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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故事

2023-06-08 22:04:31張秉毅
山西文學 2023年5期
關(guān)鍵詞:趙四大舅掃帚

神槍手

那天晌午,大舅又從南邊,我家門對面的山梁后冒頭,一點一點,整個人,就像從地里拔出的一只大蘿卜。

正在院門外玩耍的我,趕忙滾起手頭的鐵環(huán),跑到西邊通南北的大路上,大聲吼:“大舅,今天我過生日,我媽請你到我們家里吃糕?!?/p>

大舅是大隊民兵連連長,這兩天,正在大隊訓練民兵,他的左肩上,掛著一支半自動步槍。聽到我的話,他停下腳步,把肩頭的槍帶,往里拉了拉,肩膀往上聳了聳,就跟著我的鐵環(huán),拐到我們家里來。

大舅一進門,就將槍從肩上摘下,掛在門后墻上的一個釘子上。然后,脫鞋上炕,盤腳坐下來與父親喝酒。

母親則站在灶臺邊,在翻滾的油鍋里炸糕,她頭也不抬地問:“老是聽到槍響,你們還沒訓練完嗎?”

大舅笑著說:“實彈打靶,明天還有一天呢?!?/p>

我向門后看了一眼,就一把將弟弟扯出了門外。我們一直跑到東墻外的柴草垛后。

我壓低聲,對弟弟說:“事情成不成,全看今天啦?!?/p>

什么事情?這可是我們最大的秘密,藏在我們心中,早已不是三天兩天,我們既然生在這個“中華兒女多奇志,不愛紅妝愛武裝”的偉大時代,可我都十二眼看就十三歲了,弟弟也早過十歲生日,我們還沒有真正放過一槍呢,若是別人,也就罷了,可我們的親娘舅,就是民兵連長呀,這實在是說不過去。為此,我曾多次纏著大舅,懇求大舅,請他允許我打上一槍!誰知大舅六親不認,茬兒也不搭,還嚇唬我說:槍可是真正的武器,不是鬧著玩的。鄰隊一個民兵訓練,有人緊在一邊給他教著,還走了火,打傷人家的腳,差點兒出下人命。

嚇唬別人去哇,我才聽不進這一套,大舅既是大隊民兵連長,常常帶槍。我又是他的親親的外甥,就不信,遲早不能打上一槍。他以前背的,是條老槍,去年,就換成了這支嶄新的半自動步槍,我已注意到,這半自動步槍頭上的刺刀,是折在槍管下的,刀刃還帶著雙槽道,聽說那是流血槽。

大舅還未結(jié)婚,跟外公外婆住在一起,外婆家就在同一個生產(chǎn)隊,不到二里地,不信,我們就沒有下手的機會。

一次,我剛把槍從墻上摘下,就叫大舅逮住了,把我們兄弟倆罵了個夠。從此,一回家,就把槍放在一條大木頭箱子里,上了拳頭大一個黑鐵鎖,緊緊鎖上,而他的那串鑰匙,又緊緊拴在他的褲帶上。

有天,我無意中有了一個重大發(fā)現(xiàn),外婆拿的那一串鑰匙,其中,有一把竟然也能開那大箱子上的鎖。那天,大舅又去生產(chǎn)隊修“大寨田”去了,我和弟弟正好在外婆家,就趁外婆上茅房,把鑰匙偷了出來,又叫弟弟對外婆謊稱,天上有一只老鷹,盤來盤去,好像要抓小雞。

乘外婆拿著個破鐵盤子,出去保護她的雞時,我們把槍從柜子里偷出來,用一件衣裳包裹著,跑到外婆家房東的山溝里,這時,我們才知道,光有槍沒有子彈,還是白搭??晌覀儗嵲诓恢来缶司烤拱炎訌棽卦诹四睦铩N液偷艿芫驮跂|溝里輪著玩槍,我給弟弟表演,如何拉栓,如何上子彈,以及“缺口——準星——目標”三點連一線的瞄準原理,最后,當然是扣下扳機:“叭——”

直到發(fā)現(xiàn)太陽快落山,山溝里一片陰影時,才大吃一驚,趕忙又用衣裳包了槍,跑回外婆家,好在大舅還沒回來,天也黑了,外婆又舍不得點燈,神不知鬼不覺地,重又把槍放回了那個箱子里。

那已經(jīng)是去年秋天的事了,現(xiàn)在,又快一年過去,我們的美夢,還沒有成真,今天是個多好的機會呀,還是大舅自己送上門來。

槍是明明地掛在門后的墻上,子彈么,既是專門的民兵訓練,身為連長的大舅,絕不可能是只帶槍,不帶子彈。

我和弟弟再返回家,我們裝作什么事兒也沒,媽媽這天做的是雞肉蘸糕,我和弟弟啃著雞肉,吃著油糕,還故意爭著搶著,可我的眼睛,一直注意著正坐在炕上和父親喝酒的大舅,讓我高興地差點笑出來的是,這天天熱,加上喝了酒,大舅頭上流汗了,就把他那件藍色干部制服脫下,順手團在身后的窗臺上。

我又把弟弟扯到門外,如此這般咬了一會耳朵,我們又進去了。

這回,我一定顯得既懂事又禮貌,既然今天是我的生日,大舅又是親娘舅,我何不雙腿跪下,給大舅敬上一杯酒,這還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

趁我給大舅敬酒的當兒,二弟假裝爬上炕逮睡在窗臺上的老貓。

再到房東柴草垛下時,弟弟的手頭,是兩顆黃澄澄的子彈。

接下來就看我的了,如何才能把那掛在門后的槍,順利地偷出來?

待我們想了一個又一個辦法,到最后,還是沒有一個辦法,再回到屋里偵察時,一瓶酒,已叫大舅和父親喝光,小桌子上的酒菜,已經(jīng)叫母親撤下,小炕桌兩頭,父親和大舅都頭迎下,躺下了。母親則在灶臺邊洗鍋刷碗。

我一轉(zhuǎn)身,就把槍給拿了出來。想起在學校剛學的那個成語:順手牽羊。

我們一溜煙,跑到了東南邊的杏樹溝畔,為了保險,我又打發(fā)弟弟回家去看了一回,弟弟跑回來說:“兩個人睡得跟死豬一樣樣兒的?!?/p>

我們觀察了地形,決定就把腳下溝畔的一個小土塄,做我們的戰(zhàn)壕,那敵人,就應(yīng)該在小溝對面的酸刺坡,坡上邊,是生產(chǎn)隊的一片谷子地,三伏大晌午,連鬼都沒一個。況且,從這土塄上射擊,對面的酸刺坡要高得多,絕不會把子彈射到上邊的谷子地。

兩顆子彈,我們說好是一人放一槍,當然,我打第一槍。

我終于把子彈壓進了槍膛,趴在土塄后向?qū)γ娴乃岽唐律厦闇?,這時,突然又想到,光這樣打一槍有什么意思,一定要在對面豎一個靶子才對呀。

就向弟弟發(fā)令:“趕快去找個什么東西,能做靶子就行?!?/p>

弟弟又跑了,轉(zhuǎn)眼就拉來了一把鐵鍬。

這家伙還真行,我親自去繞到對面,把那把鐵鍬倒著插在地里,立起來的鐵鍬,活脫脫一個真靶子。

我叫弟弟就伏在不遠處一棵小酸刺樹后,好一會兒給我看靶子。

我又跑回這邊的土塄后,全身趴下來,把槍托抵在肩上,槍身支在土塄上,閉上左眼,開始瞄準。

這時,突然刮來一股風,除了迷了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把對面栽的靶子給吹倒了。

我起身,對著伏在酸刺樹后的弟弟揮著雙手比畫,弟弟終于明白,過去扶起鐵鍬,弄了半天,才終于重新立好。

我示意弟弟離開,弟弟小小的身影,重又藏在那叢酸刺棵子后邊,小腦袋還時隱時現(xiàn)。

我重又在土塄后趴下,瞄準。

……缺口……準星……目標,三點連一線,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好容易缺口準星連起來,卻找不見目標了,目標找見了,卻又對不準缺口和準星。我一次次調(diào)整自己的身子和姿勢,一次次瞄準,連對面的弟弟,大概也等得不耐煩了,從酸刺后邊一次一次探起身子。我不得不命令他:“趕快趴下!”

……缺口……準星……目標。

我屏住呼吸,心都不跳了,就要扣下扳機那一瞬,身后傳來炸雷似的一聲怒吼“呔——”

我渾身一抖,槍響了……

我被大舅一腳踢翻在一邊,槍又到了大舅的手里,再聽,父親母親也呼叫著跑來……

我又挨父親兩腳,奇怪,我卻一點兒也沒覺得疼。

事后,不知道的是,我那一槍,根本沒打在對面的靶子——那把倒栽起的鐵鍬上,而是打在了弟弟藏身的那棵酸刺上邊一點點,一只正好驚飛的野雞身上……

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平生第一次打槍,竟然一槍打下一只空中飛著的野雞,這一幕,恰好叫正走過大路的兩個人,親眼看見了。

于是,在鄉(xiāng)里的傳說中,我成了一位絕無僅有的天才少年神槍手。神槍手,也成了我的光榮稱號。

而我,打那以后,再也沒敢摸過槍……

補天

天塌啦!

對天發(fā)誓,我一點兒也沒有胡說,更沒有扯謊,是我們西梁生產(chǎn)隊的天,塌了。

公社主任劉大魁,昨天把我們的生產(chǎn)隊長趙四,傳喚到公社,劉主任親自從椅子上起身,把他辦公室的那扇門,緊緊閉住,還反插上,然后,正言厲色地告訴趙四:“你們西梁生產(chǎn)隊偷種黑地和私分瞞產(chǎn)的事,我已經(jīng)是揭底精明,你們看看怎么辦吧?!?/p>

趙四從公社回來,連夜召開了全隊干部群眾大會,當他把劉大魁對他說的話,原原本本向大家學說一遍后,全西梁生產(chǎn)隊的人(那些在婦女懷里吃奶的和穿留襠褲不懂事的猴娃娃們除外),都腦瓜子上嗡地響了一聲,雙眼發(fā)黑,靜默了好一陣后,終于有人發(fā)出了第一聲:“天塌啦!”接著,就是眾口的應(yīng)和:“天塌啦……真的是天塌啦!”

連續(xù)兩年的大旱,加上一年的冰雹霜凍,西梁生產(chǎn)隊,社員們已經(jīng)吞糠咽菜三年啦,今年,仗著隊長趙四的膽子,大家跟著他在西梁生產(chǎn)隊東西的兩條溝,偷偷開了些荒地,老天開眼,從春到秋,要風來風,要雨來雨,地里的莊稼長得那個好那個喜人?。焊吡灰黄t,玉米連雙棒,糜子壓彎稈,谷穗賽狗尾……到了立秋,莊稼登場,家家戶戶分得了豐足的口糧,于是,塌下窟窿的,準備賣糧來還補虧空,生病的,預備去抓藥請大夫,娶媳婦聘閨女的,也日夜在謀劃著,西梁生產(chǎn)隊已三年沒娶過一個媳婦,聘出過一個閨女啦。

哪個承想,現(xiàn)在,他們偷種黑地和私分瞞產(chǎn)的事兒,卻暴露了。偷種黑地,是私自開荒,已是大罪,私分瞞產(chǎn),更是拒繳愛國糧,罪惡滔天。老古人說,民以食為天,想想,這二罪并罰下來,全生產(chǎn)隊的一百幾十口人,明年吃什么?這還不是天塌了,是甚?

趙四卷著個喇叭筒,亮明他的態(tài)度:“都說天塌下來,大個頂著,我趙四雖不是甚么大個兒,卻是這一隊之長,開荒種地和私分瞞產(chǎn)的主意是我出的,也是我領(lǐng)你們干的,那就好漢做事好漢當,由我一個人都承認下來,攬在我一個人身上,大不了把我開除出黨,放下這個破生產(chǎn)隊長,再坐上三年五年禁閉,我姓趙的,保證絕沒有二話?!?/p>

面對趙四的慷慨英雄氣,人們都報以沉默,這叫趙四有點掃興,揚著頭,一口一口地抽他的喇叭筒,幾口就抽沒了,又掏出紙來卷,手抖抖著,把煙末撒了,干脆,連紙也丟開,手舉起,要宣布散會的樣子。就在這時,老隊長張大終于發(fā)言了:“老四,事情不是你說的那么簡單,這要真是遭處罰了,這已經(jīng)分到家家戶戶的口糧,一定又吃不到嘴里啦,要往回退,往上繳,那么,這西梁生產(chǎn)隊,不用等明年,今冬就算不餓死人,也得大半出去討吃逃荒呀。”

哄——一聲,社員們這才像一堆柴,一下子叫火給點著了,一百多口人,一百多張嘴,都發(fā)聲了,有的不平,有的憤憤,有的罵,有的吼,有的冷笑,一些女人,抽抽搭搭,哭上了……

趙四茫然地看著大家,直到這時,他才真正意識到問題的嚴重,他接過老隊長張大遞上來的旱煙鍋,重又蹲下,叭叭地抽著。

老隊長張大揮手,叫大家安靜,大家就安靜。

老隊長扭頭向趙四:“老四,你說昨天劉大魁把你叫去,跟你說這事,當場就你們兩個人,沒有旁人?”

趙四:“就是?!?/p>

老隊長張大:“他和你說這事時,還……還從里邊插上門?”

趙四頭扭了扭咽下口水:“是啊,本來,我進去,就關(guān)上了門,人家好像還不放心,親自起身,卻又關(guān)了一回,嚓地插上門關(guān)?!?/p>

“ 好——”老隊長張大一拍大腿。

好什么?好個甚?趙四,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老隊長,集中在老隊長身上。有些人,連嘴巴都張開,張得黑窯卜子似的。

老隊長張大,又扭頭向趙四,核實說:“那人家再沒有向你說別的?”

趙四怔怔半天:“沒有啊,就盯著我,問我看怎么辦呀?”

趕快又補了一句:“我走時,人家好像還向我笑了下。”

“這就對啦?!崩详犻L張大又拍了自個兒的大腿,聲調(diào)一下子放大:“我來說幾句,大家都聽聽,看我老漢說得對也不對?”

老隊長從趙四手里接過旱煙鍋,裝煙,點火。

“老隊長,你快說呀!”有人急得都要哭了。

老隊長哈哈笑。

有人吼:“我的老爺爺呀,您還笑?能笑得出來?!”

老隊長只是一口一口地抽煙,直到把一鍋煙抽完,才抬起一只腳,在鞋底上把煙灰磕了,收起煙鍋煙袋,開口講說:“既然是這樣兒,咱西梁生產(chǎn)隊這個事兒,除了咱們自個兒,另外,還只有一個公社主任劉大魁知道?!庇腥苏f:“劉主任知道了,還不等于全公社都知道啦?”老隊長搖搖頭,說:“你不要打斷我,我是說,這會兒,這事還只有劉大魁一個人知道,從他一個人見趙四,又關(guān)門,又插門來看,他還怕別人知道呢,對呀不對?”

趙四直起脖子:“是呀,就是這樣兒呀?!?/p>

老隊長笑瞇瞇地說:“就憑這,咱西梁生產(chǎn)隊這事兒,就還有救,就還有希望。”這回,老隊長頓了頓,就說出了他的全部看法:“咱西梁生產(chǎn)隊,說成個甚,也是公社的一個生產(chǎn)隊,犯下天大的錯誤,趙四是生產(chǎn)隊長,有責任,有錯誤,甚至犯法有罪,那他劉大魁呢?他可是全公社一把手,他就沒責任,就能把這個事兒推個干干凈凈?這是一。這二呢?話說回來,就算咱西梁生產(chǎn)隊開荒種黑地,私分瞞產(chǎn),這事在全公社通報了,甚至全旗(縣)都通報了,把分到社員們家中的糧都再收回來,都上繳了,把趙四填進監(jiān)牢,這事兒,對全公社,對他劉大魁又有甚好處呢?!這是二。”

大家交頭接耳,議論一番,都認為老隊長說得有理。

老隊長又說出的第三條:“趙四不是說了,劉大魁親自對他說了:這事兒你看看咋辦?這還不是暗示,這事還有辦法么。對了,人家還不對趙四笑了么?!?/p>

大家聽得點頭嘖舌,都說老隊長的話,在理,姜還是老的辣,氣氛一下子輕松了好多,就有人提出,這事究竟是誰告的?莫非咱生產(chǎn)隊出了叛徒,內(nèi)奸?!要是挖出來,一定要扭下他的吃飯疙蛋(腦袋)來。

趙四畢竟是隊長,還是能分得出個輕重,訓斥說:“現(xiàn)在不是追究這事兒的時候,咱現(xiàn)在磨盤壓手,還是趕忙拿出如何對付公社,對付劉主任的辦法來吧。”

那天正好是星期天,生產(chǎn)隊開會,我也在場。會開到天明,雖然一下子還沒能想出具體的辦法來,但是,主意卻是明確了:只要把公社主任劉大魁安頓住了,這事就能按下去,天是塌了個窟窿,弄好,還能補上。

趙四和生產(chǎn)隊的幾個頭頭腦腦,在群眾大會散后,又接著開了個小會。

第二天夜里,趙四和生產(chǎn)隊會計就在夜幕的掩護下,又去了公社,敲響劉大魁家的門。劉主任看著他們神神秘秘的樣子,又看看他們帶來的兩麻袋鼓鼓囊囊的東西,問:“這是些甚東西?”趙四滿臉是笑,說:“劉主任,只是自產(chǎn)的點綠豆、芝麻、黃米,還有幾斤香油。你們家是吃商品糧的,這些東西缺。”劉主任臉色大變說:“哈呀,你們,是想拉我下水,與你們分贓嗎?”說著,過去,把他家的大門開得大大的,指著趙四的鼻子說:“趕快把這些東西拿上,滾出去!”趙四還想說什么,劉主任指指隔壁院子說:“不走,不走我就叫武裝部長,把你們,連人帶贓全抓起來?!?/p>

趙四和會計,只得背著那兩麻袋沉甸甸的東西,滾出劉主任家門原路返回,會計咧著嘴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劉主任也太不通人情啦!”

趙四:“這人,去年才調(diào)來,咱實在不知道他的性體么,也許,是個真正的革命干部?!?/p>

會計:“也許,是嫌咱送得少了。”

趙四往地上啐了一口:“球,還少,要多,誰還開荒種黑地,誰還瞞產(chǎn)私分?!?/p>

會計:“要不,是咱送的東西,不對,人家不稀罕?!?/p>

趙四:“咦,那他還想要甚咧,如今的農(nóng)民,家家窮得窮球搗得炕板石響呢,這些,還不是最好的東西?!?/p>

生產(chǎn)隊其他幾個主事的,在趙四家的燈下等著,一看,拿出去的東西,又背回來了,問都不用問,也知道事情沒辦成。盡管如此,還是聽兩人又把實際情形,復述了一遍,集體決議:再想辦法。具體什么辦法?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最后,還是趙四放話:“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大家都先回去睡上一覺,都兩個黑夜沒睡覺啦,等睡醒了再說哇?!?/p>

第二天午后,幾個人不約而同躦到了老隊長張大家。張大當然知道了頭天黑夜的事,古銅色的臉上掛著一絲笑,只是不斷地給幾個人的碗里添茶水。

三碗紅磚茶喝下,趙四終于急了,說:“都說三個臭皮匠,合成個諸葛亮,我們四個也頂不上一個球,還指望老隊長啦,你也別再給我們倒茶了,趕快給我們指上一條明路路哇?!?/p>

老隊長開始自個兒喝茶,盤腿坐在炕頭,喝了一碗又一碗,喝到第四碗,嘴里才吐出三個字:“找關(guān)系?!?/p>

“關(guān)系?”趙四想也不用想,就說:“這劉大魁,是去年才新調(diào)到咱們公社的,以前,誰也認不得誰,要說關(guān)系,人家是公社革委會主任,一把手,我只是個生產(chǎn)隊的小隊長,人家是領(lǐng)導,咱是個群眾……現(xiàn)在不知還算不算革命群眾,就這么個關(guān)系呀?!?/p>

會計搶過話頭:“老趙你沒聽懂老隊長的意思,老隊長說的一定是別的關(guān)系,比如上下級關(guān)系親戚關(guān)系朋友關(guān)系等等啦?!?/p>

老隊長笑著點頭。

于是,大家就又開始喝茶、抽煙,抓耳、撓腮,先從西梁生產(chǎn)隊開始,西梁出過什么人物,可有在上邊外邊當官的?西梁生產(chǎn)隊這二三十戶人家,可有與劉大魁家拉上哪怕是出了五服的本家或姑舅倆姨哪怕是七八竿子能打住一點兒關(guān)系的?像用一把梳子,把生產(chǎn)隊從南到北,由東向西的人家,正梳三遍倒梳三遍再轉(zhuǎn)著圈兒梳三遍,沒有。找不到與人家劉主任家有一根毛的關(guān)系。

保管員突然一拍炕塄,叫了一聲:“啊呀,有啦!”

眾人信也不信。

保管員說:“東川我姑夫的親哥哥,是部隊上的團長,這還不比他個公社主任官級大?”

老隊長張大說:“你姑夫的親哥哥?”

保管員說:“是啊。親親的姑姑,親親的姑夫,姑夫親親的哥哥?!?/p>

老隊長抽了口氣:“有點遠啊?!庇謫枺骸澳敲矗谀睦锂攬F長?”

保管員說:“新疆,就……就是那個出好葡萄的地方,吐……番,對,吐魯番?!?/p>

老隊長說:“更遠啦?!?/p>

趙四說:“就是不遠,叫人家一個解放軍的團長,來管咱西梁生產(chǎn)隊的事,肯定不合適,也實在扯不上?!?/p>

幾個人留下一屋子的旱煙霧散了。

老隊長站在大門口提醒:“這事兒宜早不宜晚,真要想不出辦法,就都準備支起嘴來,喝西北風哇。”

趙四他們幾個又想了三天,腦袋都要想破了,還是沒能想出一個辦法,就在這時,劉主任又傳喚他去公社。

趙四硬著頭皮,又去了。

劉主任正要去旗(縣)里,去開會了,手提包已拎在手里,看到趙四,冷冷地只問了一句:“你們西梁生產(chǎn)隊這事兒,確確實實是很嚴重啊,我這個公社主任,也頭疼了幾天啦,等我開完會回來再說吧?!?/p>

老隊長張大說:“這明明是人家劉主任,再寬限咱們幾天啊。”

趙四臉蹙成個朽杏兒說:“他就是再寬限咱一年,我也實在想不出辦法來呀?!?/p>

連日來,整個西梁生產(chǎn)隊,家家、人人,都陷入了惶恐、不安,甚至絕望之中。連那些不懂事的娃娃,都不知父母為甚突然動輒發(fā)脾氣,甚至動手打他們。

短短幾天,生產(chǎn)隊長趙四,人更黑、更瘦了,牙也疼開了,疼得說話流口水,吃飯咽不下,睡覺翻烙餅。

趙四老婆哭著:“糧是家家戶戶都一樣子分的,為甚?就該你一個去坐禁閉?”

趙四仰天一笑:“為甚?開荒種黑地,是我起的意,瞞產(chǎn)私分,也是我起的意,我是生產(chǎn)隊長,還能怪怨哪個!”

老婆也想起了那句“天塌下來,有大個兒頂著”的話,更想起前年公社另外一個生產(chǎn)隊開荒種黑地,隊長被判了三年徒刑的事兒,更是害怕了,哭得眼淚鼻涕一道又一道。

女兒月月在門外早聽見了屋里父母的對話,一下子推門進來,說:“大,那你也要去坐三年牢嗎?”

趙四看看女兒,一把拉過來,攬在懷里:“恐怕還不止三年,大(爹)還有瞞產(chǎn)私分那一宗罪呢?!?/p>

才十七歲的 月月不言語,也不哭。

這天黃昏,趙四家突然來個人,是公社郵政所的老所長陳玉生,他騎著那個掛著綠色郵包的自行車。

趙四立在大門口,有些吃驚地說:“日怪,甚時候大所長也親自送開報刊啦?叫那些念書娃娃們捎回來不就行啦?”

陳所長哈哈一笑:“聽說你家可有個好閨女呢,我就想做回大媒,也想吃個豬頭呀?!?/p>

趙四將陳所長讓進屋,接過陳所長已經(jīng)遞過來的紙煙,說:“老陳你是開玩笑吧,我家月月,十七歲還不滿,還不到談婚論嫁的年齡呢。”

老陳劃著火柴,先給趙四點了,才自己也點上,在炕沿上大大方方地坐下,抽了幾口,才望著趙四:“十七還小???可不小啦,我結(jié)婚時,你嫂子才十五,十六就生娃啦。”

月月提著一籮筐土豆,從外邊回來,看到家中有客,只抬頭向客人笑了笑,掉頭就出去了。

老陳雖只看了這么一眼,就說:“好閨女,好閨女,看那眉眉眼眼,身材條子,真是個有福氣的小美人,啊呀,說一句灰話,肯定你兩口子當年是點上燈燈做的。”

趙四搖著頭:“看老陳你說的,一個打豬喂狗的農(nóng)村女娃子,連中學都沒念上,能有甚福氣?!?/p>

老陳:“我說有福氣,就是有福氣,信不信,我今天就把這福氣給你家?guī)砝?。?/p>

上燈了,趙四喚月月:“熬上一壺茶?!?/p>

月月麻利地抱柴,生火。

坐在炕頭拉話的兩個大男人,卻遲遲不見茶上來,趙四再喊月月,連月月的影子也不見了,再看爐膛內(nèi),一爐柴火,已經(jīng)著下去,茶壺扔在灶臺一角,連涼水都沒有。

趙四罵:“這鬼女子,就不能提說親的事兒,一聽就惱?!?/p>

老陳哈哈笑了:“好人來了熬一壺茶,灰媒人來了水甕沿上趴。這閨女是害羞呢?!?/p>

原來,這個郵政所長,他今天親自登趙四家門,果真不是為了送報刊,他一點兒也沒有開玩笑,他真的是說媒來了。本來,一家有女百家求,就說月月,這兩年,也不是沒有媒人上門,可是,這回,讓趙四怎么也沒想到,他驚得差點兒跌下炕沿下,老陳提親的人家,竟然就是公社革委會主任劉大魁!

老陳繼續(xù)說:“能和劉主任家攀上親,這還不是天大的福氣嗎!”

趙四被這事兒給震驚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還是老婆,倚在灶臺上問:“這劉主任家?guī)讉€娃?”

老陳說:“兩個,一兒一女,閨女還在念書,這小子中學畢業(yè)。”

老婆又問:“有工作沒?”

老陳:“暫時待業(yè),可人家是城鎮(zhèn)戶口,吃商品糧,找工作,那還不是遲早的事?!?/p>

直到送郵政所長出門,趙四才突然問:“劉主任不是開會去了么,就回來啦?”

老陳:“沒回來?!?/p>

趙四:“那……你今天這……”

老陳:“噢,是劉主任老婆,常去郵政所拉話,是她安頓我的,讓我給她兒子物色一個對象。這事兒,已很久了,對,去年就給我說了,我也是,一直想不起個合適的,今天早晨,才一下子想起你家,好像有個閨女。今天,這也不算正式說媒,先來與兄弟探個話口口。”

老陳推著車子,消失在夜幕中。

這夜,趙四一夜沒睡,在黑暗中幾次起來,趴在枕頭畔上吸煙。

第二天吃過早飯,趙四就去找老隊長張大。一進門,趙四就說:“找關(guān)系找關(guān)系,你叫我們找關(guān)系,天上地下都找不著,沒想到,這關(guān)系倒自己找上門來啦!”接下,他坐在凳子上,一股腦兒把昨天黃昏郵政所長陳玉生上門提親的事兒講了一遍。

“真的?”聽得張大也吃了一驚。

“頂頭兒女親家,天底下還有比這扛硬的關(guān)系了吧!”趙四似笑非笑。

“擱著。”張大伸出右手,止住趙四,一只旱煙鍋在煙口袋里搗鼓了半天,才裝好,擦火點著,叭——叭——地抽,直到把一鍋煙抽完,在坑塄上磕掉,才抬起頭來,用煙桿指著趙四,說:“我咋聽咋覺得這事兒,有點兒不對勁兒啊。”

“咋不對勁兒?”這回,是趙四反問張大。

老隊長在炕塄上敲著煙袋鍋,說:“這事兒也太巧了吧,你趙四犯下錯,犯到了他公社主任手里,吉兇不定,郵政所長偏偏這個時候,上門說媒,又是給他兒子提親。只要還能數(shù)見三十六眼窗格子的人,都該明白,這是咋回事吧。”

趙四:“老隊長,你是說,這是人家給咱設(shè)的一個圈套?”

張大:“說難聽點兒,這就是他姓劉的依仗手中的權(quán)力,假公濟私,欺男霸女!”

趙四低頭,手摸著自個兒的膝蓋,說:“我要答應(yīng)了,把女兒月月給了他劉家,一好百好,什么開荒種黑地,瞞產(chǎn)私分,都不是事兒,都由他姓劉的一屁股壓了,我要不答應(yīng),那,就公事公辦?!?/p>

張大:“就這!”

趙四:“這不是仗勢欺人么!”

張大:“你說,郵政所那個老陳,是受主任老婆的托付,才登門,這話,你也相信?”

趙四驀然有些憤怒了:“我家月月,今年才剛剛十七,就算你來提親,你也得……總得把我們當人看了哇,不能仗勢欺人趁火打劫吧!”

張大:“沒錯兒,女大百家求,管你是誰家,人家女兒,要嫁的是人,誰知道他姓劉的那個兒子,究竟是個狐子還是狼?!?/p>

趙四:“對呀,老陳他只說了個高中畢業(yè),正在待業(yè),別的,再甚也沒有說呀?!?/p>

張大送趙四出來時,又搖著頭說:“咱可實在沒見過,也不知道這劉主任的兒子,到底是個甚樣兒,不過,就憑要找一個農(nóng)村女子這一點來看,就實在有點兒蹊蹺,弄不好,這小子可敢是個殘疾……不正常的人呢?!?/p>

趙四回家,又把張大的話與老婆學說了一遍,女人聽了,也一下子愣怔。

會計和保管前后腳進門,他們都已知道,昨天郵政所長來趙隊長家的事。

趙四老婆又趕緊熬了一壺茶,和三只碗往小炕桌上一放,抓起躺柜頂上的一個瓶子,出門去了。

聽過趙四講說前后原委,會計喜得一拍桌子,把茶碗都翻了。

“這才真真是正想上天,遇了個龍抓?!睍嫻笮?。

保管也說:“只要你們這門親能結(jié)成,咱全西梁生產(chǎn)隊,就算逃過了一劫?!?/p>

趙四的眉頭,卻蹙著,冷笑著:“是福是禍,怕是還不好說呢?!?/p>

果不其然,等會計保管在趙四家團了一上午,終于散了,趙四老婆也提著一瓶煤油,從供銷社回來了。她是借到公社供銷社打燈油的名,去向供銷社她熟識的一個女售貨員,打探劉大魁兒子的消息去了。

趙四覺得這還不錯,自己的女人,省得為她的男人分憂,就笑著問:“咋樣兒?”

老婆操起笤帚,一下一下地掃著地,說:“咱家月月,就是養(yǎng)了老閨女,也絕不能嫁給他劉家。”

接著,就把從女售貨員那里打探到的關(guān)于劉家兒子的事兒,全抖了出來。原來,這劉大魁確實是一兒一女,女兒長得像朵花,又聰明又討人喜,讀書也是尖子,可這個兒子,卻是個拐子,一條腿小兒麻痹,走路,架著個拐,一步劃一個大圈子。

趙四想起早上張大的話,就嘆:“老隊長簡直料事如神啊。”

老婆說:“這是個殘疾人,也可憐,誰家攤上這么個娃娃,也會愁死人?!?/p>

這天晚上,一家人坐在燈下,圍著小炕桌吃飯,女兒月月正好坐在趙四對面,趙四還是第一次仔細看著女兒。

月月身子骨雖然還單薄,如還未抽穗揚花的玉米苗子,卻勻勻稱稱,一頭有些黃的頭發(fā),一張瓜子小臉,一口嫩玉米粒的白牙,嘴角有點倔強,卻很喜人。

月月正操著一雙筷子,吃蒸山藥蛋,朦朧的燈光下,頭發(fā)圈兒散著一圈兒金邊,目光冉冉轉(zhuǎn)動。

趙四叫老婆拿出家中僅有的半瓶燒酒,倒?jié)M一杯,一個人喝了起來,他一言不發(fā),心里,卻想起女兒的種種:

三歲還是五歲時,有天吃飯時,這孩子突然問:我是從哪來的?兩口子互相看看,笑。月月才不罷休:我到底是從哪來的?當媽的只好說:你問你大(爹),他說:還是問你媽哇。這孩子說:你們不說,我就不吃飯。果真,就把手里碗,推開。沒辦法,他就敷衍:從樹上結(jié)下來的。孩子半信半疑,就又看她媽,她媽也說:真的,就是從樹上結(jié)下來的。過幾天,孩子又問:我是從哪棵樹上結(jié)下來的?他們只好哄孩子:就是咱家房后西邊的黃榆樹。于是,這孩子常常站在那棵黃榆樹下發(fā)呆,終于有一天,也是吃飯時,孩子認真地對他們說:大大媽媽,你們哄我,我不是從房后那棵黃榆樹上結(jié)下來的……

十二歲那年,家里剛捉回不久的一只小豬娃,不知怎就掉進了院外土坎下的一只大甕里,大甕里有多半甕水,豬娃在里邊呼嚕呼嚕,大人不在,幾個娃娃們一時不知該咋辦,哥哥主張爬上去往出撈,又人小夠不著,月月卻跑來,把趴在甕沿的哥哥一把揪下,吼著幾個娃娃一齊用力把甕推倒,才救了豬娃……

前幾年,家里窮,實在交不起三個孩子的學雜費,老兩口正在發(fā)愁,已經(jīng)走在上學路上的月月,突然,又踅回來了,把書包往炕上一丟,說:我不上學了。說著,就提起個籮筐,出門挖豬菜去了……

月月從十五歲就參加了生產(chǎn)隊的農(nóng)業(yè)勞動,是生產(chǎn)隊最小的“小社員”,工分開始是半工,一天記全勞力工分的一半,力氣雖然還不足,卻干啥是啥,做甚像甚。從去年大家就說,月月應(yīng)按一個婦女工記了,身為生產(chǎn)隊長的爹不同意,月月當著眾人就與他爭辯:我哪一點做得比成年婦女們少?

…………

做父親的,越想,越鼻子發(fā)酸,越想,越傷心……以至,一個人,落下淚來。

當夜,趙四已經(jīng)有了主意。

第二天起來,他先把生產(chǎn)隊幾個頭頭腦腦,還有老隊長張大,都叫到生產(chǎn)隊隊部,開了個會,后晌,就背起鋪蓋,一個人去了公社。

就在趙四即將到了公社時,頂頭,與自己的女兒月月相遇。

“大,你這是做甚去呀?”女兒攔住父親問。

趙四:“你去哪兒啦?”

月月沖父親笑笑:“回哇,你和咱生產(chǎn)隊那事兒,都沒事兒啦?!?/p>

這天夜里,全西梁生產(chǎn)隊,家家戶戶,都吹燈睡了,只有生產(chǎn)隊長趙四家的紙格窗,還透著亮。

煤油燈的燈頭,越來越小,突然,火光跳了一下,就暗了下去。

一直坐在炕沿的月月麻利地跳下地角,從躺柜頂上抓起煤油瓶子,給燈盞里加油。

燈點又啪啪爆了兩響,胖大。

趙四緊鎖著眉頭的糙臉,也在燈光下重又顯現(xiàn)。

趙四的旱煙鍋,又在旱煙袋里挖抓著,挖抓著,頭卻向一邊仄過去,再仄過去:“……我……我咋就不明白,你……你小小個人,一個女娃娃,咋就生下這么大個膽子?!”

月月的臉,側(cè)著,在燈光下,像一牙半月,頭發(fā)上,還罩著一個金邊。她低垂下眼,輕聲緩氣地說:“大大你不是常說一句:有奈出在無奈,赤腳片子跑到佘太,誰讓咱攤上這事了么。”

趙四兩只眼睛睜得牛大:“閨女,那……那可是個……拐子?。∧憧偛荒?,睜著兩只眼睛,往那大紅崖下跳??!???”

月月啟齒一笑:“大大,咋就肯定我是睜著眼睛跳紅崖呢,天底下,有殘疾的人,哪里沒有?就不是人啦?就不該成家,都斷子絕孫啦?再說,看人,不能光看表面,就好比那山藥開花,地里花開最好的,秋天,結(jié)下的山藥蛋,不一定就好?!?/p>

炕里,一直躺著的趙四老婆,突然,又長吁短嘆,哼哼唧唧起來。

月月又跳起來,從灶臺上拿了搟面杖,說:“別氣啦,媽,實在難受,我再給您搟搟背?!?/p>

…………

就這樣,月月自作主張,把自己應(yīng)許給了公社劉主任家的那個殘疾兒子。

這年,又是一個大災年,第二年春上,公社有的生產(chǎn)隊還餓死了人,西梁生產(chǎn)隊的人想想都后怕,都說:“多虧月月……”

月月滿十八歲,就出嫁了。

公社的干部家屬房,就在我們學校的西邊,公公全家是吃商品糧的干部人家,月月是新兒媳婦,當然,也就不再參加農(nóng)業(yè)勞動,她就在家屬房前邊的荒草亂砂石地上,開出五畦菜園。

月月在這五畦地上,種上白菜、蘿卜、柿子、黃瓜、茄子、豆角……還在畦外壟上,栽了兩行蔥蒜。

三天兩頭,我們都看見月月瘦小的身子,挑著兩只大白鐵皮水桶,吱扭吱扭去學校后的井上挑水。

那五畦菜園,一天天青蔥繁茂,月月先是鋤草,后是立架。終于白菜歡天,蘿卜喜地,柿子青黃,豆角成串,黃瓜茄子比個兒引得蜂飛蝶舞,燕子低飛,連花喜鵲也站在樹上夸獎。

一次,月月正在彎腰拔草,望見了放學背著書包走過的我,就直起腰將我召喚過去,我由衷地贊嘆:“月月姐,你這菜園比花園還好看!”

月月露出她的一口整潔的白牙,笑了,伸手就摘下兩只黃柿子一條嫩黃瓜,塞到我的手里。

都說月月的男人,除了腿上的毛病,其實是個可愛的小伙子,對月月,比對親妹子還親,只是成天鉆在家里,不大見人,據(jù)說他在研究半導體,還正在研制一臺不用牛拉不用馬拽不用燒油不用發(fā)電也能永遠產(chǎn)生動力的“永動機”。

月月一肚子生下一對“龍鳳胎”,那年秋天,婆婆卻中風癱下了。

月月日日夜夜,就伺候婆婆,飼育兒女,還要照顧公公丈夫。至于那五畦菜園,非但沒有荒蕪,而且一年比一年弄得更好。

劉大魁貴為公社主任,卻常常愛喝上兩杯,二兩酒下肚,就紅著臉(有時連兩眼也紅)嘴上就要說:“我們老劉家,不知是哪輩子積下了陰德,能娶回月月這么好一個兒媳婦,給我們老劉家頂著天呢!”

那時,我已上了初中。一天,在學校課堂上,老師給我們講中國古代神話《女媧補天》,我聽著,聽著,腦子里卻想起我們生產(chǎn)隊的月月,覺得月月就是女媧,女媧就是月月……

掃帚記

羊兒在山坡吃草。

身為羊倌的父親,也沒閑著,他一邊關(guān)照著羊群,一邊在山坡上尋草。

這是一種什么草?我們叫不出名兒,以前,從來也沒人多看它幾眼,一簇一簇,又高又直,要葉沒葉,要枝沒枝,羊不吃,牛不啃,到了秋冬,由淺綠變成了米黃,像一根根細銅絲,直豎豎立著,在寒風中搖曳、抖瑟。真不知是從哪一天開始,父親盯上了它,還給它起了一個好聽的名:沙壟竹。

用沙壟竹扎掃帚,自父親始。他是怎樣產(chǎn)生這個想法?或者創(chuàng)意的?同樣不得而知,只記得,有一天,家里突然多了一把掃帚,就是用這種沙壟竹的草扎成,父親和顏悅色,讓我們每個人,都試一試。

我們這里人家所用的掃帚,一般分三種,小的,掃炕用,是用糜子穗頭扎的,叫笤帚;中的,掃地和門前臺階的,是用高粱穗頭扎成,叫小掃帚;還有一種大的,由人直立操著,打掃場院,用一種芨芨草扎的,叫大掃帚。父親新發(fā)明的,是用沙壟竹扎的小掃帚。用它來打掃地面或臺階,確確實實要比那用高粱穗頭扎的好用得多,首先,這種草扎的掃帚頭,再配一個木柄,就比以前的小掃帚,長了一些,打掃時,不用過分彎腰,其次,這掃帚頭,是圓的,每掃一下,面積大,掃地快,且沙壟竹的彈性韌性比高粱穗好,不容易損壞。

我們每個人,都試過了,用過了,也就把它撂下了,畢竟,再好,它也就是一把掃帚。

誰知,自此,父親卻一下子忙了起來。早晨,匆匆吃過飯,他就拿一把磨得鋒利的斧頭,走了,一直到羊出坡時分,才挾著幾根或十幾根鞭桿粗細的、長長短短的木頭棍子回來。黃昏,羊回圈,他的身上,總是背著一捆捆的,由他在山野采來的沙壟竹。

一天放學,我們經(jīng)過公社的鐵匠鋪,經(jīng)不住那叮叮當當聲音的誘惑,又拐進去看打鐵,鐵匠劉武用一個鐵鉗子,從爐口夾起一個袖圈一般粗細大小,紅紅的鐵圈子,舉到我面前,劈頭問我:“知道你大要這些鐵圈子,做甚呀?”我略一愣怔,就明白了,回答說:“栽掃帚么。”直到這時,我才明白,父親這些天為啥上天入地,搜尋每一件帶鐵的破爛。還一再囑咐我們:“以后,再不要往收購站賣鐵,碰到有鐵的東西,千萬撿回來?!?/p>

沙壟竹、木柄、鐵圈子,再加點麻和麻線,扎一把小掃帚的材料已齊備,于是,在每天放羊歸來,在那些漫長的冬夜,在家里炕頭地角的油燈下,父親的制作開始了。

——那些從山野采回來的沙壟竹,要重新整理過,去除短的、折的,截去毛根,將一頭截齊,一小把一小把扎好。為了增加柔韌性,再在燒開的大鐵鍋內(nèi)灶一下。

——那些找回來的木頭棍子,也要鋸成等長,且剝?nèi)淦?,去除疤?jié),將一頭削細削尖。

——只有鐵匠鋪拿回來的那些鐵圈子,不用再弄,取幾個擺在那兒即可。

——還得一些麻筋(從麻稈上破下來的)及由母親搓好的麻線。

父親選擇好做掃帚所需的沙壟竹,堆放在炕角,然后,往自個腰上系了根麻繩,面前扯出比自個兒坐著伸出的雙腿稍短一截,頂端再拴好一根橫的短棒的繩子,將選擇好的沙壟竹的一頭,用繩子繞兩卷,兩腳蹬在那短棒兩端,他背向后仰,腿往前蹬,將沙壟竹勒緊、再勒緊,直到將鐵圈子正好套進,緊緊地箍住……就這樣,一把掃帚頭,就如一支毛筆頭,制作出來了。緊接著再做第二個、第三個……

父親工作的時候,不時,需要身邊有個幫手,于是,我和弟妹們,就在一邊幫忙或添亂。

當時,讓我們奇怪的是,每當他于夜間制作這些掃帚頭時,家里都要關(guān)門閉戶,還要把三十六眼紙糊窗格下嵌的那塊玻璃也堵上,仿佛在做一件非常秘密的事兒。

第二天起來,一一查檢了做好的掃帚頭,把早準備好的木把子的尖頭,插準在鐵圈箍緊的沙壟竹中間,然后,豎起來,在一個大木頭墩子上,一下一下地墩,墩到恰到好處,再往木柄和掃帚頭接口處繞幾圈兒麻皮,一把小掃帚,就算栽好了。

最后一道工序,就簡單多了,在掃帚頭的中端,扎兩道麻線,將掃帚散開的頂端,用刀截整齊。

那天,班上輪到我值日,散學后打掃教室時,班主任老師來了,發(fā)了兩把新掃帚。我一看,這不就是父親栽的沙壟竹小掃帚?

原來,在生產(chǎn)隊當羊倌的父親,發(fā)現(xiàn)了一個生財之道,用這山野無人問津的沙壟竹,栽小掃帚,成本僅僅是那點兒鐵和麻,可謂一本萬利。父親一定為此竊喜。

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不止我們教室,別的年級教室,甚至連校長老師們的辦公室,都用上了父親的這種沙壟竹小掃帚,人們都說,它比以前的高粱秸穗掃帚,要好使得多,壽命也長。

憑著父親的這個掃帚,我們這個號稱“拉破窩”的六口之家,連家庭里的空氣,也一下子與以前不同。母親不再唉聲嘆氣,更不哭鼻抺眼了,父親的脾氣,也比從前一下子好了許多,一冬天也沒再和母親吵嘴,更不用說打架了。至于我們幾個,本來就不太懂事,只是肚子實在太餓了,才哭才鬧,如今,隔三差五,父親就從公社供銷社買回幾條麻花、幾個餅子,能吃上麻花餅子的娃娃,還不是高興得一蹦三尺!

最幸福喜樂的是這年的過年,臘月,父親真正置辦了回年貨,給媽媽和我們幾個換了新衣,買了鞭炮麻雷,最讓我們興奮的是,還買了一套《智取威虎山》的新年畫。

除夕夜,一家人圍坐燈下包了大肉餃子,一頓沒吃完,還往南涼房里藏了兩箅子。

父親在院中央壘了三尺多高的旺火堆,還專門制作了一個頂端綁了松柏枝葉的大燈竿,把燈籠掛得比屋頂還高。

正月起來,父親白天放羊,從山野采沙壟竹,晚上歸來,在燈下扎掃帚。

這年,不止我們學校,連公社、供銷社、農(nóng)機站、信用社、衛(wèi)生院,甚至公社主任的辦公室,都在使用父親的小掃帚。

可氣的是,父親把我和弟弟滾的鐵環(huán),也拿去鐵匠鋪,讓劉武熔成鐵水,打成了栽掃帚用的小鐵圈。

隨著銷路的打開,父親的野心,也迅速膨脹,他甚至背著幾十把小掃帚,穿梁繞峁,爬山跳溝,去了幾回東邊四十里外黃甫川里的沙鎮(zhèn),每次去時,背的是掃帚,歸來,揣的是人民幣,還要買些以前連看都不敢看的東西。

不知是誰,給父親起了個外號:掃帚張。父親不僅欣然領(lǐng)受,一度甚至甚為得意。

父親給生產(chǎn)隊放了多年羊,是個老羊倌,如今卻因賣了兩年掃帚而出名,一下子成了“掃帚張”,這怎么可以?最先擔心的是母親,她曾對父親說:“樹大招風,你還是給咱稱把住些吧?!备赣H早已被他的成功,沖昏了頭腦,直著脖梗子,說:“沙壟竹是野的,掃帚是我栽的,一沒偷,二沒搶,我憑辛苦掙兩個錢,怕個球?”母親說:“咱本來是個破落戶,如今……人家看著哪有不眼紅的!”

母親憂慮得有理,不說大人們,就我們學校那些同學,每次看到父親背著掃帚出現(xiàn)在校園,就當著我的面起哄,甚至還編出幾句順口溜:“掃帚張,賣掃帚,賣了掃帚買麻花,麻花咬得咯嘣嘣,再給老婆買盒搽臉油?!睂嵲诓恢獮槭裁矗易钆赂赣H來學校賣掃帚,一次,父親又來了,賣了掃帚,還趴在教室的窗外,敲玻璃,我只好舉手出去,父親真的給我遞過來一條麻花。我沒接,還第一次對他發(fā)火:“誰讓你……就不能上別處賣去?”那一瞬,父親怔住了,我一扭頭回了教室,父親在窗外立了好一會兒,才踽踽離開,下課后,有同學就笑我:“你大沒給你買麻花?”我操起凳子,就向他頭上砸去,幸虧班長拉了他一把……

本來,那時,在生產(chǎn)隊,甚至全人民公社,社員們過的日子,都差不多,迎頭碰見不用問,你家吃甚我吃甚,只有生產(chǎn)隊那些勞力多勞力壯的人家,才常常要表現(xiàn)出一點點優(yōu)越感,現(xiàn)在,一個破落戶,突然過得比他們好了,這怎么成?那時是窮,可是,要窮,大家都窮才是啊。

生產(chǎn)隊長終于在一天夜里,挾著個旱煙袋,上我家來了。

生產(chǎn)隊長一個勁地敲大門,還扯著嗓子喊父親的名字,父親手忙腳亂,把正在扎的掃帚往起收拾,半天,才出去開門。

隊長說:“你就是不關(guān)門閉戶,我也不會偷了你的手藝,去賣掃帚?!?/p>

隊長說著,自個兒一抬腳,一欠屁股,在炕沿上坐了。

父親趕忙拿出一盒“凱歌”牌紙煙,抽出一根,給隊長遞上。

隊長只瞅了一眼,放下了,拿出自己的旱煙袋,裝了一鍋點上,吐著煙,也吐出來了一句話:“我可抽不起,別抽上一兩顆,抽上癮了,那就壞了。”

父親不好意思自己抽,又把煙裝回去,也拿起旱煙袋。

隊長早已看到炕角那邊正在扎的一把掃帚,用眼角瞥了眼問:“你這掃帚,聽說賣得不錯?”

父親怔征:“是……連沙鎮(zhèn)上的機關(guān)都要與我訂貨?!?/p>

隊長吸了幾口氣,分明地說:“擱住哇,擱住哇!”

父親大概沒聽明白,說:“一個人,再日能,只長著兩只手,實在忙不過來啊!”

隊長終于把他今天來的意思全吐了出來:“這個沙壟竹,是你放羊采的,這些木頭把子,也是你自個兒砍來的,這些鐵圈子,雖說是鐵匠劉武打的,可你還得給人家工錢……你弄這個掃帚,也是你自己扎的,弄好了,還是你自己背上去賣的,是不是?”

父親一口答應(yīng):“可不是么,都是我一個人鬧的?!?/p>

“錯!”隊長將煙鍋往炕沿石上一磕,雙眼盯著父親:“首先,你該知道,你到底是做甚的?你是一個放羊的,西梁生產(chǎn)隊的羊倌,人民公社的社員,你并不是做掃帚賣掃帚的匠人,更不是什么掃帚王呀掃帚張;第二,就說這沙壟竹,好壞,它也是長在生產(chǎn)隊的山坡野地上,是人民公社公有的,你那些掃帚把子,也都是從樹上長出來的,你自家又有幾棵樹,你敢說都是自家樹上砍來的?”

父親不高興了,分辯起來:“那沙壟竹,是野地里的,公家的,可羊不吃牛不啃,那些木頭把子,也是我到處搜尋,我又沒去公家林子里砍過一根!要是砍過哪怕一根,你……你們想把我咋就咋?!?/p>

反駁完第二條,父親才想起第一條,就冷笑著說:“我是放羊的,還是個老羊倌呢,誰要敢說咱生產(chǎn)隊這四群羊,我這一群放得不如哪個,我……我頭朝下走三年!”

夜已深,隊長起身,指著父親:“今天我來,給你說這些話,也是早點兒來給你小子提個醒,除開我是隊長,我還是個長輩呢,現(xiàn)在,對你賣掃帚這件事,有意見的人,多了,我是怕哪天,人家又要給你上綱上線呢,到那時,怕是你小子后悔也遲了?!?/p>

父親不服,也不信,自己把羊群放得好好的,只是順便憑點小手藝,栽幾把小掃帚,又能犯下什么王法!

父親放羊時,仍帶著一把磨得雪亮的小鐮刀,在山坡野洼尋找沙壟竹,割沙壟竹,這天,他正趴在一面陡立的砒砂巖坡上割沙壟竹,恰叫爺爺看見了,就罵他:“都三十大幾四十歲的人啦,還看不開,人家眼紅得眼里都快往出滴血呀,你還不收手,睜上眼睛往紅崖下跳呀?!”

黑夜,父親回來,很不平地說:“連老頭子也罵我,我還用賣掃帚的錢給他買過一頂帽子呢。”

母親嘆氣,說:“隊長說的是大道理,老頭子講的那是人性,你還是罷手哇,窮安然窮安然,反正大家都一樣窮,還是安然點兒過日子哇。”

無奈,父親已經(jīng)從這小掃帚上嘗到了甜頭,憑這把小掃帚甚至改變了我們?nèi)胰说纳?,他又如何能聽進隊長爺爺母親們的勸阻。他仍然我行我素,樂此不疲,白天放羊時割沙壟竹,晚上回來扎掃帚,十天半月就背著掃帚去賣,要么去公社,要么走幾十里路外的沙鎮(zhèn)。

這年冬天,正在父親籌劃再過一個好年時,全國上下反擊右傾翻案風,批判資本主義思想回潮,全公社抓典型,第一個抓的就是他。用生產(chǎn)隊里人們的話講,父親真真是自己撞在了槍口上。

父親隔三差五叫民兵帶走,參加一場又一場的批判會。

在全公社的一次批判會上,父親戴了頂高高的紙帽子,站在戲臺口上,九十度大彎腰,批判的人還給他的脖子上掛了個裝了水的水桶,系水桶的是細米鐵絲,鐵絲都勒進了他的脖頸里。更有我們學校高年級一位小將,登臺發(fā)言,用了這么一句:要把張XX這類發(fā)家致富走資本主義道路分子,掃入不齒于人類的狗屎堆。

批斗會結(jié)束,父親咽不下這口氣,仍舊割沙壟竹,仍舊栽他的掃帚,大家罵他:“要錢不要命啦?!彼罂诘赝厣贤轮谒?,說:“我栽掃帚,不賣,自己使呀也不能?”

就在那年冬天,父親放羊,發(fā)生了一件驚天的奇事。

那兩天,是入冬以來出奇的好天,連下過的第一場雪,都消得干干凈凈,結(jié)了冰的井口、小溪,白天里又消融開來,藍天一塵不染,太陽暖暖地照著。

父親和他的羊群在我家門前不遠的一處長滿檸條的沙峁上放著。

就在后晌時分,正在梁上的羊群,突然騷動起來,頭羊向崖畔上沖去,第二只,第三只……羊們接二連三地沖向崖畔,從一處高崖上,縱身跳躍而下……

父親先是一怔,趕忙舉著放羊鏟沖過去,左右阻攔。

結(jié)果,一群羊中,還是有十三只,跳下了崖……

十三只羊,五死五傷,只有三只,落在了下邊不結(jié)實的攔洪大壩的冰水里,父親縱身躍入冰水中,將那三只羊拼命一一撈起,自己卻差點上不來,幸虧有看見的人及時趕到。

父親在公社衛(wèi)生院的病床上,躺了七天,瞪著眼睛,不知他到底想了些什么。

這次羊群集體跳崖事件,驚動了公社、旗里、盟里,前后來了一撥又一撥的人,最后也沒有一個真正的結(jié)論,倒是公社的一些老人說,羊群就是這樣兒,集體性強,一個做甚,全體做甚……

父親遇到了這事兒,算他倒霉,也算他幸運,既沒定他是破壞生產(chǎn)隊的羊群,也沒表彰他奮不顧身搶救公社羊群。

父親從衛(wèi)生院出院后,斷然結(jié)束了他十多年的羊倌生涯。

掃帚,當然一把也不做了。

他做好的幾十只掃帚,就丟到院子東邊一孔破窯里,家里需要時,就去拿一把。

這些掃帚,我們使用了好多年……

【作者簡介】張秉毅,祖籍山西河曲縣,供職內(nèi)蒙古鄂爾多斯市文聯(lián),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電影家協(xié)會會員。主要從事小說和電影劇本創(chuàng)作。小說代表作有《黃土高坡》《舊鄉(xiāng)》,電影劇本代表作《牛女》《漫瀚調(diào)》《回鄉(xiāng)種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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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郵刊(2022年21期)2022-11-17 10:15:20
《女巫的掃帚》
一切交給掃帚
文苑(2020年4期)2020-05-30 12:35:24
尋找魔法掃帚
趣味(語文)(2019年10期)2020-01-14 03:26:00
與大舅會酒
搶掃帚
童話世界(2016年26期)2016-08-22 12: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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黨的生活(2015年7期)2015-03-07 11:2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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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花(2011年20期)2011-08-15 00:4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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