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歆雯
拿到上海如意越劇團出品的原創(chuàng)越劇《海上光啟》劇本初稿時,我既興奮又忐忑。之前和如意越劇團有過《初心如一》短劇排練的接觸,對徐光啟略有了解,之后,心中也一直存著塑造一個更全面、更有血有肉的徐光啟形象的愿望。此次拿到劇本,心頭隱隱約約升起這樣的想法:要塑造一位歷史先賢;特別想去了解他生活中的一些小故事。在我們身邊,總是活著生活平常如一卻心中有光的人。
《海上光啟》由“四個故事”穿起徐光啟的一生的敘述結構,情感主線是用“徐光啟和吳婉君的夫妻情”來鋪展。冥冥中似有緣分,在幾次研讀劇本后,我最大的沖動是想自己穿越到那個時代,對著徐光啟道一聲:“您好,老師!”每當這一聲“老師”在心底響起時,我心里就有了這樣一幅畫像:一位務實、誠篤、仁愛、溫厚的智者,尤其是當徐光啟走向中年后,這種氣質與“認識世界,認識自己”這種智慧融合,鑄就了一個豐富、多維、有趣的靈魂。
有趣的靈魂真的遙遠不可觸及嗎?我在這個劇中找到了答案。
《海上光啟》導演吳佳斯對該劇的風格定義是——“游戲感,接地氣”。而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第一場的表演。“我”的妻子吳婉君與“我”的第一次見面是在田間。因為“我”樂此不疲捉著蝗蟲,將迎娶之事拋到了九霄云外,引來了俏辣新娘吳婉君(劇中由如意越劇團袁派花旦笪雪瑩扮演)的尋夫、認夫。我一開始覺著這樣的情節(jié)真是有“女追男,隔層紗”的樂趣??墒?,導演一再強調的輕松活潑竟然被我下意識的規(guī)范小生模樣給“掐斷”了。導演數(shù)次提醒我,這一折是“少年春光”,既然我們已經模糊了年齡,就應該從行當上跳脫出來,盡可能將表演接近生活化。我想:一個人捉蝗蟲的專注感不難演,難的是吳婉君追夫過程里不斷暗示后“我”從一臉懵變?yōu)橐荒槓鄣倪^程。在表演上,我對于人物的刻畫既不是稚態(tài)可掬的童生,也不是儒雅倜儻的巾生,卻又兩者皆而有之,是跳脫于行當之外的獨一無二的“這一個”。隨著劇情推進,我嘗試著不斷變化對手戲的節(jié)奏,從生活形態(tài)上逐步找到和搭檔之間最舒服的“輕松感”,不再是單一地去想戲曲傳統(tǒng)的節(jié)奏和手眼身法步,而是要對人物的生活場景里的心理行為有一種準確的把控和表達能力。
《海上光啟》以“春、夏、秋、冬”四個篇章展示了徐光啟的四個人生階段。除了服裝造型設計幫助我迅速界定人物的心理年齡狀態(tài)以外,更離不開導演對我的寬容和嚴格。她允許我不斷變化,但也希望我確信當下。正因如此,我開始思考行當?shù)某淌交绾稳∩?。倘若每一場真按童生、巾生、老生的程式化來界定每一折外在行為的話,似乎越劇的表演特質可以不用完全如此。導演時常強調徐光啟的“接地氣”,也針對我身上的越劇小生模式化表演不斷在否定中進行調整。導演說我是一個需要“痛點”的演員?;蛟S,“痛點”可以理解為表演的爆發(fā)力。
為此,我數(shù)次去逛光啟公園:看著入口橋頭處矗立的牌坊,墓道上鍛煉的老人,墓道旁掛著的劍、包、水杯,孩童歡樂的奔跑,還有墓道盡頭衣冠冢上層層浸染的銀杏黃,我感到原本應是肅穆的墓園早已是民生安和、暖意融融。這不就是徐光啟期望看到的國泰民安嗎?這不就是導演一再要求的“接地氣”嗎?于是,從該戲第二折起,我一直在捕捉情節(jié)、音樂在自己身上的潛移默化的影響。這份直覺影響到我的步伐、水袖、手勢、眼神。有趣的是,這種意化于形的過程也是不斷變化的,最后是在導演和我的一起努力下逐漸走入了徐光啟的情感世界。
越劇流派是越劇演員塑造角色將角色氣質立體化的主要藝術手段。誠然,我感到徐光啟溫厚務實的精神氣質用范派來演繹最為適合,不過有些看過該劇的觀眾問我,似乎在唱腔里見到了徐派的影子,是不是因為劇情需要,還是說“范派徐唱”?此時,我不得不感慨,觀眾的耳朵真敏銳??!
上海越劇院的青年唱腔設計趙斌創(chuàng)作了唱腔,接到《海上光啟》的唱腔后,我們都感覺原汁原味?!俺笨诤茼?,越唱越有人物的情緒。只是,我也會情不自禁地說:“唱腔蠻高?!焙髞恚S著人物感受的不斷深入,才發(fā)現(xiàn)趙斌的唱腔設計是根據(jù)我的音域,并帶著人物情緒的充分想象力,才有了我在演唱時的酣暢。
例如,第二折尾聲處從“做清官”至“洞開世界一扇窗”這段,我在唱“做清官”“做外交官”“做軍事官”這幾句時,一開始三個“官”字會自然延長或收韻,后來正式演出便決定將這三個“官”唱成短促有力,快速收韻。這樣的處理方法,啟發(fā)來自于第一次彩排,我唱完“洞開世界一扇窗”回身之時,舞臺上燈光設計展示的燈效是一道門在宏偉豪邁的音樂中打開,這種即興的瞬間觸動了我的演唱。戲后再次想起導演吳佳斯排練時跟我說的:此刻的徐光啟仿佛走在歷史文化的長廊中,那是另一種維度。回過頭來想,這一句的三個“官”唱得不延遲,就猶如徐光啟堅定的信念。同時,夫人的“問”便是一種推動,讓“我”表達出“洞開世界一扇窗”的勃勃雄心。而編劇魏睿所寫的那句“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不就是“洞開世界一扇窗”的前后呼應嗎?所以,由小窺大,“窗”的字韻在越劇聲韻中是開口呼堂皇韻,趙斌設計這個字的腔體讓我嘗試了一次共鳴區(qū)的唱法:如果心里猶豫不決,顧及流派特征,高音就會在額腔和頭腔共鳴處有阻礙,而此處我只想著打開喉腔直抒胸臆,就會像鯤鵬般振翅在自由開闊的天地間。
我希望大家能看到:一位喜歡務農的讀書人,一位教學相長的教育家,一位獨具匠心的科學家,一位尊重文明、重視傳統(tǒng)的中國人,一位溫厚勤儉的上海先生?!?,就是徐光啟先生。
我相信,活在歷史現(xiàn)實生活中的徐光啟一定也會這樣認為:
人生浮沉,需要輕松對待;
進退取舍,不丟人性溫暖;
實踐夢想,宇宙山河爛漫。
我走在叢林,記錄下生命的實踐,如果死亡,那是另一種延續(xù)。
2022年是徐光啟誕辰460周年。在《海上光啟》演出之際,寫下這篇文字,希望自己以后也能常演、常溫、常新,讓更多大眾知曉這位行走在基層的明朝名臣:徐光啟——他是天上一顆星,地上一盞燈。? ? ? ? ? (攝影/祖忠人)