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金生
(云南民族大學,云南 昆明 650504)
在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之前,蔣介石早已注意經營西南,在1934年借機派遣中央參謀團入川,又于1935年成功改組貴州省政府,西南邊疆的政治形態(tài)、地緣格局均發(fā)生重要變化。一方面國民政府中央增強了對西南邊疆的政治影響,另一方面也引起龍云、劉湘等滇川地方實力派的警惕,與蔣介石為代表的國民政府中央關系更趨復雜。自民國以來,四川地方實力派一直紛紜雜沓,至二劉之戰(zhàn)后才逐步趨于穩(wěn)定,劉湘逝世后四川又逐漸被納入國民政府中央軌道。與川黔相比,云南自袁世凱統(tǒng)治結束之后,第一、二代地方實力派雖有更迭,但較為穩(wěn)定,且一直存在至國民黨政權瓦解為止。研究云南地方實力派與國民政府中央關系的演變,在某種程度上可進一步窺探民國西南邊疆區(qū)域政治的復雜演變。
關于蔣、龍關系,一直受到海內外學術界的廣泛關注,不論是專題論文,還是研究專著,抑或西南地方通史性論著,對此均有關注。①既有研究或側重于宏觀敘述,或側重于某一具體事件的討論,或論述其他議題時兼有關涉,均從不同視角對蔣、龍關系作了深入探討。筆者曾撰文對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前后時期龍云的言行進行過探討,②近年在梳理、研讀相關文獻資料過程中對這一問題的認識又有所深化,故本文擬結合自身陋見,在前賢既有研究基礎之上,以蔣、龍居于不同身份的政治利益訴求為主線,以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的歷史脈絡為主要場景,對雙方在政治、軍事諸方面的合作與博弈進行勾勒,以期從整體上呈現在國家危難的歷史情境下西南邊疆區(qū)域復雜的政治面向。文中不足之處,敬請方家指正。
七七事變爆發(fā)后,蔣介石決定“對各省主管征求意見”,③經過統(tǒng)籌協調,定于8月7日在南京召開國防會議。
在七七事變之后,雖然龍云當時也表示擁護國民政府中央,但據李宗仁言,龍云對蔣介石能否堅持抗戰(zhàn)是心存疑慮的。④龍云出于自身利益的考慮和政治的需要,在上臺初期不得不追隨蔣介石。但是,作為地方割據勢力的代表,他又不可能完全聽命于蔣,“把云南視作自己當然的領地和勢力范圍,不允許旁人涉足”。⑤不過,龍云還是趕赴南京。在維護地方政治勢力與國家利益之間,龍云選擇了后者。⑥
8月2日,龍云致電蔣介石,稱“非集我全民力量,作長期抗戰(zhàn)之計,無以救危亡”,表示對日全面戰(zhàn)爭開始后,云南可組織6萬至8萬的建制部隊,赴前方支援抗戰(zhàn)。⑦蔣介石表示令軍政部統(tǒng)籌辦理龍云的建議。⑧此時,龍云對國民政府中央的抗戰(zhàn)態(tài)度并不清楚,他趕赴南京,一方面是基于國家大義的考慮,一方面也是想了解中央態(tài)度而決定下一步之行止。孫渡就認為龍云赴京,“在目前時機實屬必要”。⑨龍云也表示:“中央內容不甚明了,故親赴京一視?!雹恺堅朴?月9日抵達南京。在國防會議召開的當天,蔣介石還在思考應如何對“川滇之處置”,對西南地方實力派的態(tài)度相當重視。
此次南京之行,是龍云掌握云南地方最高權力后第一次入京,受到了蔣介石的高度重視。據龍云回憶,蔣在面見他時提出云南派遣兩個軍參加抗戰(zhàn),他表示可以先出一個軍,另一個軍則要視戰(zhàn)爭情況而定。在8月12日、15日,龍云先后在不同場合表示支持抗日的態(tài)度。12日,龍云稱:“滇省軍隊早經整理就緒,隨時皆可為國家而效命也”。15日,又表示:“大敵當前,必須舉國上下一心,團結御侮”。這些言行表明龍的地方意識服從了國家大局。
龍云回昆后,隨即召集云南地方軍政負責人,進行抗戰(zhàn)的相關部署。8月28日,何應欽致電龍云,稱其“就滇省退伍壯丁征集六萬至八萬之數,組成建制部隊增防前方”之議,因“餉糈器幟,急切均難籌撥”,故“似可轉令作為□□補充野戰(zhàn)及后方補充營之用?!焙螒獨J改變之前蔣介石同意龍云將云南退伍壯丁組成軍隊建制的建議,不可能不與蔣介石商量。蔣作為國民政府實際的最高領導人,之前對龍云組軍建議的同意,是從國家戰(zhàn)略層面肯定龍云的抗日態(tài)度以獲取其支持,但具體的戰(zhàn)術部署考慮并不完備。其后的事態(tài)發(fā)展與蔣、何的設想并不相同,這反從另一維度說明了龍云對抗日的積極態(tài)度。
此時的對日問題關系著國家與民族存亡,為國人所共同關注。龍云作為一省之最高當政者,不能不慮及于此,他對抗日問題亦有較深認識。9月4日,他建議蔣介石應將所有精銳部隊及重要武器分期使用,明確判斷“中日戰(zhàn)局,就管見所及,以持久戰(zhàn)于我方有利”。這一建議,得到了蔣介石贊同。然而,戰(zhàn)事迅速發(fā)生變化,之前何應欽對龍云主動組軍作戰(zhàn)表示委婉拒絕之意,很快蔣介石又急切要求“滇省軍隊,務望從速出動為盼”。蔣在9月5日甚至表示:“兄(指龍云,引者注)部何日出發(fā),務望于下月中能集中常德,如何?盼詳復?!睂τ谑Y的焦急催促,龍回答稱其“籌畫人員武器之補充與人事之調整,已有端倪”,但軍需軍械物品籌備、部隊官兵餉用、交通運費等方面都存在一定困難,希望中央補助。龍云強調:“此次出師,滇省所有武器,雖由地方購辦,然皆國家之力。”龍云從南京回來后就組建六十軍,由盧漢擔任軍長,下轄3個師。六十軍于9月底組建完成,10月8日開始由曲靖、昆明分頭出發(fā),經貴州入湖南參與抗戰(zhàn)。滇、川地方軍隊雖然表示出兵抗戰(zhàn),但蔣認為他們出發(fā)遲緩,內心不滿,在10月2日的日記中稱“川滇各部至此方出動,何怪各國觀望”。
客觀而論,滇軍出兵較遲雖然難免有一定的主觀因素影響,但與云南地方實際情況尚相符合。龍云在10月9日給盧漢的電文中說明了此點:“抗日問題,早即料有今日。故于委座兩次蒞滇之時,曾面呈將來抗日應需滇軍參加否?承答云:恐用不著。迨今年兄(指龍云,引者注)入京,見情勢緊張,亦曾建議滇省可添練六萬八萬或十萬,宜先籌劃,以備不時之需,事畢負責解散,乃未蒙軍政部采納。繼而突命出兵。此次馬上組織六十軍出發(fā),已屬竭盡心力。但若需要,再出十二團,亦尚可能。惟除此十二團及六十軍之陸續(xù)補充外,如尚需多兵,則事前毫無準備,一時恐來不及。須請[中][央]指示方略,方能辦理?!鞭裰敃r龍、盧關系,此電應是龍云對參與抗戰(zhàn)行為的真實態(tài)度與思考??梢杂^察出,龍云主動提出組織軍隊出滇抗戰(zhàn),這一行為是在個人、地方與國家利益糾葛下的政治選擇,也從另一方面印證了前面所引述的其回答蔣介石稱云南軍隊出滇在經費上存有困難的真實性。不過,此時蔣介石急于希望滇軍“于九國公約會議之初到滬參戰(zhàn)”,不斷電催龍云令滇軍兼程急進。龍云接電后一方面回復蔣介石,一方面也電催滇軍盡力“早到前方”。
10月29日,盧漢抵達武漢,并于次日乘湘和輪到南京晉見蔣介石。蔣在接見盧漢時,要求云南還要繼續(xù)出兵并先出12個補充團,龍云親自到達南京進行商討。對于蔣的要求,龍云向盧漢表示,雖然云南準備的12個補充團已成建制,但還須訓練并由軍政部撥款接濟才能成行。盧漢要觀察“京中近日狀況如何?外交聯蘇事有無成就?川桂軍加入后,真相如何?”龍云雖然支持抗戰(zhàn),但對蔣介石的部署、與各地方關系的變化等仍心存疑慮。
11月7日,已抵達南京的盧漢向龍云報告了各方對滇軍的評價及上海戰(zhàn)情,其中包括:一,各方均謂滇軍素質優(yōu)良,裝具完全,具有相當訓練;二,上海方面,我方運動困難;三,龍云曾電告中央,如前方需要滇軍所存彈藥,即運京應用。蔣介石接電后,將電文發(fā)交各部傳觀,稱:“滇省素稱貧瘠,能有此存儲,深為驚異”,稱贊龍云“公忠體國,光明磊落之態(tài)度,尤為全國所僅見”。此語雖有鼓舞士氣之意,但也說明滇軍抗戰(zhàn)得到了蔣的認可。
雖然按要求派遣了六十軍出征,但龍云對蔣介石領導的國民政府的抗戰(zhàn)準備是頗有看法的。1937年11月12日,龍云在給盧漢的電文中表達了對抗戰(zhàn)準備不充分的不滿情緒,稱:“此次抗戰(zhàn),事前中樞一切準備,殊欠充實。自發(fā)動之后,除將士用命抵抗外,他無所表現?;I備未免過空,非常危險。目前只有盡力人事。國運如何,聽之天命而已”。在前線不斷失利的情況下,龍云認為,“南北戰(zhàn)區(qū),先后失利。影響之大,已不可思議”,稱緣于“平時言而不行,養(yǎng)成惡習。且不開誠,有以致之”。此語實則是對蔣介石的責備,但他也強調“大勢已如此,惟有積極準備”。龍云觀察當時的全國抗戰(zhàn)形勢,認為“華北恐已非我所有,長江亦非安全之地”,惟有西南各省“可以支持耳”。但西南各省,“粵自顧不暇;桂則囂張成性,外強中干;川則多頭,毫無基礎;瀟(應指唐生智,字孟瀟,引者注)則一無所恃;湘(應指何鍵,此時任國民政府內務部部長,引者注)雖大有可為,惜無軍權在握”,故“如滇健全者已屬寥寥。今后責任之重,滇人當無法避免”。龍云實含有對國民政府抗戰(zhàn)組織不力的不滿情緒,對滇省自身的看重在某種程度上也表現了其抗戰(zhàn)決心。西南各省局勢如此復雜,龍對蔣介石的態(tài)度則更加疑慮。11月24日,龍接到盧漢報告“于學忠附敵已證實”的消息,認為此“皆為中央欠于開誠,不起用漢卿之故也”。雖然于學忠附敵為信息錯誤之言,但龍云的判斷表露了對蔣介石的失望。
不過,龍云仍積極支持抗戰(zhàn)。11月30日,蔣介石致電龍云,稱:“望兄力促永衡率部兼程馳進,赴京增援”。龍云一方面表示已令滇軍積極準備,一方面稱蔣氏本人“關系國家安?!鼻邑撚小敖y(tǒng)籌全局之責”,應將固守南京之任務交由他人。龍云并要求盧漢加快進程,稱滇軍若能于此時加入前線,則“在最高領袖親自指揮之下報效國家,實為千載一時之機會”,表現了堅持抗戰(zhàn)的積極態(tài)度。然而,很快南京失守,全國震動。龍云對此亦感憂慮,并試探蔣介石的抗戰(zhàn)態(tài)度:“最近我軍退出南京后,北平傀儡政府已發(fā)現,而俄尚沉寂無聲。以后國策有無變更,目前如何進行,祈秘示,以資遵循”。蔣介石表示:“抗戰(zhàn)為既定國策,決無變更。目前國際形勢,漸有積極征象。我茍艱苦撐持,必能日見好轉。”這或說明彼此并不信任,均擔心對方態(tài)度發(fā)生變化而致局勢混亂。
龍云十分關注時局走向。12月17日,龍在致盧漢的電文中對時局作了分析。首先,強調目前軍事迭挫且南京失守,“一般意志薄弱之輩,心志難免不為之動搖”,“惟委座仍堅持其長期抗戰(zhàn)之主張。其內容何所恃,不特外間不知”。其次,假使南京政府崩潰,“于俄當大有不利”,或因“傀儡出現之故,激動俄國提前出兵,亦未可知”?!皩ν饨惶群翢o把握,早應謀妥協之計。計不出此,豈竟忍以全民族為孤注乎”,判斷“不久必有總解決之日?!边@些表述反映了在復雜形勢下龍云對抗日走向的認識,也透露出其與國民黨另一高層汪精衛(wèi)聯系密切。
各方對抗日局勢發(fā)展走向亦多有揣測。12月23日,龍云致電蔣介石,表示“堅持既定政策,貫徹始終,誠為目前之惟一救國途境[徑]。假使稍變,不特外援絕望,內必因之而崩潰”。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尤其南京失守后,各方人心起伏不定。龍云此電既表示其抗戰(zhàn)決心,實則也有探查國民黨中央政治態(tài)度之意。蔣介石復電稱“中樞同人,對既定國策,絕對一致。并請詳為解釋為荷”。事實上,在27日的國防會議上,“討論敵人所提條件,多主議和”,致使蔣介石感慨“本黨老糊涂亡國元老之多,此革命之所以至此也”。蔣介石復電,既是安撫龍云以取得支持的行為,也希望借此減少各方對國民黨中央高層紛歧猜測之意圖。
其時,日本也向蔣介石提出議和條件。1938年1月2日,蔣介石認為“倭寇所提條件等于滅亡與征服,應即嚴拒”,同時思考“萬一武漢失陷,退守川黔,則國內變化與倭寇壓迫之推想”。在此形勢下,各實力派的態(tài)度十分關鍵。1月2日,蔣致電龍云:“抗戰(zhàn)前途,益形嚴重?!瓏H方面,對我仍表同情。惟因歐洲局勢多所牽制。現正盡力運用,以待國際間之轉變。吾兄關懷大計,于國家前途,必有明確之觀察,卓見所及,尚希詳示”。1月4日,龍云復電稱:“至和議一層,查我原未絕交宣戰(zhàn),第三國出面調停,在理在勢,均似均未便拒絕。惟敵方條件異??崂?貿然言和,不但國際形勢為之動搖,國內亦難免發(fā)生重大影響。愚意□將所提條件,征詢□□□□ □□□□□□□□□□考慮和議。否則,仍惟準備繼續(xù)周旋”,此時川情復雜,蔣介石不希望云南再添變數,對龍云極為客氣。就重大外交決策征詢龍云意見,既表現開明的集思廣益態(tài)度,也含有信任、尊重龍云之意。龍云的回復亦謙恭。雙方雖各有揣測,但關系尚屬良好。
1937年11月國府西遷重慶后,龍云于12月24日專門拜訪周鐘岳,謂國府西遷重慶,云南省政府宜派人到渝慰問,表示擁護國府、堅決抗戰(zhàn)之意,希望周氏能夠代表云南方面前往重慶并陳述下列事務:一,國民政府中央既定之抗戰(zhàn)政策,不論前方戰(zhàn)事如何,不宜中途變更,以避免內外糾紛;二,云南始終擁護國府既定之抗戰(zhàn)政策;三,云南軍隊除六十軍外,可再派出兩軍出滇抗戰(zhàn),將來龍云亦可親自督師前往;四,滇軍出師相關費用雖由云南籌備,但國府中央應知其困難;五,希望云南省府人員參加鹽務管理局,使之明了相關費用之實際開銷而好預計財政;六,滇川鐵路由國府中央議定開辦,由云南承擔500萬元,云南方面可以解決,但要明確核實傳聞中成渝鐵路修筑款項來源;七,滇緬公路已由中央決策,云南方面當盡力督辦;八,關于修筑敘昆段馱運大路的具體事宜應明確;九,見到林森時,對于發(fā)布唐繼堯國葬事宜表示感謝;十,云南大學由省立改為國立大學,其原來由云南承擔的經費仍將繼續(xù)擔任,貴州無設大學基礎,將來可把云南大學或改為滇黔大學,設一分院于貴陽。此外,還有與國府當局商討中央機關及川滇兩省合作等事宜。周鐘岳于1938年1月抵達漢口,盧漢在1月13日向龍云匯報了周氏的行程及蔣介石以韓復榘未奉命令擅自撤退為由將韓氏扣留查辦的情況。其后,周鐘岳先后與張群、資源委員會專門委員林繼庸等人會晤,商談了軍事、政治及經濟機構諸問題,在1月19日得到蔣介石會見。周鐘岳向蔣介石轉陳了前述龍云的相關囑托事項,得到蔣介石稱贊:“龍主席公忠體國,至為欽佩;將來能再派一兩軍參戰(zhàn),尤所盼望,惟滇省為重要國防,龍主席仍應坐鎮(zhèn),不必親出督師。至所商歸并運署及修筑滇川鐵路、滇緬公路、充實大學等事,當轉告主管各機關,妥為辦理”。
2月20日,時值昆明航空學校舉行畢業(yè)典禮,蔣介石委托龍云代其出席并授予文憑,并稱:“以后關于航校諸事,請兄(指龍云,引者注)代中時常視察,指導一切。對于軍風紀,尤希特別注重整飭為盼”。蔣介石的這一安排,雖屬事務性的部署,但從語氣上表現出對龍云的信任與倚重。這一態(tài)度,與前述他迫切希望云南出兵抗戰(zhàn)有密切關系。
蔣介石迫切希望云南能多出部隊抗戰(zhàn),而川事在劉湘逝世后又陷糾葛,為穩(wěn)定西南政局,更需龍云支持。4月21日,就王纘緒任四川省主席、潘文華為川康綏靖副主任、劉文輝任重慶行營副主任、王陵基為第三十集團軍總司令一事,蔣介石專門致電龍云,言上述計劃可使四川內部穩(wěn)定,詢問“兄意以為如何”。早于20日,蔣介石因臨沂失陷,故令“滇軍留臺兒莊”。蔣介石在21日致龍云商討川事的電文,顯然是對龍云的示好與尊重。4月25日,蔣介石一方面計劃將“川令通知志舟”,一方面也計劃“催滇、粵出兵”。
這一時期,蔣介石與龍云雖然在出兵步驟、出兵時間等一些具體問題上未達成一致,但整體上互相表示了尊重,表面上呈現出一種友好的關系。但伴隨全面抗戰(zhàn)及各方形勢的不斷變化,蔣、龍的矛盾與猜疑不斷加深。
滇軍在臺兒莊戰(zhàn)役中表現英勇,但傷亡亦重,六十軍“奉令縮編為一師”。而龍云認為“應恢復三師建制”,同時詢問盧漢“李既十六號離徐,該軍何以十九號始行撤退?是否事起倉猝?李未及下令,抑系有意為之?”又問,“此次徐州會戰(zhàn)部隊達數十萬之眾,李、白措施如何?有無錯謬意存私見之處?”龍云對滇軍在前線的處境及戰(zhàn)況擔憂,對作戰(zhàn)部署心有猜疑。其時,蔣介石面臨的內外壓力甚大,對內仍決定采取所謂“團結內部,委曲求全”之策,對龍云以籠絡為主。6月7日,蔣介石致電龍云,稱:“務望兄處第二期部隊提前出發(fā)增援”,并邀請龍云到武漢“面商一切”。蔣介石不斷催促出兵,但龍云以軍械不充分為由應對,蔣則表示軍械可由中央補助。龍云在11日致電盧漢,稱:“惟查中央部隊頗多,若俟我軍到齊后始行具領,則恐臨時掣肘,不敷分配,坐誤事機”,要求盧漢就近先向蔣介石及軍政部代領軍械存儲起來。龍的布置表明了蔣、龍的互不信任。
就龍云赴武漢一事,盧漢在6月12日致電龍云,稱:“此行關系于滇省之地位增高與恒[國]家前途者甚大”,勸其“毅然駕臨”。盧漢這一勸電,有其自身之考量。蔣介石在9日下令,升盧漢為第三十軍團軍團長。筆者目前未見到蔣介石此前與龍云商量的相關文獻,僅見蔣介石在14日致龍云的電文,稱:“茲任命盧漢為第三十軍團軍團長。除分電給委外,特電知照”。對于地方實力派而言,軍事實力是其根本,蔣的這一任命雖然提升了滇軍六十軍地位,但同樣也會削弱龍云對六十軍的控制權。當事者盧漢對此自然小心翼翼,曾專門向龍云請示是否可以就職,而其勸請龍云赴武漢,也有讓龍云親自了解六十軍具體情形之意,以避免矛盾。在此形勢下,龍云自然不能不讓盧漢就職,他在13日回復盧漢,稱:“電邀赴漢,意義重大,亦知與尋常不同”,表示等五十八軍準備就緒即可赴漢;另外,“委座即明令以弟(指盧漢,引者注)任軍團長,望即遵令就職。至此后部隊如何統(tǒng)轄,系統(tǒng)如何規(guī)定,想委座自有計劃,勿庸顧慮”。龍云雖對盧漢言“勿庸顧慮”,但涉及部隊統(tǒng)轄諸事,其不可能真由蔣介石完全決定。事實上,龍云對出滇參加抗戰(zhàn)滇軍的控制權十分重視,向盧漢表示后續(xù)滇軍到達后,可以編為3個軍,軍長人選盧漢可以建議,但僅作為參考,最終由龍云自己決定。圍繞參加抗戰(zhàn)滇軍的控制權,成為了龍云、蔣介石博弈的一個關鍵問題。由于龍云在后續(xù)出兵、赴武漢面談問題上不積極,蔣介石內心日漸不滿 ,開始由前期的不斷稱贊而逐漸抱怨。在6月22日,蔣介石在日記中“注意”項中的第一條就稱“滇龍態(tài)度為抗戰(zhàn)以來惟一不力,而且妨礙也”。
伴隨抗日形勢的嚴峻,日本不斷發(fā)動心理戰(zhàn)術,散播“西南將與中央脫離”關系的謠言,引起各方猜疑。在此形勢下,蔣介石迫切希望龍云赴漢以破謠傳。蔣介石除了電催龍云本人外,還不斷讓盧漢催促龍云盡快繼續(xù)出兵并親赴武漢。盧漢雖以“滇省系后方重鎮(zhèn)”,龍云以不能暫離職守為由答復蔣介石,但同時也勸告龍云消除顧慮,親赴武漢以“使敵方無從再事挑撥離間”。對于盧漢建議,龍云回電言:因一直從事后續(xù)出滇部隊的編制與補充工作,故一直未能赴漢,但昆明同人“無不一致贊同前往”。揆諸客觀,龍云對親臨武漢不可能不有所顧慮,以盧漢對云南政情及龍云性格之了解,其言并非空穴來風。龍云的回電仍避重就輕,并未明說何時入漢,反現其心中的遲疑不決。
不過,在反復權衡利弊后,龍云還是于7月19日到達武漢。而7月18日,蔣介石還在思考對“川滇辦法”。龍云入漢,蔣介石在19日的日記中,稱:“此為內部精神統(tǒng)一之表現,使敵寇遭受打擊甚大也”,龍云此行的政治意義甚大。7月21日,蔣介石專門思考“對志舟應說之話”;23日,蔣、龍會談達兩個小時以上;24日,蔣與王纘緒、龍云“各別談話甚久,會報如常”。所談時間較長,則商談內容也應較為深入。26日,蔣介石“晨訪龍云,云猶未起”。這些細節(jié),說明蔣介石對龍云此行相當重視。
蔣介石一再強烈邀請龍云入漢,與當時的復雜形勢有著密切關系。1938年初,日本發(fā)表宣言,聲稱不再以蔣介石為對手,而愿與各省政府主席簽訂平等條約,協助中國“新”政權建設。楊維真根據相關資料研究,認為龍云此時曾為這份宣言所動,在1938年5月徐州大戰(zhàn)失利后,龍云、劉文輝曾派人和1937年底在北平成立的“中華民國臨時政府”王克敏投降派聯系,表示欲組成川滇康黔四省聯盟,發(fā)起和平運動;龍云還通過云南富滇銀行派駐香港的分行經理蕭壽民,與日本駐香港國際間諜鹽荒互有接洽,當時有謂日本稱龍云為“云南王”的傳說。前述盧漢所言的“西南將與中央脫離”的各種社會傳言,即是指此。因此,龍云這次親自抵達武漢,給予了蔣介石相當的政治支持。龍云在武漢期間,蔣介石對其之招待甚為殷勤,曾對龍言:“志舟兄此次到武漢,等于帶著百萬雄師來的”。張群對龍云解釋稱,因日本對外稱中日問題不以蔣介石為對手,蔣介石恐“地方人士及抗日將士對他的威信有所動搖”,故龍云此次來漢,蔣介石特別高興。武漢之行,表現了龍云的抗戰(zhàn)決心及對蔣的支持,暫時緩解了雙方的矛盾。
龍云對軍權極為重視,雖然五十八軍、六十軍已開赴抗戰(zhàn)前線,但其仍牢握著主要軍官的任免權。在成立第三十軍團后,就軍團人員的升委及人選調整,盧漢都一一向龍云報告。龍云表示除副軍團長高蔭槐及副軍長張沖由其親自向軍政部核辦外,其余各員均遵照盧漢的方案辦理。龍云雖作如此表態(tài),但盧漢十分謹慎,仍請龍云就副軍團長、副軍長、師長、副師長各員“迅電軍政部核委,以專職責”。這既說明龍云對軍事力量指揮權的重視,也表現龍云、國民政府中央之間關系微妙,各方對滇軍指揮權的布局心態(tài)復雜。
9月8日,盧漢以抗戰(zhàn)中滇軍因“中樞無人”導致被“先后分割,零星使用”為由,向龍云建議將先后前來的6個師編為1個集團軍,下轄3個軍,每軍轄2個師。龍云同意了這一建議。對于集團軍總司令之職,何應欽、龍云及盧漢對此問題都進行了較深的考量。9月26日,滇軍第一八二師副師長邱開基致電龍云,稱何應欽召其詢問將滇軍編為集團軍的具體辦法,探詢其由龍云兼任或由盧漢升任集團軍總司令一事的意見。邱向何稱,龍云“素重官階,嚴明賞罰”,雖“實則屬意永公”,但因盧漢剛升為軍團長,又遞升為集團軍總司令則“恐礙中央爵賞”,故有所擔憂??紤]國民政府及云南地方實況,建議由龍云兼任集團軍總司令,而以“永公副之”。這從另一層面折射了滇軍集團軍總司令職務任命的微妙。
蔣介石及何應欽本有意將集團軍總司令職務委任給盧漢,這有利于對前線抗戰(zhàn)滇軍的直接指揮,但又恐引起龍云不滿,并且盧漢的態(tài)度也十分謹慎。邱開基先后在國民黨中央及云南地方任職,對各方復雜情況頗有了解,其建議既關照了龍、盧及國民政府中央各方之關系,也避免引起矛盾。何氏詢問邱開基,而邱氏以副師長之職直接致電龍云,某種程度上也是國民黨中央就此事對龍云態(tài)度的試探。龍云次日回復稱:“集團軍總司令之職,如中央認為盧永恒[衡]甫就軍團長,即予升充嫌過速,且盧軍團長現又兼有軍長責任,有窒礙時,則集團軍總司令可由余兼任。否則,仍以直接發(fā)表盧永恒[衡]為是。望即轉達何部長?!饼堅浦~雖然委婉,但實則表明其有意兼任集團軍總司令的態(tài)度,目的是為了牢固控制這支在外的滇軍。國民政府中央對此也心知肚明。29日,邱開基回復龍云,稱:“奉諭已于感日電請鈞座兼任總司令,惟恐鈞座一時不能親臨指揮,故以永公為副。倘鈞座能啟節(jié)督師,則中央當以更崇高之名義倚重鈞座,籍挽危局”。蔣、何雖有削弱龍云對前線滇軍影響之意圖,但也不敢激化而引起矛盾。9月底,國民政府正式下令將抗戰(zhàn)滇軍編為第一集團軍。10月1日,下令由龍云任第一集團軍總司令。然而,由于第一集團軍歸屬第九戰(zhàn)區(qū)司令薛岳指揮,薛岳曾擔任過滇黔綏靖公署副主任,為龍云下屬,若此則龍云面上不適當,故龍云很快又要求由盧漢擔任集團軍總司令,由高蔭槐任副總司令。龍云雖力圖控制前線滇軍,但各方在滇軍人事布局上的矛盾則日漸突出。
10月17日,盧漢就致電龍云,稱五十八軍孫渡部抵武漢后對改編不滿,導致何應欽“疑滇軍內部意見紛歧”。盧氏言滇軍內部“裂痕已生”,“萬一力與愿違,惟有讓賢,以免誤國誤滇”。這一情況的產生,既有國民政府中央與滇軍各軍官密切接觸,對五十八軍相關軍事行動“直接電令”,以各種方式分化滇軍的緣故,亦與其雖系前線滇軍最高軍官,但無最后決策權有關?!白屬t”之語,實則也含有一定委屈或不滿的情緒。接電后,龍云要求“以后五十八軍一切命令承轉,對中央或本省應概由軍團長核轉,以資統(tǒng)一,而免紛歧”。對于國民政府中央直接指揮滇軍行動的情況,龍云的態(tài)度十分強硬。10月18日,龍云急電盧漢,要求盡快成立集團軍總司令部,以方便其有效指揮滇軍。對于蔣介石直接電令五十八軍開赴崇陽的行為,認為“此項電令若未經轉飭,殊非正辦”,要求“務須即日負責確實掌握指揮”,“以后凡未經轉令,無論任何命令,不能直接接受,以維軍紀,而遵緒統(tǒng)”。此電是對孫渡于15日向龍云匯報蔣介石直接催令其率部開赴崇陽、蒲圻兩處集中的反應。龍云在17日指示孫渡,要其一切行動“請示軍團長辦理,如直接奉命,誠如來電所云,勢必分割,孤我勢力”,以后無論“任何來電調遣,應據理呈明,以維系統(tǒng),而便緩沖”。龍云對蔣直接指揮滇軍的行為十分不滿,抵制態(tài)度也相當強烈。為表明其態(tài)度,龍云于18日致電軍令部長徐永昌,稱五十八軍“開拔崇陽,實屬困難”,直接言“該軍早奉明令,撥歸卅軍團指揮,以后一切命令均應由該軍團長轉飭遵辦,以維系統(tǒng),而免紊亂。并請飭注意為荷”。龍云的這些強硬措辭,使蔣介石意識到稍一處理不當,即易引發(fā)矛盾,故亦在18日專門致電龍云,稱同意龍云之意,“第五十八軍已令歸盧漢代總司令指揮。該軍所缺無線電亦令照發(fā)”。
龍云要求部屬拒絕執(zhí)行蔣介石的命令,對滇軍軍事指揮權十分重視和敏感,這是亂局形勢下中央與地方關系的真實面向。蔣介石雖對龍云相當不滿,但格于形勢,也不得不對龍氏作出妥協以維持團結景象。圍繞軍事指揮權的博弈,使龍云武漢之行后與蔣介石矛盾的短暫彌合之勢再度破損。龍、蔣圍繞滇軍軍事指揮權的博弈,在全面抗戰(zhàn)時期一直延續(xù)。
武漢失守后,國民政府的重心轉移于西南地區(qū),龍云與蔣介石在政治、經濟、軍事權力諸方面的摩擦亦隨之增多。1938年12月18日,國民黨副總裁汪精衛(wèi)自重慶飛抵昆明,并于19日由昆明出走河內。這一事件發(fā)生后,龍云與蔣介石彼此的猜忌更深,自此未再彌合。
武漢會戰(zhàn)失利,國民政府面臨的形勢危急,內部分裂形態(tài)更加突出。盧漢觀察言:“現國家前途如許嚴重,和既不可,戰(zhàn)又不能,而黨派之間磨擦益甚,初未嘗以當前國難稍泯其自私自利之心。年余抗戰(zhàn)之結果,文治多主和,軍人多主戰(zhàn)。但究其實際,主和者徒懔于危難,主戰(zhàn)者亦非其本心。以職年余之觀察,高級者既鮮指揮之能力,下屬者又無必死之決心”。這一分析深刻呈現了武漢會戰(zhàn)后國民政府主和、主戰(zhàn)分裂之情形。以汪精衛(wèi)為首的主和派與日本一直存在聯系,龍云、潘文華日常亦與汪精衛(wèi)有所聯系,坊間多有傳聞。1938年12月5日,蔣介石“聞川滇潘(文華)、龍(云)與汪勾結之謠傳”,但決定“姑置之”。而在12月16日,龍云專門派遣龔自知攜其親筆信到重慶面呈蔣介石,“要求款械”,表示忠誠于蔣,蔣則專門回信“勉慰”。因武漢會戰(zhàn)失敗,蔣介石內外壓力更大,日本亦不斷發(fā)動宣傳攻勢,蔣既希望龍云堅定支持其抗戰(zhàn),又擔心龍云與汪精衛(wèi)靠近,12月17日還“以龍云態(tài)度不明為慮”。未料,次日汪精衛(wèi)就到昆明,并于19日出走河內。這使蔣對龍云疑慮更深。
在汪精衛(wèi)19日離開昆明當天,龍云曾致電蔣介石,稱:“汪副總裁于昨日到滇,本日身感不適,午后二時半已離滇飛航河內。昨夜及臨行時,兩次電詳呈”。蔣得知信息后,認為“此事殊所不料。當此國難空前未有之危局,不顧一切,藉口不愿與共黨合作,拂袖私行,置黨國于不顧。豈是吾革命黨員之行動乎!痛惜之至,惟望其能自覺回頭耳”。于21日致電汪氏,稱:“聞兄到滇后即感不適,未知近狀如何,乞示復”。蔣試圖采取緩和的態(tài)度穩(wěn)定汪精衛(wèi),以爭取其改變計劃。12月22日,龍云再次致電蔣,稱汪精衛(wèi)臨行之時,“明言與敵倭有約,到港商洽中倭和平事件”。對于汪精衛(wèi)此舉,蔣介石深感憤怒,稱:“不料其糊涂卑劣至此,誠無要救藥矣”,但也在判斷其影響,對“黨政軍以及各地之關系應特加審慎”。
蔣介石對汪精衛(wèi)出走的影響思慮甚多。23日,他思考“廣東軍人是否受汪影響?”“政府內部受汪影響之人幾何?”雖然蔣判斷“汪確有整個背叛黨國奸謀”,要打破其“抗戰(zhàn)計劃”,一度“決心發(fā)表宣言,使其賣國奸計不售”,但最后還是決定采取穩(wěn)進方式,以盡量爭取各方支持。12月25日,蔣致電龍云,稱:“此時吾人均宜為汪先生(指汪精衛(wèi),引者注)寬留余地,故馬電轉述彼(指汪精衛(wèi),引者注)言與某有約云云,擬與兄暫互守秘密,勿為他人道。想兄亦同此意也”。蔣不愿意刺激汪,還希望汪能夠回頭,故言為其“寬留余地”。
龍云對汪精衛(wèi)的態(tài)度較為復雜。12月22日,龍致電盧漢,語涉汪氏在滇言行,稱:“汪先生前日到滇,昨赴港,愿效昔之李鴻章、今之張伯倫,與日方直接商洽,不顧一切,力主和議,加入防共協定。因在渝受人攻擊,蔣、汪之間亦未盡同意,故謂成則返渝,否則不再返渝,云云。語氣憤慨,大有各行其志之慨。大局如此,兄聞之憂心如焚,黨內糾紛從此又開始矣”。汪精衛(wèi)與龍云長期保持聯系。從龍云之語可以觀察出,汪在昆明較為直接地向其闡述了政治主張,并言及國民黨高層派系紛歧,明確表示“成則返渝,否則不再返渝”。從對汪的稱呼而言,龍云對其較為尊重,但又在汪氏離昆當天即將這一信息報蔣。這一舉措,表明龍對蔣、汪態(tài)度的游移。客觀上,汪精衛(wèi)此時仍是國民黨二號人物,龍雖然知曉汪氏離昆目的,但就其地位而言,自然無法干預汪氏之行動。盧漢對龍的政治態(tài)度及心理十分了解,在回電中對汪氏離滇行為并未直接言及,僅稱高層糾紛不斷,“艱危之局,非一二領袖獨當其沖所能濟事”,含有勸解龍云不要輕易選擇同意汪氏個人主張之意。結合盧漢此時身在抗戰(zhàn)前線,并與蔣接觸頗多的情形,其在對日態(tài)度上更傾向于支持蔣氏,但蔣、龍關系復雜,而其與龍又關系微妙,其措辭相當謹慎。
龍云對汪精衛(wèi)由昆明離滇可能引起的諸多連續(xù)效應十分清楚。就前述蔣在25日的指示,他于28日復電,稱:“鈞座(指蔣介石,引者注)與汪先生既同時在渝,此種國家大計,而晤談時,幾未提出開誠相商,遽然離渝,足證其此行另有懷抱。此刻惟有照鈞座電示,除代彼寬留余地外,一面迅謀挽救,以免誤己誤國”。此電含有自我辯解之意,龍當然能夠判斷出汪由昆離滇,必引起蔣的猜疑,但他未直接解釋,而稱汪與蔣同在重慶但未就抗日問題進行具體商談,自是汪另有謀劃的表現。換一視角,汪長期在重慶,蔣本人都不了解其真實的對日態(tài)度,而汪氏經云南時龍云未采取阻止其離昆的措施,自然有了合理邏輯。經龍云的解釋,蔣對龍的態(tài)度漸有變化,日記中稱“云南態(tài)度最近亦有進步”。龍云建議蔣介石對汪精衛(wèi)“迅謀挽救”。蔣介石認為:“滇龍對汪之處置意見應予考慮,但汪不可救藥矣?!?/p>
蔣對龍雖充滿懷疑,但未將其置于汪派嫡系看待,然對“云南動態(tài)”仍十分關注。當日本廣播宣傳云南消息時,蔣在1939年1月20日的日記中稱“敵廣播忽傳云南忠于中央之消息,豈汪與敵勾結如此之深,乃可使敵之宣傳更改其方法乎”。思考“敵與汪勾結已深,而滇省是否受有影響,汪之背景何在,皆不得不研究也”。其時社會各界輿論對云南多有猜測,蔣懷疑日方此舉是配合汪精衛(wèi)緩解云南輿論困境行為,轉而對龍云的疑慮更深。1月23日,蔣介石就對龍云表現出強烈的猜忌情緒,甚至將前述龔自知到重慶進行的活動,都視為與汪精衛(wèi)勾結的行為:“滇龍派其教育廳長龔自知來渝,攜函要求款械,各為慰問,余亦以為真,而其實受汪誘,與之勾結也。次日汪即潛行赴滇,可知龔來汪行,早有預謀也”。蔣之不滿,是1月15日,“在汪戚陳昌祖在逃之皮匣中,發(fā)覺龍覆汪函”。蔣認為龍在函文中,“稱汪為鈞座,而稱中央為重慶方面,其間有現日方雖內閣改組在,而政策不變,我方似存幻想,毫無其他辦法。不久大戰(zhàn)重開,靜觀如何應付,此刻鈞座暫守緘默,甚為得宜。至于鈞座所主張各節(jié),將來必有實現之一日也等語”,對此甚為憤怒:“人心難測,如此誠為世道國事寒心也”。不過,在汪精衛(wèi)出走河內后,龍云雖然態(tài)度有所猶豫,但在5月2日還是在云南各報刊刊登了由國民政府中央代擬的的譴責汪精衛(wèi)的函文,使因汪精衛(wèi)出走而引起各方關注云南形勢的風波暫時平靜下來。
然而,蔣介石雖然公開表示尊重龍云,但內心對龍云的不滿意見日深。12月30日,蔣在日記中稱:“滇龍態(tài)度猶豫暖味,然無識無膽,不足慮也”。在次日的“本月反省錄中”中,蔣介石又稱:“滇事處置以先嚴后寬為主旨,似得效果”。這一方面說明蔣對龍已基本放心,但較汪出走之前,態(tài)度已發(fā)生根本轉變。另一方面,因汪由昆明出走,各方對龍云行為亦多有猜測,又強化了蔣對龍的猜忌心理。當時,滇越鐵路具有重要的戰(zhàn)略交通功能,日本不斷派飛機轟炸,蔣一面責備“滇龍(云)不肯派兵保護”,引起外人懷疑龍與敵人“暗有默契”;一面也對有人言龍云“愿將此路炸斷,以免敵軍擾滇”的猜測表示“言之太過矣”。這種矛盾心理,從另一維度說明了蔣、龍之間原有的本不牢固的“親近”心理已逐步消磨殆盡。在1940年3月26日,蔣仍在注意“龍之態(tài)度與汪之關系”。
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尤其是國民政府西遷重慶后,蔣介石一方面通過各種措施籠絡龍云,一方面又不斷加強對云南的滲透,削弱龍云對云南的控制力。在1939年底,蔣介石決定在昆明設立軍事委員長昆明行營,借此名義既可加強對云南軍政的統(tǒng)合,又有利于營造團結抗日的氣氛。1939年12月8日,蔣介石專門致電龍云:“關于昆明行營事,最好能于本周內發(fā)表。惟其內部組織是否用副主任或參謀長名義,似應事先商定,因時發(fā)表。使發(fā)表后即時就職,以免敵方造謠也”。蔣介石所言內部組織用副主任或參謀長名義,實際上指盧漢職務的任命問題。其時,盧漢因生病回昆明休養(yǎng),但盧漢在前線作戰(zhàn)與蔣介石多有接觸,蔣介石對盧漢的關心,既有提高盧漢政治地位之意,但私心亦有分化云南內部的圖謀。龍云回復表示,“關于昆明組織行營一節(jié),職自當遵照鈞命辦理,請即予發(fā)表,遵即就職”,但盧漢既在病中且“前方尚有職務”,故“目前委以副主任或參謀長之職,似均可不必”,若“將來必須其到黔時,再為另案辦理”。龍云是到12月20日才回復蔣介石,其間時間甚長,其理由是盧漢到昆明后“臥床不起,精神雖佳,而創(chuàng)口疼痛,不能行動。故職于昨日始得與其詳談一切,致復鈞電稍遲”。龍云回復遲緩,雖有其客觀理由,但其實是在考量蔣介石設立行營及任命盧漢職務之用意及其可能的利弊。蔣介石在各地設立行營已有前例,理由充分,龍云自然無法拒絕,而對龍云本身而言,亦未嘗不可借昆明行營主任名義加強對云南軍、政事務的統(tǒng)治。但龍云對蔣介石準備任盧漢為昆明行營副主任的打算頗多顧慮,意識到此為蔣分化、制約云南內部的舉措,故并不同意。
蔣介石、龍云之間不僅在政治、經濟方面產生矛盾,而且在前線滇軍控制權方面,如前曾述,雙方博弈一直不斷。第一集團軍總司令盧漢自1939年初回昆明休養(yǎng)后,集團軍總部事務由副總司令高蔭槐負責,但高蔭槐對集團軍的人事、經濟無權過問。第一集團軍的人事調動,經常不經過高蔭槐,而由警衛(wèi)團長隴耀直接向昆明提出建議人選,即由盧漢電令調整團長、營長,隴氏漸成為掌握滇軍前線部隊人事的核心人物,日漸產生派別之分歧。高氏由此對盧漢不滿,發(fā)牢騷言:“幫盧家老板看鋪子,看了好幾年,這些小哥弟在亂搞”。當時,部分將領認為盧漢久病難愈,即使病愈亦難負責領導。在這樣的形勢下,第一集團軍的上級第九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薛岳遂對滇軍內部高級將領進行分化。其時第五十八軍軍長為安恩溥,第六十軍軍長為孫渡,新三軍軍長由高蔭槐兼任,第五十八軍下屬新十一師師長魯道源等人,彼此都存在矛盾,薛岳、羅卓英遂對他們進行挑撥。高蔭槐試圖脫離滇軍,另立門戶,曾派新編三軍副軍長趙錦雯到重慶面見蔣介石活動總司令頭銜,蔣介石專撥10萬元特別費予高、3千元予趙,以示籠絡。前線滇軍內部不和,引起龍云警惕。1940年2月7日,龍云專門給高蔭槐、孫渡、安恩溥、趙錦雯等人致電,強調“兩年以來,吾滇因外來之人增多,人事復雜,生活高漲,省防亦加緊。一切庶政,比較以前,應付困難,幾加十倍”。龍云所言“人事復雜”,表現了國民政府中央相關機構入滇后,云南與國民政府中樞關系的復雜。龍云以唐繼堯時代駐粵滇軍內斗為例說明團結的重要性,稱:“曩者,在外滇軍,因不識大體,內部無團結,致被人利用,互起猜忌。不但個人失敗,且使滇軍聲譽一落千丈。此則所宜引以為鑒者也”,要求各人“務須一德一心”。龍云同時還稱薛岳與其相交甚深,“如同手足”,各將領“務當秉承意旨,忠實服務。倘不明此旨,各懷意見,外人乘機挑撥,有失團體,貽人訾笑”。此電指向甚明,明眼人都可以觀察出龍、薛二人分別代表著不同的政治派別與利益,實則是提醒前線滇軍與國民黨中央嫡系將領交往應慎重,免為對方所利用。龍云此電,說明其與國民政府中央爭奪前線滇軍控制權的博弈已相當激烈,才不得不公開發(fā)電提醒滇軍將領注意云南地方團結意識。然而,龍云此舉也并未能達成滇軍團結一致的目標。
此前,蔣介石亦曾意圖任命趙錦雯為新三軍軍長,去電征求龍云意見,為龍云反對。龍云另提出楊宏光任新三軍軍長,李文彬任第一八三師師長。蔣介石于1940年5月13日同意這一任命,稱:“高蔭槐準辭新三軍軍長,專任一集團軍副總司令職,楊宏光準升代新三軍軍長,李文彬準升新一八三師師長”。龍云這一舉措,將高蔭槐架空,將原來第一八三師師長楊宏光升任軍長,將李文彬提升為師長,試圖穩(wěn)固對滇軍的控制權。在這樣的形勢下,6月19日,蔣介石調趙錦雯為軍事委員會中將高級參謀。高蔭槐曾于1940年9月1日以生病為由,向龍云請辭,未能獲準。這些復雜的人事任命,正是龍云與蔣介石博弈之結果。1940年底,第一集團軍將總部設于昆明,將原來在湖南的集團軍總部改為副總部,這是龍云加強對滇軍控制的舉措。然而,龍云雖試圖繼續(xù)控制前線滇軍,但在時局變化下,最終還是未能實現目標。前線滇軍中,孫渡、魯道源與薛岳日益走近,第一八三師師長李文彬、新十二師師長張與仁亦與蔣介石、薛岳保持聯系,高蔭槐事實上也想另立門戶。鑒于這樣的情況,龍云向蔣介石提出調換李文彬、張與仁,另派潘朔端為第一八三師師長、邱秉常為新十二師師長。蔣介石同意龍云的人事建議,但高蔭槐聯合薛岳,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為辭,拒絕潘、邱二人到職。同時,薛岳以新十師失守九齡為由,將師長高振鴻拘捕并移交軍法審判,被判12年有期徒刑,借警衛(wèi)團長隴耀殺死王世高妻子事件,將其判處有期徒刑10年。薛岳還公開發(fā)電稱:“要芟除新舊派別之妖言,剔除經濟不公之積弊”,事實上是指責盧漢治軍人事、經濟不公開。如此,滇軍第五十八軍、新三軍事實上已非龍云所能完全控制。
龍云任軍事委員長昆明行營主任,名義上國民政府中央在滇部隊及部門均受其節(jié)制,但實則龍云根本無法指揮國民政府中央部隊。此時,因第五十八、六十軍及新三軍均出滇抗戰(zhàn),云南地方內部空虛,龍云對此較為擔憂,遂擴編軍隊以充實自身力量。在1940年之前,除在前線作戰(zhàn)的3個軍外,云南另編成7個步兵旅、14個步兵團,分別由盧浚泉、龍繩武、閻旭、馬繼武、邱開基、龍煃垣、萬保庶任旅長。
1940年8月31日,蔣介石認為“滇龍始傲終服,對邊人不能不用威以制之,僅用德懷,則不足矣”。蔣一方面對龍云表示籠絡,但也決定采取一些措施,加強對其之威懾。中央紅軍進入西南時,蔣介石就有派遣國民黨中央軍進入云南的企圖,但一直為龍云所抵制。在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初期,國民黨中央軍也未能進入云南。在日寇進攻桂南并侵入越南后,中國經過越南的國際交通線被截斷。為保衛(wèi)云南大后方及滇緬國際運輸線,除前述蔣介石同意抽調第一集團軍總司令率領第六十軍的一八二、一八四兩師返滇外,還讓第九集團軍總司令關麟征率領第五十二軍由湖南經廣西進入滇南,沿滇、越邊境布防,同時還同意由盧漢在云南新成立第九十三軍。至此,國民黨中央軍首次開始進入了云南。對于國民黨中央軍入滇,蔣介石在9月24日日記中的一段記載,頗能表現雙方之各自算計。蔣介石分析了龍云行為的心理,稱:“滇龍一面聽命中央抗戰(zhàn),一面對香港報界發(fā)表談話,表示云南本省兵力充足,不須外省援助,故意令倭敵知其心境。期望倭不攻云南,而更怕敵機轟炸昆明,故不惜示倭寇以我內部不一致之弱點,其愚拙可謂極矣”。同時,也分析了龍云對于中央軍入滇的態(tài)度:“其對于中央軍已入滇境,亦不明拒”。對于龍云的這一措施,蔣介石決定“將計就計”,即“對龍不加斥責,亦不令其聲明改正。以重復聲明,更著痕跡,不如放任一步,聽其自然??芍獢骋蓱]龍之談話為中央授意,或亦可使倭不即攻炸云南,此亦害事利用之一矣”。蔣介石的此一記載,充分表現了其與龍云之間的復雜博弈情形。
伴隨蔣介石對云南虎視眈眈,步步加緊控制,龍云的政治態(tài)度也發(fā)生轉變,由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之前的“親蔣”開始轉而聯合各派力量與蔣介石展開博弈,對中國共產黨及其他民主黨派的政治態(tài)度變得逐漸開明。1938年,長江局派薛子政、周時英、張?zhí)焯摰热说降彳姷谝话怂膸煆垱_部工作,積極在滇軍中展開工作。1942年,南方局派遣張文澄來昆明,負責聯系滇軍中的黨組織。而在1941年時,中共中央專門派遣朱家璧回到云南,在滇軍中先后任營長、副團長、團長等職,一方面在滇軍上層將領中進行工作,一方面與所在部隊黨員和進步人士一起開展抗日宣傳。在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后,西南聯大內遷昆明,一些民主人士亦來到昆明。龍云雖不直接參與民主運動,但采取同情態(tài)度,昆明的愛國民主運動日益高漲,蔣介石對此亦十分不滿。蔣介石曾在日記中稱:“滇龍與中共態(tài)度漸佳,而滇龍當必悅服耳?!?942年2月,蔣介石到達云南,稱:“云南政治與上下關系,不見有何進步”。蔣介石對云南政治狀況、云南地方勢力與國民政府中央關系發(fā)展十分不滿 ,但云南對于抗戰(zhàn)十分重要,對龍云的處置不得不相當慎重。在這樣的思路下,其與龍云的矛盾雖日益尖銳,但尚不敢遽然撕裂。不過,在內外多重因素影響下,蔣以武力“統(tǒng)一”云南的心思一直存在。
蔣介石雖然一直對龍云優(yōu)禮有加,并表示相對尊重,但此僅是一種政治策略,并非內心真意。當杜聿明所部第五集團軍開入云南時,蔣介石要求杜氏對如同服從他本人一樣絕對服從龍云,“你們?yōu)榱饲巴?為了整個計劃,也要委屈求全,不要發(fā)生摩擦,影響國家大事”。但其實,蔣對龍云實際上已相當不滿,暗中布置特務、準備實力,在滇緬公路局、滇緬運輸處及昆明防守司令部等機關、部隊中都設有軍統(tǒng)的特務組織“調查室”,在滇、黔及滇康邊境都駐有重兵,隨時準備武力解決龍云。在抗日戰(zhàn)爭逐步走向勝利之際,蔣介石解決龍云的意愿越來越迫切。1945年7月,蔣介石在思考“云南問題與人選”時,認為可接替龍云的人選主要有盧漢、楊耿光、高蔭槐、孫渡。7月21日,直接稱:“對滇龍之不法行動,應徹底解決”,并就“撤換滇龍”作如下準備:“沾益之部署”“南路開化鐵路之部署”“人事之準備,盧漢與李宗黃”“勸導之人選,子文、惺甫”“命令方式”“電稿”。8月25日,蔣更明確地在思考“滇龍撤換日期”。此時,蔣介石解決龍云的思路已經形成,只不過仍在思考具體的時間表及實施過程。
在1945年8月日本準備投降之時,蔣介石召見杜聿明,要求其“先回去做解決龍云的準備工作”。經過周密計劃,蔣介石將“改組云南省政府”列為10月份的重要工作內容。10月2日,蔣介石分別給杜聿明、盧漢寫信,并與宋子文見面,宋子文還以恐怕影響美國對華借款主張暫緩改組云南省政府,但蔣介石認為“若不于此時撤龍,則今后共毛如回延叛亂,或東北問題不順時,則更難撤換矣。要在乘此內政漸安時,先將西南基礎奠定,而后建國平亂,對內、對外皆有運用余地。至于美國借款之事,與此相較,實不值一計”。蔣介石早存解決龍云之心,一直為此部署準備,雖然宋子文向其建議暫緩行動,但仍未能改變其計劃,決心已相當堅決。2日當天,蔣介石還派遣空軍副總司令王叔銘、關麟征、李伯英等飛赴昆明,行前還專門對他們“面授軍政處置機宜”。2日晚上至3日凌晨,杜聿明等人出動軍隊,控制昆明各要地,向龍云宣布解除其云南省主席職務,調任軍事參議院院長。龍云表示拒絕接受,并由公館避入五華山云南省府,希望借助滇軍力量挽回局面,但最終在越南的滇軍不能返回,駐昆滇軍無法與國民政府中央軍相抗衡,被迫于6日離開昆明,就任軍事參議院院長。至此,蔣介石與龍云的關系完全破裂。
九一八事變尤其是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邊疆地區(qū)在國家建設戰(zhàn)略中具有了前所未有的重要戰(zhàn)略地位,關乎國家與民族生死存亡之關鍵的呼聲成為各界精英人士的共識,邊疆在國家建設中的關鍵作用為國人所重視。
不論是西南邊疆地區(qū)還是西北邊疆地區(qū),民國以來都經歷了地方實力派割據稱雄的歷史場景,雖然在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各實力派先后被納入國民黨政權的統(tǒng)治秩序之內,但均在一定程度上維持著一定的自主性或獨立性。如何將這些相對獨立的地方實力派完全消解,建立實質性的統(tǒng)一政權,這是蔣介石為代表的國民黨政權的政治追求。國民黨政權的這一政治追求與各實力派維持自身勢力范圍的利益訴求之間自然產生了矛盾,但在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之前,蔣介石忙于國民黨內的高層政治角逐和“圍剿”紅軍的反動行為,與各邊疆地方實力派之間的張馳尚有較大空間。
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西南邊疆成為戰(zhàn)略大后方。在1934年底國民黨中央參謀團入川及1935年蔣介石改組黔政后,滇川康各實力派就備感壓力,尤其國民政府西遷后,國民黨中央力量在西南達到新的高度,原來相對平衡的關系逐漸打破。這一過程經歷了復合的多元立體演進歷程:其一,國民政府中央力量在西南的強化打破了此前各實力派對各省事務完全自主的格局,使央地矛盾更趨突出;其二,這也使國家統(tǒng)一力量達到新程度;其三,國民政府中央也需要團結各實力派,積極參與抗戰(zhàn),形成全民族抗戰(zhàn)的形勢以保存國家。在這錯綜復雜、多元因素交織的場景中,龍云與蔣介石關系的演變正是這一復雜格局的映照。
在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之前,云南雖然服從于國民黨政權,但政治、經濟、軍事等領域自成一體。1935年中央紅軍進入西南,國民黨中央力量也趁機向西南滲入。不過,在龍云的周密部署與精心經營之下,國民黨中央力量對云南的影響較弱,云南仍處于半獨立的狀態(tài)。然而,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國民黨中央力量對西南區(qū)域的政治、經濟及軍事的影響日深,與滇川地方勢力之間矛盾也日漸突顯,在政治、經濟諸方面都發(fā)生著激烈的博弈。如時人所言:“我們的邊疆,是我國土地的一部分,我們的邊疆民眾,是我國人民的一部分,一切統(tǒng)一?!饼堅婆沙龅彳姵龅峥箲?zhàn),表現了西南邊疆各族人民與國家共命運的歷史主線,是西南邊疆與國家發(fā)展互融一體的客觀內容。但是,隱含在這一宏大背景下的龍云與蔣介石的復雜博弈及最終關系走向破裂,又顯現出近代國家發(fā)展與建設曲折、艱難的復雜表現。
注 釋:
①例如:謝本書、牛鴻賓:《蔣介石和西南地方實力派》,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謝本書、馮祖貽主編:《西南軍閥史》(第三卷),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4年;孫代興、吳寶璋:《云南抗日戰(zhàn)爭史》,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1995年;楊維真:《從合作到決裂:論龍云與中央的關系(1927—1949)》,臺北:“國史館”,2000年;汪朝光:《蔣介石與1945年昆明事變》,《近代史研究》2009年第3期;易勞逸:《毀滅的種子:戰(zhàn)爭與革命中的國民黨中國(1937—1949)》,王建朗、王知賢、賈維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9年;羅敏:《走向統(tǒng)一:西南與中央關系研究(1931—1936)》,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段金生:《龍云爭取貴州轄制權的考察(1934—1936年)》,《中國歷史研究院集刊》2022年第1輯;等。
②參見段金生:《地方勢力的國家參與:變局中邊疆實力派的政治選擇——抗戰(zhàn)爆發(fā)前后龍云言行的觀察》,《民國檔案》2016年第2期。
④李宗仁口述,唐德剛撰寫:《李宗仁回憶錄》(下),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516—517頁。
⑤張增智:《龍云如何走上反蔣擁共的道路》,云南省歷史研究所編:《云南現代史料叢刊》第4輯,昆明:云南新華印刷廠,1985年,第48—4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