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藝真

（湘潭大學 碧泉書院，湖南 湘潭 411105）

漢代是我國歷史上第一個較長時間保持統(tǒng)一、穩(wěn)定的封建王朝，其統(tǒng)治前后綿延四百余年，這與其官僚體制逐漸定型、統(tǒng)治者大膽擢拔人才不無關系。有學者對漢代官吏升遷中的“超遷”現(xiàn)象作過詳細研究[1]，其實不僅如此，在官吏選任的其它環(huán)節(jié)中也存在這種現(xiàn)象，特別是身份方面的“破格”。

一 身份“破格”現(xiàn)象

身份，顧名思義，是指某人在社會上的地位、法律上的資格。所謂“破格”，破，“石碎也”[2]808；格，“木長貌，引申之長必有所至?！夺屧b》曰：‘格，至也?！盵2]463身份“破格”指漢代官吏選任中打破了正常的仕進規(guī)則中的身份性限制，不遵循典章制度、詔令對官吏選拔與任用。狹義上看，身份“破格”僅指布衣被擢拔為官的過程中，打破規(guī)章制度對身份的限制；廣義而言，身份“破格”還應該包括官吏在擔任特殊官職時對身份限制的打破。本文的“破格”指后者。

據(jù)史籍記載，兩漢對官吏的任用注重身份考察，某些重要的官職更是對任者有身份上的限制，如漢成帝時馮野王因為“王舅”身份“不宜備九卿”，遂“以秩出為上郡太守”[3]3303；劉向以“宗室不宜典三河，徙守五原”[3]1972；東漢一度對外戚、宦官有所限制，明帝“遵建武制度，無敢違者。后宮之家，不得封侯與政”[4]124；“又詔書所以禁侍中、尚書，中臣子弟不得為吏察孝廉者，以其秉威權，容請托故也”[4]2075。當然，由于各種原因，終兩漢之世，一直存在打破這種身份限制的情況。

（一）商賈為官

據(jù)《鹽鐵論·本議》載：“高帝禁商賈不得仕宦。”[5]4說明漢代從高祖起就有商賈不得入仕做官的規(guī)定。漢惠帝、呂后時“市井之子孫亦不得仕宦為吏”[6]1418；漢文帝時“賈人、贅婿及吏坐贓者皆禁錮不得為吏”[3]3077；景帝也曾下詔“有市籍不得宦”[3]152，“有市籍”即指商人，商人不同于一般民戶，需另立戶冊，叫作市籍；漢哀帝時又復申“賈人皆不得名田、為吏，犯者以律論”[3]336?！逗鬂h書·桓譚列傳》曰：“是以先帝禁人二業(yè)，錮商賈不得宦為吏?！崩钯t注云：“高祖時，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市井子孫不得宦為吏?！盵4]958-959這說明西漢一朝基本延續(xù)了高祖的成規(guī)，不僅不讓商賈入仕，商賈之后亦不得入仕為官。

不過也有破格的例子。漢武帝為征伐匈奴，長期窮兵黷武，導致國家府庫虛耗。為解決財政不足的問題，“除故鹽鐵家富者為吏”[3]1166，廣為人知的賈人為吏的例子有桑弘羊、東郭咸陽和孔僅等?！埃ㄉ＃┖胙?，洛陽賈人之子，以心計，年十三侍中?！盵3]1164桑弘羊因為有過人的心算才能，以商賈身份一躍成為天子近臣。“咸陽，齊之大鬻鹽，孔僅，南陽大冶，皆置產(chǎn)累千金?！盵3]1164東郭咸陽、孔僅都是當時的大商人，因為漢武帝“更造錢幣以澹用”[3]1163的需要，與桑弘羊一樣打破商賈的身份限制，被“破格”擢拔為“大農(nóng)丞，領鹽鐵事”[3]1164。另外，河南賈人卜式因為“愿輸家財半助邊”“數(shù)求入財以助縣官”[3]1167，被武帝超拜為中郎?！稘h書·何武傳》記，蜀郡何武之“弟顯家有市籍”，但“兄弟五人，皆為郡吏”[3]3482?？梢?，西漢雖重農(nóng)抑商，限制商賈入仕，但也有桑弘羊、卜式等人破格仕宦的特例。

（二）王國官吏擔任中央官吏

西漢初分封諸王，“諸侯王置吏需依漢制”[7]236，“諸侯王不得與外戚家私自交往”[7]233，都是中央對王國的限制。但是王國勢力尾大不掉，危及中央集權，“諸侯原本以大，末流濫以致溢，小者淫荒越法，大者睽孤橫逆，以害身喪國”[3]395，“失今不治，必為痼疾”[3]2239，所以文帝采用賈誼之策，“眾建諸侯而少其力”[3]2237，武帝行“推恩令”，“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6]2961，同時制定相關律令，“武有衡山、淮南之謀，作左官之律”。顏師古注：“服虔曰：‘仕于諸侯為左官，絕不得使仕于王侯也?！瘧吭唬骸说郎杏?，今舍天子而仕諸侯，故謂之左官也。’”[3]395-396

左官律之設，安作璋認為：“左官為一種懲罰，使諸侯王官不得仕于朝廷，以絕其仕宦顯達之路。”[7]237《漢書·王吉傳》：“吉坐昌邑王被刑后，戒子孫勿為王國吏?！盵3]3066說明漢代官吏選任對于王國官吏這一身份確有嚴格限制。但也有“破格”現(xiàn)象，如韓安國“事梁孝王，為中大夫”[3]2394，在吳楚之亂時因為“捍吳楚于東界”，“名由此顯梁”[3]2394，后來“坐法失官”，漢武帝“素聞安國賢，即召以為北地都尉，遷為大司農(nóng)”[3]2398。韓安國因為素有賢名，以王國官吏的身份被漢武帝召入中央為官，后官至御史大夫。枚皋“年十七，上書梁共王，得召為郎”，后“上書北闕，自陳枚乘之子?！抟蛸x殿中。詔使賦平樂館，善之。拜為郎”[3]2366。宋意原為阿陽侯相，章帝“征為尚書”，后因上書言匈奴事有功，“遷為司隸校尉”[4]1414。韓安國、枚皋等人以王國官吏的身份入仕京師，無疑是對“左官之律”的打破，也是漢代官吏選任中的一種身份“破格”現(xiàn)象。

（三）臧吏再為官

臧吏是對因貪污、受賄等貪贓枉法行為被處罰的官吏的統(tǒng)稱。吏治的清明廉潔與否，直接關系到政權的興衰存亡，因此統(tǒng)治者大多對臧吏嚴懲不貸?！稘h書·貢禹傳》記：“禹又言：‘孝文皇帝時，貴廉潔，賤貪污，賈人、贅婿及吏坐贓者皆禁錮不得為吏?！盵3]3077東漢桓帝時期也有“臧吏子孫，不得察舉”[4]288的詔令。官吏貪贓，其實質是權力的濫用，漢代對贓吏一般從重處罰，即前引文之“禁錮”，剝奪其為官的權利，更甚者還要禁錮子孫。所以漢代官吏的選用，一般不會考慮臧吏及其子孫。禁錮之刑會殃及子孫、禍及家人，令家族蒙羞，在注重家庭倫理的漢代是相當嚴厲的懲罰。漢安帝初年，清河相叔孫光“坐臧抵罪”就“增錮二世，釁及其子”[4]1308；居延都尉范邠犯臧罪“詔下三公、廷尉議”，也被認為應“議依光比”[4]1309，從重處罰。

漢代律法雖對貪贓枉法的官吏施以重刑，但是仍有坐贓罪免官后，“破格”再仕為官的例子。漢武帝時司馬相如因奏《子虛賦》而為郎，出使巴蜀，后被告“使時受金，免官”，“居歲余，復召為郎”[3]2589?！稘h書·丙吉傳》載：“（丙）顯為太仆十余年，與官屬大為奸利，臧千余萬，司隸校尉昌案劾，罪至不道，奏請逮捕……免顯官，奪邑四百戶?！盵3]3149太仆丙顯因為臧錢千余萬被奏請逮捕、免官、奪邑，“后復以為城門校尉”[3]3149。東漢時陳禪“仕郡功曹”，“察孝廉，州辟治中從事”[4]1684。因坐刺史臧罪被下獄，車騎將軍鄧騭“聞其名而辟焉”[4]1684，后舉茂才，為漢中太守。雖則丙顯等人都因受納臧賂被懲處，其后卻憑借才能聲名等繼續(xù)為官，這些都是打破臧吏身份限制的例證。

（四）宗室“典三河”

宗室子弟，簡稱宗室，又稱皇族，通常指君主或皇帝的父系血緣親屬。漢代的“三河”，指由河南、河東、河內(nèi)三郡構成的區(qū)域。《后漢書·黨錮列傳》李賢注曰：“三河，謂河東、河內(nèi)、河南也?！盵4]2199《史記·貨殖列傳》載：“昔唐人都河東，殷人都河內(nèi)，周人都河南。夫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建國各數(shù)百千歲?！盵6]3262足見三河地區(qū)的重要。漢代非常重視對三河的治理，非能力出眾的股肱之臣不得擔任三河長官。如漢文帝時，季布曾任河東太守，周亞夫曾任河內(nèi)太守，此二人都才能出眾、聲名赫赫。

當時規(guī)定“宗室不宜典三河”[3]1972，這種情況在漢武帝時期已經(jīng)有跡可循?！妒酚洝と跏兰摇否蚁壬a曰：“王夫人者，趙人也，與衛(wèi)夫人并幸武帝，而生子閎。閎且立為王時，其母病，武帝自臨問之。曰：‘子當為王，欲安所置之？’……王夫人曰：‘愿置之雒陽?！涞墼唬骸藐栍形鋷彀絺}，天下沖阸，漢國之大都也。先帝以來，無子王于雒陽者。去雒陽，馀盡可?！盵6]2115說明漢武帝時就有防范宗室子弟在三河地區(qū)居位秉勢的意識，這與中央防范和限制宗室勢力、鞏固集權統(tǒng)治有關。后來劉歆求為河內(nèi)太守，亦因這一規(guī)定被拒，“為眾儒所訕，懼誅，求出補吏，為河內(nèi)太守。以宗室不宜典三河，徙守五原”[3]1972。“宗室”之所以“不宜典三河”，一方面是由于三河的特殊地位關乎統(tǒng)治中心的穩(wěn)定，其長官必須由治績突出、受皇帝信任之人擔任；另一方面，漢代地方宗室始終與皇權存在矛盾，如若宗室典三河，便可掌控要塞之地，不利于中央集權。

但同樣，史籍仍有宗室擔任三河長官的記錄。東漢桓靈之際，宗室劉祐以“宗室胤緒，代有名位”被舉孝廉，后因“舉奏有罪”而破格“復遷河東太守”[4]2199，并在靈帝時“出為河南尹”[4]2199。當然，劉祐的“破格”表面看是因他舉奏有功，實則與當時皇帝借助宗室勢力壓制外戚和宦官、鞏固皇權有關。此外，據(jù)《光祿勛劉曜碑》，劉曜曾任河內(nèi)太守，“蓋孝文枝胄，梁孝河東之裔孫也”[8]135，可見其身份也是宗室。

漢代對宗室的限制不僅有“宗室不宜典三河”，對其擔任公卿也有所限制，如東漢“自漢興以來，宗室子弟無得在公卿位者”[4]1435。東漢有宗室不得擔任除宗正以外公卿的舊例，但是亦有“破格”，如上文中的劉祐，“復歷三卿”，“每三公缺，朝廷皆屬意于祐”[4]2200；東平憲王蒼曾任驃騎將軍；“東漢延熹四年（161）至獻帝初平元年（190）多有宗室為公卿之例”[9]。以上例證都說明宗室身份在官吏選任中存在“破格”現(xiàn)象。

（五）“任子”制度中身份“破格”現(xiàn)象

兩漢仕進，“任子”也是常見途徑之一。“任”即“保任”。黃留珠認為“任子制就是依靠前輩的官位（地位）、功勞保任后代為官的制度”[10]215?！稘h書·袁盎傳》曰：“孝文即位，盎兄噲任盎為郎中?！比绱咀⒃唬骸鞍粸樾炙Ｈ危实脼槔芍幸?。”[3]2267安作璋認為此后“任子弟即成為通制”[7]343。《漢書》中關于任子制度的具體實施方法多見于史注之中：

《漢書·哀帝紀》應劭引《漢儀注》文：“吏兩千石以上視事滿三年，得任同產(chǎn)若子一人為郎?！盵3]337

《漢書·汲黯傳》注引孟康曰：“大臣任舉其子弟為官?！盵3]2316

《漢書·王吉傳》注引張晏曰：“子弟以父兄任為郎。”[3]3065

可知漢代任子制度的基本形式有父任、兄任兩種。而官吏任子也有種種條件限制，如上“吏兩千石以上”并“視事滿三年”的官吏才有資格任子，并且任子的數(shù)量也只是“一人”。

但也存在“破格”現(xiàn)象。漢武帝時義縱因其姊“以醫(yī)幸王太后”[3]3652而被拜為中郎；漢成帝時淳于長“少以太后姊子為黃門郎”[3]3730，侯霸以族父淵“為太子舍人”[4]901；桓帝時黃琬因祖父黃瓊位列三公，“以公孫拜童子郎”[4]2040等等。這些保任者與保任對象都不拘泥父子、兄弟等親屬關系。更甚者，順帝感念鄧太后的恩訓，憐憫鄧騭無辜，“除騭兄弟子及門從十二人悉為郎中”[4]617，任蔭對象打破親屬的身份限制，門從也可以被保任為官。也有對死亡官吏進行任子的，如《后漢書·劉茂列傳》載：“朝廷愍（嚴）授等節(jié)，詔書褒嘆，厚加賞賜，各除子一人為郎中”[4]2672。更有非官吏身份的任子，索盧放其時并非官吏，但是因其有義行，“破格”“除子為太子中庶子”[4]2675。宦官身份亦能“破格”任子，上文中侯霸的族父侯淵就是宦官；《后漢書·楊震列傳》有“是時宦官方熾，任人及子弟為官，布滿天下”[4]1772的記載。這些記載說明，雖然對于任子制度在保任者與保任對象的身份上有諸多限制，但是在具體實施過程中，仍有人被“破格”保任。

二 常規(guī)“破格”與非常規(guī)“破格”

上述“破格”現(xiàn)象都是打破已有律法、詔令等對身份的限制，不按正常選官規(guī)則選拔與任用官吏。這些官吏以被破格的原因來劃分，可以分為常規(guī)“破格”與非常規(guī)“破格”。常規(guī)“破格”是官吏本身具有出眾的才能、顯赫的聲名以及功勞等，但是由于身份限制不能得到任用，后打破這一限制，被當權者任用。而非常規(guī)“破格”則是官吏因為出身顯赫以及皇帝寵幸等因素被“破格”任用。

擁有突出的才能更容易得到當權者的喜愛，并以此獲得“破格”的機會。上文提到的桑弘羊即使身為商賈，依據(jù)律法不能入仕做官，卻依舊憑借過人的心算才能解決了漢武帝對外征伐的經(jīng)濟問題，得到了漢武帝的破格提拔，“年十三侍中”[3]1164，成功從富商大賈躋身政治高層，一躍成為天子近臣。司馬相如因為上《子虛賦》，“天子以為郎”[3]2575，后出使巴蜀，使諸大夫稱“允哉漢德，此鄙人之所愿聞也”[3]2588-2589。即使后來被告受金免官，依然能夠打破臧吏的身份限制，被破格“復召為郎”[3]2589，這與他過人的文學才能分不開。枚皋自幼愛好文學，上書梁共王被召為郎，后犯罪流亡，因奏賦得到漢武帝的賞識，即使有王國官吏不得入仕京師的限制，仍然被愛才的漢武帝復召為郎。

素有聲名之人也有機會被“破格”任用。龔勝與龔舍“少皆好學明經(jīng)”，“兩人相友，并著名節(jié)”[3]3080，素有高名，“哀帝自為定陶王固以聞其名”[3]3080，破格提拔龔勝為諫大夫。到了東漢后期，人物品評日盛，漸成風習，所以亦有因好聲名而打破身份限制為官的例子。陳禪“仕郡功曹”時“舉善黜惡，為邦內(nèi)所畏”[4]1684，后來坐刺史贓罪下獄，雖然被嚴刑拷打卻“神意自若”[4]1684，聞名州郡。依據(jù)律令，陳禪為臧吏，不得再仕宦，但是他仍依靠聲名被鄧騭破格辟除，并舉為茂才。

有功之人也容易打破身份限制，被“破格”選用。卜式因為“輸家財半助邊”[3]1167有功，打破商賈不得宦的身份限制，被漢武帝“破格”拜為中郎。朝廷因為感念嚴授等人“死節(jié)”，打破任子制度中保任者與保任對象的限制，“詔書褒嘆，厚加賞賜，各除子一人為郎中”[4]2672。劉祐因“舉奏有罪”之功而以宗室身份破格“復遷河東太守”[4]2199?？梢姡趯τ诖蚱粕矸菹拗?、“破格”選任亦有積極作用。

與之相對的，還存在一些“非常規(guī)”原因，這些特殊“破格”并不依據(jù)官吏自身素養(yǎng)，而是由出身權貴、皇帝寵幸等因素所決定。

所謂權貴，指與平民相對的包括宗室、外戚、官宦在內(nèi)的特權階層。漢代權貴子弟無論才能聲名出眾與否，都更容易獲得選拔與任用的機會。如任子制度就為官宦子弟入仕提供了便利。雖然任子制度規(guī)定“吏兩千石以上視事滿三年，得任同產(chǎn)若子一人為郎”，但是具體實施過程中，多有依靠顯赫家世打破對保任者與保任對象身份限制的。還有其他憑借家世出身打破身份限制的“破格”，如衛(wèi)青本為平陽侯騎，因外戚身份打破王國官吏不得在中央做官的限制，武帝“召青為建章監(jiān)，侍中”[3]2472，多有升遷，最終位至大將軍。東漢桓靈時期，雖然素有對宗室的限制，“自光武以來，諸王有制，惟得自娛于宮內(nèi)，不得臨民，干與政事，其與交通，皆有重禁”[11]1373，但是為了鞏固統(tǒng)治，限制宦官勢力，中央朝廷對宗室子弟“破格”，多有宗室任公卿之例。

皇帝的寵愛也是漢代官吏被“破格”選任的一個特殊原因?！逗鬂h書·楊震列傳》載：“舊典，中臣子弟不得居位秉執(zhí)。”[4]1772說明在漢代，尤其東漢一朝格外重視對宦官權利的限制，宦官以及宦官子弟不能執(zhí)掌權柄。但是據(jù)史實可知，多有宦官因為皇帝的寵幸，或者出于限制宗室、外戚的需求，獲得重要權柄，造成“枝葉賓客布列職署，或年少庸人，典據(jù)守宰，上下忿怨，四方怨毒”[4]1772的后果。尤其是單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五個宦官，因為誅除梁氏有功，得到桓帝寵幸，“破格”同日封侯，稱為“五侯”。又有“超弟安為河東太守，弟子匡為濟陰太守，璜弟盛為河內(nèi)太守，悺弟敏為陳留太守，瑗兄恭為沛相”，“五侯”子弟皆“破格”位居要職，自此之后“權歸宦官，朝廷日亂矣”[4]2520。前引《后漢書·明帝紀》“后宮之家，不得封侯與政”[4]124，說明在漢代，尤其東漢對外戚也多加限制，外戚入朝為官參與政事是被典章制度所限制的。然而以外戚身份受皇帝寵幸入仕為官，得到重用的大有人在，如霍光為大司馬大將軍并有輔政之權；王鳳等以外戚身份獲得皇帝寵幸，王氏滿門公卿，以致有了后來的王莽篡權之亂；東漢梁冀“少為貴戚，逸游自恣”[4]1178，先后擔任黃門侍郎、侍中、執(zhí)金吾、河南尹等。宦官與外戚在漢代政治生活中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皇帝對宦官和外戚權力的限制也從未停止，但是“五侯”、王氏、梁氏等人都打破身份限制，在官吏的選任中被“破格”，這與他們深受皇帝寵幸有關。

三 “破格”現(xiàn)象的影響

身份“破格”現(xiàn)象伴隨漢代官僚制度而產(chǎn)生，對漢代官吏的選任有一定影響。

其一，有利于靈活用人，避免賢能之人被埋沒?！皾h代封建官僚制度逐漸定型，以察舉、征辟用人，以文士為國家各級機構的主要人選，以上計考課為評價方式，以考核結果為官員擢升或罷免的主要依據(jù)?！盵1]與此同時，官員晉升又不拘泥于常規(guī)擢拔，對一些特殊人才敢于“破格”，說明漢代的官吏選拔具有靈活性?！埃h代官員）升轉極靈活，這又是漢制和后來極大的不同?！盵12]10-11靈活用人，顯然有利于各類人才的選拔。若是一味按照典章制度行事，既容易造成制度的僵化，又有埋沒人才的危機，長此以往甚至會滋生怨言，危及統(tǒng)治。

其二，有利于激勵他人積極進取。由上文可知，才能、聲名與功勞是官吏能夠“破格”的主要原因。官吏本身因為出眾的才華與能力得到當權者的喜愛，并以此“破格”仕進，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理想與抱負。反之，如果官吏想要獲得更多的仕進機會，想要被“破格”提拔，就一定要提高自身的素質，以常人所不能及的才華與能力獲取當權者的青睞。這樣就形成了良性循環(huán)，既激勵他人積極進取，又為國家培養(yǎng)治國理政的人才。

其三，有利于加強集權，維護統(tǒng)治?！捌聘瘛碧岚喂賳T一般發(fā)生在急需用人時期，這個時候的“破格”能夠很好地為統(tǒng)治者網(wǎng)羅人才。如漢武帝時期破格重用桑弘羊等商賈，不僅解決了當時的財政困難，而且促進了經(jīng)濟的發(fā)展，維護了封建統(tǒng)治。

當然，盡管漢代官吏選任中的“破格”行為有一定積極意義，但是由于其屬于非常規(guī)舉措，加之受制于封建專制皇權，尚不能發(fā)揮出它最大的效能。

漢代統(tǒng)治者掌握“破格”權力，若當權者沒有識別賢才的能力，只一味提拔自己寵幸之人，而不管其是否有擔任此職位的能力，就很容易造成吏治混亂，偏離“破格”的初衷，不利于統(tǒng)治。不僅如此，“破格”選拔任用官吏，打破已有的規(guī)章制度，對于之后的當權者來說，是繼續(xù)按典章制度行事還是就此修改制度就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了，這對于漢代官僚體制的定型是不利的。僅憑皇帝的喜好擢拔官吏，也是對漢代官吏選任公平性的挑戰(zhàn)，身份“破格”現(xiàn)象始終是漢代官吏選任中的特例，對于那些正常仕進的官吏來說，他人的“破格”在一定程度上則是對自己的不公。

總的來說，漢代官吏選任中的身份“破格”現(xiàn)象雖然有靈活用人、激勵他人、維護統(tǒng)治等積極意義，但是由于受制于皇權，又有失公平，不利于吏治的發(fā)展。究其根本，則是漢代官僚體制尚不完善。對漢代官吏選任中的身份“破格”現(xiàn)象進行分析，有利于更加全面地把握漢代的官僚制度。另外，進行關于漢代官吏選任制度的研究，吸取前人選取、任用人才的經(jīng)驗教訓，對于今天更好地選賢任能、合理使用人才亦具有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