索”的人。其中先抑后揚、明貶暗褒、自說自話和靈活運用第三人稱視角屬凡爾賽文學的典型特征。

（一）先抑后揚、明貶暗褒

先抑后揚是指對事態(tài)用曲解或嘲諷的態(tài)度盡力去貶低或否定，先表示自己的不滿，之后解釋對此產(chǎn)生不滿的原因，從而達到隱晦炫耀的目的。明貶暗褒是指雖然在字里行間透漏出一些無奈和嫌棄，表面上是在貶低，但實際上是在夸獎，達到了低調(diào)炫耀的交際目的。先抑后揚、明貶暗褒是凡爾賽文學較為典型的特征。如：

（1）我有一個遺憾，沒有參加過高考，因為我是保送的。——撒貝寧

央視著名主持人撒貝寧是北京大學法學本科研究生雙保送生，他經(jīng)常在節(jié)目中對自己的求學經(jīng)歷以“凡學”的方式侃侃而談，被網(wǎng)友稱為“北大還行撒貝寧”“行走的凡爾賽鼻祖”。在例（1）中，“遺憾”一詞通常是指令人不滿意、不甘心或者悔恨的事情，因此，撒貝寧一開始通過表示自己有一個遺憾來奠定了下文的情感基調(diào)。然而，令撒貝寧感到遺憾卻是自己沒有參加高考，究其背后原因是因為自己免試保送至北大，并不需要參加高考。該例中，撒貝寧采用先抑后揚的表現(xiàn)手法，達到了謙遜式自夸的語用效果。

（2）我當年保送北大了，所以你看我拿到這個通知書后，我很糾結(jié)，去吧，那么遠，遠離家鄉(xiāng)、親人、小伙伴，但不去呢，北大還可以?！鲐悓?/p>

在例（2）中，撒貝寧表示自己當初在得知被北大保送時感到非常糾結(jié)，一方面是因為距離太遠，另一方面是因為他感覺北大還可以，在言語之間透露著一種無奈。眾所周知，北京大學是我國莘莘學子夢寐以求的最高學府，而撒貝寧卻在言語之中刻意地展現(xiàn)出了自己對于去北大讀書這件事的無奈與糾結(jié)，這在聽者看來卻是一種低調(diào)的炫耀，因此該例體現(xiàn)出凡爾賽文學中明貶暗褒的語言特征。

（二）自說自話

自說自話是指凡爾賽式話語通常由說話人一方發(fā)出，并在單個語段中完成，在雙方或多方互動中達到凡學效果。如：

（3）扭曲藝術(shù)賺錢已經(jīng)夠丟人了，我又罪加一等，因為本人名利雙收?！獛鞝柼亍ゑT內(nèi)古特

例（3）為美國著名作家?guī)鞝柼亍ゑT內(nèi)古特（Kurt Vonnegut）在某次采訪中的語錄。馮內(nèi)古特是美國黑色幽默文學的代表人物之一，他使用幽默滑稽、玩世不恭的方式描寫戰(zhàn)爭與災難，這種表達方式令部分讀者感到氣憤，認為并不能拿這類嚴肅的事件開玩笑。該例即為馮內(nèi)古特對這些讀者的質(zhì)疑和反對給予的回應，這一回應被人們當作凡爾賽文學的典型示例。

該例體現(xiàn)出凡爾賽文學“自說自話”的典型特征，即這一凡學效果在單個語段中完成，無須與其他交際者在多個話輪中合作完成。在該例中，馮內(nèi)古特笑稱自己的創(chuàng)作屬于“扭曲藝術(shù)”，認為這種賺錢方式令人羞愧；而后又表示自己應當是罪加一等，因為自己不僅在“扭曲藝術(shù)”過程中不僅賺到了錢，并且自己也賺得了名譽。

（三）靈活運用第三人稱視角

靈活運用第三人稱視角是指說話人通過利用他人對自己的評價或認知，靈活引入第三人稱視角，在此基礎(chǔ)上展現(xiàn)出自己對別人贊美自己時的無奈，進一步強化凡學效果

（4）感覺這屆網(wǎng)友好愛斤斤計較啊，學歷不能說明什么問題吧。我也是在21歲時，隨便就考上博士了，我身邊的人都是這樣啊，沒什么大不了的吧！

例（4）中，說話人巧妙地將“網(wǎng)友”作為第三人稱視角，指出網(wǎng)友對學歷的過分關(guān)注，表示自己不認同此種“學歷至上”的價值觀念。隨后，說話人表明自己在21歲時就已經(jīng)考上了博士研究生，備考過程不費吹灰之力，且身邊的朋友亦是如此，言語間不僅間接地展現(xiàn)出說話人聰明出眾，年少有為。該例前句靈活運用第三人稱視角，為后句進一步更加有效地實現(xiàn)凡學中低調(diào)炫耀的語用效果進行鋪墊。

四、凡爾賽文學的“凡學”機制和相關(guān)語用原則

德國著名哲學家和邏輯學家弗雷格（Frege）于1892年提出“預設”（Presupposition）這一概念，“預設”這一概念亦稱“前提”，“先設”或“前設”，常常被定義為發(fā)話者在說出某個特定的句子時所做的假設，即說話者為保證句子或語段（Utterance）的適宜性而滿足的前提或“說話者或?qū)懽髡呒俣▽Ψ揭阎獣缘男畔ⅰ保ㄍ鯎P，2005）。語用預設（Pragmatic Presupposition），也稱為語用前提，是指“那些對語境敏感的，與說話人（有時還包括說話對象）的信念、態(tài)度、意圖有關(guān)的前提關(guān)系”（何自然，1997）。本節(jié)將基于語用預設的共識性、合適性和可撤銷性這三個特征對凡爾賽文學的相關(guān)語料進行分析描述。

（一）凡爾賽文學與語用預設的共識性

預設的共識性是指在交際中，交際雙方有共同的文化背景或者語境知識，以此來推動交際的順利進行。

（5）一個資深的北漂，當然我的北漂跟很多北漂不太一樣，因為我是被迫北漂，我不是主動去的，因為當年呢，當然我不是刻意吹捧和抬高自己，我當年呢，是因為保送北大了?！鲐悓?/p>

北漂，也稱北漂一族，是指那些從其他地方來到北京，在北京生活但卻沒有北京戶口的人群，他們或已有工作，或正在尋找發(fā)展機會，這類人群中大多數(shù)人心理上缺少安全感和歸屬感，因此北漂中的“漂”共有三層含義，即物理空間上的遷移、生存發(fā)展方面的“未扎根”以及心理上缺少的歸屬感?！氨逼币辉~是特定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背景下出現(xiàn)的新詞匯，為人們所熟知。撒貝寧利用“北漂”一詞中的傳統(tǒng)意義為共知信息，進而引出自己是“被迫北漂”，但在之后的敘述中才得知是因為他當年是被保送到北大的，所以才“不得不”到北京求學，從而取消了先前預設的共知性。撒貝寧正是抓住了這一交際雙方共有的信息，使人們產(chǎn)生強烈的對比，低調(diào)炫耀自己是保送到北大的，達到了“凡學”的效果。

（二）凡爾賽文學與語用預設的合適性

預設的合適性指的是預設需要通過邏輯和語境推理出來。預設的合適性有助于正確地發(fā)出言語行為，并使聽話人正確地理解該行為。錯誤地理解預設，使用錯誤的預設，或錯誤地使用預設都會違背預設的合適性。

（6）我寫了15年，才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寫作的天分，但我無法放棄，因為那時已經(jīng)太有名了?！_伯特·本奇利

在該例中，羅伯特·本奇利（Robert Benchley）在追溯自己的寫作生涯時表示自己并未因沒有寫作的天分而放棄寫作。通過此處的語境，讀者通常不禁感嘆本奇利鍥而不舍，專注于寫作。然而，在解釋自己無法放棄寫作的原因時，本奇利表示道自己是因為當時已經(jīng)成名。該語錄之所以有濃厚凡學色彩，是因為讀者易通過前三個分句的語境和邏輯，形成相應的錯誤預設，取消了語用預設的合適性，進而達到低調(diào)炫耀的語用效果，表現(xiàn)出本奇利幽默的個性特征。

（三）凡爾賽文學與語用預設的可撤銷性

Levision指出：“預設在某些語境下可被取消。”語用預設的可撤銷性是指會話的前半段出現(xiàn)包含語用預設的話語之后，說話人可以補充這個前提并進一步否定這個前提，從而產(chǎn)生一定的語用效果。預設的獨特的特性之一就是在一定的語境里會消失，無論是在直接上下文、不太直接的言談環(huán)境，還是做出相反假設的語境里（S. C. Levinson、沈家煊，1996）?；陬A設可撤銷性的特點，交際者可以在會話中策略性地取消預設，實現(xiàn)自己的交際意圖。導致語用預設的被撤銷的因素包括語言因素和非語言因素兩個方面。

（7）身邊人都在準備考研，他們每天早起去圖書館，而自己卻總是睡到中午。為什么自己這么懶惰！如果當初不參加保研，現(xiàn)在會不會更努力一點。

說話人通過自己“總是睡到中午”與身邊人“都在準備考研”“每天早起去圖書館”形成對比，并通過“為什么自己這么懶惰”加強了語氣，預設了身邊人學習刻苦，而自己卻十分懶惰的語境。然而，緊隨其后的是，說話人又通過“如果當初參加保研”的話語來撤銷了自己先前的預設，低調(diào)地炫耀自己無須參加考試就能繼續(xù)攻讀碩士研究生學位。如此一來，說話者的預設和話語正好相反，達到了“凡學”效果。

五、結(jié)語

本文以語用預設的相關(guān)理論出發(fā)，以網(wǎng)絡中搜集到的“凡爾賽”式的典型話語為語料，對“凡爾賽文學”中的語用預設現(xiàn)象展開分析。首先，通過搜集到的語料對凡爾賽文學的三個典型特征語言先抑后揚、明貶暗褒、自說自話和靈活運用第三人稱視角本身地進行了介紹。而后從語用預設的角度出發(fā)，對其進行分析，通過分析發(fā)現(xiàn)，凡爾賽文學有其特定的話語模式，分別體現(xiàn)的預設共知性的取消、合適性的取消以及可撤銷性。筆者認為凡爾賽文學的“爆火”不僅與網(wǎng)絡的發(fā)展有關(guān)，它還體現(xiàn)著人們的社會心理等諸多方面。在這“凡學”風行的當下，我們應當樹立正確的消費觀念，堅持量入為出，適度消費，保持勤儉樸素的作風，營造良好的社會風氣。當然，本文的研究還存在諸多局限性，如語料選取、理論應用等方面，相關(guān)問題仍亟待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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