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境，王 茜，蔡華珠，紀立金

（福建中醫(yī)藥大學中醫(yī)學院，福建 福州 350122）

在《黃帝內(nèi)經(jīng)》（以下簡稱《內(nèi)經(jīng)》）中，“陰氣”與“神”都是重要的概念。經(jīng)過筆者統(tǒng)計，在《內(nèi)經(jīng)》中出現(xiàn)“陰氣”一詞的篇章有35篇，“陰氣”詞頻107次；出現(xiàn)“神”一詞的篇章有60 篇，“神”詞頻235 次。由此可見，“陰氣”與“神”在《內(nèi)經(jīng)》中的地位之重。對于《內(nèi)經(jīng)》中“陰氣”“神”的基礎(chǔ)概念，前人有相關(guān)論述：如對于“陰氣”，孫廣仁［1］認為“陰氣是一身之氣中具有寒涼、抑制特性的部分，是人體內(nèi)具有涼潤、寧靜、抑制、沉降、斂聚等作用和趨向的極細微物質(zhì)和能量?！倍鴦㈡拢?］則提出“陰氣”指代“分布于陰位之氣”。對于“神”，劉磊等［3］提出：“神是陰陽相搏而生成的一種存在，這種存在在內(nèi)可‘明’周身臟腑，在外可‘明’天地萬物，具有使人體陰陽平和、順達萬物之用?！倍惤〉龋?］則提出《內(nèi)經(jīng)》中的“神”不僅包含人的精神意識活動，更具有天地間靈動超逸的生生之機之義，是一種生生不息的狀態(tài)，亦與傳統(tǒng)文化“重生”的思想密切相關(guān)。目前對于“陰氣”“神”概念的探討層次不夠，而對于“陰氣”與“神”的關(guān)系，未見有學者進行相關(guān)梳理，因此對《內(nèi)經(jīng)》中“陰氣”“神”的概念及二者的相互關(guān)系有進一步探討的必要。本研究基于《內(nèi)經(jīng)》原文及其相關(guān)研究文獻，梳理《內(nèi)經(jīng)》對“陰氣”“神”的深層次概念及陰氣與神的關(guān)系，指出兩者的關(guān)系對治療神志疾患和危重癥具有重要意義。

1 《黃帝內(nèi)經(jīng)》中“陰氣”的概念

中醫(yī)學以“氣一元論”為基礎(chǔ)［5］，氣是一切的本質(zhì)，也是生命的本源。氣可分為陽氣與陰氣，“陰氣”即“氣之陰者”，陰氣是相對于陽氣而言的，隨著“氣”限定范圍、陰陽劃分方式的不同，陰氣的內(nèi)涵也發(fā)生相應(yīng)變化?！饵S帝內(nèi)經(jīng)大詞典》［6］中陰氣有15 種解釋：① 陰質(zhì)，如津液、營血、陰精等；② 五臟之氣；③ 秋氣；④ 冬氣；⑤ 營氣陰血；⑥ 寒涼之氣；⑦ 陰經(jīng)之氣；⑧ 陰寒之氣；⑨ 陰邪；⑩ 寒邪；? 陰脈；? 水邪；? 針刺之涼感；? 通“陰器”，陰莖；? 腎氣。

需要說明的是，以上僅為“陰氣”詞條的注解，未包括不言“陰氣”而有陰氣含義者，如“陽并于陰，則陰實而陽虛”一句，實為“陽氣偏傾，流注于陰經(jīng)，故陰經(jīng)氣實，而陽經(jīng)氣虛”之意［2］。通過分析陰氣的性質(zhì)、部位、形態(tài)、趨勢，可大致歸納為：凡性質(zhì)具有寒冷、涼潤、有形等陰性者，部位在下、在內(nèi)等陰位者，形態(tài)有形、低平等陰形者，趨勢向下、向內(nèi)等陰勢者皆屬于陰氣，這體現(xiàn)了陰陽歸類的靈活性。正如《素問·陰陽離合論》所載：“陰陽者，數(shù)之可十，推之可百?！币虼耍吨嗅t(yī)基礎(chǔ)理論》將陰氣抽象定義為：“陰氣主涼潤、寧靜、抑止、沉降”［7］。但從討論《內(nèi)經(jīng)》中陰氣和神的關(guān)系角度出發(fā)，有必要對陰氣作進一步的梳理，以邪正為陰陽劃分方式，陰氣可分為生理性陰氣和病理性陰氣。

1.1 生理性陰氣 生理性陰氣即正常循行的陰氣。依照“氣”的限定范圍，又可分為自然陰氣、人體整體陰氣、人體局部陰氣3 類：一是自然陰氣，指“氣一元論”中的抽象陰氣，如秋氣、冬氣、寒涼之氣、陰寒之氣；二是人體整體陰氣，指整體生命活動中屬陰者，如陰質(zhì)、津液、營血、陰精、五臟之氣、營氣陰血、陰經(jīng)之氣、陰脈；三是人體局部陰氣，指人體部分屬陰者，如五臟之氣、針刺之涼感、陰器、腎氣。其中五臟之氣既是整體生命活動的核心，又可以各自獨立參與人體局部的情志、神志活動。

1.2 病理性陰氣 病理性陰氣指妨害陽氣的物質(zhì)，如陰邪、寒邪、水邪等。不論是自然界中的陰氣，還是人體中的陰氣，但凡平和中正，都不會對人體產(chǎn)生弊端。而陰氣太過就會傷及陽氣，從而導致人體機能失衡。

生理性陰氣與病理性陰氣實則一體同源，如《素問·五運行大論》所說：“非其位則邪，當其位則正?！辈±硇躁帤獾男纬纱嬖谔厥庑裕涠嘤缮硇躁帤膺^于亢盛，從而成為陰邪、寒邪、水邪等物質(zhì)，如秋氣、冬氣、寒涼之氣、陰寒之氣等自然陰氣過于亢盛，則轉(zhuǎn)化為外在的病理性陰氣，乘表而入。而人體整體陰氣或人體局部陰氣受外在的病理性陰氣引動，易轉(zhuǎn)化為內(nèi)在的病理性陰氣。因此，病理性陰氣可視為生理性陰氣在自然、人體整體、人體局部3 個層面轉(zhuǎn)化而來。

2 《黃帝內(nèi)經(jīng)》中“神”的概念

一直以來，“神”的解釋也是層出不窮，比照“氣”的限定范圍，可以劃分成自然之神、人體整體之神、人體局部之神3 類。《黃帝內(nèi)經(jīng)研究大成》進一步將“神”歸納為3 類：自然界事物的運動變化及其規(guī)律、人體生命活動的總概括、人的精神活動［8］。因此，“神”的主要作用可視為主宰事物變化（主要是自然之氣的作用）、主宰生命活動（主要是人體整體之氣的作用）、主宰精神活動（主要是人體局部之氣的作用）。

經(jīng)過對《黃帝內(nèi)經(jīng)》中“神”的義項歸納，神的核心涵義就是“主宰”。其具體義項隨著氣的定義范圍不同而發(fā)生相應(yīng)的變化，分為自然、人體整體、人體局部3 個層面：① 自然之神指“氣一元論”中抽象的神，如《素問·天元紀大論》曰：“陰陽不測謂之神。”② 人體生命之神指整體生命活動之神，表現(xiàn)為生命活動的興衰存亡，如《靈樞·天年》曰：“何者為神？……神氣舍心，魂魄畢具，乃成為人?！庇秩纭端貑枴ひ凭儦庹摗吩唬骸暗蒙裾卟裾咄?。”③ 人體局部之神限于人體某部分，如識神、五臟之神，如《靈樞·本神》中所說的“神、魂、魄、意、志、思、慮、智”與《靈樞·本神》中言五臟所藏的“魂、神、魄、意、志”。神志、情志為人體局部之神所表現(xiàn)出來的外象，《素問·八正神明論》曰：“何謂神？……神乎神，耳不聞，目明心開而志先，慧然獨悟……故曰神?！鄙竦男误w難以通過耳目察覺，其作用發(fā)起于感官之前。《素問·調(diào)經(jīng)論》曰：“神有余則笑不休，神不足則悲。”神有余與不足能直接影響情志變化；同樣地，五臟之神既為整體生命活動的核心，又可以單獨參與局部的神志、情志活動。

3 《黃帝內(nèi)經(jīng)》中“陰氣”與“神”之間的關(guān)系

3.1 生理性陰氣與神 人體正常狀態(tài)下的陰氣需要與神密切配合，方能使生命系統(tǒng)正常運轉(zhuǎn)。生理性陰氣可化神、存神、養(yǎng)神，神可主宰生理性陰氣。

3.1.1 生理性陰氣存神 不論是自然還是人體，神都以陰氣為體，以陽氣為用。在廣義自然中，陰氣是神的主要承載者?！端貑枴り庩枒?yīng)象大論》曰：“陰陽者……神明之府也……陽化氣，陰成形?！标庩柺侨f事萬物的組成形式，神的組成自然也在陰陽之中。而由陰陽的特性劃分可知，物質(zhì)組成以陰氣為主，因此，神的主要物質(zhì)基礎(chǔ)就是陰氣，即陰氣存神。在人體生命活動中，陰氣是神居存的場所，神存在于陰氣之中，如《靈樞·天年》曰：“血氣已和，榮衛(wèi)已通，五臟已成，神氣舍心，魂魄畢具，乃成為人?！薄端貑枴乎蝉氛摗吩唬骸熬珰獬趬?，榮泣衛(wèi)除，故神去之而病不愈也。”陰氣虛耗，神失去依存，生命活動也失去了生生不息的源泉。

3.1.2 生理性陰氣化神 陰氣能夠化生生命之神?！端貑枴の宀厣伞吩唬骸敖蛞合喑桑衲俗陨??！毖c水谷精氣是神得以化生的物質(zhì)原料，《靈樞·平人絕谷》曰：“神者，水谷之精氣也。”五臟之氣是神化生的功能基礎(chǔ)?！鹅`樞·天年》曰：“五臟皆虛，神氣皆去，形骸獨居而終矣?！毖⑺染珰?、五臟之氣均屬于陰氣［9］，即陰氣化神?！端貑枴乎蝉氛摗吩唬骸靶伪籽M而功不立者何？……神不使也。”《靈樞·經(jīng)脈》曰：“五陰氣俱絕……志先死，則遠一日半死矣?！标帤馓摵?，神無生化之源，生命活動自然受到影響。

3.1.3 生理性陰氣養(yǎng)神 神的長養(yǎng)有賴于陰氣的充盛。《素問·八正神明論》曰：“故養(yǎng)神者，必知形之肥瘦，榮衛(wèi)血氣之盛衰；血氣者，人之神，不可不謹養(yǎng)?！薄端貑枴り庩枒?yīng)象大論》曰：“年四十，而陰氣自半也，起居衰矣?！敝欣夏觋帤獠蛔?，神難以得到滋養(yǎng)，生命活動也就從而衰減。在人體精神活動中，陰氣對神的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神志、情志方面?！鹅`樞·淫邪發(fā)夢》曰：“陰氣盛則夢涉大水而恐懼?！标帤獾氖⑺绊懰?，乃至相關(guān)夢境?！鹅`樞·大惑論》曰：“陰氣虛，故目不瞑矣”，陰氣虛衰，將直接導致失眠。《素問·脈要精微論》曰：“陰盛則夢涉大水恐懼。”陰氣亢盛，可致夢寐不安。《素問·舉痛論》曰：“陰氣竭，陽氣未入，故卒然痛死不知人?！标帤鉅顟B(tài)異常，可以使人出現(xiàn)昏迷現(xiàn)象。

3.1.4 神御生理性陰氣 神對陰氣的影響，可以概括為神御陰氣。在廣義自然中，一氣分陰陽，陰氣、陽氣是“一氣”的組成，神掌控“一氣”，因此，陰氣也不能脫離神的掌控，如《素問·五運行大論》曰：“神明為之紀，陰陽之升降。”在人體生命活動中，神作為生命活動的主宰，直接支配生命活動，也自然對形體起調(diào)度作用。形體屬陰，即神御陰氣?！鹅`樞·憂恚無言》曰：“橫骨者，神氣所使，主發(fā)舌者也?！薄鹅`樞·本神》曰：“凡刺之法，先必本于神。”因而在臨床治療中應(yīng)對神御陰氣予以高度關(guān)注。人的精神活動同樣可以調(diào)攝陰氣的狀態(tài)，如《素問·調(diào)經(jīng)論》曰：“喜怒不節(jié)，則陰氣上逆?！薄鹅`樞·本神》曰：“恐懼而不解則傷精。”《素問·解精微論》曰：“夫志悲者惋……志去則神不守精，精神去目，涕泣出也?！?/p>

3.2 病理性陰氣與神 病理性陰氣常常妨害人體陽氣，在這一過程中與神產(chǎn)生了相互作用，病理性陰氣可傷神、礙神，神可抵御病理性陰氣。

3.2.1 病理性陰氣傷神、礙神 病理性陰氣對神的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傷神、礙神方面。內(nèi)在的陰氣有余，動蕩不安，躁動而死，即陰氣傷神?！鹅`樞·小針解》曰：“其死也，陰氣有余，故躁?！薄端貑枴け哉摗吩唬骸瓣帤庹?，靜則神藏，躁則消亡。”內(nèi)在的陰氣過盛，吸附陽氣，一定程度上會影響神的運行，導致陰氣礙神，故《靈樞·行針》曰：“頗有陰，其陰陽之離合難，故其神不能先行也”。

3.2.2 神抗病理性陰氣 外來的陰氣，以陰邪的形式存在于人體中，神對其進行驅(qū)逐抵抗?！鹅`樞·本藏》曰：“志意和則精神專直，魂魄不散，悔怒不起，五臟不受邪矣?！敝疽庹{(diào)達則神衛(wèi)護功能得以正常發(fā)揮，五臟不受病理性陰氣侵襲?！鹅`樞·邪客》曰：“適神不散，邪氣得去。”即便病理性陰氣侵入臟腑，若神衛(wèi)護功能正常行使，也能逐邪外出?！鹅`樞·小針解》曰：“神者，正氣也”，此時，神氣即正氣，與之相對應(yīng)的病理性陰氣即是邪氣。但究其根本，神對病理性陰氣的抵御，是神主宰特性的進一步發(fā)揮。

4 陰氣與神關(guān)系的臨床運用

《素問·寶命全形論》曰：“凡刺之真，必先治神”。神在臨床治療中至關(guān)重要，治神可以作為治療的最高原則，而如何治神則需要進一步細化，其中，陰氣與神的關(guān)系在危重癥、神志病、情志病等診治方面均有重要意義。如張仲景在《傷寒雜病論》中就時時以顧護津液為要務(wù)［10］，提出了汗、吐、下的種種禁忌以顧陰護神為目的，更有陽明三急下、少陰三急下等方法急救津液。陳修園在《長沙方歌括》中認為《傷寒論》記載的113經(jīng)方的作用，可以用“存津液”［10］3個字加以概括。

在臨床危重癥方面，后世的生脈飲被廣泛用于氣陰不足危候的治療，是救陰存神的典范。而四逆湯、參附湯等回陽救逆方劑，亦可視為針對病理性陰氣而采取的以陽制陰之法，是病理性陰氣和神的關(guān)系體現(xiàn)。在神志病和情志病治療方面，張仲景用于虛煩失眠的酸棗仁湯、用于百合病的百合地黃湯系列、用于臟躁的甘麥大棗湯、用于少陰熱化證的黃連阿膠湯，以及后世的朱砂安神丸、天王補心丹等，無一不是養(yǎng)陰安神的良方，陰氣的存神、養(yǎng)神、化神作用在這些方中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

綜上所述，陰氣與神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生理性陰氣、病理性陰氣和“神”的關(guān)系在危重癥、神志病、情志病診治方面均有理論指導作用。

5 小 結(jié)

陰氣與神不僅在內(nèi)涵上密切相關(guān)，還影響著人體的生命活動、精神活動。生理性陰氣可化神、存神、養(yǎng)神，神可主宰生理性陰氣；病理性陰氣可傷神、礙神，神可抵御病理性陰氣。但在自然、人體整體、人體局部3 個層面中陰氣與神的關(guān)系尚有待進一步挖掘，對于陰氣與神的臨床運用研究的深度和廣度均有不足，因此，需要對生理性陰氣、病理性陰氣與神志的關(guān)系進行深入研究，進一步挖掘其對危重癥、神志病、情志病的指導作用，從而為相關(guān)疾病的臨床治療提供理論上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