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效峰,陳 沖
(咸陽師范學(xué)院a.文學(xué)與傳播學(xué)院,b.物理與電子工程學(xué)院,陜西 咸陽 712000)
在治國之道的問題上,“旨近《老子》”“大較歸之于道”的《淮南子》,雖對先秦道家“無為而治”的“神化”境界頗為傾心,但在漢初“大一統(tǒng)”的政治體制及“清凈無為”的施政表象之下,卻在不覺間運用了漢儒以及法家思想的相關(guān)理論,對道家“無為而治”的政治理念進行了改寫。
道家之“道”最基本的品格,是“無為而無不為”?!暗馈奔取盁o為而無不為”,當(dāng)然可以施之于治國理民。先秦道家的治國理想可以概括為“無為而治”。老子曾向“侯王”推銷過他的“無為”之道的治國理民之效,《老子》有云:“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1]209;“不道早已”[1]276;“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眾德歸焉”[1]298。
值得注意的是,在先秦時代,以“無為”為穩(wěn)妥易施的治國大道,不僅是道家對“人主”的期許,同樣也是儒家、法家樹立的治國標格。不過,由于儒、法兩家對“無為”各有自己不同的理解,故而他們所期待的“無為而治”,也與道家迥然有別。例如,“三代”是儒家心目中的大治之世,堯舜是儒家最敬重的有道圣君?!墩撜Z·衛(wèi)靈公》有云:“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歟?”[2]162由此可見,儒家心目中的“圣”君,也是“圣”在能達到“無為而治”之境界。但儒家心目中的“無為而治”,是唯“德”(仁義道德)是尚,“至誠無息”,別無它為。例如,行“仁政”是儒家所推尚的最佳理民方式,《荀子·解蔽》中說:“故仁者之行道也,無為也。”[3]404仁心“無為”,才能確?!叭收睍惩?。《孟子·離婁上》有云:“(是故)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薄叭?,人之安宅也;義,人之正路也?!盵4]172-173所謂仁心“無為”,用孟子的話說,就是“居仁由義”,“誠之”不已,除此之外,別無所為。故而,《禮記·中庸》說:“(故知)君子誠之為貴。誠者……成己……成物……合外內(nèi)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故至誠無息……如此者,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盵5]706由此可見,儒家向往的“無為而治”,就是要求人主“居仁由義”,以“至誠”之心“合外內(nèi)之道”,在“成己”中“成物”。至于先秦法家,其治國理政強調(diào)對法、術(shù)、勢三者的綜合運用,重操作,講實效。其定義的“無為”,就是唯“法”是從,法術(shù)勢“一”而不二;所追求的“無為而治”理想,就是大小臣工,在遵法守職之外,別無所為。韓非之所以要不厭其煩地去辯“八奸”、析“十過”、明“亡征”、揭“安術(shù)”,所追求者,無非是為了“臣守職而君垂拱”。
道家在論及“無為而治”時,所謂的“無為”,是專就人主而言的?!盁o為”,就是要求人主在理民治國的時候,循“道”而行,任民自治。具體來說,就是“我無為而民自化”,即要求握有權(quán)力的人主,“守道真”“因自然”,給“民”留足“自化”的最大空間。
可以這樣來界定道家“無為而治”與儒、法兩家“無為而治”的分野:道家的“無為而治”,是以“無為”之心,行“有為”之事;儒、法兩家的“無為而治”,實際上是以“有為”之心,求“無為”之效。有學(xué)者曾用“道”“德”“術(shù)”來概括儒、道、法在“無為而治”上的區(qū)別:“概括而言,先秦儒家所說的‘無為’偏重于‘治之德’,關(guān)注的是君主道德楷模的樹立和影響;先秦道家所重的是‘治之道’,關(guān)注的是‘循道而行’的內(nèi)在合理性;先秦法家所重的則是‘治之術(shù)’,關(guān)注的是切實的為治效率?!盵6]156此說大體可從。在此基礎(chǔ)上,本文想進一步說明的是,《老子》第三十八章有云“(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1]212,據(jù)此,可以條理出一種關(guān)系:有“道”者必有“德”,而有“德”者不必有“道”;有“德”者必有“術(shù)”,而有“術(shù)”者不必有“德”。例如,儒家以“仁義”為“為政”之“德”,道家卻斥責(zé)儒家之“仁義”背“道”而馳,治國無“道”。法家治國,持“法”任“術(shù)”,儒家卻斥責(zé)法家“仁義不施”,治國無“德”。把這層關(guān)系落實到“為政”之道上,可以說,當(dāng)?shù)兰移谠S“人主”以“無為”之“道”治國時,實已涵蓋了要求“人主”要有“為‘無為’”之“德”,要有“為‘無為’”之“術(shù)”。道家思想在漢初之所以能脫穎而出,成為漢初的思想時尚,就因為道家所主之“清靜無為”的“為政”之道中,既有“為政”之“德”,又有“為政”之“術(shù)”,有儒、法為“治”之所有,施之于政,立見“與民休息”、理“亂”成“治”之效。曹參以“無為”之道治齊,“齊大治”,給漢廷樹立了樣板。文、景以“節(jié)儉”為“德”,以“靜”施政,終成就大治之名。
先秦道家期許的“無為而治”,集中見于老氏之書。《老子》說:“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盵1]209“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是畏?!盵1]268“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鄉(xiāng),其德乃長;修之于邦,其德乃豐;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盵1]273“故圣人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1]284“無為而無不為。取天下常以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盵1]250“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無間,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盵1]237“是以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1]64上引《老子》所云,一方面證實道家的“治之道”,源自“道常無為而無不為”;另一方面也說明當(dāng)?shù)兰移谠S“人主”以“無為”之“道”治國時,實已涵蓋了要求“人主”必須有“為‘無為’”之“德”,例如“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我無為,而民自化……”云云,也涵蓋了要求“人主”必須有“為‘無為’”之術(shù),例如“以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云云。于是,老氏之“道”,在追問“世界歸本何處”“天地如何生成”之外,還有兩條進路:一是把老氏的“無為”之道“修之于身”,“無為”可轉(zhuǎn)化成人全“德”葆“真”之“則”;二是把老氏的“無為”之道“修”之于邦國,“無為”可衍生出治國理民之“術(shù)”。“間世”主義者莊子,沿第一條進路,取老氏“無為”之道為“大宗師”,以之為全“德”葆“真”、“齊物”“逍遙”、“達生”“至樂”之則,開出道家新生面。身歷嬴秦“暴政”之苦而心儀黃老之學(xué)的漢初時人,沿第二條進路,把老氏“無為”施之于政,以“清靜無為”為治國理民之術(shù),開創(chuàng)了為后世史家所稱許的“文景之治”。
身歷文、景之世,以“備帝王之術(shù)”自炫,“近老歸道”的劉安及其賓客,在撰述《淮南子》的時候,免不了要在“無為而治”上有所闡發(fā)。
按古人對夏、商、周三代文化的斷代,“夏尚質(zhì),殷尚鬼,周尚文”。按今人對周代文化的評價,“周尚文”中蘊含著“實踐理性”精神的覺醒。尊“道”崇“德”的道家,用“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的“道”,替代“尚鬼”之殷人心目里在冥冥之中掌控世界、有善惡、有予取的“天”,應(yīng)該是“實踐理性”覺醒綻放出的思想之花。和殷人意識中“有為”之“天”相反,道家之“道”最突出的品格是“無為”,即無善惡、無予取、無意志、無目的?;蛟S是為了讓人更方便地認識“道”的“無為之所益”,老氏特地從“以仁義撓天下”的儒家那里,借來一個“仁”字,用“不仁”來摹狀“道”的“無為”性:“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盵1]78老氏雖然把“圣人不仁”和“天地不仁”放在一起言說,但兩個“不仁”并不屬于同一個層次?!疤斓夭蝗省笔恰皩嵢弧保磳嶋H就是如此。天地就是在自然而然地運行。“不仁”,就是“麻木不仁”,即無目的、無意志。天,麻木不仁地“雕刻眾形”,并不關(guān)心自然萬物的生滅存亡;地,麻木不仁地“覆載萬物”,并不關(guān)心人間社會的喜怒哀樂。“圣人不仁”則不同?!笆ト瞬蝗省笔恰皯?yīng)然”,即依理應(yīng)當(dāng)如此。“圣人不仁”之“不仁”,僅僅是個摹狀詞,老子在此只是希望理民治國的“圣人”,能夠循道而行,“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因自然,守道真,不妄作,并不是教唆“圣人”去做冷血動物。美國學(xué)者史華茲(Schwartz)“隔岸觀火”,把老氏言說“圣人不仁”的意向性看得一清二楚:“就意向性而言,它并不是善的,它只是想使得‘道’所蘊含的自發(fā)‘無為’的力量能夠在人類事務(wù)中達到它們自己的目的。”[7]211老氏“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1]87言說的意向性,也應(yīng)該作如是觀,其無非是想說循“道”治國理民,“我無為而民自化”。道家之老莊,在論“無為而治”的治道上取向有別:老子側(cè)重宣揚“無為之所益”,教人主為“無為”;莊子則側(cè)重揭露“有為”之有害,教人主棄“有為”。同時又殊途同歸:識得“無為之所益”,也就明白了“有為”之有害;洞察到“有為”之有害,即會頓悟“無為之所益”。
論及治道,《淮南子》承老氏之余緒,傾力宣揚“無為之所益”:
天設(shè)日月,列星辰,調(diào)陰陽,張四時,日以暴之,夜以息之,風(fēng)以干之,雨露以濡之。其生物也,莫見其所養(yǎng)而物長;其殺物也,莫見其所喪而物亡。此之謂神明。[8]2035
天致其高,地致其厚,月照其夜,日照其晝,陰陽化,列星朗,非其道而物自然。故陰陽四時,非生萬物也;雨露時降,非養(yǎng)草木也。神明接,陰陽和,而萬物生矣。故高山深林,非為虎豹也;大木茂枝,非為飛鳥也;流源千里,淵深百仞,非為蛟龍也;致其高崇,成其廣大,山居木棲,巢枝穴藏,水潛陸行,各得其所寧焉。[8]2044
這兩段文字,意象密集,辭采飛揚,意旨卻很是單純。用如許鋪張的巧麗文字,僅僅說的是“道常無為而無不為”的素樸真理。不過,“道常無為而無不為”,確實是道家倡導(dǎo)的“無為而治”的根基。
在老子那里,“無為之所益”不在別處,就在“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中?!盁o為而治”是圣人治國理所當(dāng)然的方式?!袄硭?dāng)然”的事物是無須論證的。故而,老子論“無為而治”,功力全花在端正人主“為‘無為’”之德,條理人主“為‘無為’”之術(shù)上?!痘茨献印凡煌o“無須論證”的“理所當(dāng)然”做出論證。論證時動用的資源,卻是和道家思想完全不同質(zhì)的、比附性的“天人同構(gòu)”——人的精神和形體結(jié)構(gòu)都和天道密切關(guān)聯(lián):
夫精神者,所受于天也;而形體者,所稟于地也。故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比f物背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故曰一月而膏,二月而膚,三月而胎,四月而肌,五月而筋,六月而骨,七月而成,八月而動,九月而躁,十月而生。[8]722
天有九重,人亦有九竅;天有四時以制十二月,人亦有四肢以使十二節(jié);天有十二月以制三百六十日,人亦有十二肢以使三百六十節(jié)。故舉事而不順天者,逆其生者也。[8]387
故頭之圓也象天,足之方也象地。天有四時、五行、九解、三百六十六日,人亦有四支、五藏、九竅、三百六十六節(jié)。天有風(fēng)雨、寒、暑,人亦有取與喜、怒。故膽為云,肺為氣,肝為風(fēng),腎為雨,脾為雷,以與天地相參也,而心為之主。是故耳目者,日月也;血氣者,風(fēng)雨也。[8]722
在“天人同構(gòu)”的視野里,人形是“天象”的直接落實,人性是“天道”的直接落實。通俗地說,人是“天”的仿生物或“克隆”品。既然如此,人也就應(yīng)該像天一樣,秉持自然無為的原則,“遵天之道”“循天之理”“以天為期”,以“無為”治天下。在這里,需要指出的是,《淮南子》對“無為而治”強作解事的論證,雖然說得天花亂墜,卻和先秦道家的“無為而治”僅不搭界,而且相背反?!疤烊送瑯?gòu)”是漢儒信守的觀念,其主旨是講天人感應(yīng)的。落實到治國上,如《禮記·月令》所示,純是“有所為”地“仿自然”,而不是“無為”地“循自然”?!痘茨献印窂娮鹘馐?,用“天人同構(gòu)”給“無為之所益”做論證,實在是“畫蛇添足”。
與此同時,《淮南子》還從神話傳說和歷史經(jīng)驗出發(fā),以古代道家式的圣王為學(xué)習(xí)榜樣,進一步論證人君應(yīng)當(dāng)如何如何。這樣的論證方式,在《老子》書中不多見,在《莊子》書中倒是經(jīng)常使用,《莊子》自言“寓言什九”,是《莊子》最基本的陳述策略之一?!痘茨献印ぴ烙?xùn)》云:
泰古二皇,得道之柄,立于中央,神與化游,以撫四方。是故能天運地滯,輪轉(zhuǎn)而無廢,水流而不止,與萬物終始。風(fēng)興云蒸,事無不應(yīng);雷聲雨降,并應(yīng)無窮;鬼出電入,龍興鸞集;鈞旋轂轉(zhuǎn),周而復(fù)幣;已彫已琢,還反于樸。無為為之而合于道,無為言之而通乎德;恬愉無矜而得于和,有萬不同而便于性;神托于秋豪之末,而大宇宙之總。其德優(yōu)天地而和陰陽,節(jié)四時而調(diào)五行。呴諭覆育,萬物群生;潤于草木,浸于金石;禽獸碩大,豪毛潤澤,羽翼奮也,角觡生也,獸胎不贕,鳥卵不毈;父無喪子之憂,兄無哭弟之哀;童子不孤,婦人不孀;虹蜺不出,賊星不行;含德之所致也。[8]1-2
昔舜耕于歷山……當(dāng)此之時,口不設(shè)言,手不指麾,執(zhí)玄德于心,而化馳若神。使舜無其志,雖口辯而戶說之,不能化一人。是故不道之道,莽乎大哉!夫能理三苗,朝羽民,徒裸國,納肅慎,未發(fā)號施令而移風(fēng)易俗者,其唯心行者乎?法度刑罰,何足以致之也?[8]60
傳說中的“泰古二皇”,因為“得道之柄”,所以能“神與化游”,天下大治;歷史人物大舜,因為“執(zhí)玄德于心”,所以能“化馳若神”。據(jù)此,《淮南子》得出了這樣的結(jié)論:“是故圣人內(nèi)修其本而不外飾其末,保其精神,偃其智故,漠然無為而無不為也,澹然無治而無不治也。所謂無為者,不先物為也;所謂無不為者,因物之所為也。所謂無治者,不易自然也;所謂無不治者,因物之相然也?!盵8]60《淮南子》對治道“無為之所益”的這一層論證,沒有上一層論證時“自作聰明”,尚知“調(diào)適上遂”——超越經(jīng)驗,臻于原理。得歷史經(jīng)驗的支撐,《淮南子》就順暢地將“無為而無不為”之常道,向下落實為根本的為政原則,而不僅僅是一時的權(quán)宜之計了。
史華茲在對老子所向往和設(shè)想的道家式圣王“無為”而治的行為進行分析時,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一個他所謂的“道德偏轉(zhuǎn)力的問題”:“確實,圣賢—君王的行為中似乎包含有尚未解決的矛盾。他似乎深思熟慮地創(chuàng)造了一種使得世界退回道的質(zhì)樸狀態(tài)的烏托邦。要回復(fù)到原始狀態(tài),肯定得籍助于自覺的籌劃?!盵7]221既然是“自覺的籌劃”,那么自然而然地,這種籌劃不可能不含有偏向,不含有深思熟慮的選擇。這樣,道家式的圣王們“用來否定文明的‘政策’本身似乎就是‘有為’的例證”[7]222。史氏所謂的“道德偏轉(zhuǎn)力”指“無為而治”,實乃道家或崇信道家思想的政治家基于“深思熟慮”上的“自覺籌劃”。行“無為而治”,其間有一系列致曲工夫——“為無為”之“德”、“為無為”之“術(shù)”——要去做,決不是用“純?nèi)巫匀弧彼膫€字就可以簡單了結(jié)。
史氏所提出的“道德偏轉(zhuǎn)力”問題,是個頗有啟發(fā)性的問題。確如史華茲所言,道家倡導(dǎo)的“無為而治”,的確是道家在體道的基礎(chǔ)之上,經(jīng)過深思熟慮之后,對人主的行為的自覺籌劃。驗之以漢初有名的“蕭規(guī)曹隨”,其“無為而治”的表象之下,“自覺籌劃”的意味甚濃,并且也取得了明顯的治理效果。但是這種“道德偏轉(zhuǎn)力”,是否意味著“無為”只是道家炫人的“口實”,高唱“無為而治”的道家,實質(zhì)上是“挾術(shù)以逞其私”,企圖借“無為”做遮掩達到“有為”的目的?或者說,鼓吹“無為而治”的道家,實質(zhì)上是在鼓勵人君“深思熟慮”地“為”其所“欲為”?自從韓非《解老》《喻老》以來,對老氏“無為而治”的理解,一直存有這樣的看法。那么,如此理解老氏的“無為而治”,更明確地說,“無為而治”可能“包含”的“道德偏轉(zhuǎn)力”,是從道家“無為”思想邏輯中發(fā)現(xiàn)的,還是用其他思想,例如儒、墨、法思想去詮釋乃至改寫“無為”時催生出來的?從《老子》書中能明確看到,這種“道德偏轉(zhuǎn)力”,不是“無為”思想邏輯中固有的。從《淮南子》中能夠依稀感到,發(fā)生這種“道德偏轉(zhuǎn)”,泰半是以“儒”釋“道”時催生出來的。此處,本文只在道家“無為”思想邏輯之中,討論此種“道德偏轉(zhuǎn)力”如何誘使《淮南子》雖心儀老氏卻常違老氏之旨而不自知。
這種把“無為而治”理解為“無為”之下的“有為”訴求,其實已經(jīng)為實現(xiàn)從“無為”向“有為”的“偏轉(zhuǎn)”設(shè)下了伏筆。這一點,《淮南子》里有所表現(xiàn)。盡管《淮南子》對于“無為而治”的“神化”境界頗為傾心,但其還是不知不覺地突出了在行“無為而治”時,要做到從“無為”到“有為”的貫通。需要特別強調(diào)的是,這一意向,并不是從“無為而治”自身邏輯中引發(fā)出來的。在老子倡導(dǎo)的“無為而治”中,“無為”和“無不為”分明有不同的行為主體,其間不存在所謂“道德偏轉(zhuǎn)”的邏輯。之所以能發(fā)生“從‘無為’到‘有為’的貫通”之類的“道德偏轉(zhuǎn)”,是《淮南子·修務(wù)訓(xùn)》的作者在對某些“為‘無為’”實踐中暴露出的傾向性問題的反省中激發(fā)出來的。
《淮南子·要略》在對《修務(wù)訓(xùn)》言說意向的披露中,點出了“無為”可能產(chǎn)生的負面效應(yīng):
《修務(wù)》者,所以為人之于道未淹,味論未深,見其文辭,反之以清靜為常,恬淡為本,則懈墮分學(xué),縱欲適情,欲以偷自扶,而塞于大道也。今夫狂者無憂,圣人亦無憂。圣人無憂,和以德也;狂者無憂,不知禍福也。故通而無為也,與塞而無為也同;其無為則同,其所以無為則異。[8]2128-2129
按《修務(wù)訓(xùn)》的說法,“修務(wù)”之“修”,就是修“本業(yè)”;“修務(wù)”之“務(wù)”,就是“務(wù)方術(shù)”。言下之意是:假如想做好某一方面的工作,必須對這一方面的內(nèi)部規(guī)律——《要略》所謂的“道”,有一個透徹的理解:修“本業(yè)”;必須有一套結(jié)合具體實踐制定出的、有助于推動這一方面工作展開的有效辦法——《要略》所謂的“論”:務(wù)“方術(shù)”。否則,無論是多么完善的施政綱領(lǐng),付諸實踐,都會走向自己的反面。按《修務(wù)訓(xùn)》的說法,“修務(wù)”問題,是從對實施“無為而治”的具體實踐中暴露出的“某種傾向”的反思中萌生的,“或曰:‘無為者,寂然無聲,漠然不動,引之不來,推之不往。如此者乃得道之象?!嵋詾椴蝗弧薄=Y(jié)合《要略》所言,此一傾向,滋生于“于道未淹,味論未深”。也就是說,舍“為‘無為’”的精神實質(zhì)不去理解、去貫徹,而熱衷于搞花架子,做表面文章,遂以“寂然無聲,漠然不動”為“得道之象”,以之炫己,以之蒙人,“縱欲適情”,“以偷自挾”?!缎迍?wù)訓(xùn)》揭露出的這種怪現(xiàn)象,在“貴尚黃老”的文景之世是個別現(xiàn)象,還是突出矛盾?誠如《要略》所言,在當(dāng)時的政治實踐中,有兩種“無為”:“通而無為”——遵循“無為”之道的精神實質(zhì)而“為‘無為’”的真“無為”;“塞而無為”——違背“無為”之道的精神實質(zhì)而“為‘無為’”的偽“無為”。因此,《淮南子》以為,為了對治“塞而無為”,有必要對“無為”之道的精神實質(zhì)做出更深更細的詮釋:
(1)所謂無為者,不先物為也;所謂無不為者,因物之所為。所謂無治者,不易自然也;所謂無不治者,因物之相然也。萬物有所生,而獨知守其根;百事有所出,而獨知守其門。故窮無窮,極無極,照物而不眩,響應(yīng)而不乏,此之謂天解。[8]60
(2)君道者,非所以為也,所以無為也。何謂無為?智者不以位為事,勇者不以位為暴,仁者不以位為患,可謂無為矣。夫無為,則得于一也。一也者,萬物之本也,無敵之道也。[8]1494
(3)或曰:“無為者,寂然無聲,漠然不動,引之不來,推之不往;如此者,乃得道之像?!蔽嵋詾椴蝗?。嘗試問之矣:若夫神農(nóng)、堯、舜、禹、湯,可謂圣人乎?有論者必不能廢。以五圣觀之,則莫得無為,明矣?!ト藨n民,如此其明也,而稱以“無為”,豈不悖哉![8]1939
(4)若吾所謂“無為”者。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在正術(shù),循理而舉事,因資而立[功],權(quán)[推]自然之勢,百曲故不得容者,事成而身弗伐,功立而名弗有,非謂其感而不應(yīng),攻而不動者。[8]1950
前兩條是《淮南子》對“為‘無為’”精神實質(zhì)的理解。
引文(1)摘自《原道訓(xùn)》。在這里,《淮南子》對于“為‘無為’”為政之道中的“無為”和“無不為”進行了自己的詮釋?!盀椤疅o為’”為政之道中的“無為”,并不是無所作為,而是“不先物先”,即在物的自然情狀尚未表現(xiàn)出來、條件沒有成熟之前,不能去施加人為的影響;“無不為”則是在物的自然情狀表現(xiàn)出來、條件成熟之后,依照物的自身情狀,順勢而行,任物自為。這樣,圍繞物的情狀發(fā)生前后,“無為”和“無不為”就實現(xiàn)了互相銜接,前后貫通。而“銜接貫通”的關(guān)鍵在于“守其根”,即“淹浹”于“道”——深入領(lǐng)會“為‘無為’”的精神實質(zhì);“守其門”,即“深味”于“論”——真切把握“為‘無為’”的方法要領(lǐng),不為字面上的“無為”“無不為”所眩。假如果能舍去此說中有忽視乃至混淆“無為”和“無不為”“有不同的行為主體”之嫌疑的話,那么,在《淮南子》對“無為而治”的所有詮釋中,相對而言,這一段確實較洽當(dāng),既有現(xiàn)實針對性,又不甚違老氏之本旨。
引文(2)摘自《詮言訓(xùn)》。在這里,《淮南子》把“無為”定位于“君道”,大體不差。在《老子》書中,在治道范圍內(nèi)言說“為‘無為’”的地方,泰半是對人君說的:要求人君守道真、因自然、不妄作,讓“民自化”、讓“物自成”。假如“智者不以位為事,勇者不以位為暴,仁者不以位為意”,是為政的主體——人君以及居“位”之臣的自我規(guī)范:我有“智”而不妄生事,我有“勇”而不胡逞強,我有“仁”而不亂炫耀,如《老子》第五十七章說的,“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那么,這一段闡釋,頗得老氏“無為而治”的真諦。假如“智者不以位為事,勇者不以位為暴,仁者不以位為意”是人君對居“位”臣工的防范,口中不說,心中常念不能讓臣工中的“智者”用他手中的權(quán)力妄為奸事,不能讓臣工中的“勇者”用他手中的權(quán)力動輒犯上,不能讓臣工中的“仁者”用他手中的權(quán)力邀買人心,那么,這一段闡釋已經(jīng)嚴重地跑調(diào)兒了,“無為”已經(jīng)被解釋成“欲取故予”、靜觀其變、“該出手時才出手”的馭下之術(shù)。而如此理解“無為”,是韓非的理解意向,不是老氏的“期待視野”。
后兩條是《淮南子》對當(dāng)時“為‘無為’”政治實踐中暴露出來的傾向性問題的澄清,以及有針對性地矯正。
引文(3)摘自《修務(wù)訓(xùn)》。在這里,《淮南子》對于“無為”就是“無所作為”的認識進行了批判。老氏倡導(dǎo)的“無為而治”里的“無為”只是“不妄為”,即治國理民最好的方式是不妄加干擾,讓民自治,“順理成章”,求一個“水到渠成”。把老氏“無為”理解成整日拱手居默、什么事都不做,是對老氏“無為”的最大誤解?!痘茨献印钒岩浴凹湃粺o聲,漠然不動”視為“得道之象”從而束手不作,當(dāng)作“無為而治”實踐中的頭等問題集中回應(yīng),自有其正確的一面,但對這一態(tài)度的回應(yīng),也顯現(xiàn)出其思維存在不清不密之處。
之所以有這樣的判斷,是因為:其一,在當(dāng)時“為‘無為’”的政治實踐中暴露出的帶有傾向性的問題,究竟是以“寂然無聲,漠然不動”為“得道之象”,從而整日拱默、束手不作,還是去秦未遠,暴政余習(xí)未脫,急于作為,煩政憂民呢?如果是二者并存,或者竟是后者,那么,《淮南子》回應(yīng)的“正確”程度,僅僅是“學(xué)理不差”而已。其二,《淮南子》說“無為”不是拱默。以“寂然無聲,漠然不動”為“得道之象”乃是時人對“無為”的根本性誤解,完全正確。但是,《淮南子》用“五圣廣有做為”,去回應(yīng)時人對“無為”的誤解,卻是犯了方向性錯誤而不自知。誠如《要略》所言,以“寂然無聲,漠然不動”為“得道之象”從而束手不作,根子在“于道未淹,味論未深”。故而,糾正誤解的最有效的辦法是重申“為‘無為’”的精神實質(zhì)——“守道真,因自然,不妄為”。例如,突出剔抉神農(nóng)“相土地(之宜)”“教民種谷”、堯“殛鯀于羽山”、舜“作室,筑墻茨屋”、禹“決江疏河”“平治水土”、湯“輕賦薄斂”等等所作所為中,一以貫之的“守道真,因自然,不妄為”的基本精神,就足以解惑見真。而不是如《修務(wù)訓(xùn)》那樣,泛泛強調(diào)廣有所為,如此只會鼓勵人恣意興作,從而走向“無為”的另一反面。而“鼓勵恣意興作”引發(fā)的后果,比起“束手不為”,更不知要嚴重多少倍?!笆植粸椤?,尚能在客觀上給老氏“無為而治”中“我無為而民自化”留存有活動的空間,而“恣意興作”,無論是出于“憂民瘼”的“髙尚”動機,還是出自“逞私志”的卑鄙念頭,都是老氏“無為而治”要根除的對象?!痘茨献印吩凇靶迍?wù)”的語境中,泛泛而談“五圣廣有所為”,用“五圣”之“廣有所為”而不是用“五圣”之“有所不為”去詮釋“無為”之旨,所能引起的客觀效果,無疑是把“無為而治”從政治實踐的土壤上連根拔除。設(shè)若“無為而治”被連根拔除了,談?wù)摗盁o為”“有為”,不就是空洞無意義了嗎?
引文(4)摘自《修務(wù)訓(xùn)》。引文(4)沿引文(3)的思路,進一步對“無為”的意義進行“有為”式的“充實”。以為“無為”的精神實質(zhì),在“循理而舉事,因資而立[功],權(quán)[推]自然之勢”[8]1955。假如孤立地就事論事,以本文對老氏“無為”的理解——“守道真,因自然,不妄作”課之,《淮南子》之《修務(wù)訓(xùn)》對“無為”的詮釋,除了“循理”遠不如“守道”準確(在《老子》里,“道”和“理”不是同一層次的概念,見《韓非子·解老》[9]),“循理而舉事,因資而立[功]”有鼓勵興作的嫌疑,“權(quán)(推)自然之勢”有把“因自然”當(dāng)作權(quán)宜之計的嫌疑而外,尚無大錯。當(dāng)《修務(wù)訓(xùn)》進一步把“無為”具體落實為“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在正術(shù)”“事成而身弗伐,功立而名弗有”[8]1955時,問題就出來了:“無為而治”勢必要發(fā)生“道德偏轉(zhuǎn)”。
按老氏的本旨,“無為而治”實際上是“道常無為無不為”在政治領(lǐng)域里的延伸。按《老子》第五十七章里的說法:“圣人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毙小盁o為而治”,涉及兩個層面的人——施政之“君”和受治之“民”。因而,在實施“無為而治”的時候,“無為”和“無不為”,施用的對象有清晰而嚴格的分野:“無為”,是“無為而治”對施政之“君”為政之“德”的要求;“無不為”,則是“無為之治”賦予受治之“民”的權(quán)力,或者說,是行“無為而治”給受治之“民”帶來的福祉?!盁o為”和“無不為”之間,也存在不容顛倒的因果關(guān)聯(lián):因為施政之“君”為“無為”——少干涉,乃至不干涉,所以受治之“民”才有了“無不為”的空間——在自治中“自化”“自正”“自富”“自樸”,全面地完善自身。而《淮南子·修務(wù)訓(xùn)》卻認為只要“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在正術(shù)”“權(quán)[推]自然之勢”,人主就可以放手讓他的臣工們?nèi)ァ把矶e事,因資而立[功]”,即為所欲為了。用這種方式包裝過的“無為”,實質(zhì)上,已經(jīng)混淆了“無為而治”中“無為”和“無不為”不容混淆的分野,顛倒了“無為而治”中“無為”和“無不為”之間不容顛倒的因果關(guān)系,把“無為無不為”修正成“君無為,臣無不為”。而“君無為,臣無不為”,即“君逸臣勞”式的“無為而治”,未脫韓非窠臼,不僅不是老子的思致,還和老子“無為而治”的基本精神相背反。當(dāng)然,應(yīng)該看到,《淮南子》鼓勵的“臣無不為”的時候,有一個限定的前提——“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入正術(shù)”。但這一限定前提,仍然挽救不了它的根本性失誤。因為,按道家的認識,“私志”“嗜欲”,正是“有為”滋生的根源。只要“有為”,就免不了“私志”“嗜欲”的介入,更何況是“無不為”?“公道”和“私志”、“正術(shù)”和“嗜欲”,只是些文字符號。用這些文字符號包裝的內(nèi)容,決不像文字面標示得那樣,“公私”不并存、“正邪”不兩立,“公道—私志”“正術(shù)—嗜欲”之間,并沒有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更為重要的是,在老子思想里,所謂“公道”“正術(shù)”,就是“我無為而民自化”,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人主只要出于“公道”、秉以“正術(shù)”,就可以“無不為”的邏輯?!痘茨献印返脑忈?,實質(zhì)上是要收回“無為而治”許諾給受治之民的權(quán)力——“無不為”,把它重新交還給施政之君,讓受治之民除了成為“耕戰(zhàn)”的工具之外一無所為。這種樣式的“無為”,絕對不是老子希望看到的,而是“有為”之君主才樂于受用的。
準確評價《淮南子》有關(guān)“無為”的言說,不是一件簡單易了的事。有論者認為,《淮南子》對于“無為”的理解,其積極意義甚明。假如“積極意義”指其對“無為”就是“拱手居默,甚事莫為”的校正,“甚明”之說尚可接受。假如指其打通了所謂“‘無為’和‘無不為’之間的界限”,非常重視對于客觀條件恰如其分地利用,因物性而為之,循理舉事,因資立功,從而在看似被動的不為物先、執(zhí)后而行的狀態(tài)中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等等,就需要謹慎再三,力避認“傴”為“恭”。《淮南子》心儀老氏“無為”是事實;《淮南子》言說老氏“無為”時常自違老氏之旨而不自知,同樣是事實。尤其是在“打通‘無為’和‘無不為’之間的界限”時,思路不對,思維不清,嚴重違背了老氏之旨,幾乎要葬送掉“無為而治”。
導(dǎo)致《淮南子》“心儀老氏又常自違老氏之旨而不知”的原因是復(fù)雜的。其一是《淮南子》作者自身的原因。劉安為“流名譽”而著書,有急于求成之心,著書又假眾賓客之手,賓客們道家之學(xué)的修為淺深不一,精粗有別。故而,以“急于求成”之心,言說老氏“無為”之道,必然要“常自違老氏之旨而不知”,乃至于強作解事,“筆走偏鋒”,標新立異以求高,也是可以預(yù)見的。其二是外部大環(huán)境也存在“言說‘無為’自違老氏之旨而不知”的誘因?!百F尚黃老”,始于孝惠,盛于文景。在漢初,主“清靜無為”的黃老之學(xué)以堪為“與民休息”之“術(shù)”才成為思想時尚的。在這一背景下,韓非的《解老》《喻老》,肯定很有市場。例如,漢景帝就甚好“刑名家言”。漢武帝在即位之初,整頓學(xué)校,清理學(xué)術(shù),首先罷黜的便是“明蘇、張、申、韓之術(shù)者”。而經(jīng)韓非“解”“喻”過的《老子》,至少在“無為”上和《老子》完全異趣。本文之所以在對《淮南子》“無為”言說的分析中,屢屢剔抉其中包藏的“韓非因子”,正是基于對這一層背景的省察。更為重要的是,老氏“無為而治”的經(jīng)驗基礎(chǔ),是基本上如“自治”的農(nóng)村村落一樣的“小國寡民”,因此行“無為而治”,易如反掌。但是經(jīng)過數(shù)百年的轉(zhuǎn)相征伐,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天下一統(tǒng),昔日的“以一人奉天下”轉(zhuǎn)換成“以天下奉一人”,統(tǒng)治者已經(jīng)以“天”之“子”自居,習(xí)慣于稱“孤”道“寡”。讓習(xí)慣于稱“孤”道“寡”的統(tǒng)治者“無為”,徹底下放手中的權(quán)力,任民自治,已無任何可能性。在“文景”那樣的“大一統(tǒng)”政治體制內(nèi),嚴格要求在老氏之學(xué)的界域之內(nèi)言說“無為”,只有學(xué)術(shù)意義,而無現(xiàn)實意義。因此在政治領(lǐng)域里言說“無為”,就不能不結(jié)合現(xiàn)實的政治體制另辟蹊徑,進行有針對性地言說,哪怕是有違于老氏,這或許是《淮南子》如此言說的“積極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