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定益

（景德鎮(zhèn)陶瓷大學(xué)，景德鎮(zhèn)，333403）

0 引言

清代小說創(chuàng)作十分繁榮，這些小說內(nèi)有大量陶瓷茶盞的內(nèi)容。小說當(dāng)然是建立在文藝虛構(gòu)的基礎(chǔ)上，但毫無疑問很大程度也是對現(xiàn)實真實的反映。目前學(xué)術(shù)界尚未有成果對清代小說中的陶瓷茶盞進行全面研究，有鑒于此，特寫作本文。

1 茶盞的不同稱呼

清代小說中的茶盞被稱為碗、盞、杯、鐘、盅和甌等。

茶盞最常被稱為碗。如清李綠園《歧路燈》第四十九回：“丁丑擺了兩盤上好油酥果品，揩抹了兩個茶碗，傾了新泡的茶。二人一邊吃著，便商量姜氏事體來。”[1]清曹雪芹《紅樓夢》第三回：“右邊幾上汝窯美人觚——觚內(nèi)插著時鮮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沃畠蛇?，也有一對高幾，幾上茗碗瓶具備。其余陳設(shè)，自不必細(xì)說?！盵2]清惜紅居士《李公案奇聞》第二十九回：“（婦人）一邊說，一邊取了個茶碗，向灶上沏上開水，便叫后生遞給李公。李公接過茶問道……”[3]清陳栩《淚珠緣》第八回：“春妍……便倒碗茶送與婉香面前，說：‘小姐不要這樣，吃口兒茶，談?wù)勑牧T?！裣惚愫鴾I，慢慢揭開茶碗，出了一會神，便喝了口……寶珠便站起來慢慢地走出出房門?；仡^見婉香還對著茶碗出神”。[4]清陸士諤《十尾龜》第四回：“阿根不覺看呆了。雨生拿起茶碗，覷阿根不防備，早放了點子不知什么在里頭，倒出一杯送至阿根面前道：‘根兄吃茶?！盵5]

茶盞有時也被稱為盞。如清和邦額《夜譚隨錄》“韓樾子”條曰：“婦捺之使坐，小婢沏茗，茗尤香美，一旗一盞，不識何名。……韓頓首謝。秀立迴廊下，把茗盞，召韓問曰：‘居此幾時矣？’”[6]清李汝珍《鏡花緣》第七十九回：“成氏夫人因?qū)氃频哪坦艔哪线厧韮善俊旗F茶’，命人送來給諸位才女各烹一盞。盞內(nèi)俱現(xiàn)云霧之狀。眾人看了，莫不稱奇?！盵7]清蒲松齡《聊齋志異》“胡四相公”條曰：“（張?zhí)撘唬└ψ?，即有鏤漆朱盤貯雙茗盞，懸目前。各取對飲，吸嚦有聲，而終不見其人。茶已，繼之以酒?！盵8]清佚名《小五義》第九十七回：“嘍兵獻上茶來?！烊隣敳还苋叨?，拿上茶來就喝。龍?zhí)?、姚猛、史云，也就端起了茶盞?！盵9]

茶盞也被稱為杯。清李綠園《歧路燈》第十六回：“范姑子捧上茶來，盛公子不接茶杯?！夙暎瑢殑δ貌枭蟻?，茶杯也是家人皮套帶來的。眾人喝茶時，也不知是普洱，君山，武彝，陽羨，只覺得異香別昧，果然出奇?！盵1]清梁恭辰《北東園筆錄》“山陽大獄”條曰：“先是伸漢堅不承，一日熬跪倦極，忽乞茶飲，命左右與之，伸漢執(zhí)茶杯瞪目良久，遂吐實”。[10]清李汝珍《鏡花緣》第十八回：“正想脫身，那個老者又獻兩杯茶道：‘斗室屈尊，致令大賢受熱，殊抱不安?！饲飞斫舆^茶杯。”[7]清曹雪芹《紅樓夢》第十五回：“家下仆婦們將帶著行路的茶壺茶杯，十錦屜盒，各樣小食端來，鳳姐等吃過茶，待他們收拾完畢，便起身上車?！盵2]

茶盞也被稱為鐘（鍾）或盅。以下三例茶盞被稱為鐘（鍾）。清曹雪芹《紅樓夢》第七回：“迎春的丫鬟司棋與探春的丫鬟待書二人正掀簾子出來，手里都捧著茶鐘，周瑞家的便知他們姊妹在一處坐著呢”。[2]清李百川《綠野仙蹤》第二回：“兩人到庭上行禮坐下。龍文問了于冰籍貫，又問了幾句下場的話，只呷了兩口茶，便將鐘兒放下去了?！盵11]清韓邦慶《海上花列傳》第五十一回：“琪官接取茶鍾，隨手放下，坐于一旁，轉(zhuǎn)身向外。韻叟還要吃茶，連說三遍，琪官只是不動，冷冷答道：‘等冠香來篩撥耐吃，倪笨手笨腳陸里會篩茶？’韻叟呵呵一笑，親身起立，要取茶鍾。瑤官含笑近前，代篩遞上。”[12]

以下三例茶盞被稱為盅。清李綠園《歧路燈》第二十二回：“雙慶兒送上茶來，紹聞奉過茶……九娃走上前來，磕下頭去……紹聞一手?jǐn)v起，那九娃就站在紹聞跟前，等著接茶盅”。[1]清石玉昆《三俠五義》第二十八回：“忽聽下邊說道：‘雨前茶泡好了?！璨┦康溃骸訝斦埾瓤此啤Ｐ∪伺c那位取茶去。’轉(zhuǎn)身不多時，擎了一壺茶，一個盅子，拿至展?fàn)斈沁?，又?yīng)酬了幾句?！盵13]清石玉昆《續(xù)小五義》第六十五回：“山西雁要看里面景致，就躥上樹去，往下一瞧，院子里靠著南墻有兩個氣死風(fēng)燈籠、一個八仙桌子、兩把椅子，大紅的圍桌上繡三藍的花朵，大紅椅披。桌子上有一個茶壺，四五個茶盅，一個銅盤子?！盵14]

清代小說中也有時把茶盞稱為甌。如清褚人獲《隋唐演義》第四十一回：“老者進去，取了一壺茶、幾個茶甌，拉眾人去到水亭坐下?！盵15]清紀(jì)昀《閱微草堂筆記》卷七：“有游士借居萬柳堂……古器銅器磁器十許，古書冊畫卷又十許，筆床水注，酒盞茶甌，紙扇棕拂之類，皆極精致?！盵16]清俞達《青樓夢》第十四回：“挹香……口中喃喃的念道：‘口渴，口渴，惜無茶吃。 ’愛卿聽見，忙攜茶甌進房道：‘茶來了?！盵17]

2 茶盞材質(zhì)一般為陶瓷

清代小說中的茶盞材質(zhì)一般為陶瓷，如以下幾部小說分別稱陶瓷茶盞為磁甌、瓷瓦、磁盞和磁盅。清李綠園《歧路燈》第七十五回稱茶盞為磁甌：“門徒捧茶來，道士斥道：‘這樣尊客，可是這等磁甌子及這般茶品待的么？可把昨年游四川時，重慶府帶的蒙頂煎來?！盵1]清曹雪芹《紅樓夢》第七十六回稱打碎了的茶盞為磁瓦：“這里眾媳婦收拾杯盤碗盞時，卻少了個細(xì)茶杯，各處尋覓不見，又問眾人：‘必是誰失手打了。撂在那里，告訴我拿了磁瓦去交收是證見，不然又說偷起來?！盵2]清尹湛納希《一層樓》第一十三回稱茶盞為磁盞：“一時，眾人都到亭上來，只見欄桿外放著兩張條桌，上面放著茶杯、磁盞、各色托盤等物，那邊有幾個丫頭扇火烹茶，這邊又有幾個丫頭在風(fēng)爐內(nèi)燃火暖酒?！盵18]清黃小配《廿載繁華夢》第十八回將陶瓷茶盞稱為磁盅：“忽見二房的小丫環(huán)小柳，從內(nèi)里轉(zhuǎn)出來，手拿著一折盅茶?！‘?dāng)轉(zhuǎn)角時，與馬氏打個照面，把那折盅茶倒在地上，磁盅也打得粉碎。”[19]

前代瓷窯燒造的精美陶瓷被稱為古窯、舊窯、古瓷和舊瓷等。如清尹湛納希《一層樓》第四回出現(xiàn)“古窯茶盅”，即古代瓷窯燒造的茶盞：“正堂內(nèi)擺了筵席，各坐旁邊，皆設(shè)一小幾……又在洋瓷小托盤內(nèi)擺了各種古窯茶盅。各色花瓶中插著歲寒三友、玉棠、香桂等新鮮花朵?！盵18]又如清曹雪芹《紅樓夢》第五十三回稱茶盞為“舊窯茶杯”，也即前代瓷窯茶盞：“這邊賈母花廳之上共擺了十來席。每一席旁邊設(shè)一幾，幾上設(shè)爐瓶三事……又有小洋漆茶盤，內(nèi)放著舊窯茶杯并十錦小茶吊，里面泡著上等名茶?！盵2]又如清松云氏《英云夢傳》第十三回出現(xiàn)“古瓷盅子”，即古代流傳下來的陶瓷茶盞：“只見里面就走出一個小童，笑嘻嘻的手提著白銅茶壺一把，古瓷盅子一只，走近前來，斟杯茶遞上道：‘王老爺請茶?！盵20]再如清劉鶚《老殘游記》第九回出現(xiàn)“舊瓷茶碗”，即古代傳承下來的陶瓷茶盞：“話言未了，蒼頭送上茶來，是兩個舊瓷茶碗，淡綠色的茶，才放在桌上，清香已竟撲鼻?！盵21]

清李綠園《歧路燈》第七十五回稱茶盞為“景德俗磁”，也即景德鎮(zhèn)生產(chǎn)的瓷器：“蔡湘奉上茶來，三杯分獻。紹聞道：‘六安近產(chǎn)，景德俗磁，惶愧，惶愧?！盵1]景德鎮(zhèn)是清代的瓷業(yè)生產(chǎn)中心。

3 白瓷茶盞

清代茶盞主流為白瓷，也有青瓷、黃瓷、黑瓷和紅瓷等。

白瓷茶盞最為常見。如以下兩部小說中的茶盞皆為白瓷。清郭廣瑞《永慶升平前傳》第六回：“方至后堂，見西邊有八仙桌一張，一邊有幾凳一個，上邊放有磁茶壺一把，兩個細(xì)白磁茶盅兒?！盵22]清竹溪山人《粉妝樓》第十三回：“祇聽得外面腳步響，走進一個小小的梅香，約有十二三歲，手中托一個小小的金漆茶盤，盤中放了一白磁的蓋碗，碗內(nèi)泡了一碗香茶。”[23]

以下幾部小說中的茶盞為官窯所產(chǎn)白瓷。清代官窯指的是清代朝廷在景德鎮(zhèn)所設(shè)的為宮廷燒造瓷器的瓷窯。清遽園《負(fù)曝閑談》第二十八回：“跟兔早把紫檀茶盤托了茶來，是凈白的官窯。汪老二揭開蓋，碧綠的茶葉，汪老二是杭州人，知道是大葉龍井，很難得的。細(xì)細(xì)的品了一回，又問：‘這水是什么水？’跟兔說：‘這是玉泉的泉水。’”[24]“凈白的官窯”也即官窯燒造的白瓷茶盞。清曹雪芹《紅樓夢》第四十一回：“當(dāng)下賈母等吃過茶，又帶了劉姥姥至櫳翠庵來?！钣衤犃耍θヅ肓瞬鑱??！Z母便吃了半盞，便笑著遞與劉姥姥說：‘你嘗嘗這個茶?！缓蟊娙硕际且簧俑G脫胎填白蓋碗?！盵2]茶盞被稱為“官窯脫胎填白蓋碗”“官窯”指的是茶盞是官窯燒造的，質(zhì)量上乘精細(xì)，“脫胎”是一種陶瓷工藝，盞壁極薄半透明，像是脫去了胎體一樣，“填白”也稱為“甜白”，白色宜人如甜一般，也有說法是白色類似白糖故名。清無名子《九云記》第三十一回：“說些閑話之際，蘭陽但見那老媽、丫鬟們在窗外紛紛忙亂，也有酌水的，也有扇爐的，也有彩茶的，也有滌杯的，不多時將茶泡了上來。……又有兩只綠玉斗，又有一色的官窯脫胎填白蓋幾個?！盵25]此段文字有關(guān)飲茶的描寫是模仿《紅樓夢》，將茶盞稱為“官窯脫胎填白蓋”，“蓋”是指蓋碗。

清韻清女史呂逸《返生香》第四回中的白瓷茶盞被稱為“宣白磁杯”：“丹初燃炭于爐，揮以小扇?！こ踉囓眩x宣白磁杯，滿斟進之曰：‘飲此足以解酲?！盵26]明宣德年間的官窯被稱為宣窯，“宣白磁杯”是指宣窯燒造的精美白瓷茶盞，清代所謂的宣窯白瓷一般是仿制的。

清曾樸《孽?；ā返谌刂械陌状刹璞K被稱為“粉定茶杯”，也即定窯款式的白瓷茶盞，清代定窯茶盞一般是仿制的：“趙家的忙著去預(yù)備茶水，捧上一只粉定茶杯，杯內(nèi)滿盛著綠沉沉新泡的碧螺春?！盵27]

4 青瓷、黑瓷和黃瓷茶盞

除白瓷外，清代小說中的茶盞還有青瓷、黑瓷和黃瓷等。

以下兩部小說中的茶盞是青瓷。清尹湛納?！兑粚訕恰返诙换兀骸拔鬟叿胖貢蔫F梨木長櫥，上邊擺了古皿茶具之類。璞玉隨手拿起一兩件看，都是真正汝窯細(xì)瓷的，況其托盤都是海棠、梅花式樣的各色玻璃做的，精美異常。只因春日天氣，櫥上落了些細(xì)塵。”[18]“汝窯細(xì)瓷”是指宋代汝窯燒造的瓷器，屬于青瓷，清代的所謂汝窯瓷器多為仿制。清德齡《御香縹緲錄》第二十九回：“靠近這爐子的一張桌子上，安著一柄小小的玉碗，有一個金制的托襯著；特地從（慈禧）太后自己常用的幾副茶具內(nèi)挑出來的。以備盛著藥給伊老人家去喝。在這同一張桌子上，遠遠地離著那玉碗，另有四柄白色或藍色的磁杯，很齊整地排列著?！盵28]“白色或藍色的磁杯”是指白瓷或青瓷茶盞。

以下兩部小說中的茶盞是黃瓷。清遽園《負(fù)曝閑談》第二回：“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才見沈老爺捧著一把紫砂茶壺，一個黃砂碗，把醬油顏色一般的茶斟上一杯，連說：‘怠慢得很?！盵24]清石玉昆《小五義》第六十五回：“過賣嚇的是渾身亂抖，說：‘……我說外頭是門口，外頭西邊有個綠瓷缸，瓷缸上有塊板，板上頭有個黃砂碗，拿起來就喝，也不用給錢。誰叫你拿起人家的茶來喝？人家豈有不說的道理？’”[9]黃砂碗是一種瓷質(zhì)粗糙的茶碗，呈黃色，故稱。

清佚名《綠牡丹》第五十回中的茶盞是黑瓷：“桌上擱了一個粗瓷缸，缸內(nèi)盛了滿滿的一缸涼茶。缸邊有三個黑窯碗，內(nèi)盛著三碗涼茶。余謙看光景是施茶庵子。”[29]

5 蓋碗的普及

清代茶盞在器型方面特別值得關(guān)注的是蓋碗的普及。蓋碗在器型設(shè)計上是上置蓋，下帶托，蓋是用于保溫防塵，也有利于保存香氣，還可飲茶時撥去茶葉，托的作用主要是防燙。

在清代小說中，蓋碗已經(jīng)極為常見。如清曹雪芹《紅樓夢》第七十二回：“賈璉忙也立身說道：‘好姐姐，再坐一坐，兄弟還有事相求?！f著便罵小丫頭：‘怎么不沏好茶來！快拿干凈蓋碗，把昨兒進上的新茶沏一碗來。’”[2]清李綠園《歧路燈》第六十一回：“師徒離軒，出至胡同口，紹聞陪的上了車。德喜將暖壺細(xì)茶，皮套蓋碗，以及點心果品，俱安置車上?！盵1]蓋碗帶有皮套，是為了攜帶的便利。清石玉昆《三俠五義》第八十二回：“早有禁子郝頭兒接下差使，領(lǐng)艾虎到了監(jiān)中單間屋里，道：‘少爺，你就這里坐吧。待我取茶去。’少時取了新泡的蓋碗茶來?！盵13]清佚名《劉公案》第七十七回：“（凈和尚）兩只手又一扳地下的高桌，把那些個蓋碗咧、茶盤咧、瓷瓶咧這些東西都掉在地下咧，是‘嘩啦’的一聲不是？”[30]清韓邦慶《海上花列傳》第二十七回：“諸三姐送上一蓋碗茶，又取一只玻璃高腳盆子，揩抹干凈，向床下瓦壇內(nèi)撈了一把西瓜子，授與諸十全?！?/p>

蓋碗有時也被稱為蓋鐘或蓋杯。如清曹雪芹《紅樓夢》第六回中的蓋碗被稱為蓋鐘：“平兒站在炕沿邊，捧著小小的一個填漆茶盤，盤內(nèi)一個小蓋鐘。鳳姐也不接茶，也不抬頭，只管撥手爐內(nèi)的灰”。[2]清邗上蒙人《風(fēng)月夢》第五回中的蓋碗被稱為蓋杯：“和尚謝過，邀請眾人到廳上坐下，道人泡了蓋杯茶，捧在各人面前，又有賣水煙的上來，裝了水煙。”[31]

蓋碗之蓋是茶盞十分重要的組成部分，所以清代小說中涉及茶盞時常會提及蓋。如清文康《兒女英雄傳》第三十七回：“張老端過茶來，公子……端起來要喝，無奈那茶碗是個斗口兒的，蓋著蓋兒，再也喝不到嘴里。無法，揭開蓋兒，見那茶葉泡的崗尖的，待好宣騰到碗外頭來了?！盵32]清佚名《林公案》第三十五回：“且說茶棚子里有兩個特別愛喝水的茶客，店伙計剛正替他們沖過開水……哪知隔不多時，那兩個渴死鬼，又在那里碰碗蓋催開水了。店伙計心中發(fā)恨，只做不曾聽得，不去理會他們。不道那二人不問情由，只把茶碗蓋當(dāng)當(dāng)價碰個不住，再不理會時，茶碗一定難保。”[33]清佚名《殺子報》第二回：“那婦人奉上茶來，碗蓋一開，一陣清香，卻是武夷毛尖，連忙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盵34]清李伯元《官場現(xiàn)形記》第四十四回：“前任移交下來，一些是五只吃茶的蓋碗，內(nèi)中有一只沒有蓋子。這邊點收的時候，那個跟班的一個不當(dāng)心，又跌碎了一只蓋子。無奈這跟班的又想自己討好，不肯說是跌破了，見了老爺，只推頭說是前任只交過來三只有蓋子的，以為一只茶碗蓋子為價有限?！盵35]

6 茶盞之茶托

茶盞之托是配合茶盞使用的主要器具，主要作用是飲茶時防燙。清代小說中常出現(xiàn)茶托。如清佚名《走馬春秋》第三回：“袁達領(lǐng)命，用一個金角爐，爐中焚香，放在殿上，斟上兩杯茶，放在茶托內(nèi)，即請殿下捧茶?！盵36]清佚名《施公案》第四百七十回：“天霸與人杰……正說之間，忽見花園東首有個船廳，廳旁有石橋，石橋那面，見了兩個十?dāng)?shù)歲的孩童，一人提著個燈籠，一人端了個茶托?！盵37]清石玉昆《三俠五義》第七十八回：“白福端著茶，納悶道：‘這是什么朋友呢？給他端了茶來，他又走了。我這是什么差使呢？’白玉堂已會其意，便道：‘將茶放下，取個燈籠來?！赘７畔虏柰校厣砣×藷艋\?！盵13]

配合茶盞之托常被設(shè)計成船的形狀，所以也常被稱為茶船。如題名明李春芳實為清佚名所撰的《海公案·海公大紅袍全傳》第二十八回：“復(fù)把一盞放在滾水之內(nèi)煮至百滾，那盞兒自然是滾熱的。烹上了茶，卻不用茶船，就放在茶盤之上。待他來拿的時候，必然燙著了手?！盵38]清李汝珍《鏡花緣》第八十四回也提及了“茶船”：“器物：便面、茶船?！盵7]便面是宴會用來遮面之物，茶船即為船形茶托。清佚名《聽月樓》第十一回：“只見遠遠來了一個絕美丫環(huán)，捧著一盤船茶，冉冉而來。宣公子不知這美婢捧茶往何處去。此刻口渴忘情，忍不住叫聲：‘姐姐！將手內(nèi)這一杯茶見賜與小生，以解渴煩罷?！敲梨尽涯槼料聛淼溃骸喙珎冊诨▓@游玩，自有書僮伺候送茶。婢子這杯船茶送與寶珠小姐吃的……’”[39]所謂船茶也即以船形茶托所托之茶。

茶托材質(zhì)多為陶瓷，但亦有其他材質(zhì)。如清李伯元《官場現(xiàn)形記》第四十四回中的茶托為錫質(zhì)的：“（申守堯）一見端茶送客，正想趕著出來，以便夸示同僚。豈知那茶碗托子是沒有底的，湊巧他那碗茶又是才泡的開水滾燙，連錫托子都燙熱了，他見制臺端茶，忙將兩手把碗連托子舉起，不覺燙了一下?！盵35]清坑余生《續(xù)濟公傳》第一百九十三回中的茶托為銀：“盡里一個描金朱漆茶洗，兩邊八只銀托瓷蓋碗，中間一對玉杯，兩雙鑲金牙筷，當(dāng)窗一對一尺多高的銀臺，插了兩枝龍鳳彩燭，掛了四張六角繡花宮燈。”[40]

7 茶盞的器型和紋飾

雖然很難從清代小說對茶盞的器型進行全面研究，但也透露出一些信息。在器型設(shè)計上清代有一種折腰的茶盞，被稱為折盅。如清文康《兒女英雄傳》第十四回：“早有兩個小小子……又去端出一個紫漆木盤，上面托著兩蓋碗沏茶，余外兩個折盅，還提著一壺開水?！盵32]清黃小配《廿載繁華夢》第九回：“馬氏……說罷，拿了那折盅茶，正要往春桂打過來，早有丫環(huán)寶蟬攔住。那瑞香、小菱和梳傭銀姐，又上前相勸，馬氏才把這折盅茶復(fù)放下?！盵41]《廿載繁華夢》第十八回：“忽見二房的小丫環(huán)小柳，從內(nèi)里轉(zhuǎn)出來，手拿著一折盅茶。奈跑得快，恰當(dāng)轉(zhuǎn)角時，與馬氏打個照面，把那折盅茶倒在地上，磁盅也打得粉碎?！盵41]

清曾樸《孽?；ā返诙刂械摹肮侠悴柰搿痹谄餍驮O(shè)計上應(yīng)是一種盞壁呈瓜棱形的茶盞：“那勝芝聽著這班少年談得高興，不覺也忍不住，一頭拿著只瓜楞茶碗，連茶盤托起，往口邊送……”[27]

在茶盞的紋飾工藝設(shè)計方面，清代小說常出現(xiàn)五彩，五彩是一種多彩的釉上彩陶瓷工藝，顏色有紅、黃、綠、藍、黑和紫等。如曹雪芹《紅樓夢》第四十一回：“只見妙玉親自捧了一個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龍獻壽的小茶盤，里面放一個成窯五彩小蓋鐘，捧與賈母?！缓蟊娙硕际且簧俑G脫胎填白蓋碗?！盵2]成窯五彩小蓋鐘是明成化年間景德鎮(zhèn)官窯燒造的五彩工藝蓋碗，十分名貴，十分難得，故妙玉泡茶獻給賈母，有奉承之意，而“官窯脫胎填白蓋碗”雖珍貴，但為景德鎮(zhèn)官窯當(dāng)代所產(chǎn)，遠不如成窯茶盞難得，故遞給眾人。清無名子《九云記》第三十一回中是模仿《紅樓夢》：“春娘親自捧了兩個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龍獻壽的小茶盤，里面放著成窯五彩小蓋鐘，斟上兩鐘，分頭捧上兩公主跟前……又有兩只綠玉斗，又有一色的官窯脫胎填白蓋幾個。各人面前斟了海內(nèi)，分上來?！盵25]

清邗上蒙人《風(fēng)月夢》也涉及五彩茶盞?！讹L(fēng)月夢》第二回：“只見又有些拎著跌博籃子的，那籃內(nèi)是些五彩淡描磁器、洋絹汗巾、順袋鈔馬、荷包扇套、骨牌象棋、春宮煙盒等物，站在魏璧旁邊，拱著魏璧跌成，魏璧在那籃子內(nèi)揀了四個五彩人物、細(xì)磁茶碗，講定了三百八十文一關(guān)?！盵31]跌博是賭博之意，引文中的茶盞紋飾設(shè)計是五彩人物?！讹L(fēng)月夢》第七回：“鳳林邀請賈銘坐下，喊老媽烹了一壺濃茶來，親自取了一個五彩細(xì)磁茶缸，斟了大半茶缸子恭敬賈銘?！盵31]五彩細(xì)磁茶缸也即制作精細(xì)的五彩茶盞。

清曾樸《孽?；ā分幸渤霈F(xiàn)有關(guān)五彩茶盞的內(nèi)容。如清曾樸《孽?；ā返谑兀骸盎仡^一看，卻正是他夫人坐在那桌子旁邊一把矮椅上，桌上卻擺著十幾個康熙五采的雞缸杯，幾把紫砂的龔春名壺，壺中滿貯著無錫惠山的第一名泉，泉中沉著幾撮武夷山的香茗”。[27]所謂“康熙五采的雞缸杯”，是康熙年間景德鎮(zhèn)官窯燒造的五彩茶盞，之所以稱為雞缸杯，是因為上面繪有雞的紋飾，一般為公雞、母雞和一群小雞，雞諧音吉，代表吉祥，也反映對多子多福和生育的追求。又如《孽?；ā返谌兀骸皟扇俗谥醒敕诺囊粡埖衿岚冽g小圓桌上，一般的四個鼓墩，都罩著銀地紅花的錦墊，桌上擺著一盤精巧糖果，一雙康熙五彩的茶缸。”[27]

清郭廣瑞《永慶升平前傳》第三十六回中茶盞的紋飾是青花，青花是一種藍色繪圖的釉下彩陶瓷工藝?！耙粋€伶牙俐齒的童子，挽著漂白袖口，手拿海棠花的銅茶盤，內(nèi)放著青花白的細(xì)磁茶碗，與廣太倒過一碗茶來?！盵22]青花瓷本來在明清時期十分普及，但在清代小說中并不常見，可能的原因是青花太過常見，司空見慣，小說作者沒有意識地寫入作品之中。

清文康《兒女英雄傳》第十五回中茶盞的紋飾是御制詩：“一時，褚一官便用那個漆木盤兒又端上三碗茶來。老頭子一見，又不愿意了，說：‘姑爺，你瞧，怎么使這家伙給二叔倒茶？露著咱們太不是敬客的禮了！有前日那個九江客人給我的那御制詩蓋碗兒，說那上頭是當(dāng)今佛爺作的詩，還有蘇州總運二府送的那個甚么蔓生壺，合咱們得的那雨前春茶，你都拿出他來?！盵32]清代官窯確實燒造過帶有御制詩的茶盞。帶有御制詩的官窯茶盞，陳曼生設(shè)計制作的紫砂壺都十分名貴難得，表現(xiàn)了對客人的尊重。《兒女英雄傳》小說中的時代背景是清康熙雍正年間，茶盞上的詩可能是雍正帝所作。

8 官窯茶盞

清代小說中描繪的最珍貴、高品質(zhì)的茶盞毫無疑問是景德鎮(zhèn)官窯燒造的茶盞，有利于烘托豪華、富貴的氣息。如清郭廣瑞《永慶升平前傳》第三十七回：“后面站著兩個小童，年在十五六歲，面紅齒白，十分伶俐，給那人打扇。桌上放著官窯蓋碗、赤金茶盤，放著碧綠翡翠煙壺，漂白羊脂玉煙碟。旁邊有兩個水桶，內(nèi)有南北鮮果。”[22]清遽園《負(fù)曝閑談》第二十一回：“田雁門舉目一看，那艙可以擺得下四席酒，就和人家的廳屋一般，四壁俱鑲嵌著紫檀紅木，雕刻就的山水人物翎毛花卉，無不栩栩如生。一切茶酒的器皿都是上等官窯，與上海窯子里殘缺不全的碗盞，便有天淵之別了?！盵24]以上兩部小說中官窯茶盞的出現(xiàn)皆襯托了豪華的氣息。

茶盞設(shè)計的精美，在清代小說中被形容為“精細(xì)”或“細(xì)”。如清佚名《綠牡丹》第二十三回：“船家又送進一大壺上好細(xì)茶來，兩個精細(xì)茶杯?！盵29]清曹雪芹《紅樓夢》第七十六回：“這里眾媳婦收拾杯盤碗盞時，卻少了個細(xì)茶杯，各處尋覓不見，又問眾人：‘必是誰失手打了。撂在那里，告訴我拿了磁瓦去交收是證見，不然又說偷起來?！盵2]正是因為是精美價昂的茶盞，才懷疑有可能被偷去了，要交出碎瓷為證據(jù)。

官窯精美茶盞甚至可值銀一千兩。清佚名《海公案》第二十八回描繪宮廷中太子設(shè)計故意讓奸臣嚴(yán)嵩摔倒，導(dǎo)致嚴(yán)嵩將手持的茶盞打碎，太子扯嚴(yán)嵩到皇帝前告狀，“太子奏道：‘……嚴(yán)嵩竟敢把臣的茶盞當(dāng)面打擲得粉碎，欺藐殊甚?！胂鄧鄢?，就是目無君上，乞陛下公斷。’帝聞奏，向嚴(yán)嵩道：‘太子好意相延，進宮講書，你何故擅把御用的茶盞擲打，是何道理？這就有罪不小了，你可知否？’……帝道：‘我兒，你卻要他賠還多少？’太子道：‘臣只要他賠一千兩就是?！郾阈I道：‘相國，你不合誤打碎了御盞。今著你賠還銀子一千兩，明日清晨繳到青宮去，并與太子負(fù)荊請罪?！盵38]嚴(yán)嵩失誤將御用茶盞打碎，皇帝讓他賠給太子一千兩白銀，可想而知茶盞精美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